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透的面前,绝对不能露出一点同情的样子来。我告诉了你他过去的事情这件事,希望你一定要保密。我也还正为了得到那孩子的信赖而努力呢,如果使他在这里再也不相信我了的话,他一定会更加不幸的。
即使如此我却还是对你说了,这也是一种赌博吧。因为有父亲的事情在,他对『朋友』表现出极端的抗拒反应,可是朋友是每个人都不能没有的存在。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交到真心的朋友。」
「我不是同情他,也发誓不会把老师说的事情说出去。我要做他的朋友,我一定要做做看!」
虽然还抽着鼻子,但纯也毅然决然地宣言道。宇都宫教授安心地点了点头。
「……好奇怪啊。这里应该只有两个种类的。」
一天的上午,医学部的学生们在实习微生物学。
微生物的细分类,以及各自引起的症状,都在大二的时候学过了,就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细菌的鉴定实习。学生们各自都分到了被不同细菌侵蚀的检查材料,但到底是什么细菌引起的却并不知道,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来鉴定出细菌的真面目。
「做了几回都是三个种类——呐,你看是不是?」
对方以困惑的声音征求自己的同意,透很厌烦似的看了看旁边学生的显微镜。怎么看都是培养失败了,里面混进了空气中的杂菌。
「这个根本不行,还是放弃从头做起快一点。这样下去也只会浪费时间。」
看着似乎一点也不上心,丟下这么一句话的透,他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反正你就是在轻蔑连无菌操作都做不来的我吧。」
透对着突然顶撞自己的学生皱起眉头,推了推眼镜,他正面直视着对方。
「做不到本身并不让人轻蔑,装做做得到却又做不到才让人轻蔑。你有瞪着别人的工夫的话,还不如赶快去把培养基换掉,做得不好就多做几次,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就好。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学生登时唔地噎得面红耳赤。透的话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正因为正确,再加上那俯视一般的口吻,令人说不出地不舒服。可是对方毕竟是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完美的人,所以连反驳的言语都找不到。
「你还是闪开吧。天才的水城君和我们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他那么招教授的喜欢,根本不想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的呢。而且看起来法医学的宇都宫老师更是特别执着的样子。」
「法医学的话,这个秋天才要开始上吧?现在就邀人去听讲座可一点也不寻常吧?还根本不知道有没有那方面的才能呢。」
「听说那一位的太太去世很久了。到底是什么意义上的『中意』呢,这可是可疑得很啊。」
「既然有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是水城的话代替女人也没问题的吧。」
向着旁边开始说些低劣的闲言碎语的男人们,透叹了口气。
「我是不知道天才和凡人的区别在哪里,不过至少我不会连适当的预想都做不出来就白白浪费试验药品。」
「你说什么!」
这些人的确是在漫无目的地靠增多实验次数去猜,所以试来试去的桌子上放着很多试管,被揶揄到这一点之后,他们这次是真的以带着杀气的眼光逼向了透。
「……喂,那是怎么回事。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个家伙盯着这边看。」
为了缓解教室一角中弥漫的紧张空气,其他的学生催他们去注意窗外。
「谁的朋友吧?约好一起吃饭什么的。」
「那样的话可就怪可怜的,这东西一时半会又结束不了。」
透无视那些恼羞成怒的视线,又重新埋头于自己的实验,但学生们的对话让他不经意地向窗外扫了一眼。这个瞬间,他正要移动培养基的手停住了。认出了那个朝自己这边瞅的男人是谁之后,透手里拿着的器具掉到了桌上。
目光相触后,对方就满脸都泛起了看的人都会觉得他有什么事这么高兴一样、毫无烦恼的笑容,向着透挥着手。
认真又正直的他与奢华这个词是无缘的,身上的打扮也只是只要清洁就好的随便穿穿,丝毫与流行扯不上关系,要说帅气不凡是困难了点,可是那全身沐浴着初夏阳光的活力充沛的样子充满了跃动感,只是看着就觉得目眩。
「那是水城的朋友?」
交替打量着两人的学生们惊讶地问道。
虽然聪明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淡傲慢让人讨厌的家伙,有着这样的印象的在医学部教室里的透,和那个散发着开朗活力的窗外的青年,简直就是鲜明对照的两个极端。
而且他们所知道的透是最讨厌和人亲近的,绝对不会参加什么庆祝会之类的活动,也从没见过他笑着和谁说过话。透彻底地拒绝了与别人的交往,总是孤独一人。
「我失陪一下。」
虽然明知这是学习程度而且还是不知道什么菌种的实习,不可能会出现危险的细菌,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消毒药水洗了手。
既然他已经明白地送出了是来找自己的信号,就不能再装做是陌生人了,透以不悦的表情脱掉白大褂走出了门。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草薙君。」
为了避开好奇地张望着的同学们的视线,透抓住纯也的手腕,把他拖到从教室看不到的树荫底下去,以不快的声音问道。
文学部的教学楼里自然也是有图书馆、食堂这类公用设施的,医学部离他们很远,说偶然路过什么的根本不太可能。
「啊,那个,偶尔一起吃个午饭也不错吧。」
「抱歉,我们的时间很不规律,不知道会拖到几点。现在实习还没有完。」
「啊,对不起,我打断你了吧。晚一点也没关系,我刚好随便打发一下时间。你回教室去吧。」
「所以我说!你等着我会困扰的!」
不耐烦地说着的透忽然想到什么,眯起了眼睛。
「……似乎不只这样而已,你其实是有什么目的才来偷看教室里面的吧。」
「穿帮了呢。」
纯也缩了缩脖子。
「其实,我是很担心你是不是被欺负。一想到我的透比谁都漂亮聪明,所以会被当成嫉妒的对象,遭到不好的事情,我就马上坐立不安,只好跑过来了。」
「……」
透没有时间奉陪这种无聊的玩笑,只是向他一瞥就背转了身体,纯也慌忙追上去。
「等一下啊!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就算被欺负了,我也不会不来上学或者闹自闭的。更不会突然大怒搞出械斗来,请您不用担心。」
「是、是吗。的确是没法想像你使用暴力的样子,但是,说起来医学部里利器毒药什么的可是一应俱全啊。」
看着操着多余的心,畏畏缩缩的纯也,透一脸「你很烦耶」的样子。
「你听没听别人说话啊。我不是说不会做傻事的吗.就为了那种人把自己的将来荒废掉,我哪里有这么傻。」
「你说那种人?他们果然对你做了什么吧!」
纯也好像尽忠为主的忠犬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透,全身都在诉说着「担心担心好担心……」
「你饶了我吧。到底突然说这些是干什么啊……」
纯也缠着透这件事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可是今天突然又加入了过保护的感觉。弄不明白的透抱住了自己的头。
◇ ◇ ◇
「你够了吧!你是不是很恨我?!」
「当然不可能了。我是……」
刚回了宿舍房间,无法忍耐的透就狠狠地瞪着纯也。
那一天,结果透还是没能把纯也甩掉,两个人一起去吃了午饭。从那以来,几乎每天午休的时候都会看到纯也的影子。就算刻意无视他,一个人往学生食堂走过去,他也会拼命地追过来。
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无论拖到多晚,纯也都眼巴巴地等在医学郃的教学楼前,这样的他根本不可能不显眼。而且透也是医学部里的名人,所以就连带纯也也出厂名。
「都是因为你,我被别人怎么说你知道吗?」
「说什么……?」
「『我原来还以为只是流言而已,没想到真有这种趣味啊』,『被男人追真是够可怜的了』。我已经成了大家的好笑料了。为什么我这样的人要被那些低能的家伙取笑同情啊!还不都是因为你!」
向着青筋暴起的透,纯也哆哆嗦嗦地辩解道:
「可,可你一旦热衷起什么,就连饭也不吃了啊。」
「少吃一顿饭又不会死。而且我们住同一间房间,早饭晚饭还不都是一起吃的吗。那又为什么连午休都不能不和你混在一起啊!」
看起来很疲倦的透嘟哝着。
宿舍不提供伙食,学生们不是自己做饭就是去外面吃,或者买快餐、超市便当来,总之是各自解决各自的吃饭问题。
住宿生们之间,特别是同寝室的人变得亲密起来是常事。很多人分工来做饭,或者有时间就一起去吃饭,但当初透是完全无视纯也的,他们都是分别行动。可是纯也却突然操心起透的事情来,饭菜也都做好或买好透的那一份。
透不止一次地拒绝他,可纯也还是一样准备两个人的饭。透曾经用不合作的方法拒绝吃那份饭,纯也就只好把自己吃不了的都倒掉。
专心于学习的透进了大学起就基本没有打过工。因为生活费不是靠自己赚来而是靠教授接济,所以很是节省,看到吃的就那么被白白浪费掉,就忍不住良心作痛。
最后透只好不情不愿地和纯也一起吃起饭来了。
那之后就好像连锁效应一样,连洗澡也是同一个时间去洗。自然不是约好一起去,而是只要透出去,纯也就马上追上来,就这个样子。
「总之,你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
「不要。」
「草薙君……」
「好不容易做了同屋,我想和你做朋友。如果我做过了头,给你造成了麻烦我道歉。今后我会尽量让自己不显眼,变成空气一样的存在。」
「……」
所以请不要拒绝我留在你身边吧。看着如此恳求着的纯也,透一时陷入了沉默,然后唰地背过了身去。
「如果你这么自恋我会困扰的。」
「唉?」
「所谓像空气一样,这是比喻『平时虽然意识不到,但缺了它就无法生存的重要的东西』的。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怎么样。」
「怎么这样——也不用说得这么绝情吧……」
一下落人深渊之底的纯也眼泪汪汪地叹息,但透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哀叹:
「本来就是,你这么大块头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够碍眼的了。到现在又怎么能把这种存在感抹掉呢。」
「反正我就是根电线杆……」
前一半的话还在自暴自弃地闹别扭的纯也,途中忽然猛省过来,
「……唉?就是说……?」
无法抹掉存在感,不也就是说在透心中已经确立纯也的存在吗?
纯也一瞬间又再次复活。从绝望之渊里爬了出来的他很想确定透的真正意思,但透却好像后悔自己的失言一样板起了一张扑克脸,判断比起把他赶出去来,还是自己走比较快,就干脆地走出了房间。
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没有给纯也任何搭话的空隙就迅速地上床就寝。等第二天清早已经过了时机,纯也便问不出口来,踌躇着想现在还提这个又要被他讨厌了吧……
结果还是没有搞明白透的意图,总之这之后他对纯也的态度就一直保持了下去。虽然和以前一样不会表示亲昵,但不会再说「不要管我」之类的宣言了,也不会表现出积极地回避的样子来。
这样的话,就一定是还有希望没错了。看到这一缕希望的纯也,之后也没有停止积极接近透的举动。
听到透的坏话,就代替一言不发的本人拼命地去解释消除掉;吃饭洗澡都跟在后面,不管透怎么给自己脸色看都不为所动,满脸都是笑容。透也终于不敌他的紧迫盯人战术,慢慢地会和他做一些日常会话之类的交流了。
之后,为了陪没有地方可以回去的透,纯也暑假也没有回家——就遭遇了那个事件。
【第三章】
「这种时间你还在真是希奇,今天不打工吗?」
「我不轮班,你也是?」
「啊。」
去买东西的纯也在出了大门的时候,碰到了少数暑假里还留在宿舍的住宿生之一。修经济学的冈岛和纯也不同学部,但是是同学年,又都在一个补习班里打工做讲师,所以就认识了。
「可是九成以上的人都不在了,好安静啊。」
「没办法啊,静到让人难受的地步。」
他们闲闲地望着建筑物的内部,一起耸耸肩。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去年你不还是一放假就立刻回家吗?」
被这么一问,纯也闭上了嘴巴。如果说出放着透一个人自己会担心的话来,也只会被用好奇的眼光看吧。
「呃,啊,总之有很多事情啦。那这么说,你呢?」
「那当然是因为女朋友在这边啦。回老家去也只会无聊。我们家那边是乡下,什么也没有,打工的话也只能做便利店或者快餐店的店员而已。还是暑假补习给的工钱高.」
与闪烁其词的纯也对比的,冈岛的答案就非常明快。
由于物价的不同,地方的工钱就廉价些。如果是单纯的贩售业的话,一小时也就七百到八百日元的程度。的确是无法和在补习班做讲师比。头脑劳动的单价本来就比较高,他们现在如果是给初中或小学生讲课的话每小时是两干日元,给高中生补习更能拿三千日元。
「就是说,你现在要和你女朋友去约会啦?」
看着打扮整齐的朋友,纯也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