下车后他们打了一辆车到了宏村,终于到了徽州,在初见它的一刹那,他们还是呆了,有点发傻的感觉,因为这里比洛央夏想象中还要美,美得不像样子,充满了妖媚之气,让人感觉自己一定不是在人间,那么妖的南湖,还有残荷,婷婷地伸展出来,她走上画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那千年前的人,为了寻自己的旧梦而来。
那时他们沉默了好久,楚良生拍了拍洛央夏的头说:娘子,我们还是先住下来吧。
一语惊醒了洛央夏,她几乎有些感激地看着他,他懂得她,此时,唤她一声娘子,不是前生是什么?
是啊,官人。她用京剧念白回应了他。
他们住到了一幢老宅里。高大而古典的建筑里,好像可以依稀听到住过的女子唱京剧或者黄梅调,婉转婀娜真是好听。他们站在窗前,他从背后抱住了她,隔着几百年的窗棂看月光,月是几百年前的月啊,人已隔了千山和万水,却是一样的寂寞深深,都是春闺梦里人啊。
是洛央夏执意要了两个房间。是那种最老的老房子,她和他,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极暗的房子,过去小妾住过的吧?连家具亦是几百年前的,老得不像样子,可上面的雕花,分外的美。
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耳聋眼花的,可是她说,孩子们啊,我一看就喜欢你们,这个姑娘,你是不是会唱戏啊?我听你刚才哼的两段《霸王别姬》可不错。
洛央夏不好意思了。
小时候,外婆爱唱苏三,一张嘴就是“苏三离了洪洞县”,外婆人又美,好像她真是苏三一样。
她最初被外婆带着去看戏,是乡下的戏台子,草席围成的,一人多高,也有灯光,极暗。但台上的人儿如此吸引她,小戏子画得美似天仙,穿着绸啊缎啊的,一张嘴,更是婀娜。她那时的想法是要当个戏子,画了彩妆,天天唱。
《玉堂春》最是精彩,苏三一身罪服,却艳得惊人,红与黑配,再跪在那里泪眼婆娑。在她看来,苏三是最美丽的人儿了,她恨那些冤枉她的人,恨不能上去打人家。
台下有卖小吃的,油条、豆腐脑、粘豆包、花生、煮玉米……她不肯和外婆坐在那里看戏,要去扒着台子看,扒的时间长了,非常累,可因为喜欢,就总去。
因为离得近,可以看到那戏子的眼睫毛,演《六月雪》,她真哭,妆被冲了,有黑线流下来,洛央夏也跟着哭,台上是疯子,台下是傻子。
喜欢看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后来她听磁带,嗞嗞拉拉的声音,她买的是些老带子,程砚秋先生三四十年代录的,那时录音质量不好,可她听起来,有前世今生之感。
而来寻徽州,也是寻前世吧。
这些,楚良生总是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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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再见 第14节(1)
徽州多的是老宅,那些粉墙黛瓦的明清建筑,有几百年了吗?山野之间到处都是,在一片烟雨蒙蒙中让人有种*之感。“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绝妙佳境,沿石板路往村子里去,到处都是巨资修建的豪宅,驻步皆景的深巷。进了一个宅子,都是白果树或红木做的家具,高高的院墙和马头墙,厅堂永远笼罩着一层阴暗——即使在晴天,因为只有那一口天井才能露进些阳光。没有比徽州女人更寂寞的女人了吧?年复一年在幽暗中等待着。再看那雕龙附风的门窗,便更觉得悲哀,悲哀她们等待的命运。那被子是暗紫的,画了很多的凤凰,死了的凤凰,永远飞不起来似的。
楚良生说,洛央夏,你亦是徽州女子呢。
我是么?
你当然是。
为什么?
你有一种神韵,这种神韵,不是每个女孩都有,我见过的女孩,只有你有,你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东西,我说不出来,可是,能感觉得到。
是什么?
是妖气。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
那我是妖精!
对,你是我的小妖精!
整个白天,他们一直在宏村里转,在粉黛之间,在那幽暗的天井和厅堂里。
洛央夏说,你说人有前世吗?
有啊,楚良生深情地看着她,当然有,我怀疑我前世就是一个徽州人。
那我呢?洛央夏问着,眼神是清凉的,凄美的。
我以为,你就是那那徽商的妾,等待着,哀怨着,永远地坐在那画廊的院子里。
是的,我也只能在院子里吧,徽州女人,除了等待,还能怎么样?洛央夏接着话说。是啊,楚良生马上要走了,慢长的等待要开始了,一年,两年?多少年后他们才能在一起?
楚良生看透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说,别多想啦,我一定会回来的,或者,你会去法国的,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够在一起。
是盛夏,宏村的池塘里开满了莲花。
楚良生在洛央夏的耳边说:莲花悄然开放,就像我想你一样。知道吗,亲爱的,我只能轻轻地想,只能想你一点点,要是想得太重,要是想得太多,只怕我会情不自禁地奔向你,义无反顾地飞向你……
洛央夏看着他,就那样看着,她说,此时,此刻,我只想,老去,下一秒就变老,一点不后悔……她的声音哽咽,眼泪落到莲花上,是的,只能轻轻一想,只能想一点点,要是想得太重,要是想得太多,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扑向他!
在这里,他们找寻的是自己的前生和旧梦啊。
他们行走在徽州的小巷和池塘边,感受着当年那些红顶商人的繁华和落寞,白花花的银子运回来建了这古典而优雅的房子,可以怀旧,可以豪情,那小小的后花园里,是不是也和心爱的女人缠绵过呢?
你会等我么?楚良生问。
会。
等多久都等?
等多久都等。就像这徽州女子一样,也许会一生,可是,因为爱,等待从来不会有抱怨!
楚良生一直牵着洛央夏的手,他舍不得放下,这一放下,此去关山多远,再见是何时?
午餐吃的是徽州菜,很清淡,后来,洛央夏在北京的一家徽菜馆吃过徽菜,远远没有宏村地道,或许,是因为和自己喜欢的男子吃的?
他们是晚上来到的池塘。池塘在当地人是叫月沼的,它是宏村的牛胃,其实只不过是个半月型的大池塘而已。白天有很多村里人在那里聊天,很多学生在写生,圆笸箩里晒着雪里红,几个老人坐在椅上,事不关已的样子。池塘也像一面月亮,白天,远处的山倒映在里面,美丽得近乎妖气,洛央夏想,宏村不是白白被叫做中国画里的山村的,它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也是当之无愧的,因为实在是好,那些充满了禅意的老房子,那些“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绝妙佳境,就像一个女子,美到极致,反倒叫人无语,实在是无以形容了。 。 想看书来
我爱你,再见 第14节(2)
而月光下的池塘分外妖娆,增加了几分鬼魅之气。
他们轻轻相拥着,楚良生从后面抱住洛央夏,洛央夏更瘦了,肋骨清晰可数,楚良生问,哪根肋骨是我的?
都是你的!
也许千百年来的文人也是如此浪漫?
楚良生不喜欢太现代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就是从前的公子,从前的雅士,而洛央夏,无疑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佳人啊。
那我们会是过眼云烟吗?会吗?楚良生问。
不会。
真的不会?
洛央夏翻过身来扑向楚良生怀中,如果我变心,我就变成这池塘里的水,继续千年的孤独!
如果我变心,楚良生说,我就变成这水里的石头,在这里守着这水!
洛央夏说,我宁愿时光流转,几世轮回,我是前世这池塘边对镜梳妆的人,敷了薄薄的胭脂,涂了鲜艳的口红,然后漫无边际地等待我那出门在外经商的情人,又有什么不好?
不,不会等待太久的!楚良生说,我会很快回来!
离别的气息这样浓,两个人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泪光,彼此怕让对方看到,他们呆了好久,然后说,回吧,天气凉了。
是各回各的屋。
洛央夏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古旧的屋子有一种前世的味道,好像真的有一个女子的灵魂在屋子里游荡着,柜子上雕的花好像散发出迷人的味道,唉,不是它的味道,是院子里的花香吧?还有水声,整个村子是让水环绕包围的,不,还有一种声音。
轻轻地,缓缓的,那样轻,轻到几乎听不到。
她努力地去听,是的,还有一种声音!
就在门边!
就在两米之外的门边!
有人!
她疑心是有贼,可是,不是的,这呼吸是她熟悉的!
是楚良生!
是的,是楚良生!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何时来的?已经后半夜了,村子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整个世界是安静的,这和城市不同,是彻底的那种静,静得让人心跳,让人心悸!
楚良生?她轻轻地问。
没有回答。
她轻轻地穿了鞋,然后轻轻地打开门。
门外,坐着那个她爱她痴迷的男子。
他穿了白色的睡衣,在月光下,那样幽素,却散发着光芒,那天的月光真亮,亮到让人心慌,他们看了对方好久。
洛央夏,他叫她。
我在这儿。
洛央夏,他继续叫她。
小傻瓜,我在这儿啊。
不,你不在这儿。
洛央夏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我在哪?
他拿过她的手,你在这儿。说着,他把她的手放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几乎是在同时,她被他拉入怀中,她是野火花,本来就到处怒放着,此刻,一片又一片,烧得到处都是,这古老的房子里,她一遍遍地问他:你爱我吗?有多爱?会爱多久?
他答:我爱你,很爱很爱,一辈子,不,一辈子不够,还要下一辈子!
他一个人再也睡不着,好像有一堆火在烧他,他想靠近她,想拥有她,这念头如此强烈,如此折磨着他,他不能熄灭这个念头。
他们在月光下对视着。
这样的对看充满了一种绝望和凄美,连月光都是清凉的,不,是热的,不,是缠绵的。
他问她:可以吧?
只三个字,轻轻地吐出来,而这三个字,要了她的命,她感觉被这三个字拖进了一个隧道,这个隧道如此神秘,她看不到方向,但是,她需要看方向吗?是的,不需要了。
只要他就够了。
可以吧?他再问。
她几乎是没有力气再答他,而是把自己轻轻地交给他,他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缠起一根,又缠一根。
那一刻,她的眼泪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手背。
这吻如此之轻,轻,却惊心动魄。
你要爱我。黑暗中,她的声音坚定而*。
是,我爱。
要爱一辈子。
是,一辈子!
他轻轻地脱掉她的丝绸睡衣,那上面,是一朵又一朵的莲花,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多么光滑!多么*!
他问她:告诉我,谁允许你这么美?
我不美。
不,你美!
不美!
美!
她还想说下去,已经被深深的吻住,他们好像两条鱼,黏黏地吻着,到处是湿湿的空气,老柜子上的莲花也在开放么?一朵,又一朵,所有的花全在开放么?
他们很青涩,青涩到找不到去路,他在暗夜中说,你不会笑我吧?她羞红了脸,只要你不笑我就好。
是冰与火的缠绵么?他一寸寸地吻着她,她感觉他吻到哪里,她就烧到哪里,一片又一片,没完没了地烧,是的,她宁愿死,宁愿此时此刻就这样死去!
忘记是怎么开始怎样结束,他们安静下来,他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睡去,洛央夏睁着眼睛,看着这个男子,她一声声地问:亲爱的,我们可以爱多久?你答应我一辈子的,如果不是一辈子,我不会饶了你的!
他们走的时候路过一个祠堂,里面幽幽地唱着,婉转的曲子让人心动。说不清是什么调子,想起徽班进京居然二百多年了,如果没有徽州,就不会有京剧,有个女子唱着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洛央夏捏了捏楚良生的手说,你是我的春闺梦里人。
而楚良生深情地说: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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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再见 第15节(1)
楚良生是九月离开的北京,临走前,他送了洛央夏两件礼物:一是一辆自行车,二是一朵蓝色的水晶莲,在莲花的底座上,刻着洛央夏的名字。而洛央夏给楚良生的礼物是一本漫画册,是她画的他,忧伤的楚良生,高兴的楚良生,黄昏时的楚良生,早晨的楚良生,上体育课时的楚良生……那么多的楚良生,是她思他念他时画的!
在楚良生的劝说下,洛央夏去复读了,是的,楚良生希望她能上大学,因为她这么聪明,这么有天分,应该读大学的!
沈嘉忆也劝她,考大学吧,一定没问题的。
楚良生走了之后洛央夏去复读,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寡言。当她骑那辆白色的自行车时,她会想到楚良生,这是楚良生送给她的!当她每天回家看到那朵水晶莲时,她会自言自语:楚良生,你在干什么?
和沈嘉忆偶尔见过一两次。沈嘉忆更加忙了,现在好多人找他写歌,他周围出现了很多女孩,小姿,雾雾,太多女孩了,可是沈嘉忆说,没有感觉啊。
想念楚良生的时候,洛央夏会拿出在徽州画的那些画,徽州,那是他们的徽州啊!她彻底变了,不再吸烟,不再喝酒,和从前那帮乱七八糟的朋友彻底断了联系,即使沈嘉忆也不是能常常看到她了,一个心中有了爱情的女孩,什么也打动不了她的了!
她发疯一样学着,为了明年考上大学,是的,她要考上大学,因为,她要配得上楚良生,她不能让楚良生为难,不能太丢楚良生的脸,从前,她认为考得上大学考不上大学无所谓,可现在,她认为不是的,不是的!
楚良生来了邮件,发来了他在法国的照片,他更好看了,更英俊挺拔了,在塞纳河边,在艾菲尔铁塔前,他的眼神那样清凉,却又那样楚楚动人!
每次,洛央夏都会把楚良生发来的照片洗出来,然后小心地装在一个小相册里,楚良生当然不知道,睡觉前她都要看一眼,亲一下!
亲一下,她就会说,小傻瓜,我要睡了。
那些天,她在日记中写道:爱情让我忘记了你的长相,爱情让我忘记了时间还在走,爱情让我忘记了,你的好,你的坏。思念是一条思春的小蛇,它不停地游向你,游向你。
当然,天花板上的法国地图仍然在,那上面的小圈圈更多了,这里,楚良生去过,那里,楚良生去过!
沉溺在爱情中的女孩总是特别弱智,好几次外婆叫她她都没有听到,而是说,啊?外婆说,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她们仍然过着简朴的生活,可是,洛央夏却觉得一切这么美好,甚至,她喜欢和院子里的小孩子开玩笑,喜欢帮助人家把蜂窝煤搬进来,甚至,她觉得花蜜都不那么讨厌了。有一次在街上遇到花蜜,花蜜还是那样骄傲,她主动上前和她说话,可花蜜和骄傲的小孔雀一样走开了……洛央夏一点也没有生气,到底是她得到了楚良生啊。
此时,花蜜正在谈着恋爱,和一个来自大连的男孩漫步在清华园,在朱自清先生写过的荷塘边。
大连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骄傲的女孩会喜欢他,因为喜欢花蜜的男孩实在太多了。
他只知道无原则地对她好,她说上东,他就上东,她就上西,她就上西,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