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抚慰。平淡无奇、充满利用关系的酒宴,使者龙山获得了这样一种美好的体验,者龙山很震动。
接下来的日子,众人邀者龙山去狩猎。狩猎的地点在西山。他们像一队亮晶晶的旋风刮了过来。他们全副武装,骄傲得尤如开屏的雄孔雀。到达西山深处的时候,马队放慢了速度,他们个个弓箭在手,眼睛圆睁着,寻找着草丛中的猎物。这时,一只慌里慌张的鹿从林中跑了出来,大家运力齐射出一排箭,亮晶晶的箭头一齐扎进鹿的身体,鹿惨叫一声倒下了,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者龙山喜孜孜地低声对于锡朋说:“这鹿比之黔国公如何?”于锡朋无语,会心地笑了。
49、沐天波仰天一声长叹,从秘道逃遁而走
顺治二年十二月一日的大风使昆明城的百姓饱吃了一顿尘灰,沐天波府上的房子被风扇得“咣当,咣当”地响。瓦片被吹得从房上落下来,砸在了丫环小玉的脖子上,之后,小玉的脖子便开始红肿,直到肿得像头一样粗,全城医生看遍了,无人能治。家人们抖抖索索躲在房子里,他们望着这场大风,有的忧心忡忡,有的暗暗欢喜。于锡朋拿着者龙山的银子,暗地里收买了二十多个家人做内应。于锡朋准备反野的同时,兴奋地梦想着未来。于锡朋的未来当然是美女加珠宝。而他万万没料到的是,一年之后,被赶出昆明的黔国公又满脸仇恨地回到昆明,他被车裂于市。
这天是沐天波家讳的日子,沐天波例不视事。因为风大,也不便出门,就躲在房里欣赏府里的珍藏。沐府的珍藏不计其数,皇亲的胆子向来是可以妄为的,他们尽力地搜刮财宝,以达到富可敌国的程度。对于沐天波这样的黑心贵族,对这项工作表现出了更大的热情,积极性空前高涨,以至家里的财富多得他都不知道有多少。据者龙山攻陷沐府后的统计,沐家的珠宝留藏于高级库,每库五十箧,每箧五十斤,共二百五十库。另有八宝黄龙伞一百四十执。者龙山打开库房发现这些宝藏时,最初的表情是各个器官都大开着,嘴巴为圆形,眼睛里的眼珠子几乎掉下来,鼻孔也张着,里面的黑毛一览无余。身上的每个毛孔也都张开了,毛发竖了起来,使人联想到炸尸。
风从窗外刮进来,弄出一些仓皇凄厉的怪响。沐天波佝偻的身影隐在一箱箱石青、朱砂、珍珠、名宝、落红、琥珀、马蹄、紫金所形成的珠光宝气之中。沐天波的表情是陶醉式的,这使他看上去有些天真,人能够天真说明还有挽救的可能,但面对珠宝表现出的天真,却会把自己害得很惨。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步伐显得急促、轻盈却目标准确。声音是朝沐天波所在的位置延伸的,沐天波呆了一下,盖好珠宝,推开房门,发现是从官团鼎一路小跑地赶来。
沐天波对被人打扰很不高兴,沉着脸问道:“什么事?”
团鼎呼吸不均地说:“是者龙山来了,说是向老爷辞行,却带着兵马进了城。”
沐天波斥责道:“辞什么行?传我的话,让他自行离去就行了,不必辞来送去的,麻烦。”
团鼎奉令正要离去,一个门丁上气不接下气踉踉跄跄地匆忙跑来。胳膊好象受了伤,流了一地的血。他远远喊叫着:“者龙山打进来了……于锡朋反了……”
呼呼的风声在冷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热闹,外面的吵嚷更多更密集地、更清晰地传过来,刀枪的撞击声、人的呻吟声间杂在其中。沐天波想走过去看看,却重重地跌坐在台阶下的烂泥里。团鼎说:“事不宜迟,主公应赶快传令,调兵救援,###者龙山。”
沐天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抽出宝剑,指着团鼎的胸膛说:“于锡朋反了我,听说尚有不少将官与者龙山勾结,未必你就没被收买吧。”沐天波说着,一剑刺进了团鼎的胸膛。团鼎因为意外和气愤,嘴巴都变歪了。但最终只能手指青天,咽气而亡。
者家兵鱼一样涌进沐府,排成一字横队,像一堵黑色的墙壁。
沐天波仰天一声长叹,从秘道逃遁而走。
整个黔府就这样倾刻间土蹦瓦解了。
擎天柱一样的黔国公瓦解了,昆明的天空塌了下来。黔国公忠实的参将李大贽,自武定起兵万人,欲一手将昆明塌下来的天空托起。然而当他到达昆明时,昆明的天空已经乱得很像一锅粥了。头上的太阳,白得耀眼。乌鸦落满了灰白的房脊,红嘴欧奇怪得一只都不见了。看来,对于战争,不同的鸟有不同的态度。而喜欢战争的乌鸦,也不过是为了借一点人身上的腐肉,裹腹而已。
在乌鸦嘈杂的叫声中,李大贽披着红彤彤的霞光,沿着西寺街,率领人马飞奔而来。巷里人声鼎沸,一片混乱。找不着父母的小孩、走失了孙子的老人、谁家没有拴结实跑上街来的一头黑驴、满街乱窜的鸡鸭,都激动得哭喊着,奔跑着。两个明兵打扮的男子,一高一矮,各抱着一个珠红的箱子,费劲地分拔着人的密林,从对面跑过来。因为地上的死尸,他们在奔跑中又不得不像袋鼠一样跳跃着,整个动作其实更像是现代体育比赛中的障碍跑。人高马大的李大贽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李大贽高声问:“反贼在哪里?”
两人一句话不说,慌乱地指了指后面,这时,后面却有人大喊道:“抓强盗,抓强盗……”
李大贽嘻笑道:“原来是两个小贼。左右,给我绑了。”
两人认得李大贽,让他抓住可不是玩的,吓得扑嗵一下跪下来了。高个子说:“明朝完蛋了,黔国公也完蛋了。我上有80多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还靠我养活呀,您就当我们是个臭屁,行行好放了吧。”
矮个子一个劲儿磕头,嘴里嘟嘟嚷嚷:“我是屁,我是屁,放了吧,放了吧……”
李大贽的脸被红光笼罩着,鼻子因为愤怒变歪了。他叫人将两个败类推走,气势汹汹地复又向前赶去。
街上混乱不堪,哭声、吼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尤如世纪末上演的交响曲。没走几步,者家兵便从对面逼上来了。者龙山的士兵们身着黑色的衣裳,手执刀、枪、剑、戢等各色兵刃,喊着人们听不懂的怪叫声,坚定不移地向前撕杀。李大贽的部队被冲杀得四处溃散。
这时,者龙山骑着黑得刺眼的乌云马出现在李大贽的面前。他削瘦的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李大贽专注于撕杀,竟然没有发现者龙山是何时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在侧身时猛然看到了这个削瘦男子的微笑。他勒马站住,直视着野心勃勃的反贼。四只眼睛对撞在一起,力量的交点停在了半空处,仿佛听得见其中的金属声。
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住了,昆明的天空成了乌鸦狂欢的舞台。一只乌鸦拉了一泡屎,正好落在者龙山的脸上。者龙山却一动不动,没有要擦拭一下的意思,用眼睛与李大贽撕杀着。几个回合斗过,胜负难分。者龙山吟吟一笑,说:“李将军,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李大贽说:“不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你在昆明撒野。”
者龙山说:“李将军的为人是在下佩服的,若将军……”
李大贽挥挥手,截住了者龙山的话头,说:“自古英雄唯有死而已,听说过英雄有降贼的吗?况且,者将军的为人是李某大大不佩服的。”
者龙山干笑一声,说:“永州土司禄永命、石屏土司龙在田等人,皆被我赶出了昆明,将军以为如何啊?”
李大贽环顾四周,发现小巷突然空前寂静。他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者龙山的者家兵像一堵厚墙一样,团团围住了他 。 李大贽说:“想不到者家兵的巷战也如此精妙。”者龙山道:“你以为我在昆明的这三个月是白呆的吗?”李大贽说:“我觉得我开始佩服你了,因为你太有心计、太阴险、太狡诈、太凶狠……”
绝###人(23)
还有一句话李大贽没说出来,却永远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一只箭这时突然射进了他微张的嘴里。他的身体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用右手将嘴中的箭猛然拔了出来。红色的血液从嘴中像细线一样喷射。
50、因为普踢,万氏嫫的生活出现了阳光,因为普踢,她同时担心者龙山会带来阴云
在万氏嫫的心里,昆明这个词都一直是模糊的。自从者龙山带着人马往昆明去了后,这个词便长驻在了心里,而且越来越清晰起来。
万氏嫫四十多岁,有战斗和人生经验,她知道对昆明下手这件事非常不容易。昆明这么大,不仅有一个黔国公,还有巡抚吴兆元,各山头的土司及明军众多将领。阿迷离昆明又是路途遥遥,如果人家将者龙山围困于昆明,者龙山插翅也难飞。可她也知道者龙山的脾气,认准的事十头、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一不二,办事干净利落,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样的人只能成就大事,但也能引发惨烈的后果。昆明,昆明,倒底怎么样了呢?万氏嫫望着熟睡的儿子普踢,自言自语道。这个黑皮肤的小家伙已经会笑了,那两只大大的黑眼睛像卧在清水里的玛瑙,闪烁着天真的光芒。
这些日子普踢常常微笑,他感觉到了生活的乐趣,他已经一岁多了。他的脾气越来越多地影响着万氏嫫——普踢还在婴儿时就会笑了。因为他笑,所以她才笑。她的生活因为普踢的微笑而变得别有意味。
这段时间是平静的,要是者龙山在,生活可能更加美好。然而他去了该死的昆明,万氏嫫没有其它选择,她只能待下去,从普踢的微笑中捕捉欢乐,以替代战争带来的担心和后怕。每天,每天,她都在自己湿湿的鼻子上扑一点粉,穿上漂亮的丝绸衣服,等候着来自昆明的消息。但消息一直没有来。仆人们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漂亮的女主人的青春活力随着每天太阳的落山而消失,好象一块幕布降下来,遮住了照射的灯光和空空的舞台。这不仅仅因为她需要他,而是因为他是她的,或者说她是他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了可爱的普踢。
依然没有消息,万氏嫫不再打扮,而是穿着随便的衣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时候是万氏嫫一生中最难熬时刻。这好象是一个悖论:因为普踢,万氏嫫的生活出现了阳光,因为普踢,她同时担心者龙山会带来阴云。对儿子的爱越深,对丈夫的牵挂就越深。
这一天的晚上,普府一片寂静。院子里闷热,蚊子多得像赶集。万氏嫫在大榕树下铺了一张棕席,普踢躺着,万氏嫫坐着,手里的莆扇不停摇动,蚊子撞在上面,“扑啦扑啦”地响。
万氏嫫的手中扇子在动着,脑子里的思绪也在动着,她总结了自己的前半生,感觉杀杀砍砍的日子实在太乏味了。嫁给普艾古诺,成为土司的夫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而今,更成为阿迷城的主人,呼来唤去,何其排场,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现在更有了可爱的儿子,属于自己的儿子,仿佛蜜枣的外面,又抹了一层蜜,这种甜上加甜的生活,似神仙的日子又如何不好?者龙山这个干瘦的野心男人,到底想要什么呢?最终带来的会不会是噩梦一场?
万氏嫫摇着扇子,在朦朦胧胧中入睡了。她梦到自己和儿子一起来到临安城,坐在了一个烤豆腐摊前,豆腐软软泡泡的,香气诱得人直流口水,儿子闹着要吃。长着豹子一样面孔的老板端出一盘醮水,万氏嫫扭头望去,愕然发现醮水碗里全是一些蠕动着的黑蚂蚊。她惊恐地叫起来,对老板提出抗议。老板豹子一样的脸上竟长着猪八戒的嘴,这张嘴说:“夫人不要惊慌,蚂蚊是世界上最好的佐料之一,吃进嘴里,它会沿着食道管爬进去,在里面生下若干小蚂蚊,这些小蚂蚊便会帮你清理肠胃里的杂质,剔除胃壁上的不良分子,让你更加健康地去杀人、放火,岂不乐哉?”
万氏嫫哀求说:“我不要吃蚂蚊,我也不想再杀人,你放过我吧。”
老板狞笑地摇摇头,说:“不行,你已经入泥潭,就不可能再跳出泥潭了。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既使放下屠刀,佛也是不会原谅你的。”
“佛在哪里?我想见她老人家。”万氏嫫叫道。
“不用见,不用见,这就是佛的意思。”老板说着,手一摆,醮水碗里的蚂蚊纷纷爬出,从她鼻孔里、嘴里、肚脐眼里,甚至是肛门里,一只接一只地爬了进去。她感到屁股和两条大腿内侧痒痒的,像有毛毛虫爬过,皮肤是凉凉的,紧绷绷的,万氏嫫惊慌地想喊叫,却又叫不出声。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儿子,儿子哪去了?儿子哪去了?她扭头找去,发现儿子已被蚂蚊爬满了全身,身上的皮已不存在了,显然已被蚂蚊啃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儿子——”万氏嫫大叫一声,突然醒了,满头都是冷汗。全身上下,依然痒痒得难受。这一夜,她再也没能入睡。她倾听着院子里蛐蛐的叫声,反反复复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并连夜请老毕摩入府,为自己圆梦。
梦竟然是大吉的。
天亮之后,万氏嫫朦朦胧胧睡去。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万氏嫫感到极度的惊恐。万氏嫫望眼欲穿的信使气喘吁吁送来了者龙山发来的战报。她迫不及待地展开,者龙山果然对昆明下手了,而且威逼巡抚吴兆天、詹事王锡褒奏报南明隆武帝,谎称天波谋反,由他以代其职。“这个该杀的天贼!全家都要跟着你遭殃的。”万氏嫫把很沉的头从战报上抬起来,恼怒地骂道。
万氏嫫的怒骂,者龙山没有听见,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远在贵州的大西军首领孙可望的怒骂者龙山却听见了。孙可望骂者龙山抢了黔国公的财宝,“这本是我的囊中之物”。这是孙可望的原话,从贵州传进者龙山的耳朵里,这令他深感不平静。然而孙可望的怒骂却壮了者龙山的胆,他摆出了一副雄霸云南的架势。
51、者龙山对万氏嫫说:“你现在已是主母了。”
从阿迷到昆明,有五天的路程,万氏嫫三天就到了。她本来是满腔怒火,要跟者龙山算帐,甚至要将他缚了见官。但当她看到男人时,怒火全部消退。几个月不见,他胖了。脸上有了红晕,说明他的生活和心情都很好,超过了在阿迷的任何日子。他被人尊称为总府,出入鸣锣开道,前呼后拥,加鼓。王公贵族也不过如此吧。万氏嫫的眼里立即飞出一串欣喜的光束。者龙山对万氏嫫说:“你现在已是主母了。”
万氏嫫静静地坐着,注视着者龙山那张健康的、微微胖起的脸和脸上的表情,以及幽黑的眼睛里的闪光。从阿迷入昆明城起,万氏嫫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者龙山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昆明都市绝妙的繁华,林立的商铺,如云的南来北往的人,以及昆明惟一的一处蔚蓝色湖泊上婉转鸣叫的红嘴鸥,宽大无际的滇池,还有高耸入云的西山。
“总有一天,我们会把整个云南拿下,从现在的形势看,不会超过二、三年。李自成在北京被大清军赶跑了,张献忠在四川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至于南明的金陵小朝庭也不会苟延残喘到很久。天下将是大清的天下。而我们可以顺势而谋,到时被封为大清的云南王是很容易的事。”者龙山的身体向前,粗黑的大手放在他的茶杯上。茶杯是景德镇的瓷,闪着不同凡响的亮光。“我知道沐天波已经逃到楚雄去了,我三天将拿下此城。”
万氏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