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但我从拉丹酋长的话中隐约感觉到,似乎库塔沙一回来,眼前的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为了验证,我接着问:“可能有些唐突,不过还是想问您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退位呢?”
这时,我从拉丹酋长眼中看出了一种大义凛然的风度。他低着头,好像在沉思,伸出手默默地抚摸着用鹿皮做成的盾。岁月并没有让他身上的勇猛消减半分,这种气质在经过时间的沉淀后,反而变得更加浓郁了。
“你看到这个盾牌了吗?是用鹿皮做的,纯正的鹿皮,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这么好的鹿皮了。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靠狩猎为生。那时候我经常能抓到鹿,但现在不行了,因为国家出台了《野生动物保护法》。世界在变化,我们不能一成不变。可能你觉得我的决定很突然,在我把库塔沙送出国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这个位置迟早是他的,既然现在他具备了这样的能力,那就早点让他给我们的村落注入一点新鲜的血液吧!”
要改变非洲的传统和文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外界的信息对非洲来说非常重要。拉丹酋长一直都在守护着他们的传统,曾有过用传统来与世界对抗的想法。但是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只有了解了世界,才能跟上世界的脚步,才能改变世界。所以为了了解外界的信息,拉丹酋长决定把库塔沙送到国外,和长老们一起为土古子的明天做着准备。但这并不是说,对外来的东西就全盘接受。既不能闭关自守,也不能无条件地敞开大门。这才是守护村子和平的方法。 。 想看书来
老狮子与黑曼巴蛇(2)
我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做法,他们就像一个极度渴求有所突破的公司,为了发展,派专员到先进的国家学习,引进先进的技术和思想,然后吸收转化,最后创新。而库塔沙就是这个专员,但这个专员一回来就要成为土古子的新主人,这确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他完全可以辅佐拉丹酋长工作,而不是接替他。这样的困惑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里。
“其实,不退位也可以,库塔沙回来后,完全可以让他当参谋,协助您工作啊!”
酋长回答说:“你是读书人,肯定知道这个道理,权威只有一个人独享的时候,才能成为有用的东西。让两个主人来管理一个家庭,无论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哪怕是父子,也相当于在一个笼子里面养了两头黄牛。现在的库塔沙能力在我之上,倘若让他屈于我的权威之下,他难免会觉得委屈。要知道,现在的世界是瞬息万变的。想要这件事得到圆满的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库塔沙接任。”
说话时,拉丹酋长眼里滚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为了避免被它灼伤,我把目光移到了其他地方。那里挂着一个硕大的面具,长度足以把孩子的一半身体遮起来,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像是动物,仔细一看又不是。我敢肯定这就是送信的孩子们戴过的面具。这些面具很神圣,只有在举行仪式的时候,部落的大人们才会戴上它。我盯着面具出神,它好像有魔力似的,让我产生了进入另一个空间的幻觉。
沉默在空气中逗留了一会儿。拉丹酋长接着说:“库塔沙小的时候,曾经在准备狩猎的仪式上戴过这个面具。在所有的人中,他的身材最小,但那天他却取得了最好的成绩。所以我一直相信,不论做什么,库塔沙肯定都能做到最好。”
拉丹酋长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着我,他对库塔沙的信任溢满了整个眼眶。他接着又说:“我就把库塔沙拜托给你了,这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因为我太信任他了。朋友,你相信我多少,就请你也相信他多少吧!要知道在互相信任的人之间,会产生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彼此相互扶持。”
拉丹酋长拿起面具,迅速地把它往脸上移动,假装戴上面具,然后又马上摘了下来。慈祥地笑着说:“记住,善敌拉米。宇宙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我们只要沿着希望的方向前进,寻找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了。不要怀疑,只要我们的愿望恳切,祈祷虔诚,宇宙万物就会为我们而动。”
希望,让宇宙万物为我们而动。多么慷慨激昂的言辞。连我的精神都受到了震撼,得到了极大的鼓舞。现在,我终于明白拉丹酋长对库塔沙的信任了,那是一种无法动摇的支持,是一种排山倒海的希望。
“我知道,你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剩下的这段日子里,全力支持库塔沙,直到离开。没有人像你这样细心观察过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你是最关注这个村子的人,你的心可能会被大家感化,但绝对不会被同化,所以我希望你能来见证土古子村的变化。我会像塞伦盖蒂草原的老狮子(非洲狮)一样,高傲地消失,而库塔沙则会像地球上跑得最快的黑曼巴蛇(非洲最大的毒蛇, 栖息于开阔的灌木丛及草原等较干燥地带)一样,全力以赴地奔跑。我们要让他自由,随心所欲地奔跑。所以我用自己的退出来成全他,希望你能关注库塔沙,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发展和停滞。”
拉丹酋长是一个具有原始领导力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有一种让人不敢忤逆的威严。
拉丹酋长的请求是如此恳切,让人不忍拒绝。突然,好奇将一个奇怪的想法塞进了我的脑袋,“库塔沙的心到底装着什么?难道他真的能够守住村庄吗?”
大象的鼻子(1)
“先生,快来啊!快出来看啊!他来了!”
门外传来澈宝的催促声。我走出门,迎着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整个村子里所有的寂静在顷刻之间消散,被鼎沸之声装满。所有的人都涌向村口,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是他回来了,库塔沙终于回来了。他信步从村口走进来,用拳头和每个人对撞,然后哐哐地敲打着自己胸膛,充满野性、力量和热情。这是非洲人一种特殊的欢迎仪式。
这时,有几只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抓满热情和激动,伸向他。
这个唯一被送到国外“留学”的男子,脸部的轮廓清晰可见,身上强健的肌肉彰显着他的健壮和英武,看得出,国外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失去淳朴的性情,憨厚依然在他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跳跃。
他与我最亲近的朋友,总是微笑着的澈宝亲切地拥抱,这种亲切自然地从臂膀中流泻出来,丝毫没有做作的感觉,让两个人越拥越紧,不给隔阂任何钻入的机会。他与素来怕老婆的酒鬼温北基约好了一起喝酒,并向温北基的妻子保证一定不让他喝醉。他用手一一抚摸孩子们的头,传输着爱意和温柔。
他的微笑像阳光一样,洒满村子,他用身上神秘的力量驱逐着阴暗,让曾经阴暗的地方充满阳光。这种神秘的力量就是真心的力量。村民们也像欢迎自己的儿子、兄弟归来那样,欢迎学成归来的库塔沙,热情、真诚。
正与人们一一打着招呼的库塔沙,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笑着向我走来。
“您好!”他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
“我听过很多关于您的故事。感谢您这段时间在村子里的工作,感谢您对村民们进行的义务医疗。我知道这一定让您操了不少心,真的非常感谢您。我有很多话想跟您说。”
这个男子身上有一种神圣的力量,他的笑容能让人产生幻觉,他穿着的那件用魅力织成的外衣,能让人放松戒备。不知道为什么,我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松弛了。现在,我相信拉丹酋长的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个人将成为这个村落的领导者。”
库塔沙的归来,就像救世主的降临,对这个村子而言意义重大。整个村庄里洋溢着喜气,村民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变化迅速吞噬了整个村子,原本不善言辞的少女们,常常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有时候还会红着脸不知所措。原本清闲的妇女们也忙得一塌糊涂,积极地为库塔沙准备婚宴上要用的大锅和华丽的装饰品。一贯不爱家长里短的男人们,也一改原来的风格,都在议论,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谁才是做库塔沙新娘的最佳人选。
“当然是长老的女儿娜来蒂了。那可是个每个男人朝思暮想都像想娶的女人啊!加上他和老酋长的关系,怎么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呢?”
“不是吧?你看牧场主家的怎么样?只要一看潭蒂的笑容,我的心就在绽放。老实说,她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啊!没有一个男人会不为她的美貌所倾倒。”
男人们一反常态,叽叽喳喳,就像自己要结婚了似的。全村都在沸腾,只有我一个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关心,而是怕陷入庐山深处,反而看不清事情的全貌了,于是我逃离了热闹,一直待在自己的帐篷诊所里。
一个孩子摔破了膝盖,来到诊所里找我包扎伤口。一个在我意料之外的对话就这样展开了序幕。。 最好的txt下载网
大象的鼻子(2)
“沙包挖那!”
孩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他一起里的还有那个英雄库塔沙。一进来,他就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他的脸上洋溢着和那天一样灿烂的笑容,照亮了我小小的帐篷。
“沙包挖那!”
我放下器具,正准备起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正在接受治疗的孩子就以熟练的动作钻进了库塔沙的怀里。他猛地举起孩子,笑着说:“我来看看这些小家伙有没有乖乖听医生的话,乖乖接受治疗。对于生病的孩子来说,我的屁可是具有神奇疗效的噢,要不要我给你噗——噗——两下?”
天啊,这就是人们心中的英雄吗?他的幽默让人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他可以天真,可以成熟,可以英勇……他简直就是个百变王子。我一直相信能接触到天真心灵的人,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
孩子听到库塔沙的话,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孩子搂着他的脖子,搂得是那么的紧。库塔沙会在走过的每一个地方留下笑容,在周围人的心里种下快乐,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一包扎完伤口,那个孩子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帐篷外面去踢球了。我和库塔沙在树阴底下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看到孩子开心玩耍的样子,我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我记得那天我泡的是非洲最名贵的天凤茶(Rooibos Tea)(南非的豆荚类植物,针状的叶子成亮绿色,在加工过程中将会变成红色)。
“先生,给您看样东西怎样?”
说着,库塔沙将裤腿卷了起来。我看到一条很长的伤口横在他的小腿上,发着陈旧的光。
“小时候,我很不懂事,这条伤疤就是那时跟着父亲一起去狩猎时留下的。记得有一段时间,伤口还被感染了,非常疼。当时破伤风差一点就夺去了我的命,后来是巫师给我用了很多药,伤口才愈合的,但是还是留下了这道伤疤。”
回忆的光芒在库塔沙眼中闪动,我能想像得出他口中巫师的模样。听起来,他小时候的经历应该也很坎坷。他似乎是在感叹当时的医疗水平。
“给刚出生的孩打耳洞是我们部落的习俗,为了让耳洞慢慢变大,在孩子长大后,还要戴上特别大的耳环。几百年了,村民们一直都延续着这个传统。所以刚出生的孩子,有很多都得了破伤风。但听说,这种情况在您来了以后就减少了,真是奇迹!我知道这都是托了您的福。我希望人们不要再有疼痛,都能像正在玩耍的那个孩子一样健康快乐。”
时间悄悄地从话语中飞过,我们谈话的内容在不知不觉中积得越来越厚。我从库塔沙的言语中听得出他的忧虑,土古子村在医疗设施和学校建设方面还很欠缺,它们也是这个村子的顽疾,让土古子村步履维艰。我有些担心地问:“你这么年轻,就要挑起整个村子,难道你不觉得负担很重吗?”
“俗话说得好,大象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鼻子重。为什么呢?因为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一个人把身上的担子当成生命的一部分,自然就不会觉得重了。管理这个村子,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上天都在帮我,我相信只要我努力,沿着希望的方向前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时库塔沙的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就像远处巍峨的山川一样坚定。我知道这个年轻人会用生命去换取土古子村民的幸福。我想这可能也就是拉丹酋长那么信任他的原因。
“你一回来,大家都高兴得不知所措了。整个村子都洋溢着活力和生机,连母牛都扭动着憨厚的身体跳着舞欢迎你呢,姑娘们的脸也都变成了秋天的苹果,红润、羞涩。今天,能够听你说这番话,我感到很欣慰。可是在接任之前,你要先结婚。准备好求婚了吗?大家对这件事都很关心啊,甚至有的人还下了赌注呢。”
害羞的库塔沙,用手挠了挠头,脸上蒙上了一层憨憨的笑容。
“人们又开始这样了!呵呵,我还真想给赌赢的人颁奖呢!但按照我们的习俗,这件事情我一个人说了还不算,还要尊重新娘的想法。哈哈哈……”
一直都是看客的我,也慢慢被拉进了热闹和议论里,清幽的心被好奇所填充,满脑子都在想,“他究竟会向谁求婚呢?”村里的少女一个个从脑海里走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觉得有些混乱,有些晕眩。或许库塔沙也深有同感,或者他早已经在心里定好了人选。
我的目光停留在远方的天空,千里之外的云彩好像也沾上了村子的喜气,泛着绯红的颜色,成群结队地飘着。我真的希望,它永远不要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