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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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英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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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料到她竟敢出阴招,阎律眉峰略扬,透露出些许像是笑意般的情绪。
  初见面,这叫封曳秀的画师看似乖巧有礼,却掩不住一身市井味,说起话来有些小不正经,却机伶过人,面对他毫无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气定神闲。
  只是论胆识,王媒婆见多识广,仗着和官家有几分交情──兴许早有高官允诺在背后替她撑腰,也才敢这样三番两次送上闺女画像;不料她胆大妄为,竟也敢在他面前放肆,难道就不怕他赏她一顿苦头?
  寻思片刻,他随意将书册搁在书案一角,朝画轴睐去一眼。
  “我瞧不出画上有桃花。”画上确实只有一名女子。
  门边,总管本打算向前斥责封曳秀,见阎律反应,逐连忙止住脚步。
  画轴略往下移,一双灵灵水眸缓缓自画轴上缘探了出来,里头荡着好无辜的水光。
  “正所谓美人如花,香桃舞春自然美人舞春,大人没看见桃花,也算是合情合理。”她三言两语,直接黑白颠倒。
  他面无表情,眉峰却又扬高一些。
  “我也瞧不见任何一只鸟禽?”他挑毛病。
  “关于这点,草民敢对天发誓,当时描绘这幅丹青时,天边正好飞来一只喜鹊,可惜草民正要仔细临摹牠的神韵时,牠却神气地飞走了,因此在草民心中,这幅画确实是花鸟图没错。”她句句属实,绝对没诓他。“听闻大人年届而立,说不准改日就要用着这幅香桃舞春图,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这份薄礼吧!”来来来,千万别客气,书案上还有另外三卷没介绍呢。
  眼看她能说善道,见招拆招,将花鸟图解释得不留半丝毛病,清冷无波的黑眸隐约露出湛亮星光,他接过她手中画轴,总算如她所愿地细看起画上女子。
  自他弱冠,就有不少媒婆陆续来说媒,都让他一口给回绝。
  男儿志在四方,本就该以事业为重,没有一番作为绝不适合成亲,如今他官拜三品,理当是成亲的时候,他却还是兴致缺缺。
  说他眼界高也好,冷情也罢,总之他就是不想因为媒妁之言,与陌生女子结合相伴一生,更不想娶个天真无知的高官小姐,放在家里供着养着,还得时时体恤她的任性。
  他的心思向来只放在需要注意的对象上,就如同这画上女子特意穿戴珠宝首饰入画,就是向人炫耀她家财万贯,如此浮夸,绝不会是个良妻;就如同这表面看似恭敬,实则却是一点儿也不畏惧他的画师,绝对是在等着看好戏。
  她很聪明,每句话皆在刺探他的底限,完全不着痕迹地得寸进尺着。
  面对这样小奸小诈之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不留情地赏她一顿苦头,可偏他又欣赏她的胆识与才智,就算是在他底下做事的人,也不见得像她这般才智与胆识兼具。
  只可惜她生为女子,若是男人,绝对是可用之才!
  眼看他坐坏不乱、一声不吭,封曳秀只好主动打破沉默。
  “敢问大人可还满意这株灼艳桃花?”
  “桃花太艳。”他搁下画轴。
  “既然太艳,那不如就来看看这幅贞菊傲霜图。”她理所当然迅速摊开另一卷画轴,似是早料到他的反应。“这株贞菊虽出自武将之门,可生性温柔贞雅,自小学习女红音律,甫以家学武艺,能文能武,也算是与大人身家背景相似,要是大人满意,将来绝对可以来个夫唱妇随。”
  他看她一眼。
  “菊花太淡。”他就是有话说。
  她盈盈浅笑,反应极快地又摊开另一卷画轴。
  “原来大人也不喜太淡,行,所幸还有这幅冷梅灿雪图,这株梅花不艳不淡,高洁暗香,气韵清芬,精医理、识大体,乃由太常寺卿大人一手栽培,将来看护一家大小绝对没问题。”
  来吧来吧,还有什么疑难杂症,通通提出来,管他是喜爱环肥还是燕瘦,她都非常乐意替他拉皮条──不,觅良缘。
  就算不为姨婆,也是为了大众百姓,好歹一年只出一本,不爆点秘辛实在有违道德良心,百姓们要是能知晓岳峙渊渟的御史大夫,原来是欣赏像这般、像那般的女子,那砸点大钱也开心啊。
  “太冷。”这次,他连梅花都懒得说了。
  “是吗?”封曳秀笑意不减,手边早已将第四卷画轴准备好。“那就请大人来欣赏这幅清莲挹风图,这株清莲雅媚共融、清韵盈香,绝对──”
  “身为外甥孙女,画师替王媒婆送这礼,送得倒是周到。”他断话。
  她眼儿一溜,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好说好说,姨婆愉我有养育之恩,不过代为送礼,小事一桩……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我得靠人混饭吃呢。”最后三句话,她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着。
  听出她语气里的自嘲,阎律嘴角扯动,不自觉露出笑意。
  她见状双眼暴瞪。
  “这份大礼我这儿就收下了,回头还请画师帮忙转告王媒婆,本官多谢她的好意。”
  她没有响应,直瞪着他优美的唇,表情极不自然,虽然只是一剎那,可她保证没看错,这男人适才真的笑了!
  “画师有疑问?”
  “……疑问倒是没有,只是终于明白一件事……”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开口发出声音。“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笑则已,一笑倾国,原来啊!原来啊!”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区区一个潘安,哪里比得上这男人的华美妖魅?
  不过微微一笑,原就俊美过人的脸庞,瞬间就像是迸射出万丈光芒,闪耀得差点射瞎她的眼,更遑论那清冷中掺着妖魅的动人风采。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领悟为何他总是不茍言笑,原来笑起来的他,根本就是风华绝代,妖孽转世,只要他愿意,无论多少男女老少,绝对都难逃他的魔爪──
  “〈卫风。硕人〉?”阎律对上她有些恍惚的眸,玩味挑眉。“画师对诗经有研究?”
  “研究倒是没有,不过读来玩玩。”她连忙敛下眼睫,不敢再看那张俊容。“咳!大人谢意,草民一定如实转告,如今时候不早,草民就不打扰大人,请容草民先行告退。”娘的,她的心跳有没有必要跳得这么快?
  “也好。”
  “那就告辞了!”不行,她需要深呼吸、需要冷静、需要一枝笔,赶紧将这天大的内幕给记下。
  躬身作揖后,封曳秀几乎是拉着总管夺门而出,而就在她离开之后,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自暗处步入书房。
  “大人,查到了。”来者背着一把大刀,正是阎律的贴身护卫──左绍。
  阎律面不改色,将画轴拨至一旁,摊开手边书册。
  “说。”
  “封曳秀,原籍方州,年幼失怙,于当地乞讨,五岁时由封康收养,父女四处替人画像维持生计,十三年后辗转至京城投靠远亲王媒婆,翌年封康病逝,封曳秀逐继承其父衣钵。”
  “听起来似乎没有可疑之处。”阎律一目十行,以极快的速度阅览著书册。
  “确实没有。”左绍低头道。“依大人意思,可还要派人暗中注意封曳秀?”
  烛光下,黑眸若有所思地闪烁着。
  “再观察个几天,特别注意她的行动交友。”
  “是。”
  第3章(1)
  人要倒霉,那真是连喝口水都会出问题。
  小苑一隅,封曳秀一边猛咳一边瞪著书案上湿淋淋的画像,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甫绘好的画像,竟然就这么毁了!
  灵灵水眸迅速自晕糊的画像上头,调至眼前三张无辜小脸,思索着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适才她因为口干,因此一口饮下ㄚ鬟送来的凉水可凉水才入口,她的背却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了下,撞得她眼凸气岔,嘴里的一口水就这么反向喷洒至画像上──
  是谁?
  究竟是谁下手这么狠?
  别以为装无辜,她就不晓得她是被陷害的!
  “画师还好吧?”三人之中,阎夜菱最先开口,她一脸担忧,在身边两名ㄚ鬟的搀扶下,款款来到她身边。“你适才呛的好厉害,要不要找位大夫替你看看。”
  封曳秀面皮微抽,挤出微笑。
  “……多谢小姐关心,草民并无大碍,不用麻烦到大夫。”她掏出素帕,擦拭唇边湿润。
  “真的不用?”阎夜菱还是一脸担忧。
  “多谢小姐好意,真的不用。”她敛下眼睫,忍不住悲从中来。
  第一次画像被毁,尚且可以说是意外,这次再来,岂不摆明跟她过不去?
  她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必要这么玩她吧?就算再怎么……不想嫁,好歹冤有头、债有主,光明正大去找那个妖孽……那个大人挑战啊,老捉她来当代罪羔羊,她也是会想哭的好不?
  没有画像,稍晚她拿什么跟阎律交差啊,唉……
  “小姐。”总管忽然自长廊一头快步走来。“温公子来访,目前正在大厅里和大人寒暄呢。”
  “大哥今日倒是早归。”阎夜菱浅笑。
  “是,听说大人稍早办了件案子,完案后,御史台没事便回来了。”总管背着封曳秀,压低声音。“温公子带了些东西过来,不知小姐可有兴趣看看?”
  “也好,温公子眼光不俗,带来的东西总是有趣,就看看吧。”
  “是,那小的就让人去跟温公子说声。”总管立即转身唤来路过的奴仆,低声吩咐几句,接着又迅速转身。“小姐,大人等着和封画师见面,不知您可还有事吩咐封画师?”
  “没有了。”阎夜菱笑意更深。
  “那好,封画师,小姐画像可完成了?”总管总算转身看向封曳秀。
  “完成了是完成了,只是……”
  觉察她面有难色,总管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书案,只是书案上哪有丹青?触目所及,唯有一张惨不忍睹的泼墨人物画。
  总管镇定如山,不着痕迹偷觑阎夜菱一眼,接着从容看向远方。
  “既然完成,就拿着画像和你的东西,跟着我走吧。”
  “……是。”她依言迅速将东西收拾妥当,接着捧着湿淋淋的画像,来到总管身后。“有劳总管带路了。”她客气道,接着朝阎夜菱作揖拜别。
  一旁,总管朝阎夜菱鞠躬,然后才领着她走出长廊。
  此刻外头艳阳仍炽,风劲倒是不小,吹得人通体舒畅,她双手负后,四处欣赏风景,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闲聊似的开口。
  “总管,我看今日气候挺不错的。”
  “是挺不错的。”前方传来总管的回应。
  “那……敢问大人今日心情是否也是不错?”虽然姨婆老赞美阎律气度恢弘,就不知她老人家所谓的恢弘,是不是等同于阎律愿意再包容这第二次的意外?
  “是非对错大人自有评断,封画师只管尽本分,其余不用多问。”总管依旧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可画像……”
  “是意外。”总管答得斩钉截铁。
  她眉尾微扬,差点想鼓掌佩服他的铁口直断。
  适才他分明什么也没看到,却能一口咬定整桩事是意外……也好,能不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就算他要说画纸是被雨水淋湿的,她也绝对能配合,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套生存法则她同样熟得很。
  “没错,就是意外,那稍后还请总管帮忙解释,小的感激不尽。”
  大厅里,总管正低声和阎律说明事情原由,她站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佯装没听见总管是拿ㄚ鬟打翻水来作借口……其实凶手是谁,大家心知肚明,用什么借口都无妨。
  “画像一事,我已听说,画师辛苦了。”阎律一开口,总管立刻退到一旁。
  “不辛苦,不辛苦,倒是画像又出问题,草民实在过意不去啊。”她低着头,语气充满自责与忏悔,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总管悄悄退出大厅。
  今日背刀护卫也不在,总管倒是放心留她和阎律共处一室,难道经过几日的埋伏观察,他们总算不再怀疑她了?
  “意外难免,画师不用介怀,倒是十日过后,还请画师再跑一趟。”
  “草民自当再跑一趟,这画像是愈早完成愈好,上回没有完成画像,姨婆惋惜许久,直担心会影响说媒……都怪草民办事不力,老是画像一完成就出问题,为表达深切歉意,还盼大人允许草民献上薄礼一份。”她迅速自画袋里拿出一卷画轴。
  阎律紧盯着她手中的画轴
  “又是四季花鸟图?”他问,声调清冷无波。
  她轻咳一声,学他面不改色。
  “回大人,草民这次是赔罪,自然不敢再拿花鸟图当作薄礼,这次草民准备的是仙女献桃,恭祝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生如意,长命百岁。”话才说完,她已自行将画轴摊开拿到他面前。
  画上确实是仙女献桃图,画中女子其形翩若惊宏,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比起上回的四季美人要美上太多,称作仙女未尝不可,只是……
  黑眸一瞬,阎律忽然想起三日前,正好是门下侍郎张大人六十大寿,其女琁瑶特地编排一曲仙女献桃舞,亲自扮作仙女献桃祝寿,博得满堂喝采,封曳秀当日应聘入府作画,忠实绘下当时盛况──
  清冷黑眸迅速自画轴看向眼前的小女人。
  三次见面,她总是一身儒生装扮,不笑时,神情特别无辜,一笑起来,唇畔两朵小花绽放,倒也格外天真可爱,总让人容易疏忽她眼里的算计。她就是吃定上回他没动怒,所以决定故计重施,再来测试他的底限吗?
  薄唇似要扬起,却又瞬间敛下,他抚着画轴,有意无意地问:“听闻门下侍郎张大人有一独女,精音律、善舞蹈,不知画师可识得此人?”
  “谈不上识得,但有几面之缘。”彷佛就是在等他这句话,她神色自若地赞美道:“说起来也算巧合,当初草民作此画时,正烦恼仙女难见,该怎么临摹出仙女般的天姿绝色?结果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张家小姐杏眼桃腮、国色天姿,因而就以她为范本,描绘出了这幅仙女献桃图……大人要是对张家小姐有兴建,那就一定要将此画挂在触目所及之处,不但吉祥如意,还兼赏心悦目呢!”她强烈建议这一招。
  “画师对这幅画倒是很有自信。”他深深看着她。
  “自信是有那么一点,不过主要还是想替大人讨个吉祥。”她笑得万般诚恳,就连眼神都绽放着普渡众生的柔慈之光。“此画乃草民一笔一画诚心绘下,大人若是能不嫌弃,挂在墙上每日看个几眼,草民便心满意足。”
  挂吧!挂吧!最好挂在这大厅里,好让所有上门的客人都领悟,其实他真的很欣赏张家小姐,这样她回头也好向张琁瑶交差,顺道再多拉几门生意。
  人俊就是吃香,她料得果然没错,那些官家小姐对阎律简直都是迷恋得乱七八糟,一听她能出入阎府和阎律接触,个个抢破头要她帮忙绘像,央求她找机会将画像送给阎律──
  托他的福,近来她生意简直好得要炸开了!
  将来阎夜菱要是打算再继续阴她,只会让她能有更多机会探勘阎府地形,同时赢得更多酬庸。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别失了分寸,她倒是挺乐意被多阴几次的。
  “阎兄,上回……欸,你有客人?”
  门外忽然有人走进,阎律抬头看向来人,她则是乘机将画轴搁到他手边的茶几上,退到一旁,决定再也不拿回来。
  “无妨,都谈妥了?”阎律抚着画轴,分神看了她一眼。
  “是啊。”来者温原应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封曳秀一眼。“咦,这不是封画师吗?”他诧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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