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弄乱了婆婆的屋子,我可没功夫打扫。”
“小妹教训的是,是大哥冲动了,真是失态。”见百里逐笑有些愠怒,高大英俊的男子立即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有些宠溺地借着身高优势拍了拍她的头,扭头间却一摸鼻子朝楚四歌露出了比豺狼更加凶狠的眼神,“走啊,小妹要我们出去打架,谁怕谁啊……”
“啊不,你理解错了,真的。”楚四歌抚了抚额头,不想再去争辩。
自从向那个女人表明心迹之后,内心便变得颇为不平静,想想还真是……混账啊。
说话间屋中却是走近一个矮小佝偻的人影,连步子都是颤巍巍的,这正是这间宅子年迈的女主人。老妪面容和善,手中端了一个托盘,盛了些水果和点心,见屋中四人正说着话,便露出了称羡的眼神,提了声音道,“……年轻可真是好呢,呵呵呵。”
可若是不老不死,在无间地狱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无疑是一种劫难。
心底默默念着百里逐笑那日所说的话,楚四歌抬眼间却在百里藏刀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异样,只是很快又被男子爽朗的笑容遮掩过去。
他也没有多想,伸手扶了老妪坐下,“晚辈这几日叨扰婆婆清闲了,当真是过意不去,若有需要还望婆婆开口,晚辈一定尽心尽力。对了,今日村里的祭秋集市,婆婆可有意一起去看看?”
出现了!八面玲珑,彬彬有礼,谦逊有为……集万般好于一身,被各种婆妈姑姨视为珍宝的绝好男青年形象——终于又一次出现了!
百里逐笑心中暗暗骂着混账,顺便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连同百里藏刀的份儿。
“集市啊,婆婆腿脚不好可去不了……倒是你们这些孩子呦,要好好玩呢!不过,可别太晚回来,按翟家村的习俗,邻里间可是要在祭秋之时进行‘摸秋’的喔,图个好兆头呢,男娃娃女娃娃家的好兆头……”
老妪一笑,满脸的折子倒是添了几分生动,她一手拉了楚四歌的手,又将百里逐笑的手拉了过来,在百里藏刀的连连惊呼之中,将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女娃娃待你可好呢,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杀猪,熬粥……你这男娃娃可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心意啊……”
“特意给人家留了骨头和猪下水,还往粥里加五勺盐,当真是‘一片心意’,啧啧啧……”百里藏刀双手抱肩,眼睛不离自家妹子和楚四歌相叠的手,只差扑上去扯开,脸黑得像锅底,连语气都变得极酸。
百里逐笑默默抽回手,纠正他的话,“昨晚的那碗,放了十勺盐喔。”
“十勺么?!小妹真是心灵手巧,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小妹亲手煮的粥啊,真是好恨呐!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呢?!小妹,小妹!哪怕就一次也好,也给大哥煮粥吧?!”
忽略掉泛着娟娟怜爱之意的大男人,回忆着那碗放了十勺盐的粥,黑煞獒王脸色臭到快要散发出异味:明知道自己失去了味觉,她非但不表现出惋惜,还利用各种机会落井下石,变本加厉地加以报复——流川侯的女儿,当真不容小觑。
*
远近闻名的翟家村祭秋集市,确实颇令人玩味。
虽没有一般城镇那般街道宽敞,规划有制,可挤挤嚷嚷的各色商铺之间也别有另一番风味。听说都是寻常的务农人家和江湖跑腿儿的手艺人,也只有在祭秋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才能聚集在一地儿,相互亮出商品交换买卖,再加之外乡人图个新鲜不断蜂拥而至,这翟家村的祭秋集市,是越来越热闹。
灯火明灭,流苏璎珞。
胭脂的香气,铃铛的脆响,此起彼伏的吆喝,谁家姑娘的笑语……很多美好之物汇成一副画面,随着贯穿村落的一条清澈溪流,映衬着夜晚的灯火,一直飘摇向远方。
“喏,那边那个秃子……其实是焚地谷的谷主,可别看他其貌不扬,人可是一顶一的正直,曾几何时有修仙之人提出诛妖,听说他可是发了一通火呢!啊哈哈哈,被看穿了么,没错啦,焚地谷弟子都是修仙的妖魔啦啊哈哈!”
“还有那个,对,就是那个穿道服的!咦,很好看么?才怪呢!沉渊派的衣服比这个好看一百倍,那是那是……我大沉渊派的特产便是种类颇多价低质优的周边产品……”
“呃……那个在调戏胭脂铺老板的,正,正是我派青襟弟子……混账!这些家伙尽给师门丢脸!居然敢偷跑出来幽会……哪有?!我是来尘世修行的好吧,是修行啦修行!”
百里逐笑被眼前的气氛所感染,再遇上几个私下里熟知的身影,便开始半介绍半炫耀地滔滔不绝。百里藏刀对这些并不怎么上心,迷迷糊糊地应答着眼神却不由自主被街边的各色摊位吸引,倾听者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楚四歌与柔卿的肩上。
而称得上不厌其烦,饶有兴致的,只有黑煞獒王一人罢了。
生得一副比女人更柔美精致五官的魔族奴隶,带着淡淡的担忧,目光始终不离主人。
夜未深,集市甚是热闹,穿着各色新衣的年轻男女却开始一一疾步离去,像是特意要去做什么一般,好些个姑娘家推搡之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大男人听不得的东西。
四人结伴而行,慢了三拍之后终于察觉到其中古怪,百里藏刀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拦了身边要离去的一名姑娘,张嘴一句“小娘们哪里走”直接将姑娘家吓到抽泣,身旁人的疾行和低笑很快变作了逃跑和谩骂。
楚四歌见他莽撞,决定亲自出马,得到的回答几近一致:自然是去“摸秋”啦。
“‘摸秋’啊,婆婆也说起过呢。”百里逐笑摸着下巴回忆,一身白衣在一路明灭灯火之中斑斑驳驳。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凑到楚四歌的左耳边,“你……要与我们回去么?”
“啊啊,回去也没有关系的。”黑煞獒王及肩的碎发带着些许张扬,双手抱肩,这样的姿势愈发显得他的英挺和不羁,只是随后的一句话却叫人不可思议于他那若即若离的柔情,“再说,今夜我若离开你的视线,你可会安心?”
她仰面望了望浓重得宛若黑丝绒的夜空,是无月之夜啊。
第一次觉得那样渴望月亮的出现。
“消失在一群陌生人之中,就不会有人察觉,不会有人记挂,不会有人心伤,岂不很好?”她反驳,一双墨瞳紧紧盯住眼前的男子。
楚四歌微笑,抬手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扇形发饰,声音淡漠若云烟,“那我宁可消失在一个在意我的家伙眼前,叫她察觉,叫她记挂,叫她心伤……然后,记得我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我偶尔玛丽苏,但是……还好吧,没有苏到不能直视吧……跪了
☆、无月之夜
所谓“摸秋”,是翟家村祭秋时的一项风俗。借着田地里瓜果成熟之际,成亲却尚未生育的女子用黑布蒙住眼睛结伴走入田间:若能摸到南瓜,便预示着来年能生个大胖小子;若摸到的是扁豆,便能生个多子多福的女娃。
本是未生育女子之间相互祈愿,随着前来翟家村的游人越来越多,很多尚待字闺中的女子倒也乐得图个新鲜,蒙住眼睛在田地间摸索,祈盼能早些嫁个好人家。更多的瓜果被赋予新的吉祥含义,“摸秋”也成了许多前来翟家村祭秋集市年轻男女互诉衷肠的一个好去处。
“总之就是姑娘家必须要做的事情啦。”
带着沉醉其中的表情,百里藏刀替自家小妹蒙上了眼睛,还意犹未尽地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左看右看,最终才不甘心地松开,小心将她引进一片田地。看着那清瘦单薄的身影与一群衣着艳丽华美的年轻女子一并消失在夜幕之中,游侠打扮的男子竟是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泪。
楚四歌与柔卿脑海中同时飘过“恋妹成痴”四个大字。
“百里兄应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罢?”拗不过田地旁外一群闲话家常的婆婆妈妈,还有不少个饮酒作乐的游客,一向机敏的黑煞獒王终于绝缝中寻出个话题来搭上了百里大哥。
·文】百里藏刀伸了懒腰,目光依旧不离百里逐笑离开的方向,没有月色的夜晚,田地间显得雾气茫茫,他原本高亢洪亮的声音随了那雾气一同茫茫,“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只知她是我小妹,现在是,以后也是。”
·人】“以在下拙见,百里兄应该不是修仙之人吧?不知为何与云……与她以兄妹相称?”
·书】“这有啥好奇怪的?她跟了我姓就是我百里藏刀的家人,我这个做大哥的,那就得事事以小妹为优先:有好吃的先给小妹,好有玩的先叫小妹,小妹往东我跟着往东,小妹往西我跟着往西,小妹有危险我来保护,小妹无聊我哄她开心,小妹……”
·屋】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柔卿忍不住插嘴:百里公子,我家主子问您的不是这个。
身背双刀的游侠脸稍稍红了一红,吱吱呜呜又答了话,“是啦,我也知小妹是个修仙之人,与我那是大大的不同……魔啊妖啊什么的我是弄不大清楚,但是小妹不害怕的东西,我就不害怕;你与小娘子是魔族小妹与我说过,她把你们当朋友,那我百里藏刀这一世就把你们当朋友……”
“只是,百里逐笑的身份确实不一般,在下只怕她不能陪伴百里兄太多时日。”
接过柔卿递过来的一盏孔明灯,他抬眼望了望,周围的男女老少手中都持有一盏,似乎是要等到什么重要时刻一并放飞,许上一个心愿,来祈求神明的保佑。
男子的眼底沉着不安,长夜漫漫,而他残破不堪的身体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更不知何时会遇上魔域另外两位魔王派遣而来的杀手——魔尊一日不让位与他,三王之争就不会停止。
凶星慧斗骤降,所有修仙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妖魔聚集之处。他若再轻举妄动,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即便侥幸逃过此劫,与修仙之人结下梁子,到底是件令人为难的事情。
不得不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棋,而那个女人,无疑是最复杂的一个症结所在。
“小妹认我这个大哥已有两年,两年来我没有多问一句话。不管她能留在尘世之中多久,但她留一日,便是我百里藏刀的小妹一日,这一点我很清楚。”百里藏刀亦是接过一盏白纸竹签所制成的孔明灯,笑道,“以凡人百年的阳寿与你们这些不老不死的怪物相比,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我一介粗人,确实没什么资格去留她在这里……”
活在不同的时间里,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
更不用说喜欢一个人。
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于是选择换一种身份去守护。
“听百里兄的说法,可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高人指点延长了寿命,好护长长久久在她的身边?”说出这般话来,不知为何,楚四歌的心中竟是有一丝酸涩:比起凡人祈求长寿的心愿,曾经的自己倒希望可以早日脱离那宛若无间地狱般的痛苦折磨。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轻薄纸灯,楚四歌阖眼轻叹:若是让自己许愿,一定又会是“不要消失”之类的罢?
挣扎着,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所以才会无比渴望光的出现,哪怕,只是一点浮光,也足以指引前行的方向。
“要是能那样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这家伙命薄,没福气,连沉渊山的山腰都没爬上去过,没指望能遇上什么贵人高人,更不指望能照顾小妹一辈子……”不自在挠了挠头,百里藏刀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双眸宛若星辰般生辉,“我只盼有生之年能看她寻个良人,不要等我胡子头发花白的时候,她还是十八岁的模样,身边却空无一人……女孩子家的哪能受那般委屈,是吧?”
楚四歌还想说些什么,柔卿却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周围来摸秋的游人越来越多。
他心一惊,眉头不由微微蹙起,若是这时候杀出他所不想见到的人,只怕会牵扯上太多的麻烦事。
与百里藏刀行礼道别,他转身便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柔卿本想跟着去,不想走了几步还是被自家主子制止,“柔卿也去玩罢,不用管我。”
“可是今夜无月,宗主大人您……”望着楚四歌几乎动不了的右手,柔卿水眸之中含着太多的担忧:从来不用担心宗主大人会不敌其他二王这样的事情,只担心……他的身体……
“无碍。我会活下来的,我答应过她。”
黑煞獒王挥手示意他离开,不经意间喃喃低语:不会消失的。
哪怕在黑暗中,也要一步步前行。
存在着,就一定能见到光。
*
“嘶——”腿上被锋利的草叶划出长长的口子,最百里逐笑吃痛呼了一声,稍稍蹲了身子,在夜幕下的田埂上小心翼翼前行。耳边已经没有了先前人群嘈杂的声音,甚至除却了她自己的脚步外再也寻不得第二个人,她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走得远了点。
最可气的是,摸了这么久,居然连个瓜果的影子都没有碰到。
——遮眼的黑布绝对不可以拿下来,会不吉利的。别说是生娃娃了,说不定连大老爷们都找不到啦。
耳边回想起出发之前大哥在耳边的叮嘱,语气严肃到让她差点以为:若是什么都没有摸到就摘了蒙眼的黑布,不光你找不到夫君,就连大哥我也得陪着你打一辈子光棍。
百里逐笑咬着手指欲哭无泪,只得在心底痛诉:大哥,你骗人。
明明想过,今夜要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个混账的:他若是再有个突发状况,一蹶不振或者一命呜呼,凝冰谷谷主弗惑赠她的那颗贵重无比的血提子只当是丢了喂狗;可若当真能熬过此夜,或许,她有很多不得不对他说的话。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复杂到她宁可由老天去决定这种感情究竟要不要存在。
眼下她能帮他的只有这么多——存在或者消失,活着或者死去的不仅仅是他黑煞獒王楚四歌,还有她心底不知该如何表明的一丝挂念。
不过……见不得也是好的罢,若是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痛苦不堪,最初的念头,会不会动摇呢?在德州城之时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本是想沿途监视这魔域来物,直到凶星慧斗的凶兆被破除,谁料阴差阳错,自己倒像是被他跟了一路。
心底嗔怪着自己举动的草率,又不知走了多久,连靴底踩踏泥土的声音都不再出现时她才踢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事物,唯有心中的声音告诉她:只要将碰触到的瓜果摘下来就可以不受良心谴责地拿下那烦人的眼罩,回去也不用领教大哥的说教……猛然转醒,她蹲□子约莫了个大概位置一把抓了上去,往下直拧,“……是,是南瓜?不对……黄瓜?也不对……怎么还是热的?手感还蛮熟悉的,什么玩意儿啊这……”
死寂。
周身传来一股阴寒幽怨的戾气,少女的衣袂无风而动,随后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你够了,百里逐笑!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你又在往哪儿摸啊?!”
☆、四面楚歌【上】
仅是坐在身边就已架不住那种戾气的压迫。
百里逐笑抿了抿唇,想要蹑手蹑脚起身溜之大吉。然而楚四歌的声音很适时地响起,悠然的语调随即封住了她所有的行动,“我听见你说了‘手感很熟悉’。”
“……混账。”她气得发疯。
四周隐约可见的景物未能带来一丝好的心情,视野并不比方才双眼被黑布蒙上更加开阔。百里逐笑想起楚四歌今日将额前的乌发梳理后稍稍遮住了右眼,一只眼看不见的滋味只怕是很不好受的罢?
再也无心与他斗嘴,酝酿了许久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百里逐笑摸索着蹲坐到他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右额的发。微微颤抖的手指碰触男子额前一弯银箍时,他却很不自在地躲了过去。
她心头一惊,偏头间却见周围腾起一团团幽紫色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