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自己那个一根筋的儿子,再度叹了口气。胤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牛性,认准了一件事情便要做到底。若是看好了一个人,恨不能掏心掏肺地对人好,面儿上还不显。当初他为了胤祥那个混小子跟自己杠上了,自己一气之下叫他跪到外头去。结果他真就跪了两天两夜,直到自己叫人将他抬回去,又下旨叫他在家里面壁反省才罢。
斟酌了几番,到底没有开口。算了,宠着就宠着罢。如今两个人正新鲜着,说不定过几年就淡了呢。反正看林家这个孩子也算是个旺子的面相,进门一年就生了个嫡子,生养是不愁的。
太后拉着黛玉说了会子话,便叫她跟着德妃去永和宫坐坐,“别叫你额娘说我这个老婆子霸着她儿媳妇”。
德妃忙站起身来笑道:“太后娘娘说的哪里的话?您疼老四媳妇,臣妾只有高兴的份儿,如何会这等不知好歹?”
太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底下的宜妃等人,说道:“都散了罢,哀家跟皇上说几句话。”
众人忙都起身,行礼后告退了出去。
太后也站起身来,康熙忙伸手扶着。不得不说,康熙与自己这位嫡母之间母子情分甚深。
缓缓走到窗前,恰好见到德妃的手正搭在黛玉的手上出了院子。太后点头道:“如今胤禛媳妇倒是个难得的。”
康熙也看见了,顿了顿笑道:“皇额娘说的是。只是,胤禛未免太在意这一个了。”
太后脸上笑意未减,看向康熙,叹道:“有在意的,总比什么都不在意要好些。”
想着头两年胤禛嫡福晋没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胤祥被圈禁了,胤禛整日里埋头在户部,连个笑脸都少见。好容易娶了个合心的继福晋,何苦来现在去做个恶人敲打?
“哀家如今岁数大了,越发心软了。皇帝你瞧瞧,哀家那些个孙子们,哪个家里头真是和和美美的?都是面儿上的功夫罢了。别说什么开枝散叶的话,说句不敬死者的话,老四前头的媳妇,瞧着不大度不贤惠?可又怎么着呢?一味地顾忌着这个名儿,弄得老四府里头只剩下了一个庶子一个庶女。老九的媳妇儿也是一样,叫一院子狐媚子压着,连个嫡子都没有!哀家在宫里头几十年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手段不知道?不过是遮着掩着,要这份皇家的体面罢了。如今我瞧着林家那个孩子好,老四既然喜欢,想护着,由着他去罢。他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分不出个轻重来?”
康熙笑道:“到底是皇额娘,说的透彻。”
永和宫跟慈宁宫离得颇远,黛玉扶着德妃一路走过去,只觉得踩着厚厚高高的花盆底,着实辛苦。
德妃对黛玉恭谨的态度很是满意,说话间便和颜悦色了些。交代了些场面话,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叫人抱了弘历过去看。
黛玉偷眼看她的表情,见她眉间微微蹙起,似是仔细回想着什么,良久才抬起头来,淡淡笑道:“还真是想不起来老四的样子了。想是比他小时候胖了些罢。”
说着挥手叫苏嬷嬷抱着孩子到黛玉那边儿去了,又交代了几句话,便叫黛玉回去。
黛玉也不欲在这里多待了,告了罪便带着弘历出来了。才出了正殿,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带了一个宫女朝着自己微笑,却是贵人贾元春。
见黛玉出来,贾贵人甩着帕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柔柔地唤道:“四福晋。”
黛玉是亲王福晋,按着品级是不必向元春行礼的。只是元春乃是康熙的嫔妃,照着辈分来说却是黛玉的长辈。因此黛玉不好冷着她不理,只得微笑回应:“贾贵人。”
想来是表姐妹的关系,元春生的与宝钗有几分相似。都是面如满月,眼如水杏的那种“福相”,身材也是高挑丰满。
黛玉大婚后进宫请安,早就见过了这位表姐。元春倒是很想能够和这位福晋表妹多多搭讪些,只是黛玉一直淡淡的。说起来缘由也简单,黛玉对王夫人和宝钗都没有什么好感,自然对元春也不会又多喜欢。何况,元春本是德妃身边儿的女官,却又用心机做了康熙的贵人,德妃对她岂能没有成见?黛玉作为德妃的儿媳,不会傻到明着去给自己的婆婆下不来台。
元春款款走到黛玉面前,笑道:“知道表妹得了小阿哥,我高兴的什么似的。又听说太后娘娘皇上和德妃娘娘都赏了不少东西,想来小阿哥也是讨喜的。我身份不够,不然倒也是想着给小外甥添点儿什么的。”
说着,叫后头的宫女:“抱琴!”
抱琴会意,走上前来,对黛玉一福身,将手上的小锦盒捧上:“这是我家主子给小阿哥的。”
黛玉也不接,摇头笑道:“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当得起贵人的礼?再者宫里边儿不比外头,贵人还是将这些东西留着自己用罢。”
元春脸上僵了一下,随即上前拉着黛玉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自家亲戚,还分什么你我呢?我在这宫里头,轻易也不能见了家里头的人。若说能见到的,也就是表妹了。”
黛玉疑惑道:“我听说皇阿玛恩准了宫里头每月椒房探视的,怎么二太太竟没有递过牌子么?”
元春只觉得心里头憋了一口气,强笑道:“哪里,每月也是递牌子的。只是,那都有规定的时候,何尝能痛快地说了一回话呢?”说着,拭了拭眼角。
看看日头,黛玉急着带弘历回去,便笑道:“话虽如此,到底是皇阿玛的恩典。时辰不早了,弘历有些个倦了,贵人若无他事,我便告退了。”
元春极擅察言观色,见黛玉嘴上虽是说的客气,脸上却是有几分不耐之色,心知不是开口的时机,只得笑道:“既是这样,表妹随意。”
黛玉略略点了点头,带着苏嬷嬷等人急急离去。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元春死死地攥着拳头。若不是家里边实在没有撑得起来的男丁,自己何至于如此讨好她?如今自己在宫里头既不得康熙宠爱,又没有子嗣傍身。若是没有助力,想要再往上升位份,那简直是妄想。虽然母亲说已经透过薛家搭上了八爷九爷,只是从爵位上来说,八爷究竟只是个贝勒,与四爷的亲王差着两级呢。若能够和黛玉交好,雍亲王这条线儿就攀住了。可看着黛玉的态度,是不大可能了。
狠狠地拧着手里的帕子,元春嘴边露出了一丝儿微笑。无论如何,也得试试这个法子。若是黛玉想的明白,那么一好两好。若是她还是这么着,那么就别怪自己不念着亲戚情分了。
第七十八章
黛玉亲自抱着弘历坐在车里边,他从早上起来就折腾着,这会子已经累了,小嘴儿不停地打着哈欠。
没走出多远,就觉得马车停了一下,黛玉听外头的侍卫车夫叫道:“王爷!”
下一刻,果见胤禛撩着车帘子上来了。黛玉见他穿着石青色云缎绣五爪团龙朝服,足蹬黑色方头朝靴,便知道他这是下了朝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心里一暖,唇角忍不住上扬。
胤禛上的车来,看了看弘历,笑问:“要睡了?”黛玉点头应道:“是啊,自从府里头出来,就还没睡呢。想是累了,瞧这一个个哈欠打的。我瞅着,到不了府里就得睡着了。”
按着大清规制,黛玉所坐的乃是金顶红盖朱轮车,车里头颇为宽敞,一应的茶水格、点心格等俱是全的。黛玉原就怕弘历在路上睡着了,便又在车里放了一张小小的婴儿床——跟个大抽屉一般。上边铺了厚厚的绵褥,倒也不怕路上颠簸着。
此时见弘历睡着了,便将他轻轻地放到了小床上,又从座下抽出一条大红色小锦被给他盖了。
胤禛瞧着她一连串儿的动作,低声向外头吩咐了:“走的稳些。”
黛玉抬头对他一笑,轻声道:“王爷细心。”
坐过去跟胤禛挨着,伸手替他将肩上的披领整了整,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蹙眉道:“累了。”
胤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揽住了她的腰肢,问道:“见到太后了?在宫里头一切安好?”
“嗯,皇玛嬷,皇阿玛,德妃额娘都见到了。都挺好的,说小弘历长得像王爷小时候。”黛玉点头道。
感到揽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又听胤禛低声问道:“她,没为难你罢?”
黛玉一怔,随即想到了,“她”,不就是德妃么?胤禛和德妃一向母子情分单薄,一个有意忽视自己的长子,一个便是“你若无情我便休”。
想到胤禛继位后德妃拒绝接受太后的封号,也不肯搬入慈宁宫,更在康熙灵前要以死相殉,甚至说出了胤禛继位“实非梦之所期”的话,将本就所剩无几的母子情分伤的再无一分儿。
摇了摇头,黛玉笑着说道:“王爷,额娘待我很好。今天还抱了小弘历。”
“是么?那就好。”胤禛并不相信黛玉的话,却也不再问了,只是手臂又紧了一些。自己也闭上了眼睛养神。
车声辘辘,向着雍亲王府缓缓行去。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住。胤禛睁开眼睛,撩起窗帘儿看了一看,已经到了王府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黛玉,竟然也睡着了,淡淡妆饰过的一张小脸儿沉静如昔。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唤道:“玉儿,到了家了。”
黛玉睁开眼睛,有些迷瞪,随即自己反应过来,笑道:“这是怎么了,我竟是越来越懒散了。”
说着,便要弯腰抱弘历。胤禛抢先一步,连着小被子带弘历一起抱了起来,起身下了马车。
坐在后边儿车里的乳娘和苏嬷嬷都下来了,赶紧过来接过了小弘历。
胤禛便将手伸给黛玉。黛玉正起身要下车,见了那只修长的,干燥温暖的大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上面,由着胤禛扶着下了车。
雍亲王府正门五间,坐北朝南,设有门罩。大门屋顶俱是绿色琉璃瓦的,朱红色大门足有丈余高,每扇门上都是纵九横七六十三枚碗大的金色铜钉,正中缀着两枚丹漆金顶兽头铜环。大门上边高高地悬挂着康熙皇帝手书的王府匾额。
黛玉抬头看了看自己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有些发呆了。这便是自己的家了,是一个带给自己富贵荣华的地方。里边有胤禛,有弘历。
扬起嘴角,跟在胤禛身后进了王府。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虽然里边儿还有其他的女人,然则胤禛的身份如此,处在这个时代,原是应该的。他待自己如珠如宝,心里眼里都只自己一个,这便够了。
进了院子,李氏已经带着耿氏钮祜禄氏宋氏等人在内院门口候着了。见了胤禛黛玉二人一同回来,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李氏笑容一僵,随即领着众人行礼道:“给王爷和福晋请安。”
胤禛“嗯”了一声,淡淡地吩咐道:“起来罢。”又向黛玉道,“我午膳便在书房用了,不必等着。”黛玉答应了,胤禛便直接向书房去了。
李氏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目光暗淡了一下。转向黛玉的时候却又是满脸笑意:“福晋,午膳已经备好了,可是就要用些?”
黛玉淡淡笑道:“这些交给奴才们就好,哪里用得你亲自来预备?我先回去歇一会儿,等会再说罢。倒是你,每日里头忙着照料家事,得空儿也该歇着。”
“福晋,按例,春日里头每个院子都该添置些夹衣。妾身不敢自专,请福晋示下。”
扫了眼李氏后头跟着的格格们,黛玉笑道:“这是什么大事?你看着按着往年的例加上两分,将东西分到各院子就是了。再有那库里头收着的衣裳料子多拿出来些,时候长了,颜色都不鲜亮了。若是各院子的主子穿着不免有些个不像样子。干脆给那些个下人们每人多做上一件儿,省的白收着。跟着王爷的小厮长随侍卫的,除了常例外,再多做两套。跟着爷的,好歹是咱们府里的脸面。”
李氏恭敬地答应了,只觉得心里头呕得慌,自己原就是顺口的问一问,也是试探着黛玉是否要收回管家的权利的意思。谁知道黛玉轻轻巧巧几句话,便将好儿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若是私下里边儿向黛玉讨了章程,众人岂有不念着自己的好儿的?
黛玉也不理她,叫众人“都散了罢”,自己带着苏嬷嬷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午膳后,果然胤禛过来了。见黛玉换了一身淡紫色旗装,头上的把子头也重新梳成了松松的家常发髻,摘下了那些个亮眼闪目的金玉钗环,只在发上插了两只紫玉蝴蝶簪,与耳上的紫玉坠子遥相呼应。脸上的妆容也已经洗去了,素面朝天,懒懒洋洋地靠在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秋雁正拿了一件鹅黄色大氅给她盖在身上,雪雁却是捧着一本书侍立在一旁,后头还跟着两个年纪小些的丫头。
见胤禛进来了,几个丫头都忙福身行礼。胤禛叫她们出去了,自己走到榻边坐下,笑问:“就困得这么着了?”
黛玉星眸微张,涩声应道:“可不是么。今儿头半晌从慈宁宫走到了永和宫,穿过了大半个皇宫了。许久不穿着花盆底儿,真是有些个腿酸呢。”
忽觉腿上一阵酸痛,却是胤禛伸手过去给她按摩了起来。他堂堂一个亲王,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饶是注意着,力道仍是大了。黛玉有心叫他停下,却又见他垂着眼眸,双手自上而下地揉捏,显是用心的很。心中一热,眼里便有些模糊。
捏了一会儿,胤禛抬头问道:“好些了么?”
黛玉带着浓浓的鼻音,点头。胤禛见她眼中水雾蒙蒙,笑道:“疼了?下回我小些力气。”
黛玉忙摇了摇头:“不是。原该是我伺候你才对,可是,可是你这样对我……”
胤禛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额头对上她的,低声笑道:“这有什么,等你身子再好些,再伺候爷也是一样的。”
又笑道:“别在这里睡,靠着窗户,着了风就不好了。”说着起身将她抱到了暖炕上,自己也脱了靴子上去,盖好了被子,闭眼道:“睡罢。”
黛玉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不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缓,胤禛睁开了眼睛。下了炕,穿上靴子走到外间,叫雪雁进去照料着。自己便出去了。
苏培盛一直在外头候着,见他出来,忙过来递过一件夹披风。
其时正是春日,天色晴好,瓦蓝的天空白云缕缕。时有暖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
胤禛站在院子里头,抬头看了看天,冷声问道:“查出来了没有?”
苏培盛忙躬身低声回道:“回爷的话,查出来了。原是……”
胤禛摆了摆手,“出去说。”
黛玉午睡初醒,雪雁几个忙过来伺候着。乳娘也抱了睡醒吃饱的小弘历过来。
黛玉正要接了过来,忽然外头闯进一个人来,一下子扑在了她的跟前跪下,哭道:“福晋救我,福晋救我!王爷要杀我呢!”
黛玉不妨头,被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德妃赏过来的宫女宋氏,如今顶着格格的名分跟耿氏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她生的也是甚好,眉目精致,平日里头也会打扮,若是论起姿色来,还真是不差。
只是此时头发散乱,双目哭得赤红,一行眼泪一行涕,哪里还有一丝儿美感?
黛玉皱眉,雪雁忙往前一步斥道:“宋格格,这福晋的屋子岂是你能够闯进来的?你的规矩呢?”又叫屋子里头的婆子:“都是死人么?由着她这么进来,惊了福晋,你们有几条命?”
宋氏一惊,却也顾不得了,膝行上前不住地磕头,哭道:“奴婢一时害怕,惊扰了福晋,奴婢该死!求福晋救救奴婢!”
定了定心神,黛玉站起身来,先叫乳娘将弘历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