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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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曲-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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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龙林知道了他的意思,说:“你是想要杀鸡给猴看。”

  “是的。”萧雄海拍着他的肩膀说:“龙林呀,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件事要是不从严处理,今后偷食堂的人多了,我们就休想有好日子过。”

  顾龙林的鼻子抽搐了两下,黯然道:“你看着办吧,我不会为难你的。”

  “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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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雄海立刻命人把顾铁英捆了起来,押着他在全大队游街示众,然后送到了派出所。谁也想不到,就为了几粒米,顾铁英竟然被判了三年。没有一个人不替他叫屈。顾铁英的父母更是寻死觅活,找顾龙林找萧雄海,大闹了一场。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想到,就是这一场牢狱之灾救了顾铁英一命。不然,在接下来的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饥饿中,以顾铁英的大食量,不饿死才怪。

  萧雄海的高压政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让那些原本对公共食堂一直虎视眈眈的人死了心,再也不敢铤而走险动食堂的脑筋。

  饥饿像瘟疫一样笼罩在人们的头顶,每天凑在一起的话题就是粮食。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盯在了即将收割的稻子上。心中暗道:马上就要秋收了,秋收后一定能够饱饱地吃上一顿。

  秋收终于在人们的千呼万唤和万千期待中拉开了帷幕。当稻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时,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希望。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辛辛苦苦收割来的粮食没有一粒能够到他们的口中。

  清冷的月光下,方智和村里的几个壮劳力一起在田里挑稻,他们要把田里的稻子挑到仓库场上去,仓库场上正在脱粒,一片繁忙的景象。

  他们从早上六点开始挑稻,直挑到现在——晚上九点多了。气力已经透支,身上的汗水出了一遍又一遍,摸上去沙沙的,一层厚厚的盐霜。而顾龙林丝毫没有收工的意思。最要命的是,肚皮瘪得紧贴着脊梁骨,不时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现在,他们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知是谁,先把扁担往地上一扔,骂道:“他妈的,老子不干了。给我们吃那么一点饭,却要我们干如此繁重的体力活,还要不要我们活了?什么‘公共食堂’,什么‘放卫星’,什么‘粮食元帅’……都是他妈的放屁!”一屁股坐在田岸上。

  他这一起头,所有的人都跟着坐了下来。

  秋天的夜晚,已有了丝丝寒意,刚才拼命干活,出了汗,倒也不觉得寒冷,现在,刚坐一会儿,被夜风一吹,就感到遍体寒冷,不由得抱紧了身子。然而,寒冷还可以熬一熬,饥饿却再也挡不住,肚皮里不时地泛着苦水。自然而然地,他们话题集中到了吃的问题上。

  “这公共食堂也太不象样了,怎么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越来越稀了,还说是共产主义呢?照我看呀,这公共食堂还是趁早散伙。”

  “你发什么牢骚,你吃不饱,有人吃得饱,他们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呢。”

  “是呀,食堂里的那些娘们和会计他们是不会饿肚皮的。”

  “他们背上有筋,谁叫你和我一样没有好后台的。”

  “这年头,就是有好后台也不一定有用。前村的扬大保他的姐夫不是在县里当大官吗?可是,他的老娘就在三天前死了。”

  “是的,这话我也听说过,据说,扬大保的老娘有病在身,不能出工,食堂里就是不给她吃的,是被饿死的。”

  “可不是吗?”

  ……

  大家全都叹着气。

  他们边说边议论着,把所有的饿意都勾了出来,个个撕牙裂嘴脸色扭曲,大有饱餐一顿就此死去也甘心的模样。

  “这稻子收起来,我们就能好好地吃上一阵了。”

  “恐怕未必。”

  “为什么?”

  “现在的粮食亩产已经超过一万斤,到时候,不知要我们交多少公粮呢。照我看呀,想饱吃一顿是没希望了。”

  方智望着堆在田岸上的稻町,突然有了主意,挥了挥手,轻声笑道:“你们想不想饱吃一顿。”

  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开什么玩笑,谁不想吃饱?”

  方智说:“如果想吃饱,就听我的。”

  “能吃饱,不要说是听你,就是叫你亲娘老子都行。”

  “那好,我们只须……”方智把自己的办法说了。大家连声叫好,眼睛发光。

  方智叮嘱道:“这件事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谁要是泄露出去,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放心好了,我们都不是十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他们马上行动,开始装担。装担的时候,每搬一个稻,就使劲地望地上扔,让那些成熟的稻谷掉下来。

  由于心中有了希望,挑起担来也有力了许多,脚步也轻松了许多。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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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了半夜,顾龙林才吹响了收工的哨子。忙碌了一天半夜的人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捧着辘辘饥肠,缓慢地向家中走去。

  他们这几个挑稻的人,等所有的人都走光了,才像幽灵般地来到了刚才挑稻的地方,用扫帚把刚才掉在地上的稻谷扫起来。由于稻谷是故意掉下的,很多,竟然有三十多斤。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无限的幸福。

  他们把稻谷装好,往回走的时候,犯难了。他们这些人家里的铁锅都在大炼钢铁的时候被收去了,现在到哪儿去做饭?

  方智说:“去如意那儿吧,如意的锅没有被收走。”

  大家都说好。

  如意刚洗完身子到床上,听见外面敲门声。打开门,见这么多人进来。吃了一惊:“这么三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来干什么?”

  方智说:“借你的东西一用。”

  “什么东西?”

  “铁锅。”

  “铁锅?”如意笑了,“那口铁锅好长时间没用了,不知道锈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要铁锅做什么?”

  “管它呢。有铁锅就行。”

  他们进来,七手八脚地动起手来。

  如意见他们手中拎着稻谷,方明白了怎么回事,笑骂道:“你们要死了,去仓库场上偷稻谷。”

  “你当我们是白痴。仓库场上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去偷,还不是往老虎口里探头。”

  “那你们的稻谷是从哪里来的?”

  方智说:“山人自有妙计。”

  便把如何弄稻谷的事说了一遍。

  如意笑望着他:“这鬼主意只有你才想得出。”

  方智叹道:“这也是没办法,饿急了,逼出来的。”

  他们边说边糙谷,不一会儿,白花花的米出来了。他们瞪着发绿的眼睛,嘴巴笑得合不拢。

  在殷切的期盼中,饭做好了。望着香喷喷的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他们欢呼跳跃了起来。

  如意拿出碗来,逐个盛饭。但是,她一下子没有那么多的碗,只好先盛了几碗,几个人先吃。等在一旁的人看着他们有滋有味的咀嚼,忍不住咽着口水。不知是谁,先站了起来,走到灶旁,顺手抓了两团米饭,捏成团,塞到嘴中就吃。别人见样,也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抓了米饭,吃了起来。

  如意笑道:“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比叫花子还不如。”

  “能吃到这样的饭,就是做叫花子也心甘情愿。”

  有的人吃急了,噎住了,大声咳着嗽;有的人,揉着肚皮叫着肚皮痛。原来,空腹内,一下子灌进了这么多的饭,胃痉挛起来;有的人,舔着嘴巴说,不要吃得撑死了。却又伸手去盛饭……

  大家吃得正欢,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如意咕哝了一句:“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来。”

  方智望着大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大家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这个时候来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难道被人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外面的敲门声更急了。如意望着方智。方智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来了也躲不了,就示意如意去开门。

  进来的竟然是顾龙林。大家的心稍微放了一下,顾龙林虽然严厉,但是,他要比别人好说话多了。要是,此刻进来的是萧雄海的亲信,那么,他们死定了。

  顾龙林望着他们,嘿嘿冷笑了两声:“你们干的好事,这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方智陪着笑脸说:“大家实在饿极了,想法子弄了点稻谷,做了这顿饭。这也是没办法,要是能吃饱,谁还愿意深更半夜做饭,明天还要上工呢。”

  顾龙林望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方智以前也是大队支部书记,两人的关系很好。顾龙林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说你们,这事要是被萧雄海知道了,你们都得完蛋。”

  方智说:“你大人大量,帮我们瞒瞒就是了。”说着,盛了一大碗米饭递了过去。

  顾龙林笑道:“你们这是拉我下水。”

  方智说:“说什么话。我们知道你也饿着,现在既然撞上了,是你的口福。”

  顾龙林见大家都用恳切的目光望着他,知道,要是不吃这碗饭的话,他们会防他一辈子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不想为难他们,就拿起筷子,笑道:“好,今天我也尝尝白米饭的滋味。”大口吃了起来。

  大家见他吃了,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人是铁,饭是钢。顾龙林虽说是队长,但是也和别人吃一样的饭菜,当然也是饿急了,三下两下就把一碗饭扒到了肚里:“香,真的好香。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好饭了。”

  “还要吗?”方智问。

  “还有呀。”顾龙林说,“要,当然要。”

  方智又帮他盛了一碗。

  大家又像先前一样有说有笑了起来。

  也许是饿得太久了,也许是他们真的能吃,他们竟然把满满的一锅饭吃光了。当看到锅底朝天时,他们还不相信:“吃完了?我们真的这么能吃?”

  如意说:“说什么傻话,不是你们吃下去的,难道狗吃了?再说了,这年头,狗也不见了。”

  他们都说:“我们也算是能吃的了。”

  顾龙林捧着肚皮,打着响嗝,问方智:“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弄到的稻谷呢。”

  方智笑着把怎么弄稻谷的经过说了。顾龙林擂了他一拳,说:“好小子,真有你的。当时,下工后,我见你们鬼鬼祟祟的,就疑心你们有什么猫腻。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勾当。”

  方智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做饭的?”

  顾龙林说:“我出来小解,见如意家的烟囱在冒烟,就过来看看,谁知,你们在大吃。”

  如意说:“跑得快,谢双脚。你算是跑着了。”

  众人大笑。

  顾龙林说:“这事可一不可二。要是被萧雄海知道了,我们都逃不掉。”

  “这个我们有数。”方智说。

  “还有,大家注意一点,不要在家里开小灶,烧什么东西吃。萧雄海正派人盯着各家各户的烟囱,要是谁家冒烟,他就要惩罚谁家,大家千万不要往虎口里撞。”

  众皆悚然。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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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缴公粮了,当初夸下海口亩产万斤的干部们全都傻了眼。尽管当时报上去的时候,也知道这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实现,但是,为了邀功为了表现,也没有考虑这么多的后果,种下了这样的祸根。上面是不考虑什么合理不合理的,既然是你们自己说出来的,就要按照这样的指标收粮。干部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经商议,想出了一个鱼目混珠的办法,动员全体社员昼夜砸砖子,把砖子混在稻谷里面,缴上去。

  许多老农民一边在黄澄澄的稻谷里掺砖子,一边含着泪说:“作孽呀!这稻谷里面掺了这么多的砖子,还能吃吗?”

  公共食堂越来越不象样了。满怀希望的农民们一直期望着秋收,原以为秋收后,一定可以吃饱肚皮了,然而,秋收后的情况比秋收前的还要糟糕,一天到晚吃的都是粥,那也不过是所谓的粥而已,几粒米加一碗水,一口气喝下去,撒泡尿,什么也没有了。社员们的意见越来越大,却没有人出来闹事,大家只有一个想法,忍,一定要忍下去!共产党是不会让人饿死的。

  秋收后进入了农闲期,虽然吃不饱,但总算可以松口气,不象以前一样苦干了。而这时,轰轰烈烈的整治水利的运动又掀起了高潮。

  声势浩大的望虞河工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工的。十一月初,上面到各大队里来抽调民工。刚开始,还没有人去,后来听说,在工地上能吃饱肚皮,就争先恐后,踊跃报名。永福也去了。

  大约半个多月后,永福突然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是深夜,阿菊带着孩子们已经睡下,听见敲门声,起来开门,只见永福焉头焉脑地站在门外,胡子拉碴,黝黑干瘦,三分像人七份像鬼,仿佛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

  阿菊心痛的抽蓄,哽咽着问:“你怎么回来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永福还没有说话,双腿一软,眼前发花,竟然瘫了下去。阿菊赶忙扶住他:“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里面,在床上躺下。永福这才好了一点,回过气来说:“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阿菊一愣,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工地上的活。她知道他的性子,轻易不会说丧气话,也不会平白无故地逃回来,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吃了很大的苦,遭了很大的罪,实在顶不住了才回来的。眼睛一酸,流出泪来,说道:“你先歇歇。实在吃不消,就不要去了。”

  永福无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要怎样就怎样的。第二天,永福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刚要去领饭,被顾龙林看到了,顾龙林大喝一声:“永福,你来做什么?”

  永福望了他一眼,怯怯地说:“队长,我回来了。”

  “工程完了?怎么不见其他的人回来?”

  “不是。我实在吃不消了,所以才回来的。”

  顾龙林冷笑道:“别人都行,为什么你就不行?”

  永福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今年下半年起,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一直忍着没有说,是怕家里人担心,家里没有那个闲钱看病呀。”

  顾龙林说:“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告诉你,你的口粮在工地上,你想要吃饭,就回工地上去,食堂里没有你的份。”

  永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阿菊走了过来:“队长,你就行行好,让他在家里休息几天吧,等他有力一丝再到工地上去吧。”

  “可以呀。”顾龙林说,“你把你的口粮省下来给他,自己不要吃了。”

  阿菊说:“队长,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开开恩吧。我们一辈子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顾龙林说:“不行。不是我不讲情理。食堂里每个人的口粮都有规定,永福已经到了工地上去,他的口粮在工地上,他想要吃饭就只有到工地上去。要不,他到工地指挥部开介绍信回来,我们才能接受。”

  用法度望着瘦小的妻子,知道再怎么说也是白搭,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工地上。对着阿菊说道:“你不用求他了,我这就回工地上去。”

  阿菊说:“你行吗?你的身体吃不消呀!”

  永福说:“不要紧的,累死总要比饿死好。”

  阿菊说:“要不,你呆在家里,我替你到工地上去干几天。”

  顾龙林说:“这倒是可以的,只要工地指挥部同意就行。”

  永福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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