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审时度势,带头向皇阿玛求情,言太子乃因镇魇,性情大变,今既已恢复,当解其监禁,以观后效。太子复立后,确实对自己极为嘉许。只是皇阿玛在太子复立后便立即分封了几个皇子,自己的“雍亲王”封号,又让太子忌惮了起来。再有老八一党,老九老十还罢了,十四是自己的同胞亲弟,却也跟着在朝堂上处处跟自己使绊子。那日进宫去给额娘德妃请安,又碰上了十四,心情便不佳。恰巧又叫人去林府送冰,回来却听说黛玉病了。有心去瞧瞧,又恐去的多了黛玉遭人诟病——上次还是打着皇阿玛的旗号去的。
那拉氏与他自幼相识,少年夫妻,相携走过多年,如何不知他的心事?原在两年前,见他一次次地打发人往扬州巡盐御史府送东西去,又有胤禄年少,偶尔会打趣一两句话,总是能猜到了些端倪的。
要说这那拉氏,原是步军统领内大臣费扬古之女。选秀后因太后见她端庄稳重,娴雅大方,便留在了身边,后被指婚给皇四子胤禛。曾为胤禛生了长子弘晖,可惜八岁上夭折了。她一向将胤禛的后院打理的规规矩矩,因此也是深得胤禛的敬重,虽不是情爱,然对于一对皇室中的夫妻来说,倒也彼此相得。
那拉氏见胤禛这几日在府里边都是一副阴沉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何时见过自家这位爷如此喜怒形于色过?便斟酌着问道:“爷这两日可是有心事?”
那拉氏自弘晖夭折后原是又有过一次身孕,只是到了五六个月的时候没了,自那以后便伤了身子,一直病病恹恹的。胤禛见她倚在软榻之上,脸上虽用了些脂粉,到底也还是病容难掩,叹了口气:“没什么,你只好生养着罢。若是府里边的人还算安分,你也少操些心罢。”
那拉氏摇头笑道:“哪里就像爷说的那样,竟是连这点子精神儿都没有了?不过是看您这两日总是不见点笑脸儿,我虽然不懂外边的事情,到底也能听着些。”
说着,叫人拿来大红金蟒绣牡丹的靠枕放到自己身后倚了,低声笑道:“爷虽不说,我却猜到了些。可是那林府的姑娘病了?”
胤禛脸上一沉,一双深目犹若鹰隼,盯住了那拉氏。
那拉氏微微一顿,倒也不怕,脸上仍是笑意不减,叹道:“便是您不说,可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能瞒住我?我从没见爷对谁用心如此,自然是好奇了些。那林姑娘我虽然未曾见过,但那一年打发到荣国府里边去的老嬷嬷们回来,都是极口称赞的,说是一派大家子的风范呢。林姑娘出身既好,容貌性情又是上佳,我是巴不得爷能够存些心思,府里边也能多个姐妹。”
胤禛心内不悦,斥道:“胡说什么?叫人听了,林姑娘还要不要脸面名声?”
那拉氏伸手扶了扶自己头上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苦笑道:“我和您说些心里话罢了。这段日子我这身子是越来越沉了,喝下多少药汤子,都好似没什么用处。或许是……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您了。”
胤禛听了这话,心下再如何刚硬,也是软了三分的。那拉氏见他欲说话,忙抢着说道:“爷先别说,我好容易精神好些,一并把心里话说给爷听听罢。
“自我十五岁进了您的府中,虽然不敢说有功,却是也有苦劳的。我素来知道爷心怀大志,还道您并不被儿女私情所牵绊。只是我却忘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自打您从扬州回来后,往那边送茯苓霜,送字帖,咱们府里边别人不知,我管着整个内院又如何不知?要说心里不嫉妒,那是谎话了。只是我也知道,自己的这副身子久治不好,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若是能够看着爷得了个可心的人,她又能照顾好您,我便只剩下欣慰了。
“如今那林姑娘眼看着到了选秀的年纪,爷纵然心里有了打算,也要早些求了皇阿玛才是。林姑娘身后乃是影响整个儿国库收入的两淮盐政御史,说不定早就有人盯上了。前些时候我和十三弟妹去宫里请安,还听额娘打听过林姑娘。”
胤禛听到这里,长眉一轩,眯眼看着那拉氏。
那拉氏心里叹气,看来这位爷还真是动了心了,亏得自己以为他是没有心的。
见胤禛皱眉等着自己的下文,幽幽一叹,继续说道:“听闻林姑娘前两日身上有些不好,爷想来也是担心的。若是实在不放心,我打发人去瞧瞧,可好?”
胤禛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不必了。”说完,也不理会那拉氏纳罕的神色,只冷着一张脸说道:“此事你不必管,我自有主张。好生养着罢。”说完,举步边走。
那拉氏身边的老嬷嬷见胤禛走了,方才过来给那拉氏端茶。那拉氏就着老嬷嬷的手,喝了两口,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缓缓地躺下了。
老嬷嬷叹气道:“福晋何苦说这些?便是贤惠,也尽够了。”
那拉氏闭目不语,半晌方睁开眼睛,苦笑道:“嬷嬷以为我愿意说这些?我嫁给爷快二十年了,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这一回,只怕是真的上了心了。我又能怎么样呢?这些年他对我也算是敬重,府中的事情都由我来说了算,外面儿更是给了我十足的脸面,该知足了。
“我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心里憋闷发慌,恐怕是真的不好了。说句私心的话,我也是想着林姑娘家世出众,将来会是爷的一把好助力。若是爷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日后自是不会亏待了我乌拉那拉一家。”
一时突然觉得什么东西卡到了似的,竟是伏在榻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了。老嬷嬷忙上前轻轻地拍着,口里啐道:“呸呸呸,福晋净说些什么忌讳的话?还不快些住口呢。”
那拉氏咳了一阵子,只咳得面色潮红,发髻微乱,方才喘着气躺下,喝了两口热茶,才缓了过来。
外边的几个大丫头听见声音赶忙过来了,争着要上前来伺候,那拉氏摆摆手,叫老嬷嬷:“程嬷嬷,你带了两个人去趟林府,瞧瞧她可是大好了?再将咱们的好果子好冰给她送去一些。”
程嬷嬷本不愿意去,无奈看到了福晋疲惫地倚在了软榻上,只得答应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黛玉午睡起来,看外边日头正盛,一丝儿风都没有,便是那院子里的树叶竹叶,都好似生了病一般,蔫蔫地挂在枝头。
秋雁听到声响,进来见黛玉已经起来了,正在窗户边上拿着一只小小的美人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见她进来,黛玉笑道:“你去哪里了?”
秋雁在桌子上到了一杯温茶,端给黛玉,笑道:“这些天热的很,姑娘夏天的衣裳换得快,我正和雪雁在外边给姑娘缝衣裳呢。”
黛玉看了看外边,天上蓝得耀眼,又回过头来对秋雁说道:“天这么热,略动一动便是一身的大汗,粘糊糊的腻歪人。你们别着急做这些了,我的衣裳倒还多,又不急着穿,何必非要现在做?”
秋雁正拿了湿帕子过来,交给黛玉,笑道:“哪里就热成这样了?咱们这屋子里边又有冰,比别处都凉快的。横竖睡不着,缝上一两针,也打发时间了。”
黛玉由着她服侍着擦了脸,一笑也不再劝,只嘱咐她不要太过赶了。
正说着呢,雪雁也打了珠帘进来,后边还跟着林姑奶奶身边的胡嬷嬷。见了黛玉,胡嬷嬷笑眯了眼睛,上前请安。黛玉忙让座,又叫雪雁去倒茶。胡嬷嬷笑道:“姑娘快别忙了,前边儿有人来了,要见姑娘呢。”
黛玉奇道:“这会子谁会来?可是荣府的人?”
胡嬷嬷摇头,伸手比了一下,笑道:“是雍王爷府里的。”
黛玉心里一突,随即笑道:“既是王府来人,待我换了衣裳过去。”
程嬷嬷正在林姑奶奶那里,坐着话家常,黛玉款款而入,身后跟着雪雁秋雁和两个教养嬷嬷。林姑奶奶笑道:“玉儿,这位是雍王福晋身边的程嬷嬷。”
程嬷嬷见了黛玉,站起身来,笑道:“林姑娘可还记得奴婢?”
黛玉见她面熟,微一回想,便想起那年来荣府给自己送东西的嬷嬷里便有这位程嬷嬷。黛玉缓步上前,微笑问好。程嬷嬷拉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折杀奴婢了!原是我们福晋听说姑娘在这里,有心接了姑娘去府里边玩儿,又恐姑娘不便。今儿特打发奴婢来瞧瞧姑娘,福晋说了,姑娘在京里若是闷了,不妨到我们那里去散淡散淡。”
黛玉让程嬷嬷坐了,自己方走到林姑奶奶身边坐下,笑道:“多谢福晋好意了。那年我和舍弟入京,福晋便叫嬷嬷来送了好些玩意儿。黛玉心里极是感激的,如今还要福晋记挂,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原是该我到府上去请安才是。”
程嬷嬷见她落落大方,说话又有分寸,不亢不卑,不是一味地含羞带怯的闺阁作风,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笑道:“姑娘客气了。那年在扬州,我们王爷受了伤,还多亏了林大人,又在林大人府上养了伤,福晋还说,要好生谢谢姑娘呢。若不是天气太热,福晋说不定就亲身走来了。福晋说了,若是哪日姑娘得了空,福晋若是来接姑娘过去玩,姑娘可不能推脱呢。”
林姑奶奶在一旁笑道:“玉儿得福晋青眼,是她的福气了。如今正学着规矩,她父亲又不在这里,我也不敢放松了她。倒是日后有了空闲儿,再叫她去请安罢。”
程嬷嬷一笑,又跟黛玉说了会子话,便要告退回去了。林姑奶奶命人好生送了出去,看着她出了院子,才叹了口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黛玉进京有段日子了,雍亲王打着皇上的旗号过来了一次,又往这里送了几次东西,只怕人人都知道这位王爷的意思了。自己虽然不出大门,可好歹也在宫里边多年,也多少知道些外边的事情。黛玉父亲身居要职,听说那是整个大清朝的钱篓子。他的嫡长女入京备选,盯着的人定然不少。幸亏林如海远在扬州,这里只有自己和黛玉两个女眷,一般的人不好上门来拜访。否则,这府里的门恐怕都要矮了些。
侧头看看黛玉,见她此时慵慵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边,细长的手指正要去拿那碟子里的果子吃。林姑奶奶不觉好笑,这丫头竟是好了肚子忘了疼,这才几天哪,就敢吃那冰过的果子?
林姑奶奶从宫里出来的,只从衣襟儿下抻出了帕子,照着黛玉的手便是一下儿,黛玉吐了吐舌头,把手缩了回去。
林姑奶奶哭笑不得,这个孩子跟自己相处越久,那小姑娘家的调皮性子便露出来几分。当下假意沉着脸,说道:“不是说过了?你这身子秉性柔弱,不宜吃些大凉的东西,怎么就这样忍不住?”
黛玉便起身坐到了林姑奶奶身边,靠在她身上,笑道:“好姑奶奶,我已是好几日没吃过了。刚才是忍不住了,再说天这么热,吃一点子不要紧的。”
林姑奶奶伸手戳了黛玉的额头一下,恨声道:“你这丫头便只会歪缠我。别的都罢了,这个断不能依你,否则以后落下了病根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就叫小丫头们“把果子都撤了,你们几个散了吃罢。给姑娘上些热茶来。”
黛玉眼巴巴地看着小丫头们欢天喜地地端了果子走了,又有一个端着热茶来放在自己的面前,福身笑道:“姑娘的热茶。”
黛玉倚在林姑奶奶身上笑着,半晌不说话。
林姑奶奶挥手让人都下去,身边只留着自己贴心的胡嬷嬷,抚着黛玉的头发,笑道:“丫头,今日之事何意?”
黛玉坐直了身子,半垂着眼帘不语。
林姑奶奶也不再问,黛玉年纪尚小,再者参加选秀结果如何,谁也不知。如今也不好说的太过明显,只叹了口气,说道:“雍王福晋送来了好些果子和冰,这还罢了。只是,我原打算过了年,再带着你和京里的女眷们周旋。今日福晋这么一来,咱们若是不去回访,倒是显得失礼了。也罢了,过几日天凉快些,咱们再去给福晋请安罢了。”
天上不知从哪里涌来了大片的乌云,不一会儿便将天上遮得一丝儿缝隙都没有了。一阵风挟着雷声吹过,霎时间豆大的雨点儿落了下来。黛玉站在窗前,见那雨越下越大,恰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打得树叶竹叶花儿朵儿东摇西摆。不时地又有些雨点子溅进了屋子里边,打在黛玉脸上,竟是冰凉的。
雪雁从外间儿进来,见黛玉也不关那茜纱窗,却站在窗前看雨,身上的纱衣已经被溅上了些水,“哎呦”一声,忙忙地跑到黛玉身边,拉着她往里边一步,叫道:“我的好姑娘诶,这是干什么?若是淋病了,可是闹着玩的?”
黛玉见她着急,不觉笑道:“热了这一天了,好容易下了雨,站在那里还凉快些。你咋咋呼呼地作甚?”
雪雁气的脸红,说道:“这屋子里难道还热了?姑娘淘气,若是病了,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黛玉怕她真的急了,忙笑道:“好了好了,雪雁小姑奶奶说不能站在窗前,我不在那里就是了。哪里就用这么着急了?”
雪雁这才笑了,忙着去找了一件干衣裳给黛玉换了。
荣府里这些天越发地忙乱了。省亲的园子眼瞅着建好了,各处屋子里边也都装饰了,只等着合着尺寸打好桌椅床屉几案等,再收拾些古玩挂件儿之类的,便大功告成了。王夫人已经带了人进去看了一番,见里边佳木葱茏,奇花烟灼,既有清流活水,又有假山凉亭。虽然各处屋子里边尚且空空,然整个看起来精致奢华,真是富丽无与伦比。
王夫人心里得意,又吩咐凤姐儿等人着紧收拾,自己便趁着七月二十六日椒房眷属入宫请安的功夫对元春说了:“贵人省亲的园子已经建成了,只等着打好了家具,摆上了各色的玩意儿摆设,便叫老爷上折子,请贵人归省。”
说着,又低声问道:“贵人如今,可有消息了?”
元春入宫数年,从一个包衣出身的宫女做到了贵人,其间的缘由别人不知,只道她是得了康熙的圣宠,其实她却是明白,只是自己在废太子时,出卖了宁府中的秦可卿,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元春晋位之后,原也得意了一段日子,想着自己在宫里边,年轻貌美,又有些手段,哪里会愁不得圣宠?只是不成想,皇上虽然封了自己做贵人,宠爱却丝毫不见。元春心里惴惴不安,恐自己的所为不得皇上心意。待到秦可卿死后,太子竟被复立!元春更加惶恐,生恐有朝一日太子会找自己报复。如今骑虎难下,太子已是得罪了,皇上那边却无宠,元春不得不为自己开始找其他的靠山。
此时听得母亲如此问自己,心里酸涩,脸上却飞红了,摇了摇头。
王夫人看了看四周,见几个小太监小宫女都远远地站在角落,便凑到元春身边低声说:“可是皇上年纪大了?要不要……”
元春吓了一跳,忙低声喝道:“宜人慎言!这可是你能说的话?”
王夫人自元春晋封后一直得意洋洋,难免举止失宜,此刻被元春一拦,当下明白过来,自己这背后议论皇上房事不继,什么罪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讪笑道:“是我失言了!贵人莫怪我。”
元春素来知道这位母亲野心有之,谋略不足,也不再说,抚着自己手上的珐琅护甲,良久方问道:“上回听说林妹妹进京备选,可是在咱们家里住着?”
王夫人听了,想到黛玉那天似笑非笑的样子,哼了一声,说道:“那丫头早就回去自己家里了,不过在府里住了三天罢了。贵人何必惦着她?一点子亲情都不讲的,最是凉薄不过。”
元春纳罕道:“林妹妹只身进京,怎么不住在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