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啦,我是不会告诉爹娘的喔。”
“闭闭闭闭闭嘴——”
难得捕捉到自家姐姐这般气急败坏地时刻,小狐狸非常愉快地伸出前爪舔了舔,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躁动不安的心绪,百里逐笑换上了极其认真的表情,“我与你说的事可向爹转达了?凶星慧斗一事并非那些修仙之人所想,乃是魔域三王之争的恶果。”
“嗯,德州城中各派修仙之人皆已散去,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对于魔域如今现状,沉渊也派出了弟子去探查。”
唤作青仔的小狐狸点点头,又道,“我听爹说起过,他被册封为流川侯之时,这凡人的天下还是姓文,可是一晃近千年,如今的皇帝倒是姓了杜。修仙之人不干预朝廷之事,拥有皇室封邑的流川侯也不能例外,这点姐姐你也是清楚的;三魔王究竟谁能接任魔尊之位,你觉得我们应该插手么?老实说,爹似乎有些不高兴你插手魔域之事……”
百里逐笑低头,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在凝冰谷时,楚四歌遭到毒蛊反噬的痛苦表情,“可是,波及到了无辜的百姓,我也不能放着不管罢?放手仍由百鬼魅王和幽冥王胡闹的话……”
……他会消失的。
心底小小声地说着,百里逐笑的眼神黯了一黯。
青仔鼻中哼了一声,弓起身子跃到她的肩头,蓬松的尾巴在她面颊上抚了抚。
“白师兄什么时候能来尘世?”
“唔,白逸之有任务在身,还未回沉渊山,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未回云府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他,只借了传音法阵与他说了几句。放心罢,姐姐的事他定会放在心上,只是……你也知白逸之的脾气,人自是会来的,至于医不医……便很难说了。”
百里逐笑咬了咬下唇,勉强扯出个笑容,伸手挠了挠小狐狸的下颚,“我这般没礼貌的人尚且得称他一声‘师兄’,青仔,你再这般没大没小直呼白师兄名字的话,当心挨揍喔。”
“姐姐你入了沉渊派,青仔我可没入;就算要叫,充其量不过一声‘大哥’罢了,‘师兄’这种腻味又容易惹人误解的叫法,还是免了罢。”在少女的肩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它抬了抬肩,抖下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的一封信落在百里逐笑的手中,“对了,这是爹……”
青仔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自行吞下了后半句话,警觉地往她的脖颈间靠了靠。
百里逐笑这才察觉脊背升起一股寒意。
猛然转过身去,果不其然,裹着一身窄瘦黑衣的男子,正抿着薄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和她肩头的白狐狸。能够感觉得到肩头小兽的四肢在不停颤抖,百里逐笑安抚性地摸了摸青仔顺滑的皮毛,以眼示意楚四歌压制住自己周身的苛烈的戾气。
“这么晚了还不睡么?在这里吹风的话,是会着凉的。”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只是冷冷的眸子不经意间还是扫向少女肩头的白狐狸。
“你不是也没睡么?”
“我……即使不睡也没有关系……”
“黑煞獒王果真是与众不同。”
毫无意义地点了点头,手里还攥着书信的百里逐笑不知此刻该不该招呼了自家弟弟先行离开;可若只留她一人与楚四歌在这里……想起那男人白日一番露骨的情话,一时间竟不明白究竟要用何种表情去面对。
楚四歌倒也不再与她兜圈子,目光只在她手中作一逗留,又很快对上了青仔的眸子,“不知这位是……”
“一只笨蛋狐狸而已。”
“喂,我才不笨呢!任性又不讲理的大人,哼!”
“……一只……会说话的笨蛋狐狸?”
遭到质疑的青仔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立即用两只前爪捂住了长长的嘴巴,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用两只后脚站立的模样,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到处乱瞟,就是不敢停留在楚四歌的身上——第一次与他这般距离相遇,又维持着兽的姿态,能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那个男人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好可怕……简直像是面对一位威严又危险的帝王一般。
吞了吞口水,心底酝酿出这个比喻之后,青仔偷偷瞥了身边神色淡漠的少女,百思不得其解:魔域宗主明明是个这么可怕的家伙,为什么她还要一意孤行与他有所来往呢?
“舍弟,云雾青。你唤它青仔就好。”迟疑了片刻,百里逐笑忽然开口打破两人间的僵持,“今日青仔不过是来给我送封家书而已,黑煞獒王无需恐慌,关于你的事情它也知晓一些,白师兄那里便是它去传的话。”
楚四歌勾起嘴角,“我是没有恐慌啦,怎么看恐慌的都是它罢?”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摸摸它,白狐狸却不吱一声,躲到了百里逐笑的身后。
☆、红线千匝【上】
小兽在害怕。
像每一个面对他的生灵一般,深深地恐惧着。
楚四歌尴尬收回手,冷眸幽幽落在了百里逐笑身上:天地浩大,唯有她一人,坦然自若对自己使尽心思手段,他却甘之如饴;唯有她一人,即便城府如他,也猜测不透她心中所想所悟;也唯有她一人,历经千帆,竟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一人一兽对峙间百里逐笑倒是得空看了信,随即露出一副遭受到重大打击的模样,蔫蔫的就像是霜打过的茄子般,“真是叫人生气,那家伙居然在信里说什么‘流川侯的女儿怎么能不知事情的利害关系呢,这样子的话要爹怎么放心把沉渊派交到你手中啊’‘果然是历练不够么,霜绯还是先不要回家比较好喔’之类之类的屁话,功劳没有一丁点儿,满嘴都是荒唐话!哼!”
青仔眨了眨眼,同情地用潮湿的鼻尖碰了碰她的腿。
黑煞獒王不解,歪了头道,“……流川侯原来是这样的人么?”
记忆中的男子,一柄细剑随身,一把折扇在手,逸俊神飞,闲庭信步,悠悠笑意抿唇间,任由天地泫然。
小小的他吃力拨开眼前的枝叶,怔怔看着宛如天人般降临的高瘦男子,谈笑生风,宛若冥冥之中渡来一道光,耀得他只觉自己卑微与渺小。身边的魔物压低了声音小声议论:那便是流川侯啊,执掌着流川仙魔生死的那位大人。
流川侯。是比魔尊更加尊贵的人呢。
他牢牢记在心中。
直到他有了绝对的力量与地位,独独少了笑容和自由之时,他才知道曾几何时糊涂得厉害: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无法自拔地陷入更深的一个泥潭之中——而年少轻狂,无声的岁月,坎坷的前路,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头。
时光轻擦,白驹过隙。
楚四歌望着眼前深深苦恼着的少女,面容与记忆中的男子相重叠——所谓的高处不胜寒,那般柔弱的肩膀,究竟承受了多少他无法理解和体会的沉重?这份压抑,并不比这些年来他栖身于魔域中所得到的少。
“是啦,爹就是那样子惹人的讨厌家伙啦!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一定还会说‘要是交给爹来做的话,‘呼呼’挥挥扇子就可以解决了喔,其他门派连龙套的机会都不会给’‘哦呀哦呀,见到霜绯这个样子,爹还真是伤心呢,伤心得快要哭出来,呜呜呜’。”
愤愤挥了手,百里逐笑已然处在了崩溃的边缘,手中的信被揉成了一团,狠狠丢进了院子里新翻的一块地里。她气不过,几步走了过去,拾起来又将信纸撕碎,用脚碾进泥土里。
楚四歌朝着纸团飞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来,随即看着憋着声音的少女,笑意渐浓,“……会么?”
“会的喔。”答楚四歌的是青仔,小狐狸怯怯开口,“爹会一边用折扇遮住嘴巴,一边说这样子的话,然后刻薄地笑上很长时间,甚至还会抬了袖口假意悻悻地擦眼泪……喏,就像这个样子……”
抬了毛茸茸的前爪搁在眼角,做出抹眼泪的动作,一副可怜模样。
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堂堂流川侯做这样子的动作来呀——楚四歌先是一愣,随即被一唱一和的姐弟两人逗笑出声,“家书读完了,那么,可以回屋了么?如果不想明儿生病的话。”
“是是是,这便回,这便回……青仔,你也速速回沉渊山罢,不然会惹娘生气的。”
忙不迭地推了楚四歌往屋中去,百里逐笑不忘回头朝小狐狸叮嘱道,“与爹说我自会好好反省……不过,更会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大人总是这般任性又不讲理的,说什么值得的事,尽给人添麻烦。
白狐无奈叹了口气,翻身跃上墙头,借着月色很快消失不见。
*
狠狠将低声埋怨的男子按在床上,在他妄图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支撑身体坐起来之时,百里逐笑毫又不客气地将棉被压在了楚四歌的脑袋上。
“都说了我不需要睡觉的……”
“不行!总之你就得按我说的乖乖躺下去!”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子不讲理的女人?!”楚四歌掀开被子,黑着脸道,“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唯一不舒服的就是你这女人压根就不肯好好照顾我……说什么要我睡觉,根本就是想早点看不见我这张脸罢?百里逐笑,你是不是与别人一样暗暗害怕着我?”
“是讨厌不是害怕,这点我早说过了。”被那双眸子盯得有些不自在,百里逐笑扬起脸扯开话,“我就说吧,那些药一定有效的。”
“我一直想问,那些足以吓退幽冥王的诡异药汁,你究竟是按什么方子抓的药?我可不记得你有替我找过大夫或是方士……”
“我想嘛,你身体这个样子,一定是魔尊给你服下的毒蛊并没有被血提子化净,有余毒在蚕食着你的知感;都这么长时间了,淤血积在身体里,若是根治不好,倒不如想个法子将其慢慢移出体外,连同淤血一起……哼,你不要小瞧我喔,这些医理我跟着白师兄这么久,多少也知道一些呢,你看……”
“说重点。”
“……打胎药。”
不要这么迅速地说出这么惊悚的东西来啊——某人心中一万头黑獒咆哮着奔过去。
眼角微缩,黑煞獒王宛如九雷轰顶,一字一顿道,“你出去。我想冷静一下。”
“你睡下我就出去。”明知自己理亏,百里逐笑却是一副甚为不满的表情将楚四歌又一次按在床上,谁料那家伙居然左手一勾,连带着她的人一起倒下,牵制住不放。
甚至乘其不备褪了她的靴袜,凑近身子就要去含她的唇,手指也愈发地放肆起来。
重重压在她的身上,叫她连半点逃走的可能都没有。
“不是要赶我出去么?”她嗔怪。
“我改变主意了。”少女的身体青涩纤细,吹了好些时候的冷风透着冰凉,他的指尖却是滚热,滑过她的肌肤处处点燃着欲望的火焰。黑煞獒王此刻终于无赖道出心中想了许久的念头,在她耳边呼着热气,“你与我一起,我便睡。”
“……混账!”
五官都气得要挤到一处去,百里逐笑捶打着他的肩膀,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她躺在他的身边重重喘气,口气却忽然间冷了下去,“我答应留下来陪你就是,但是你想的事情……我不能从……楚四歌,你白日说的话我可一句都没有放在心上,可你呢?现在这算什么?魔域宗主原来是这般不讲信用的人么?”
“我可以放弃一些东西。”
“你放弃宗主之位的话,魔尊会放过你么?一个会引来灾厄的魔物,流川修仙之人又能接纳你么?”她冷冷吐出一句话,神色绝然,“楚四歌,唯有活着,一切才有意义;但你能不能活下去,我都无法保证……”
犹如一箭穿心。楚四歌沉默了片刻,忽然偏过头来,认真地问,“你喜欢我么?”
她只言其他,“你我都太过于特别,都有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的枷锁。”
“所以……是不喜欢么?”
她没说话。
第一次被那双宛若黑曜石般的眸子刺痛,楚四歌盯着头顶看了一会儿后默默闭上眼睛,道,“我明白了。”
驱散了先前扰人心绪的事情,她转过身去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贴着他睡下——不希望他迷路,不希望他走上不归路。更不希望,他消失不见。
所以,只要这样的距离就好。
过近的距离,即便是浮光,也会灼伤一个太过于温柔的人。
“我睡不着。”
不过少顷的功夫,楚四歌便又出了声,虽是闭着双眸,气息依旧紊乱。百里逐笑甚至可以听得见被褥下男子的心跳声,那是宛若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孩童般才有的赌气声音。
在得到了少女以沉默作为的回应之后,黑煞獒王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睁开眼盯住她,沉了声音,“一闭上眼,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吐槽,某个人“少爷熬成爹”什么的,挺带感啊~
总之,云爹在不久的将来是一定会出场做出“呜呜呜”动作来啦【谁要看你啊,摔】
四狗太苏了你们不要理他。
☆、红线千匝【下】
日上三竿,原先无论何种天气都会热热闹闹小院居然没有一丝喧哗。
没有恋妹大哥的肝肠寸断一声声,没有百里逐笑仰天吼“混账”,没有瞅见新来的那位小爷公子,更没有楚四歌的嘲讽脸拉仇恨……柔卿不确定地四下望了一望,最终对着屋主婆婆的房间深深鞠了一躬:大家的状态忽然间都不稳定了,真是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疑虑,柔卿推开了楚四歌的房门,“宗主大人,该起……”
温柔若水的声音戛然停止,在看见被褥中探出的两颗脑袋之后,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百里……姑娘……对,对不起!对不起!”
不停道着歉,男子垂下头来,然而始终未听见楚四歌的应答声。
难道是因为生气所以都不愿意说话——带着恐惧与不安稍稍抬起头来,却只有百里逐笑懒洋洋的呵欠声。她皱着眉,好容易才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他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难为情的模样,反倒是坦然地掀了被子起身,“喔,别叫他了,睡的很沉呢……这混账说什么不需要睡觉,根本就是屁话!”
是因为昨晚太累了所以才会睡下么?好像两个人……弄到很晚……
柔卿勉力垂下眉眼,踌躇着问,“百里姑娘……您,您身子还好么?若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柔卿马,马上出,出去给您买……”
“诶,我能有什么不好的?”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百里逐笑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肩头,“柔卿,你该不会以为我……与他会有些什么罢?”
“柔卿不敢。”
冷冷哼了一声,少女吐露着心中的不满,“昨晚这混账疯狗般地在那里乱吠,本姑娘就找了个偏方,一口气治了他‘夜不能寐’……你看,我这么个大美人与他同床一宿,他连碰都没碰我,睡得算沉了罢?我也算是为你们魔域立下一功,以后这混账若是再睡不着,你便用我教你的法子治他……”
柔卿听罢已是冷汗连连,无心再揣摩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求床上双目紧阖的男子早些睁开眼睛,替进退不得的他解围。
另一边百里逐笑则是身体力行,动手比划着,“喏,先这样,朝着心窝揍他一拳,再这样,换手刀,敲后脑勺这里,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很快的……”
——一闭上眼,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想起素日里从不流露感情的男人昨夜一番情话,她面上不由泛起了红晕,手中气势汹汹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像是想用此来遮掩自己的不自在。好在昨晚她看准了时机,很快令楚四歌的情话变作了临终诀别。
“宗主大人……”柔卿的表情由震慑慢慢转作同情,并非是开玩笑地问了眼神游离的少女,“可是……百里姑娘,柔卿担心……昨晚断掉肋骨会不会扎伤主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