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服了药早早睡了,一连几日失眠,服了药睡得无比香甜。朦胧间听到丧钟响起,一声又一声。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天还未亮。真的是丧钟!莫不是太后薨了?
忙一叠声地唤槿汐,槿汐在侧殿值夜,恐怕听着那钟声早醒了,听我唤她,穿戴得整整齐齐跑了过来。我怔怔地坐在榻上,半晌才道:“太后薨了。”槿汐应了“是”垂手立着一旁。我叹口气,心中酸楚落下泪来。老太后薨了,终究没能去送一送她。槿汐劝道:“娘娘节哀,如今在月子里见不得眼泪。出了月子再去给老太后磕头吧。”我拭了泪,道:“让满宫上下人人换上丧服,你亲自去一趟永寿宫,向敬妃要一套孝衣来,就说我要过去磕头。”槿汐去了,不大一会便回来了,道:“皇后娘娘让娘娘安心坐月子,出了月子再说。”我点点头,道:“那边情况如何?”槿汐道:“到处白花花的一片,哭声震天呢。”我又问:“见到惠主子了么?”槿汐摇头,道:“殿中跪着那么多娘娘,都披着重孝,奴婢也看不清楚。几位帝姬和皇子倒是都在。”我叹道:“还不知道眉姐姐哭得怎么样呢,天还不太亮,你去歇着吧。”
太后大丧,宫里日夜祭奠,便是我这里隔得远也听得到哭声、木鱼声和诵经的声音。这声音远远传来,透着悲伤,我这边也不觉肃穆了许多,连个高声喧哗的人也没有。人人行动轻手轻脚,低声细语,弄得我也疑惑起来,总觉着是在背着我说着什么。
每日无事又被各式祭奠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只好用温实初赠的膏脂按摩腹部,也算找点事情来做。不想坚持了十来天竟颇有些用处。浣碧喜道:“真真是好东西,前次小姐产后好几个月肚子才平下去,用这东西不到半个月竟恢复得差不多了。改日一定要跟温大人讨了方子来。”惹得我忍俊不禁,浣碧醒悟过来臊得一扭身跑了。明天就算是出月子了,想想浣碧将要离去,心中不舍,禁不住难过起来。
次日一大早我便命槿汐去找敬妃要孝衣来,用过早膳,我让浣碧将长发随意挽了个髻,不用任何簪钗首饰也不着脂粉。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罗裙,又在外面披上粗麻孝衣。便携了槿汐、浣碧向永寿宫去了。
在榻上足足躺了一个月,闷得要发疯。如今终于重见天日,而且不用再挺着硕大的肚子,真是心情愉悦得如同再世为人。偏这天气也凑趣,晴朗明快,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许是在榻上躺得久了,腿上总觉得无力,便一路慢慢走来。到底是盛夏了,虽是一大早,走了走路也觉着热起来。
路过储元宫,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阵阵哭泣声。我立住脚,侧耳去听。是眉姐姐吗?却不像。我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一种可怕的感觉在心底蔓延。我转头去看槿汐,槿汐恐怕是被我森然的目光吓住了,忙低了头。我又看浣碧,浣碧惊惶地看着我,也没有一句话。我扭头向储元宫走去,槿汐叫道:“娘娘!”我也不理会。槿汐无法,只好快步赶上来,抢在前面叩开了储元宫的宫门。一个老内监颤巍巍地扣头请了安,我命他起来,道:“惠淑媛娘娘呢?一早谁在哭泣?”那老内监竟听不到我说话,茫然地看着我。是个聋子!我蹙了眉快步向里面走去。走过二门,院子里还是没有人,只是那哀哀的哭声越发近了。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只觉得腿开始颤抖几乎支撑不住。我扶着浣碧的手向正殿走去,那声音便在里面。正殿正中一个八仙桌上供着一个牌位,香炉、果品。我颤抖得几乎走不过去,迈过门槛,那几步的距离竟是那样遥远。我终于看清了,牌位上写着沈氏惠妃娘娘之灵。我呜咽一声,眼前一黑直直向后栽倒。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眉姐姐!我挣扎着站起来,槿汐扶住我,哽咽道:“娘娘一定节哀啊!惠妃娘娘会不安的。”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颤声问:“你们都知道的,是不是?”槿汐无言只是默默流泪。
眉姐姐!我伏在眉庄灵前失声痛哭,几日前我才见过你,你怎么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我哭得肝肠寸断,几乎又要昏厥过去。直哭得没有了眼泪仍抽噎不止。槿汐跪在我身侧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声道:“娘娘节哀,今日正好惠娘娘身边的白苓、茯苓都在这里。娘娘别哭坏了身子,也问问当时的情形啊。”
我渐渐止了泪,槿汐浣碧扶了我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我深深吸了口气,道:“白苓、茯苓,眉主子什么时候去的?当时谁在身边?是谁让你们在这里祭奠的?”白苓擦擦泪,抽噎道:“回娘娘话,我们娘娘是太后薨的那日殉了太后去的,娘娘去的时候只有采月在身边。我们想着平日里娘娘待我们的好处,心里难过,便回宫来供了牌位祭奠。”我便问:“采月呢?”茯苓道:“娘娘薨的那日她还和我们在一处哭,后来几日就没再见过她了。也不晓得去了哪里。这几日乱糟糟的,也没人顾得上她。”
我暗暗蹙眉,采月是眉庄的陪嫁丫头,眉庄素来待她与别人不同,这个时候不料理主子的后事,却跑到哪里去了?不及多想,便强忍了悲痛,道:“那惠主子是怎么殉的太后?你们可知详情?”白苓道:“太后薨逝的那日我家娘娘便在永寿宫,先是太后身边的孙姑姑殉了太后去了,临去说是太后留了书信给皇上。皇后便让娘娘去取,找了好半日才找到,后来说太后留了遗命,让我家娘娘也殉了。”我只觉脑中晕晕的,越听越糊涂,也许只有找到采月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便道:“你家娘娘的棺椁现在何处?”茯苓道:“在永寿宫。”我点点头,便起身扶了槿汐、浣碧去了。
到了永寿宫,依礼先去祭奠太后,我跪在太后梓宫前磕了头便哭得软了下去。太后,我一向敬爱你,你为何要带走眉姐姐?有孙姑姑陪着你还不够吗?你为何这样自私?她只有二十五岁啊!槿汐浣碧搀扶着我站起来,我哭得发昏,懵懂间她们扶着我到了侧殿中的一处棺椁前。我知道是眉姐姐,再也顾不得别人,我扑过去抚棺痛哭。眉姐姐,你真的在里面吗?那日匆匆一聚竟从此阴阳两隔。没有你,这深宫里的日子叫嬛儿怎么熬啊!你怎能这样狠心地撇下我去呢!我只觉痛彻心肺,一口气接不上来又昏死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榻上,玄凌正坐在榻边焦急地看着我。我虚弱地问:“我这是在哪里?”玄凌紧紧握着我的手,道:“嬛嬛,你可算醒了。这是在永寿宫里啊。”一听永寿宫,我顿时泪如雨下。玄凌一边帮我拭泪,一边叹道:“早知这样,便该下了旨不许你来的。你若哭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温实初也红肿着眼睛道:“微臣请娘娘节哀,娘娘刚出了月子身子还虚,禁不得这样伤心。”
我挣着坐起身,看着玄凌的眼睛,道:“臣妾也一向敬爱太后,太后既命眉姐姐殉了,也该让臣妾一起殉了才对。”玄凌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道:“嬛嬛不要说傻话,眉庄是自愿殉的,母后一向慈悲,怎会下旨命人殉葬?”我只觉浑身发冷,倚在玄凌怀中越发颤抖起来。眉姐姐怎会自愿殉葬?我颤声道:“嬛嬛只求皇上一件事,嬛嬛想看一看太后的书信。”玄凌叹道:“朕答应你便是,你太虚弱了,养好身子再说。”
我伏在玄凌怀中默默流泪,仿佛这一生的泪都要在此刻流干了才好。这个炎夏的艳阳天,我的心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寒冷。仍然觉得恍惚,或者这一切只是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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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番外:风云(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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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顾众人的劝阻,拖着虚弱的身子在永寿宫守了一夜的灵。次日再也支撑不住,玄凌亲自将我送回棠梨宫,下了旨命我卧床休养。一连几日,我整日整夜只是怔怔地流泪,膳桌抬进来又几乎原模原样地抬出去。母亲、槿汐等人无计可施,只得陪着我落泪。玄凌抽空来看了我几次,见我这般哀痛也无法,只好命人小心服侍着。
这日温实初来请了脉,坐于榻边沉默半晌,方道:“娘娘身子虚弱,不宜过分哀伤。臣斗胆请娘娘想一想往日与惠妃娘娘的情分,看在惠娘娘的面上节哀才是,不要让惠娘娘心中不安。”我越发滚下泪来,浣碧忙拿了一块干净帕子换下我手中已被泪水洇湿的丝帕。我拭了泪,叹道:“最后几日温大人都在永寿宫,眉姐姐可留了什么话?”温实初默默地摇了摇头。这段日子温实初也憔悴了不少,我见他脸色暗黄,眼珠上布着血丝。似乎也有好些日子不得安寝。心中愈发难过起来,便命他回府去歇着。温实初应了,开了方子,躬身告退去了。见他去了,浣碧诧异道:“这温大人怎么今天呆呆的,开了方子也不似往日嘱咐几句,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我暗暗叹口气,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这哀恸终于击垮了我,我日日服药依旧卧床不起。这日午后槿汐服侍我吃过药,直挺挺地跪在榻前,双手捧给我一面雕花铜镜,道:“奴婢求娘娘看一看镜中人。”我怔了怔,接过来,却看到镜中一张消瘦而青白的面孔,眼睛越发大了,却没了往日的神采。我苦笑,将铜镜丢在枕边,道:“真真不能见人了。”槿汐泣道:“娘娘与惠妃娘娘情同姐妹,这样伤感奴婢并不敢深劝。可是娘娘不管多伤心也要珍重自己,可知这宫里有多少人等着看娘娘的笑话呢。娘娘便是不顾自己,也该想想几个孩儿才是。”我伸手扶她起来,叹道:“不是刚吃过药么?哪里就真能病出个好歹来。如今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身子发软,夜里睡不着觉罢了。”槿汐道:“娘娘是伤心过度急火攻心,这才一病不起的,娘娘若不肯节哀,温大人便是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难医了。”我叹口气却无语,寝殿内几只青花大瓮中内务府新换上的冰雕,远远地散着丝丝凉意。槿汐也沉默不语,只听得殿外蝉鸣声声。
静默半晌,槿汐轻声道:“采月出宫了。”我吃了一惊,道:“何时之事?”槿汐道:“那日娘娘吩咐茯苓去找采月,奴婢觉得此事甚是蹊跷,便也派了人四处寻找,直把宫里四处翻了个遍,才想起去内务府查一查那几日宫人外出的纪录。不想内务府虽没有采月外出的记录,允公公却查出惠娘娘薨的那日,采月私下贿赂了当值的公公混出宫去了。那公公听采月说是去看望病危的母亲,一心软便偷偷放了出去,原没想着采月会一去不返。如今见捅了篓子又被嚷嚷出来,已经畏罪自尽了。”我诧异道:“采月是眉姐姐从济州带来的丫头,这里哪来的母亲?其中必有古怪。”槿汐道:“奴婢正想请娘娘差人去惠娘娘外婆府上打问此事。”我只觉太阳|穴上一跳一跳,针刺般的疼。支撑不住便让槿汐扶我躺下,方道:“沈大人和夫人这几日也回京了,速派人去那边府上打听采月的下落。让小连子亲自去。”槿汐应了,便匆匆去安排。
我怔怔地坐着,心头惊痛交加。眉姐姐当真不是自愿殉了太后去的,原本只是疑心,这样看来竟是有十成把握了。如今采月悄然出走,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避祸去了。眉姐姐去的不明不白,疑点重重。恐怕皇后脱不了干系。想到皇后,想到这个阴毒的女人这些年来的苦苦相逼,我不禁恨得咬牙。我暗自发誓,若眉姐姐之死与你有关,我甄嬛必定要你生不如死!
果真如我所料,采月并未在沈府露面,我失望之余却也暗自欣慰,若是我找不到采月,她们必定也无处寻找,好歹采月还不曾被人灭口。哥哥答应暗中派人寻找采月的下落,我虽焦急却也无奈,只得耐了性子等消息。
却不想得知采月意外出走竟是一剂良药。我惦记着采月的下落,不似前些天满心哀痛,又着意调理身子,没有十天的工夫,竟也恢复了许多。玄凌来看我,见我虽仍是恹恹的,面上却渐渐有了血色,方才许了我出门,只是除了逢七大祭,平日不许我去永寿宫。我也只得依了。
这日是太后五七大祭,我一早便赶过去。天阴得很重,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到了永寿宫,身着缟素的各宫嫔妃已到了大半,到了上祭的时辰,帝后在前,皇子、帝姬随后,之后是各宫嫔妃分别按位次排了,向太后的梓宫行叩拜大礼。一时间永寿宫正殿前宽阔的庭院中跪满了人,麻衣孝帽好不齐整。我身后左侧便是陵容,已有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腹部隆起跪拜甚是不便。行了三拜九扣的大礼立起身已是娇喘微微。礼毕,嫔妃皆避入西侧殿,皇室宗亲贵胄和文武百官依次行礼叩拜。
眉庄与孙姑姑的灵柩便停在东侧殿,想想眉庄无端早亡,心头悲怆又落下泪来。正是感伤,却听身后一个娇软的声音唤道:“姐姐。”是陵容,我停住脚步拭了泪,回过头去。将近两个月没有见到陵容,陵容胖了些,气色却不好,虽用了不少脂粉,仍遮不住暗黑的脸色。我淡淡笑道:“妹妹这些日子可好?”陵容笑道:“如今能吃能睡的怎会不好?姐姐的宝宝可好?我这个姨娘该去看看他们呢。”姨娘?我暗暗蹙眉,你如何配作我孩儿的姨娘!不觉想起眉庄,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了起来。便冷笑道:“那两个孩子克姨娘,眉姐姐刚送了姨娘的见面礼便殁了,妹妹还是不要作姨娘了,作个庶母也就罢了。”
陵容神色颇有些尴尬,怔了怔,凄婉道:“眉姐姐这样匆忙去了,真让人伤心呢。”说着拿帕子拭了拭泪,又道:“听说姐姐为着眉姐姐的事大病了一场,姐姐可要好生保养身子啊。人死不能复生,姐姐该想开些,况且眉姐姐跟着太后去了,也算是极大的荣耀呢。”
这话好生刺心,我冷笑两声,道:“咱们姐妹俩是没这个福份了,只是不晓得日后是怎么个死法!”陵容小心地看我两眼,低了头没有作声。
进了侧殿,皇后已落座。端妃、敬妃皆已坐了,我与陵容分别依位次坐下,贵嫔以下位份低的嫔妃立在两侧。皇后叹道:“太后大丧,各位妹妹这些日子辛苦了。”众人皆道:“正是该嫔妾等人尽孝心的时候,说什么辛苦呢。”皇后肃然道:“若论孝心,咱们谁也比不上惠妃,不枉太后素日疼她。”
我看看皇后,仍然是和婉端庄的模样。我低了头暗自冷笑了两声,也不作声。皇后却向着我说:“莞妃与惠妃素来交厚,如今惠妃殉了太后,莞妃不可太过伤感。听说前些日子莞妃因此大病一场,让本宫好生担心呢。”我起身恭谨回道:“太后待嫔妾等人皆疼爱有加,不分厚薄,嫔妾一向感念太后恩德。可是嫔妾坐着月子没能去送送太后,心中感伤不已。惠妃殉太后,是莫大的荣耀,嫔妾怎会不明事理为此难过呢?”皇后欣慰地笑笑,道:“莞妃一向懂事,这样便好。”我静静坐下,心头恨得几乎滴下血来。
皇后又道:“安昭媛身子渐渐重了,不可过分劳累。”安陵容忙应了“是”。皇后又向敬妃道:“每日的守丧、祭拜,妹妹安排的甚好,只是天气炎热,降温的冰盆一定要让内务府及时更换。昨晚上本宫看到惠妃棺椁旁的冰盆有两只皆已化了水,虽说有香料镇着,总是架不住这样炎热。”敬妃忙要请罪,皇后道:“罢了,原是妹妹无心之失,注意便是了。”敬妃谢了。皇后又交代了些别的事情,方让众人散了。
我又去眉庄灵前痛哭了一场,槿汐扶我起身,却看到绾绾眼泪汪汪地倚在门上。绾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