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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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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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眼,接着就咽气了。

  在出殡的那天,喜庆目光呆滞。呆滞的眼神下面,鼻涕足有一尺来长。“她娘俩一起走,还有个伴啊,啊呀……”。微微的切断一尺来长的鼻涕便没有了声音。不一会儿就看到几个壮汉把就像刘一刀剃过骨头的喜庆抬到一边,掐人中。

  “噢,噢,噢嚎,噢嚎嚎……”。“又背过气去了,掐人种……快……”。

  家家户户门口的干材草冒着浓黑的烟,天空瞬间变的不在是瓦蓝瓦蓝。

  过了几天,喜庆又在井下背炭了。那天休息的时候,烟锅里的烟还没抽完,就开始说胡话。几个人硬生生的绑上骡车,又硬生生的放在那间冰冷的土炕上。通红的眼睛睁的睇溜圆,拳头撰的就像一对小榔头。每天蹲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呜噢,呜噢……”。只有转头看到七十岁的老娘时才显得少许温顺一些。

  七十岁的老娘带着哭腔:“喜庆,喜庆,喜庆啊……你让娘怎么活啊,我那苦命的娃娃啊”。

  足足喊了三个月,喜庆似乎好转了一些。

  大约是立秋的时候。在上庄村的街道上,又能看到背着手的喜庆,只是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发白的脸,经过那道小土坡时,会蹲下来喘一会儿粗气,对经过身旁的村里人也能从脸上看到丝丝不太“立体”的笑。

  次年开春。人们看到喜庆脸色也好看了一些,见了人也会主动打个招呼,脸上的笑也似乎不那么“平面”了。偶尔,病也会在发作,但每次来的也总是能比上一次轻一些。

  地里的庄稼开始泛绿的时候又能看到喜庆弓着腰在井道里背炭,当然,也会在泛一两次病。

  后来,不知道是戏说,还是传闻,也有可能是果有其事。有一些妇女们说:那是在喜庆老婆怀孕的时候的事。一个晚上,喜庆去找二狗爹窜门。正赶上二狗爹不在,看着地上冒着热气的水,又看到穿的单薄,丰满里透着潮湿的二狗妈。三句话还没说完,拦腰抱起二狗娘按在炕上,贴着潮湿开始胡言乱语。

  “哎呀呀,我的娘啊”。喜庆捂着小腹蹲在门角。

  二够娘提起刚褪下来的红裤衩,抽打在喜庆的眼、鼻子、嘴巴。

  喜庆跑出来的时候,脸上还留二狗娘带着稀饭粒的稠唾沫。

  “下煤窑的男人,最忌讳来过月的女人腿下的裤衩抽打,不吉利,会出凶事的,你看果不其然吧”。一个吐着瓜子皮的女人说。

  “老人说过的不能不信啊,应验啊!”。另一个把纳鞋底的针划过头皮说。



  又有人说:“……”。

  任何是非和所谓的新闻只要暴晒在有阳光的地方,让好事的人咀嚼那里面的汤汤水水 ,榨出所有汁液做为养分消化,榨干的时候他们也就像绿头“苍蝇”一样自然会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寻找那份热闹……

(八)

  王福和支书蹲在靠门口的地炉旁抽闷烟。二楞爹在福和左手的窗户下面的墙根边,用根细铁丝通经那支用了三十多年的烟锅杆。时不时抽出那根细铁丝,嘴对着烟嘴,呼哧,呼哧吹着不太通畅的烟锅杆。

  正对二楞爹左手的火炕上靠墙根坐着一个村会计,一个村保管员。他们皱着眉头,在那本用细麻绳钉成的,发黄的粗纸厚本子上写写算算。火炕中央的建华爹手里拿着两个半油亮的象棋翻转着,两个完整的是车,那半个是马。还有村妇女主任的党胜妈靠在右墙根,脚上盖着一件补着不大不小蓝粗布补丁的绿军大衣纳鞋底。针陷花白的头发里划过的时候,怯生生的小眼睛看看蹲在门口的村支书。

  二楞坐在炕棱上把半截黄金叶纸卷烟对向一支刚抽出揉空了前端的纸卷烟。偶尔,也会起身给周围的党员们点火,倒水。

  屋里的党员们沉默着,只能听到呼呼的火焰穿过火炕,碳在火中烧裂的啪啪声和妇女主任的麻绳穿过厚鞋底磨出长长的嘶嘶声。

  “种田叔……,那,那你说该怎么办啊?”。福和把烟头狠狠碾到脚下说。

  “俺看……”。

  二楞爹瞪了一眼用母子盖夹着纸卷烟的二楞,没让二楞把话说完。

  “咱那仓库里还有一百五十根柏木椽”。做保管员的宝厚停下手中刚翻了一半的粗纸本道。

  “用了那……,明年开春翻修村里碾米的加工房怎么办,现在社员意见大的很……”。

  “要不把……,把后沟里的那二百三十棵杨树砍了算了吧”。会计把那支用白胶布缠了多一半的黑杆墨水笔插上上衣口袋说。

  “那不是还没长成个气候吗?,再说在过三五年村里的学校翻修还指望它呢,用了我看到时就是让那二十个娃娃回家抠球了”。福和支书有些不耐烦。

  “这也不行,那也弄不成,那咱那煤矿就……,话还没说完却有些哽咽的二楞。

  这时候,所有的人大眼瞪小眼把目光最后停留在二楞爹身上。

  沉默了许久的种田老汉把通畅的烟锅吸的火红火红的说:“我那后院三棵老榆树能顶五六十根椽子,南梁上还有两棵粗槐树,你们也知道“。

  “去年盖砖房剩下的三十根杨椽子,这些加起来也能绕过塌下来的井道……”。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让俺二婶子骂王福和不是个玩意”。

  “再则说,你为咱们上庄村所做的贡献够大了。用疯喜庆长说的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哈哈,”。福和欠身坐到炕沿上时有点半推半就说道。

  “是啊,那可真是鞠躬尽瘁啊,为上庄村鞠躬尽瘁啊”。保管员付和道。

  “为什么?同样是共产党员,刚才你们就……,不过也不能让种田叔一个人吃这亏,人家也还要过日子呢,不能哪个党员贡献越大越就……”。

  “是啊,俺二婶子那……”。小眼睛女人从牙缝小心的挤出。

  “俺娘那俺有办法……“。二楞有些迫不及待。

  “当然,这是救急么,过了急,还是要给补上的。我看这样,在没补上之前也要有一定补偿的”。

  “秀珍也快过门了,人家家里又多了一口人,我把上梁上的三亩地让出来。另外,再把东沟的三亩塔地拨过去”。

  “这样怕……有的社员有意见……”。小眼睛女人又道。

  “有意见?,谁有意见让他找我”。

  “谁有意见?,谁有意见我日他先人,煤矿弄不好,明年冬天都就都把僵球折断当材烧吧,咱们有些社员就是不知道好歹”。村支书看着小眼睛女人的红脸一口起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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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定了……有些僵球就是按不到夜壶里,那就让他尿炕上”。

  其他几个听到刚才的话差点笑出声来。

  种田老汉还想说什么,但在坐的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七嘴八舌头的说些人心都是肉长的,做人都要将心比心等之类的话。

  这时候,福和又接着说道:“二楞腊月十八的婚事我主持,也是对党员后代的重视啊,人家愿意来咱们村我做为村支书也感到脸上有光啊。大家呢,能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忙,到时没有比这在重要的事了”。福和额头渗出点点汗珠,可能是问题有比较理想的办法,也可能是拍打炕沿是有些激动。

  上庄村二百多口人的大事小事和国家的所有政策到省、市、县、乡,最后从这个弥散满纸卷烟、烟锅里冒出的干旱烟叶和偶尔从炉火飘出缕缕煤烟的屋里终止。大多数决定也总是烟弥散在屋里相互看不清楚时候拍板。在窗户外面的小孩只要听到有人把炕棱拍的啪啪响时,就嘻嘻哈哈一哄而散。曾有一阵子几个小孩只要商量好做什么事时,总会有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双手把前面的土地拍的啪啪响时说:“就这么决定了……哈哈”。

  再后来,只要看到一堆小孩围成圈把地拍的啪啪响时,总会有谁家的鸡被追到河沟里,谁家的苹果树上苹果让一扫而空或者谁家的猪瘸了一条腿。

  隔三岔五便会听到:“狗日的,谁家的野杂种,现在这孩子耍的和以前都不一样,他娘的,现在这孩子在哪学的,耍都不耍人事……”。

  到最后所有有生育能力并且有小孩的都便成了狗,所有活蹦乱跳的小孩也都成了狗日出来的杂种。

(九)

  
  十月的北风刮的呼呼响,十月的土地滴水成冰。十月的鸟儿缩在光秃秃的枝头,在寒风中打瞌睡。上庄村的街道在这个十月,也显得异常冷清。

  村子里在大路边的几户人家,总会聚集许多喜欢窜门并且能说会道的,翻出一些“老黄历”时陈糜子烂谷子的事集体帮衬着从新回忆一翻。

  男人们蹲在碳火旁吸吐着在烟锅里燃烧的干旱烟叶。女人们坐在热火炕头纳鞋底。用他们自嘲的话说:就像城里人每天上班一样。下午的太阳褪向二楞家的东窑窗户下的第二块砖的时候,该到的人都准时拿着“家伙势”蹲坐在昨天蹲坐的位置。

  “俺以前那个丈夫是赤脚医生,俺以前那个丈夫打针没人说疼,俺的哪个丈夫……”。一个操着外地口音夹杂本地话的建华娘说。

  “是不是还想以前那个他啊”。昨天问过同样话的女人说。

  “现在在家,建华爹听我的,碰到什么事俺做主,想他做甚呢”。

  “俺出嫁的那天,穿着大襟字红棉袄。俺把辛苦喂了一年的猪卖了,俺娘给缝的。哎,想想那时候,一晃就老了……”。外号小喇叭的建华娘把穿过鞋底的线拉了一半有些伤感。

  屋子的气愤有些沉闷。

  这时有人半唱:“大襟襟棉袄绣黄花,

  人见人爱夸。

  大襟禁棉袄绣蓝花,

  扶着妹妹骑大马。

  大襟襟棉袄绣红花,

  盯着妹妹装哑巴。

  大襟襟棉袄不绣花,

  妹妹的胸上胡乱抓。

  小喇叭你那大襟襟棉袄有花没?,什么花来着?”。蹲在炉火旁的喜庆半唱半说。

  哈哈……满屋一阵结结实实的笑声过后,似乎更暖和了。

  “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半荤不素逗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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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老心不老,半新不旧对人好……”。又是一阵笑,有几个抹着眼角笑出的生泪。

  “生下彩兰那年,一家人喝了三个月比尿稠不了多少的玉米稀饭,那真是能照见人影,没几粒米,那个年代……”。

  “脱了衣裳跳锅里捞啊,澡也洗了,肚也饱了,嘿嘿”。又一个蹲在门后的乐道。

  “你们说,奶水也不多,他爹一大早扛着劂头到地里刨秋天露下的土豆。地冻的像河沟里的青石磐一样硬。晚上背着四十来个从“青石磐”里凿出发青的冻土豆滑河沟里。村里人找到天亮才看见他在河沟里卷着,身子硬的也像河沟里的青石磐”。建华娘刚抹掉笑罢抹出的泪,但没有抹去伤心涌出的泪。

  “看那娃娃一夜怎么过的,遭罪啊,可怜见的”。二楞娘也跟着开始抹眼泪。

  说罢,火炕上另外几个女人也都把身子背了过去。虽然这件事她们都听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但每次都还是会把身子背过去。蹲在地上的男人们呼哧呼哧的吸吐手中的干旱烟。

  “咱们这一茬人啊,自个儿归了个类…‘受苦人’。”又有人笑叹。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说些谁家的孩子都七岁了让狼给叼走了。谁家的男人说肚子疼叫了几声咽得气。谁家的挑水掉水渠里,只捞到一只鞋子等等……。

  “古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到最后还不是为了娃娃们啊”。

  坐在门口的二楞娘向众人挤了一下眼,又看了一眼低头蹲在门口的喜庆,众人都不在说话。这时便有人说孩子该饿了,炉火膛里没有人给加点碳,圈里猪又该叫唤了……。陆陆续续离去的时候,太阳已从二楞家褪到西梁坡的烽火台。

  是啊!当人面对苦痛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去想发生在别人身上更苦痛的事。用这种攀比苦痛来自我安慰,用自嘲的笑支撑将要弯下去的腰杆。当人们面对周围可望而不可及的欣喜若狂的时候,只能自欺欺人的躲避,从躲避中寻找走下去的勇气。当然,他们不相信城里人也会像他们一样自嘲,因为他们从骨子里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们说那里愚昧,只会沿着父辈曾经划过的圈从新在划一遍。他们说那里是无知的,他们只知道拖拉机的力气大过老黄牛。那里贫穷,那里弱势,他们确实不知道他们加起来占据着百分之六十的发言权。有人说那里是负担,是包袱,有人说……。

  喜庆曾经叹着气自嘲的说:“俺们不从地里往出刨,城里人就没东西屙,咱离开他们照样活,他们呢?他们怎么就看不起俺们啊”。

  二楞爹也常叹气……。

  叹着气说:“吃饱了的狗不咬人,吃撑的人怎么就人咬人”。

  王福和开党员会的时候也常叹气……。

  叹着气说:“狼娃子还能喂熟呢,但人怎么喂也喂不熟”。

  村里保管员宝厚也常骂着自己的孩子叹气……。

  “老子供你读四书五经,你怎么就不做一件人事,你还不如读上几年咱家

  二楞相信他们叹出了一辈子的土真理,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在加几句叹着气告诉自己的娃娃们。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

  一夜大雪伴着西北风纷纷扬扬,树梢白了、山坡白了、沟壑白了、屋顶也白了,整个村庄像白色的海洋。洁白的雪透着几分酥软,雪的洁白使村庄显得格外干净。风儿卷着雪粒,在白色的毯絮上舞蹈,陶醉在风儿奏起的旋律当中。鸟儿抖落白色的蓑衣在枝头载歌载舞。你若屏住呼吸,溶入其中……。心儿开始……宁静、透亮、干净,与世无争。

  二楞爹眯着眼,白色的胡子、白色的眉毛、白色的胡子下面吐出的白气变成透亮的小珍珠轻飘飘的点缀在上面。

  二楞和三柱一大早便在碾盘旁架起一口大锅,一铲铲的往锅里加雪花。锅下面熊熊烈火把锅底舔的光亮光亮。

  农历今天的节气是大雪,大雪到了有杀猪的风俗。年年村庄都会从这天开始架起唯一一口“人民公社大锅饭”时用过的大铁锅,把又肥又大的猪在那口锅里褪的和雪一样白。

  二楞、二狗、三柱吐着白气手脚并用的把那头养了一年的肉猪按在血地里。

  建华爹把那把曾经使成千上万头猪得以“超升”的明晃晃的刀在油亮的生茬羊皮袄袖上正反抹了几下衔在嘴里,挽衣袖的时候还能听到那把刀被牙齿咬的嘣嘣响。然后迈着小方碎步围猪转了一圈,左手揪猪耳朵的瞬间,右手带着风呼一下朝脖子刺过去。红晃晃的刀拨出来的速度好象比刺进去的更快,喷射血浆的速度又好象比拨刀的速度还要快。喘着粗气的猪叫声近乎失声,血浆柱射向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瓷盆里的时候,雪白的周围好象星星溅散着红色的点点血珠,单色的世界在此时也格外耀眼。惨叫和白气从猪的嘴里越来越微弱,喷溅到雪地的血花,原来从溶化到凝固只在瞬间。

  二楞喘着粗气给周围几个点纸卷烟,身边的大黄狗吐着舌头摇尾巴,从眼里透出恐惧和迷惑,那也是陪伴他一年的伙伴。

  二楞娘从门缝瞅着这一幕用皱巴的手抹眼泪。每年都会站在同样的地方,从同样的高度的门缝抹去越来越少的眼泪。

  锅沿上的木板被从锅里冒出的热气笼罩着,一勺勺滚烫的开水从长柄铜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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