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虽是这样想着,可是当着这守门卒的面却只是微微笑了下。
驴车驶出城门,林贞娘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那守门卒略带惊讶的声音:“呀,安主簿……”
心中一动,林贞娘撩起帘子探头看去。模糊的光线里,她看不清城门里的人,只能隐约看到一辆青蓬马车,车辕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在跃下马车和那守门卒说话。身形修长挺拔,看上去倒确实有那么几分眼熟。
安容和也要抢头柱香?
林贞娘目光微闪,缩回身,笑道:“娘,看来想抢头柱香的人还真是不少。可得让东伯赶快点了……”
陈氏却是微笑,手指一一拈过握在手中的佛珠,“不用那么急——其实抢不抢得到头柱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心意。”
林贞娘偏着头,想了想,也就笑起来,并不说话。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在她想来,今天这头柱香她们是指定抢不上了。且不说定陶里有钱的大户,就是安容和这样的官儿,她们也比不得。
不过,就算娘说的,重要的是心意。她们这样急急地出城,连休息都不曾休息片刻,想来佛祖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学着陈氏的模样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虽低,却引得陈氏侧目相看。
“这丫头……”陈氏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佛祖最是一双慧眼,这世间人是行善的,还是做恶的,他都看在眼里呢!贞娘,咱们虽然未必做得了人人称赞的大善人,可是不论做人还是行事,还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娘,我省得……”林贞娘还是第一次听到陈氏如此说话。没有教导她要多么善良多么贤良多么柔顺,只是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目光垂落,她勾起嘴角,忽又抬起头笑起来,搂着陈氏的手臂,她轻轻摇着,笑着撒娇道:“娘也不看看我是谁生的,怎么会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呢?我啊,就算是做商人,也绝不会做个奸商的……”
陈氏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笑着轻轻点了林贞娘的额头下。
寂静的夜,从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那,是戚姬寺的钟声,悠久而绵长,仿佛就响在心上……
林贞娘挑起帘,远远地望去。在无尽的夜色中,隐约看到一片屋檐的暗影。
那座古老的庙宇,虽然对外名声不显,也不是什么辉煌的建筑,可是在定陶,却一如汴梁的相国寺,有着不容置疑的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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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争夺
新月如钩,沉沉夜色中,高岗连绵,虽然并不魏巍,可是在这暗夜中,却也显出几分气势。
参天大树,环绕着这座千年古刹。彤云密布下,没有叶子的树枝横伸而出,有如苍老而枯瘦的手臂一般,直指苍穹,透着一种难言的森森鬼魅之气。
或许,是因为这座已历经千年的古刹,本就是为了纪念汉初戚夫人的缘故。这座寺庙给人的感觉,总是透着七分悲凉,三分凄楚。
纸灯笼摇晃着,在这夜里,点点昏光惊醒栖息在林中的乌鸦,发出让人心头发毛的“呀呀”之声。听说,傍晚时分,群鸦归巢之时,整座戚姬寺都会被一片黑云笼罩。还听说,这些乌鸦是在为戚夫人哭……
驴车没有上岗,而是停在山岗下面,就和之前早就停在那里的马车一样,随意系在林间或是山岗下的拴马石上。
林贞娘扶着陈氏,一路登上高岗。此刻听着林中乌鸦的叫声,心里总觉得有些毛毛的。只是转瞬之间,她想起李安说的那些话,就渐渐放松下来。
扭头看着林中隐约的黑影,她低声嘀咕:“不知道小黑的父母是不是也在这里——回头把它给你们送回来啊!”
陈氏莞尔一笑,睨着林贞娘,却没有说话。那只养在家里的小乌鸦,到底是怎么来的,虽然她从没问过,可是心里却是清楚得很。
若是从前,她怕是早就忧心重重地教训女儿。可是现在,她却只是默默注视着。固然是因为她知道女儿有些特异之处。而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她相信女儿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两母女低声细语,沿着坡道一路向上,离寺门还有段距离,已经先看到门前的人群。
虽然是深夜。可是为着抢头柱香而出城的人却有不少。不过,戚姬寺地处偏僻,能在此刻赶来的大多都是乘车而来。此刻聚在寺门前的。一眼看去,大多都是些跟随而来的小厮。就像山岗下看着马的马夫一样,以男人居多。
虽然打着的灯笼都不是很亮,可是聚得多了,倒让这些人把正走上山的人看得分明。
有那青衣小帽的小厮,就歪着脑袋看过来。打量半晌,扭过头去也不知说了什么。人群里就响起一阵笑声。
林贞娘皱眉,感觉到陈氏落在她腕上的手重了几分,就嘟了下嘴唇,低喃道:“娘……”
陈氏一笑,虽然手上的力道轻了几分。却没有打算放手。林贞娘牵起嘴角,也没强求,就这样扶着陈氏,径直穿过人群,仿佛没有听到那些笑声一样。
因着大年初一抢头香的习俗,戚姬寺这个时候早就灯火通明。迈进大门,远远地就能看到大殿中的灯火。哪怕隔着一层窗纸,也能想像到殿中莲花灯灯光摇曳的幽静。
而在大殿之外,却有十几、二十个妇人候着。或是三五一群。或是独伫一角,有低语呢喃的,也有默然无语的,都是在等待大殿的门打开。
虽然佛信徒中男妇皆有,可是这种场合下,还是妇人居多。也是因为这个。所以陪着主家上山的小厮们多是留在寺外的。
因是来得迟了,陈氏虽有心上头柱香,却也没有刻意往前抢,走到大殿外铜铸的大香鼎前,也就没有再往廊下行,而是转到一边的柱子旁。
林贞娘目尖,却是先发现柱子旁还另有人站着,只是这人一直站在暗影中,刚才才没有看到。
走得近了,陈氏也看到那里站着人,忙停下脚步,歉然点了下头。
那年经的女子目光微闪,虽然也客气地点了点头,却仍是看着陈氏转向另一边,没有半分相让之意。
离得大概有七、八步距离,林贞娘侧目看去,先留意到的就是那穿着一件灰色狐裘的女子有一双极亮的杏眼。杏眼有神,亮晶晶、水汪汪的,可是眼神却又是透出七分妩媚。因着这双眼,原本就极美艳的女子更添三分风情,竟有说不出的娇媚。
好生漂亮的女子!
在心里赞了一声,林贞娘还在奇怪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娘子,竟这般美艳。就看到一个做丫头装扮的少女凑近女子。
“小姐,我刚找着知客僧问了,说是还要等上一等……”
林贞娘目光一闪,看着那丫头,心里却是暗道:“原来是她!”
这美艳女子她从前没见过,可是这丫头她却是见过的。正是瓦肆中春香楼中的丫头小娟。此刻小娟称呼那女子小姐,那她自然就是那位名满定陶的花魁玉梅小姐了。
怪不得,她会一人低调地站在这柱子后。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林贞娘再看过去,就觉得那一群妇人之中,瞥向这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鄙夷、轻蔑之意。
显是听到小娟的话,也猜到玉梅的身份了,陈氏有些不自在。脚步挪了两步,似乎是想走开,却又觉得这样下人脸面有些不妥,一时间竟是僵住。
林贞娘偷眼看去,只见玉梅挺直了背脊,立于柱后,神情漠然,在夜色中,直如一株苍虬有力的老梅,于寂寞冷落中无声地吐露幽香。
许是因为那样的姿态,林贞娘心中忽生起几分钦佩之意。再想到之前那两只香囊,她便无声地拉住了陈氏的手。
谁管别人怎么看?更何况,她也并不是与玉梅站在一处。各站各的,就算是有那喜欢胡说的,也说不出别的。
虽然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是难免觉得有人把目光偷瞥过来。
林贞娘只作看不到,只偏了头看那大殿之中。
大殿的门一直紧闭着,只隐隐看到摇曳的光……
忽然扬起眉来,林贞娘扭头低声道:“娘,殿里可是有人?”
陈氏一怔,定睛看了半晌,却是辩不大清,“许、许是有僧人在里面……”
陈氏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这个时候,大殿门未开,怎么会有僧人在里面呢?难道是有人从别的门偷偷进了大殿?
陈氏尚如此猜测,人群中有留意到的妇人,更是作如此猜测了。
不过片刻,悄声嘀咕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有一个娇俏的年轻妇人皱眉道:“莫不是放了什么人去烧头柱香?怎么能这样呢?文竹,你去找知客僧来好好问问,咱们武家年年捐那么多香油钱,是白捐了不成?”
武家的?!
林贞娘心里暗自嘀咕,不知道这是武家里哪位娘子,竟然自己亲自来上香,看来很虔诚呢!
就听到离那妇人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妇人慢条斯理地道:“雪菊,知客僧刚是怎么说的了?你去问问,是不是他说的都是空口白牙哄人的话?若是这样,咱们也不必回禀娘子,就直接告诉他,刚许他的那一百两香油钱,没了。”
“是,吴妈妈。我就去指知客僧。咱们可不是像旁的人,十文八文的也叫捐了不少,实打实的雪花银子,就是知客僧瞧着也是瞪大了眼,直叫‘阿弥陀佛’呢!”那叫雪菊的丫头脆生生地答应着,眼角瞥处,却好象看的正是那年轻的妇人。
显然那年轻妇人也察觉出来那雪菊意有所指了,面上飞红,她虽是气得不轻,却不好破口大骂,只能一巴掌打在身边的丫头身上,“轻狂的贱蹄子,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卖弄轻狂,看回去不告诉大郎,好好收拾你个不分尊卑的死丫头。”
那丫头吃痛,却不敢分辨,只一昧求饶:“姨娘,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其实,她又何曾做过什么?只是被主子打在身上,先认错了事罢了。
林贞娘听到那丫头叫姨娘,心里倒是不由得“哦”了声。却原来这不是正经娘子,而是个妾,怪不得了……
虽然抢头柱香是顶重要的事,可是真是大户人家尊贵的娘子,却多半不会亲来的。就像那吴妈妈,显然是家中主母信得过的妈妈,代替主母来抢头柱香的。
不过,那年轻妇人说是武家的,若真是那个武家,那定陶城里敢出言讽刺的人家可是不多。
她心里正想着,那雪菊已经脆声笑道:“妈妈,你瞧,那可不是知客僧,可是叫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就到——师傅,过来这边……”
雪菊叫得欢,那年轻妇人却不答应了,重重拧了把那挨打的文竹,又顺手推了她下。
那文竹踉跄着冲出去,可反应也算是快了,快步赶到那走过来的年轻和尚面前,大声道:“师傅,我家娘子唤你过去。”
被她一拦,那似乎是想往寺门去的知客僧只得停下脚步,合什道:“这位女施主,大殿门一开,诸位就可上香了——还请稍安勿躁。”
“那个、那个……”文竹吱唔半天,才道:“我们是武家的。”
听得直皱眉,那年轻妇人有意出声,却又觉有份。还是那个雪菊直接笑道:“师傅,我们是萧家的……”
这两个丫头一攀比,连那和尚也要皱眉了。就算是方外之人,可定陶武、萧两家的恩恩怨怨,也是听过的。
果然是萧家的!
林贞娘挑起眉,心里暗道:不是说武、萧两家最近在合作吗?怎么这会儿要闹起来?这,可是奇怪了……(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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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一群女人
“师傅是个明白人。”雪菊笑盈盈地睨着那知客僧,“我们吴妈妈是代表我家娘子来上香的,可不像些莫名其妙的人,上不得台面,还好意思大呼小叫……”
“你说谁?”文竹也急了,大声呵斥着,瞪着雪菊吼道:“我们姨娘可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定陶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姨娘最得四官人的宠爱……”
文竹情急之下,声音吼得极响,在殿外等候的妇人们无不听得清楚。
眼看众人或明或暗地把目光投了过来,那年轻妇人又是羞恼又是愤恨,尖叫叫了一声:“文竹……”
文竹懵懂之时,那雪菊已经偷笑道:“我又没指名道姓说你们姨娘,你慌的是什么呢?这么大声叫,仔细你们姨娘又要收拾你了……”
被雪菊一言提醒,文竹慌忙扭头,果然见到年轻妇人眼神不对。心生惶惑,她又气又恨地瞪了雪菊一眼退回主子身边。
年轻妇人手一抬,似乎是想狠狠拧文竹的脸,只是手指刚触到文竹的脸,她就又收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一个丫头,到底有失体面。
虽然恨那雪菊引得文竹当场叫破她的身份,可是这会儿,她却并不同雪菊说话,自恃身份,她只笑着招手唤那知客僧,“师傅,小妇人当日也曾听过方丈大师讲禅。我家大郎更是对方丈大师推许有加,想来方丈大师也曾与师傅提过我家大郎——我们武家与戚姬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情份了,还请师傅通传一声,容我们入殿上香。”
那知客僧苦起一张脸。待要拒绝,却又恐开罪这些常年为戚姬寺添香油钱的施主。只能嗫嚅着,半晌没有答出一句。
那雪菊却已经尖声催促:“你这师傅好不通情达理!你们几个,让我们一群妇人在这殿外等着。可殿里却分明有人,难道是你们故意拖延,好让别人先上头柱香?!”
“非也非也。本寺怎么会呢?”那知客僧一脸苦相,闪开老奸巨猾直接伸过来的手,他转目一看,突然现出一分喜色,“师兄……”
听到这知客僧的叫声,众女不禁转目。却见自山门之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和尚慢步而入。而在他身后。却是一个青衫男子扶着一个穿着花袄的少女,又有一瘦削的老妇跟在身边。想是正好和那和尚一起进来的。
一众妇人,自有常来戚姬寺的,其中有认识那和尚,立刻合什施礼。却有不认识的低声相询。
“不认识吗?那是慧明师傅啊!听说是老方丈最得意的弟子,还曾到过相国寺讲经呢!”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可听到“相国寺”三字,就连原本最张扬的丫头也立刻垂眼顺目,恭顺以待。
那慧明面相忠厚,看起来并不起眼,可是却很是稳重,此刻被众女盯住,也并不曾慌乱半分。反是回过头,向那青衫男子施礼道:“安施主,还请于此稍后,一会儿殿门就会打开了。”说罢,又转向众人,合什施了一礼。就翩翩而去,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
众女刚才围着那知客僧喝问,可是这会儿却没一个敢向慧明无礼,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慧明远去。那知客僧也是知机,见众人松懈,立刻跟在慧明身后溜走。待雪菊醒过神来,已经看不到人了。
林贞娘隐在暗处,眼看安容和扶着安媛,陪着许大娘走近,却没有立刻上前招呼。而众女虽因慧明亲自引了安容和上山,这会儿却到底忍不住发作起来。
“哪里来的鲁男子,难道看不出这里没半个男人吗?”有人低声呵斥。
安容和目光微闪,脚步顿了顿。他还未做出反应,许大娘已经翻着眼皮驳斥刚才说话的妇人。
“怎么说话呢?我儿陪着咱们母女上山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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