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武坐在榕树树杈上,树枝被吊得嘎吱嘎吱响,抽完了一卷旱烟,他跳了下来,整蔸榕树都摇晃不已,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来。
等谢世武的背影被小巷吃了,老阿公指向他的方向说,这个后生太狠了。
谢世武到了谢世高家里。谢世高正准备把家里养了一年多的肉猪杀了,拿到集市上卖,请了一屋子的人来帮忙。大灶上烧着一砂罐的米饭,等杀了猪,煮着猪肝猪肺猪心这些猪下水来给帮忙的人吃,这些米饭就是用来供汉子们填肚子的。
后生们先用铁钩子勾住了那头猪的下巴,有的拉住猪耳朵,有的站到猪栏里推着著屁股,溅了一身的猪粪,才把那头猪拉出了猪圈,
谢世武蹲在那块石头上,掏出一张窄条纸,卷着旱烟抽。看那帮人被猪戏弄着。谢世武脚边的那股寒光闪闪发亮。
那帮人呢,有的被猪一头撞倒,有的被猪踩起的污泥溅了一身一脸。旁边的娃崽看着,抚掌大笑。谢世武呢,满脸的胡须拉杂,似笑非笑。
终于,猪被抬到翻放的架子车上,干嚎着。那帮人死死压着,不敢松一口气,都扭头看谢世武。谢世武叼着口水浸湿了半截的烟卷,和旁人说笑着,走了过去。
还没看清是咋回事,那刀已抽了出来,在猪身上来回擦着。再看那猪,还蹬着四蹄挣扎,脖子处有鲜红的东西喷出来,落在地上的面盆里。慢慢地,它腿伸直了,抖了几下,不动了。
用开水浇着猪身,谢世武麻利的刮了起来,猪毛撒了满满一地,地上脏水四流。
谢世高从门楼的水塘里担回了水,正要用勺子舀起水来冲洗猪身,谢世武指着木桶上漂浮一坨一坨的东西说,那不是屎吗,去哪里担屎回来?
在门楼的水塘里。
一个后生说,肯定是巫峨山的那几家人拉屎进河里的。
谢世武说,那些人占了我们的地还要搞脏我们的水,老阿公说了,我们村周围的这些田地都是我们村的,哪里容得人家来占。
对,对,我们要把他们都赶走。
屌他公龟,敢拉屎进我们河里,把他们都杀了都不解气。
。。。。。。
谢世高家里愤怒的声音几乎要把房顶的瓦都掀翻了。一瞬间,他家的锄头,铲子都被后生们拿在手上,谢世武第一个冲出谢世高的家门,他头上有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村子沸腾了,小巷子里乱成了一团,后生们都回家拿了武器,跟着谢世武,像洪水一样涌向巫峨山,他们在土路上掀起了滚滚的灰尘,鸡飞狗跳,那些婆娘们惊慌失措的看着那些愤怒的后生,在滚滚灰尘里议论纷纷。
谢世武一脚踹开竹条编成的院门时,矮小的阿婆朱美凤正背对着院门在向木盆里倒猪潲,她背上用背带勒着刚出生五个月的孙子看到一帮怒气汹汹的后生崽冲了进来,哇哇地哭出了声音,朱美凤转过身来,嘴巴半张着,话还没从她残缺不全的牙齿之间挤出来,就被一刀砍到脖子上,头颅带着惊诧的表情飞进了猪栏里,她身子向后一倒,躺进了猪潲盆里,她背上那个五个月大的婴儿响了一声之后就被滚烫的猪潲烫熟了;第二个刀下鬼,是这户人家强壮的男主人廖占山,他正躺在床上,听到他儿子的哭声正要起来,十几把锋利的杀猪刀就向他砍去;第三个是廖占山的老婆,这个因为刚刚生出儿子而奶水充足,肥大的乳房顶起的地方,青布衣裳上被沁出的奶水弄成湿漉漉的两片圆地,当时这个女人正在房子后面的厕所里蹲着,厕所门被踢开,这个有着肥大乳房的女人还没拉起裤子就被砍进了屎坑里。隔壁院子里的四个刀下之鬼分别死在堂屋、牛栏、房间,那个妄称要和廖占山一起占领巫峨山的廖姓男子那时正和他刚结婚不久的老婆乘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在床上亲热,可是他们瞬间就被剁成了肉泥,一下子从天堂掉进地狱。谢世武的刀迅速进出,一个接一个幽灵飞离了肉体。最后,谢世武还跟后生们抬走了两头杀好的猪,他们背后的那两户人家淹没在了熊熊大火里。
后生们簇拥着谢世武回到谢世高家里时,谢世高架子上的那头猪身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饿死了,饿死了。后生们像喂猪潲之前猪栏里的猪一样咂咂叫起来。
我现在能把整个砂罐里的饭都吃下去。谢世武粗大的声音响亮起来。
那里可是十斤米饭呀,你能吃得完吗?
扯卵弹,你能够吃下十斤米饭?
谢世武说,狗屌讲玩笑话,如果我能吃掉那罐饭,扛回来的这两头猪就归我。
好,看你谢世武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谢世武卷起衣袖,倒上一碗水,放在门口的那块石头上,把黑乌乌的砂罐抬到天井里,后生们在谢世武旁边围成了一圈,谢世武打开砂罐的盖子,罐里顿时升起雾气腾腾,他用勺子舀起饭就往嘴里送,他的肚子慢慢地胀了起来,变得跟架子上那头猪被开膛破肚之前肚子一样的大,砂罐里的饭快见到锅巴的时候,谢世武只能站了起来,腆着肚子,眼睛里泛着泪珠,等他嚼下最后仅剩的锅巴时,围成一圈的后生们嘴巴都长得大大的,口水在吧嗒吧嗒地流。
后来,谢世武像一个快要临盆的孕妇一样,出了谢世高的家门,一只手拖着一只猪的一条后腿,叭嗒叭嗒的走在巷子里的石头上,他留下的那头猪,全村人在门楼的榕树下吃了一天一夜。
上寨村的人在大吃大喝的时候,廖占山的弟弟在通向县城的石头路上一路狂奔。在他一家被杀的时候,他正在山上砍柴。
上寨屯的田地和冲能屯的田地隔着一条山岭,那条山岭名叫公牛岭。在夏天的一个午后,谢世武在公牛岭下放牛,一个红星村来的老阿公也在岭下的水洼里放鸭子,牛在岭上悠闲地吃草,谢世武无事可干,就跟坐在岩洞下的老阿公聊天。
老阿公对谢世武说,你把牛放在那个岭上,牛吃了人家的庄稼怎么办。
谢世武说,那是我们村的,吃了没关系。
老阿公说,那是人家冲能的岭子,那岭上还有他们的地界碑。
谢世武腾地站起来,扛起一块石头就往老阿公的突起的膝盖砸下去,老阿公的膝盖发出一阵美丽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此再也弯不起来了。
谢武能跑到公牛岭上,找出地界碑,全都挖出来,丢进灌木丛里。
一个冲能的婆娘正在山上砍柴,看到地界碑像红薯一样一块块地被挖出来,就跑回村去告诉了族长。族长跑过烟尘滚滚的石头山路到乡上告知了官府,官府派一个人到上寨屯,对上寨屯的族长谢世高说,官府明天早上会派官员下来到公牛岭当着双方的面进行调解。
第二天,太阳刚刚被山尖刺住了,大地还朦朦胧胧,露水润湿了土路。谢世高组织了村里所有的后生,个个拿着长把的砍柴刀站在门楼的榕树下,榕树跟前的寨门高高扬起,从寨门两边分别有一条长长种着各种荆棘天然栅栏包围住了村子,栅栏上的荆棘茂盛,刺头到处生机勃勃地生长,一人多高的栅栏,一般人除了走寨门其他地方很难进到村子里来。
在谢世高在跟大伙说,千万冷静,不要随便动手,一定要等官府的人来了再说的时候,谢世武一个人拿着红缨枪早就跳出了寨门,风风火火的奔向公牛岭,等谢世高带着一帮后生到了公牛岭前面的山口时,谢世武早已一身鲜血的冲下来了。谢世武拦着队伍,说,没事了没事了,事情早完了,狗屌出的,经没住我的一枪就死了。
什么,你把人家捅死了?谢世高惊慌失措,眼睛像受惊吓的小鸟翅膀一样扑闪。
这下拉火了,麻烦大了。理不在我们这边,恐怕我们村要遭殃。谢世高的脸白得像蜡一样。
人群象被惊吓的鱼群一样迅速的散开了,纷纷涌向村庄。
黄昏的时候,从冲能屯村前的路上涌来了几百只火把,火把在路上汇成了河流,这条汹涌的河流涌向了上寨屯。在河流的最前端,有四个后生抬着一扇门板,门板上的那个人,肚子上像盛开了一朵暗红的玫瑰花,那个像玫瑰花一样的洞口肆意的流出黑洞洞的血液。刹那之间,熊熊燃烧的火把河流在上寨屯的栅栏外面澎湃不已。到处是寒光闪闪的长把柴刀,锋利的柴刀的利刃上燃烧着火光熊熊的怒火。一个佝偻着背的官员拿着一纸公文对着上寨屯的寨门念起来,上寨屯不听官府劝阻调解,私自杀伤冲能屯人命,之前又无故杀害巫峨山下七口人命,违背天理,只得让仇者报仇,冲能屯人有权到上寨屯吃神命,报血仇。
据老人讲,在那一天夜里,上寨屯的大部分人都从后山逃走了,村子的很多人家被抢一光,每家的门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刀痕,猪、牛、马被砍死了四十余只(头)。谢世武家的房子被焚烧一空,他家的母猪当天晚上被吊在榕树上用鞭子足足打了一夜,第二天又被冲能屯的人吃了整整一天。据说还有一个后生把在夜里的时候偷偷把一根木棍插进了母猪的屁股。老人说,冲能屯人没有烧谢世武家,也没有把木棍插进他家母猪的屁股,干这些的好像是一个后生,那个后生很像廖占山的弟弟。
老人们说,后来,上寨屯的田地足足荒了三年。再也没见凶猛暴烈的谢世武回来,听说好像被人杀了,身体被肢解,头颅丢在一个猪栏里,身子埋在河边沙地,他那一个命根子,被人用钉子钉在一棵河边的柳树上。
二零零八年元月月二十二日
骷髅少年
(一)
乌鸦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像黑夜遗留下来的碎片。碎片纷纷扬扬飘落的山洞里,常有鬼魂在歌唱。灵歌通过山洞就像通过咽喉。咽喉冒白气,山洞口渗出寒风。寒风起处必有白骨。
那白骨是大黄狗的残骸,黄狗吃到被药死的老鼠,顿觉灵魂慢慢抽离身体,不肯回家让主人家伤心,便弃了村庄,沿村东头的牛路,踏着石头,经过一片竹林,两所农家屎坑,一个社神庙,独自躲进这个山洞,在山洞凹陷处静静躺下,地上潮湿一片,旁边洞壁上的钟乳石尖上垂下水滴,水滴如珍珠,滴在下端蜿蜒的水道道里,清脆作响。黄狗的眼泪浑浊,只默默地从眼角垂下,如垂下一只蚯蚓。黄狗全身剧痛,脑子要像手雷一样爆炸,它最后看了一眼洞口蜿蜒而入的天光,天光不清澈,雾气蒙蒙之外是安静的村庄。在村庄的傍晚,主人家喊叫黄狗的声音在村中小巷里此起彼伏,黄狗的名字像牛羊过后土路上的滚滚灰尘一样纷纷扬扬。洞中的黄狗,身子已经冷了,头朝着村子的方向。黄狗幽灵在山洞的石壁上像壁虎一样爬行,发着灵光,我们看到它时,它已经变成了一只硕大的山老鼠。
山洞是娃崽的天堂,冬暖夏凉。打着火把,把跳动的火光强行刺进永远的黑夜里,这里是永远没有白昼的黑夜,这样的黑夜是真正的黑夜,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吸干一身燥热汗水的凉气。在凉气里,熄掉火光,眼前就是无边的黑暗,黑暗里可以任意躲藏,这里是娃崽们捉迷藏的好地方。小洞藏在大洞里,蜷缩起来,像一只水面的老鼠一样,屏住呼吸,就没人会发现,你可以一直躲到自己心中升起阵阵的恐惧,恐惧来自于黑暗,没有一丝的光亮,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心跳会加速,用手到处乱摸,石壁上一尺宽的洞里有草铺着,再往里探,吱的一声,两只爪子猛然从手背上抓过,悉悉索索的声音渐走渐远。惊起一声,“有野兽!”火光四起,黑暗被冲淡。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聚拢而来,捉迷藏已经不好玩,捉野兽才是英雄所为。兵分几路,洞口两头各两人把守,中间包围地带数人手持木棍和火把像扫荡时的鬼子在地毯式搜藏。经不住片刻,兽物从夹缝中串出,人影马上凌乱不堪,棍棒敲打的声音更加凌乱。一阵阵粗大的喘息声之后,一个影子投在石壁上,尾巴像通煤炉的铁条那么长,身子像母猫那么大,火把聚拢起来,火光集中之处,白须爆眼黄背白肚的大老鼠露出面目,三角的老鼠头血肉模糊,阿广说,这是真正的山老鼠,只偷食田中的稻谷和山间草丛的草籽,绝不会放下身份去村中干那偷米盗油的毛贼勾当。我们摸索到它的老巢,果不其然,里面只储备有粮食和草籽,这是一只吃素炼丹的鼠王。
娃崽们围在洞中央的平地上,小小的屁股下垫着冰凉的石头,燃起篝火,在石头上剁掉鼠王的头、四肢和尾巴,剥掉长着长长老毛的皮,挖掉五脏六腑,削尖厚竹片,尖尖的竹片从鼠王屁股穿进,从胸膛穿出,在跳舞的火舌上,过着苦行僧生活的老鼠身体却滴出了茂盛的油水,油水滴在火上,香味随浓烟升起,四周的喉咙里口水咕咕作响。白亮的肉萎缩成金黄的烤肉之时,四周乌黑的手就迫不及待的伸向表面的油水还滋滋作响的美味,几张嘴巴里的舌头像蝙蝠一样飞翔。
嘴边挂着腥味,骨头弃进火里烧成白灰,那些娃崽就围着篝火跳舞,两边的石壁上有鬼魂在张牙舞爪。通向洞口的黑暗角落里有蓝光闪动,鬼魂停止舞蹈,火把在那个凹下去的洞里照出了一具狗的尸骨,黄毛残存,头骨还可以敲得叮当作响。
(二)
从柏油路进得冲牙屯的铁路桥,拨开村里拥挤的房屋,经过村头的田野中间流淌的石头路,过得两条河,路从紧锁的山坳钻过去,过了山坳就是水面平坦的火门水库,从这个山坳过了火门水库,到达上寨屯还有一里地。大人们说,火门水库岸上的这段路在晚上是不能走的,以前有剪径的强盗,有一个浑身蓝光的断头人在岸边徘徊,断头的身子在前面走,一颗人头在后面的路上跳动着跟随。还有一具裸体女尸漂浮在贴着水面空气中漂浮,头发如水藻,脸部发青,乳房长出蘑菇,私处流出绿色的血,浑身笼罩绿光。
我和阿树常在山坳两旁的山上放羊,山坡迅速,羊群缓慢,四围没有庄稼,不用看守羊群。我们的时光就打发在山间的树上和火门水库的水里。山坳左边的山的中间部分和朝向山坳的部分在久远以前塌下来,现在的山像一个巨大的灶,塌下来的那一排石头泥土像倾斜的灶灰,灶灰堆里还有几块倔强的石头耸立着,石头架在石头上,下面就有了空隙,那里就是生长着倒虫,在岩石下空出的地方,尘土细腻,灰白的一片尘土里,会有很多像小漏斗一样凹下土里的小坑,拿一根草竿在那些坑里沿着反时钟方向转圈圈,只消转一会儿,就会有一只屁股圆圆的小虫浮出尘土表面来,捉住放到手掌里,我们称为倒虫的这些小虫子就会倒退着在手掌上爬动,它把屁股当作头,把头当作屁股。我和阿树很喜欢这样的虫子,有时我们就钻进那些敞亮的岩洞里玩耍。
后来我们发现,有一个岩洞还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我们就爬进那洞里,洞内宽阔开来,一股寒气劈头盖脸而来,大夏天里,耳旁寒风四起。我们顺着火光将目光滚动在洞里,我们的头发迅速的竖起来了,我们看到一具跪着的骨架,骷髅掉在旁边,还有一具横躺着的骨架,骷髅的黑洞洞的眼睛里爬满了蚂蚁。阿树在我身边哆嗦,我想转身,脚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我们呆立了许久,传说中的鬼魂却没有来掐我们的脖子。呼吸平静下来,我蹲下拿起一块石头砸向那具跪着的骨架,骨架轰然倒下,冒起一股白烟。我们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靠近那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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