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的眼前闪过李杰的影子，她苦笑了一下，如果李杰活着，他还会帮她吗？
方智已经听人说起李杰牺牲的事，只是没有证实，现在听她亲口说出来，才知是真的了。心里高兴起来，李杰死了，他就有希望了，说：“你也不要太难过，李杰死了，还有别人可以照顾你。”
如意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火辣辣的。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缓缓摇了摇头。牛屈琼死了，她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了。
罗家大院就在眼前了。他们没有走前面的正门，而是从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拐了过去，来到后面。后面花园围墙的正中央新开了一扇门。他们从这扇门中走了进去。
罗家后花园，如意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可是，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错落有致的假山不见了，曲折迂回的小溪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平地，种上了许多蔬菜；院子里晾晒了许多衣服，在风中飘扬。 阳光明媚，赏心悦目的罗家后花园死了，活脱脱一个肮脏混乱的大杂院。
两人刚进院子，就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在叫：“方同志，方同志。”
一个身材高佻的女人扭着水蛇腰走了过来。
“许翠花，严肃一点，这么妖里妖气的，成何体统！”
方智皱着眉，大声呵斥。
许翠花一撇嘴说：“我不是在努力改正吗，大家都说我要比以前好多了。”
她的嗲腔让人头皮发麻。
方智说：“你能努力，有表现，这很好，我们也很欢迎。但是，你一定要深入到贫下中农当中去，和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劳动，学习他们的生活习惯和他们的交流方式，努力改掉自己身上的那种不良习气。不然，你就无法从根本上改造自己，成为社会主义的新人。”
许翠花说：“方同志说的是，我一定努力照做。”
方智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林如意同志。如意，她叫许翠花。以后，你们就是邻居了，要互相帮助互相照应。”
如意冲她善意地笑了一下。
“一定，一定。”她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说：“好标致的小妹呀，和你这天仙般的人住在一起，我真是太幸福了。”
如意还没说话，方智就喝道：“别胡言乱语。如意同志的身份和你们截然不同，你们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把她带坏了。”
许翠花脸色一呆，退在了一旁。
方智领着她去了自己的住处。
如意现在住的地方是以前少爷的书房，一共有两间，外面是书房，里面是少爷读书困了之后休息的地方。推开门，里面的书架东倒西歪，书散落了一地，有的沾了水已经发腐发烂。
如意走过去，一本一本地把书捡起来。
方智站着看了她一会，说：“你先收拾收拾，我明天再来看你。”
如意说：“谢谢你。”
方智盯着她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忘了关照你，这院子里住的人都不是好人，你要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如意不明白他所指何意，却也是大声答应了。
如意开始收拾屋子，收拾屋子的时候，很慢很细心。这地方她太熟悉了，每一寸每一方都留下她和少爷欢娱的痕迹。睹物生情，心神激荡，却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知道，经历了和少爷和牛屈琼的挫折之后，她的心已经死了，把什么都看淡了。
书架上还有许多书，她还像以前一样整理好放好；几张留有少爷笔迹的纸，她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地放进抽屉，压在底层……一切收拾停当，她站到窗口，这里原是少爷读书写字的地方，原来有一张红木精雕的桌子和椅子，如今不知到哪里去了，窗外有几竿翠竹，凤尾声声，绿影扶疏，说不尽的清静雅致。这花园现在什么都变了，唯独这几竿竹子还在。如意痴痴地站着，仿佛回到了以前。
“如意妹子。”
外面传来一声娇嗲的声音，许翠花像蝴蝶一样飘了进来。
“啊呀，这么漂亮，太漂亮了。是哪位公子哥儿的书房？”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以前是谁的家？”如意望了她一眼。
“当然知道，是罗家呗。”许翠花说，一拍脑袋，“看我的脑子，是罗家，当然是罗少爷的书房。”
“看来你也不笨。”如意笑着给她让座。
许翠花望着她，两眼发光：“如意妹子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如意妹子从何而来？”
“我从镇上而来。”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乡村曲（29）
“如意妹子是镇上的人，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
“我不是镇上的人。”如意笑着，“我以前是这个府上的丫鬟。”
“那正是太好了。”许翠花说，“你才是正真的翻身得解放，以前是这个府上的丫鬟，受尽欺凌，受尽压迫，现在成了这里的主人，是何等的开心快活。只是不知你原先的主人在哪儿？若是能让他们来伏侍你，那就更妙了。”
“他们，都被枪毙了。”如意说，“他们对我很好的。”
“嘘——”许翠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向四周看了看，轻声说：“这话不能说，只能记在心里。表面上，你要恨他们，说他们歹毒，无恶不作。不然，你就等着批斗吧。”
如意明白她的意思，心下悚然。
两人胡扯了一阵。如意从她的口中知道了一些这个院子的现状。
院子里除了许翠花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土地庙里的和尚，现在，土地庙成了村部，他被赶了出来；另一个叫仇啸天，一身横肉，人见人怕，听说，解放前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是地方一霸。解放军来的时候，他正在大牢里吃官司，是解放军救了他，遣回了原籍。
“那你是什么人？”如意望着她。
“我么……”许翠花的脸突然红了，自嘲地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好瞒的，你早晚都会知道。我以前是城里翠红院的。”
和尚？土匪？妓女？如意想，怪不得要说都不是好人了。想想自己竟然和这些人住到了一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现在大概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了。所以，政府要改造我们。总之，一句话，以前，我们是好逸恶劳贪吃懒惰之辈，现在要把我们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社会主义新人。”
如意总算明白了，他们这些人既不能算是好人也不能算是坏人，但他们骨子里懒惰，沾有许多旧社会的坏习气，贪吃贪享受，不劳而获，而新社会是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的，他们必须接受改造和教育，让他们干活，让他们变得勤快，吃得了苦，受得了罪。
许翠花还告诉她，村里和工作组的人每天早晚都要来点名，了解一天的情况，训斥一番。
正说着，外面一个光头和尚扛着铁la（这个字电脑打不出，应该是竹立头下面一个而字，是江南农民坌田用的一种工具）走过。许翠花说：“时间不早了，我要下地去了。下次，我再也不会和你说这么长时间话了。”
中午的时候，永福来了，满头大汗。
“我到村里去打听，知道你搬来了这里。帮你把东西送来了。”
两人吃力地把东西搬到里面。
永福见如意住的地方不错，很大很宽敞，房子也很结实，便放下了大半的心。却又皱起了眉头，暗道：这地方虽是不错，但怎么也不象过日子的样子，生活用具一样也没有。二话没说，掉头就走，如意倒是弄了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永福又回来了，拿着锅碗瓢盆，还挑着两口袋粮食。
如意说：“永福哥，你把这么多东西给我，你自己怎么办？阿菊嫂怎么办？”
“没事。”永福说，“我家里什么都有。倒是你自己一定要好好当心。你没有吃过苦，不会下地不会收割，以后的日子可难着呢。”
一句话说到了如意的心坎上。她垂着头，连连叹气。
永福说：“我去帮你找个垒灶的师傅来。有了灶，才象个家的样子。”
永福把家里的东西拿到如意那里时，阿菊已经和他吵上了。
阿菊并不是傻瓜，如意一回来，她就看出永福对她不一般，更有好事者在她面前嚼起了永福和如意的往事，就是她的脾气再好上百倍，也动了真气。更何况，自己家中本来就一无所有，把这些东西都给了如意，以后他们的日子还怎么过？
永福搬东西的时候，她在旁边哭哭啼啼地骂开了。
永福是个诚实人，不善言辞，但是，一旦认准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他任凭着阿菊的咒骂，一言不吭，却依然我行我素，把东西送往如意那里。阿菊死命拉住永福，被永福推了一跤，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永福回头望了一下，想去扶她，却又一咬牙，向外走去。
阿菊见自己的男人如此绝情，哭得更凶了。
永福回到家里时，阿菊犹在幽幽咽咽。
永福说：“不要哭了，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阿菊说，“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回来，永远留在那野女人的身边。”
永福虎着脸说：“谁在你面前嚼白蛆了？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是我妹子，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妹子？”阿菊冷笑一声，“叫得倒好亲热。只怕是你心里有她这个妹子，她却不把你放在眼里。”
永福看她的样子，是知道了他和她的过去，也不隐瞒，走过去，扶住她说：“不错，以前，我们是住在一起，但是，那已经结束了。自从她到了镇上以后，我们什么瓜葛也没有了。在我的心里，她已经死了。管她是天仙也好丑八怪也好，都统统的与我无关。”他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老婆，我们要在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你不要瞎想也不要听人瞎说，此生此世，我永远不会负你。”
阿菊自从嫁给永福以来，从没有听他说过如此深情的话。她知道，丈夫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承诺。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欢喜，但还是摇着头说：“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我心里总是有点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她实在太漂亮了，没有男人会不对她动心的。”
永福笑道：“你也不想想，她这么漂亮，我配得上她吗？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阿菊想，是啊，她这么漂亮，会把永福放在眼里吗？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家里的东西给她？”
“这都怪我没有和你说清楚。”永福说，“我们住的房子是我和她两个人的，我们种的地有一半是她的。她到了镇上以后，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娶你的时候，没有和你说清楚。现在，她回来了，我们却占着她的房子和她的地。”
听丈夫这么一说，阿菊急了，忙问：“她问你要回她的房子和地了？”
“还没有。”永福说，“所以，我们要对她好一点，让她不好意思开口。”
“没用的。”阿菊摇着头说，“土地是生存之本，她一定会向我们要回她的地的。”
永福说：“到时候再说吧。”
阿菊说：“我的地什么时候能分下来。”
永福说：“我去问过村长问过土改工作队的同志了，他们说，秋后才能正式分田。”
乡村曲（30）
夕阳西下的时候，如意正准备着做晚饭，却看见钱立走了进来。
“如意，”钱立叫着，满面笑容，“做晚饭呢。不用做了。我家嫣倩要我过来请你去吃饭。”
嫣倩？如意立刻想起了那个和她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了好多年的女人。本来，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早已经把她忘记了，现在，突然她要来请她吃饭，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摇着头笑道：“村长，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不去了。”
钱立说：“不行，嫣倩她无论如何要我把你请到。她说，她以前对你不好，那是在旧社会。现在，她诚心要向你道歉。”
别人不知道，嫣倩，如意是深知的，她绝对不会相信嫣倩会向她道歉。正想要一口回绝，突然想到，她如今是村长夫人，炙手可热，千万不可得罪。尽管心里对她有千种万种的恨，但表面上还是要和她虚与迂委的，千万不可和她闹僵，不然，绝对没有好处。就笑道：“嫣倩姐说什么呢，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谁还会把过去的事情往心里去。”
钱立道：“既是这样，你就过去坐一会儿，两姐妹谈谈心。以后就是最要好最要好的姐妹了。”
如意关了门，随他去了。
其实，钱立所说的一切都是托辞。请如意完全是他的主意。今天，收工后，钱立回到家里，跟嫣倩说起如意回来的事情。嫣倩听了很高兴，暗骂道：骚婊子，以为你攀高枝去镇上再也不会来了。终究乌鸦变不了凤凰，你还是回来了。老天正是长眼呀！然而，当她听说丈夫要请如意过来吃饭时，立刻跳了起来：“什么，你要请那骚婊子吃饭？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钱立不高兴了，沉下脸来说：“你有脑子没脑子，如意是带了陈书记的介绍信回来的，这说明她和陈书记的关系很好，我的前途都掌握在陈书记的手里，若是得罪了她，陈书记一不开心，我这村长就不用当了。我不做了村长，你以为你还会有今日的风光吗？你一个女人家不懂什么，少要在这里罗嗦。”
嫣倩明知丈夫请如意根本不是为了这个，可是，又没有反驳他的理由。只好忍一肚皮的气，去张罗了。
钱立原是泼皮一个，无田无产，有了朝顿没夜顿。不曾想，交了狗屎运，一跤跌在黄金里，跟着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不仅捞到了不少钱财，还有了今日之权势。小人得志，忘了根本，性子一日恶过一日。嫣倩得他相助，出了狱，下嫁于他。开始，见她委婉动人，秀色可餐，还把她当作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嫣倩也就恃宠而娇，对他呼来喝去，指手划脚。钱立贪恋她的美色，倒也甘愿听她指使。可是，时间一长，钱立的劣性就暴露出来了，再也不把她当回事情了。在一次酒后，忍受不了她的唠叨，把她好一顿痛打。嫣倩虽然从小在罗家大院做丫鬟，后又嫁与罗老爷做小老婆，但罗家一向宽厚待人，从不曾挨过打。现在，这个她从不曾放在眼里的乌龟王八蛋敢打她，她当然不会甘心，和他对打了起来。钱立早已对嫣倩失去了新鲜感。他别的本事没有，打人倒是很有一套的，要么不打，要打就往死里打，管他是亲娘老子。每次，嫣倩都会被打得哀叫连连、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几次下来，嫣倩像被驯服了的野马，再也不敢对他横眉竖眼，对他言听计从。
钱立冷哼了一声：“什么行不行的？等下，如意来了，你要对她好一点，让她开心。不然，打烂你的皮。”
嫣倩见他脸色不对，心里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应承着。
钱立家就住在罗家大院内。
过去赫赫有名令人望而生威的罗家大院，如今已经是穷人的天下，住进了好几户人家，被分割成好几块。当然，能住进罗家大院的都不是等闲之辈，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