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此时示好,纵然是真心,也难免带了些算计在里头。
回身搂住他,将头埋入他的怀中,却发现他又比之前精瘦了些。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若不是知道那段历史,知道那些失败者会有何种命运,自己也一定不希望他去争。
“王爷,我们相识也有几年了。我竟不知,堂堂的雍王爷,竟能够一舞娱亲的。”黛玉抬头看他,笑着引开话题,脑中却浮现出今日晚宴之上胤禛矫健的身姿。
胤禛听了,不免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脸,说道:“蟒舞本就是咱们满人最喜庆的舞蹈。先前太后七十大寿时候,皇阿玛也带着我们为太后起舞祝寿的。”
想起他今晚喝了不少的酒,黛玉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唤人送了热水进来。
胤禛挽着袖子洗漱了一回,抬头时正好看黛玉换上了月色寝衣,纤腰盈盈,不足一握。走过去伸手摸了一把,入手有些凉了,忙将她塞到了被子里头,皱眉道:“说你粗心罢,府里头的事情大大小小不见你办错了一件儿;说你细心罢,却每每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自己也换了衣裳躺下了,又将黛玉严严实实地裹好了,二人才睡了。
听着身边儿人平稳清浅的呼吸声,知她已经睡熟了。也是,这个丫头平日里就怕睡不好,若是起的早了些,一整日都是蔫蔫的。今日难为她撑到了此刻。
又想起德妃的话,胤禛只觉得有口气堵在心里头,上不来下不去,憋闷的难受。
起身坐了,见黛玉睡得熟了,才放心地下了炕,随手从被子上头拿起了一件儿满襟儿缂丝褂子披上了,倚在秋香色靠枕上想心事。
记得当年皇额娘殁了,自己不过十一岁的光景罢?正是伤痛惶恐之时,被人告知从此要回到永和宫去了,那里的德妃才是他的亲娘。
当他带着人来到了永和宫时,却看到那个衣饰华美,妆容精致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笑得一脸的温柔。
就在见了他的瞬间,那个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良久,方才吐出了一句:“如今十四阿哥年纪尚小,需要好生看管着。我身子不大好,四阿哥实在是无力照顾。”
自己从未忘了,那个女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冷淡,疏离,仿佛自己并不是她的血脉一般。
如今过来,叫自己跟十四兄弟和睦?还要拉上老十三?看起来,这个老十四,终究也是坐不住了么?
一时又想起今日寿宴之上,黛玉的《千里江山图》缂丝屏风,八阿哥胤禩手抄的金书妙法莲花经都被康熙大大称赞了一回,又低下头去看了看黛玉熟睡的容颜。
仍是熟悉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安静地盖在眼脸上,为雪白的脸蛋涂上了一层阴影,颊边散乱着几根头发。
将头发仔细地为她拨到后边儿,自己也躺了下来。只在她身边儿的时候,才觉得心里头安宁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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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康熙万寿节过了以后,黛玉发觉往雍王府里头来请安走动的内眷多了起来,便是平日里并不如何亲近的完颜氏也带着探春来了两回了。
探春自从进了胤祯的府里,因着身份上头到底是低了,娘家又没什么强有力的支持,要权没有,要钱也没有,自然过得并不好。
况且胤祯待她也并不如何宠爱,只刚进府时候新鲜了两日,便丢开了手了。
因探春是完颜氏主动纳进来的,又有风言风语地说是胤祯早在头一回见了她,便上了心的话传了出来。贝子府里的侧福晋庶福晋们不免看她不顺眼,只是胤祯脾气暴躁,生怕探春受宠,一时都不敢去挑衅。有那胆子大的,也只是遇上了,讽刺两声就罢了。
待到见了胤祯并不在意她,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话探春不知吃了多少下去。
她原本因着自己容貌也算是出挑的,又自小知书识字,在闺阁儿女中虽比不得黛玉,到底也是拔尖儿的人物了。因此,颇有些个心高气傲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只几个月不见,原本的一张鹅蛋圆脸变成了瓜子脸了。
好在探春也算是聪明,除了去给完颜氏请安问好外,轻易就不出自己的屋子。那些个胤祯的姬妾们见她如此,也只得罢了。
黛玉见了探春,原本还有几分喜悦,只是见她脸上似带了些愁苦之色,低眉顺目地站在完颜氏后头,也不插言。只穿着一身儿粉色缎子旗装,倒是显得瘦了好些,全没了往日里头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头不禁一叹,
完颜氏看在眼里,目光闪了闪,笑道:“昨儿个我递牌子进宫给额娘请安,额娘还念叨着嫂子呢。学着嫂子不知道,额娘可是将嫂子好一通夸奖,说嫂子秀外慧中,教我多学着点儿呢。”
黛玉听了,微笑道:“额娘真是谬赞了。我哪里当得起秀外慧中这几个字?”
““当得当得。”完颜氏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嫂子幼时便能够撑起家事了,上敬老父,下教幼弟,单是这个就叫我们比不了了呢。”
黛玉听她将话引导了瑾儿身上,便不接话茬儿,只装作渴了,端起了杯子来喝了一口。
完颜氏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黛玉不愿意提及瑾儿,当下也不再说,只站起身来笑着告辞。
黛玉苦留不住,到底亲自送了出去——既然是扮贤惠,谁还不会了不成?
送走了完颜氏和探春,黛玉靠在湘妃塌上,默默地想着。如今来府里走动的女眷里头,十个倒有八个跟自己问瑾儿的事情。自己虽然同一个理由推诿了过去,只是瑾儿终究是要娶妻的。看来还是先找个功夫儿回林府一趟,先跟爹爹通个气好。
第 89 章
“姐姐你说,这一次你会给我生个小外甥还是外甥女儿呢?”
瑾儿趴在桌子上头,一双和黛玉极为相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姐姐,郁闷地问着。
原本黛玉想着哪天得空去趟林府,一来瞧瞧爹爹瑾儿并姑奶奶,二来也问问爹爹对瑾儿婚事的看法,到底要找个什么人家的姑娘。
不过事有凑巧,黛玉跟着便被诊出了喜脉。只是日子还浅,黛玉生的又有些单柔的样子,太医又嘱咐要好生安胎,胤禛便不准她出府去了。
宫里头太后康熙知道了,自然是赏下不少的东西。便是原先怀着弘历时候打发过来看顾着两个嬷嬷,也再次被送进了雍王府。
便是德妃那里,也只赏下了玩器补品等,倒是没有上次的宫女了。
林府自然是去不成了,林如海便趁着休沐,带了瑾儿和林姑奶奶来雍王府里看黛玉。
父女相见,自然都是欢喜的。林如海性子持重,自然知道王府后院不便久留,不过略嘱咐了几句话,便和胤禛去了前头书房说话。留下了瑾儿和林姑奶奶在这里。
瑾儿总觉得黛玉出嫁后,自己见着姐姐的时候都少了,更何况自从有了弘历,姐姐心里头难免又多惦记着一个人了,虽说还是一般疼爱自己,可到底和以前只顾着自己时候不一样了。如今姐姐又有了身孕,他一心想着要姐姐生个外甥女儿出来。
黛玉好笑地瞧着瑾儿,摇了摇头:“才不到两个月,哪里就能说得准了?”
瑾儿今日穿了件儿月白的箭袖儿,外头也没罩着褂子,只在腰间束了一条银色腰带,衣服和腰带上都用银线绣了云纹儿。衬着瑾儿越来越高挑的身材,灵动的眉眼,真是叫黛玉越看越满意。
这个瑾儿,如今也有十四岁了,若是在前世,自然还是上学的年纪。可是在这里,这个岁数成亲的也大有人在的,偏偏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孩子样儿。
瑾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又从荷叶样的碧玉盘子里头抓了一只果子,一上一下地抛着,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院子里自己晃着两条小短腿的弘历,撇嘴道:“还是个外甥女儿好啊,跟姐姐一样才好呢。”
一旁坐着的林姑奶奶瞪了他一眼,嗔道:“满嘴胡说!自然还是小阿哥才稳妥。”
瑾儿指着弘历说道:“姑奶奶,您瞧瞧那小子的皮劲儿,若是再来个小子,姐姐不得累坏了?”
黛玉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道:“你以为自己小时候就老实了?也是一般的淘气。”
又看着林姑奶奶说道:“您不知道,瑾儿小时候啊,看着是个乖巧的,其实那捣蛋的主意一点儿都不少的。”
林姑奶奶也笑道:“如今也是一样。你看看,他坐在那里可有个大家子公子的样儿?”
瑾儿不以为然地“咳”了一声,笑着说道:“横竖又没有外人,装出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做什么?”
黛玉指着他道:“行了,你别兴头了。待会儿爹爹若是看到你这幅样子,又得跟你说道一番了。都是可以娶亲的人了,还这么着?”
瑾儿听了“娶亲”两个字,脸上“腾”地一下,便红了起来。他近来跟着林如海出去,总是被人问到可娶亲了,可定下了哪家姑娘的话,更有几个跟林如海交好的同年的家眷,没事儿拉着他说笑打趣一番。瑾儿到底年纪还小,脸上下不来,因此只一听见“娶亲”二字便觉得头疼。
赶紧站起身来,讪笑道:“我瞧瞧弘历去,可不能老是叫奶娘抱着。”说着,逃也似的跑了。
黛玉瞧着有趣,掩着嘴笑了半天,才捂着胸口跟林奶奶说:“您看看,还是小孩子呢。”
林姑奶奶也是一脸笑容,喝了口茶才道:“你呀,总是当他孩子。我素日里头冷眼看着,倒是个心里有数儿的。性子又好,既不会平白得罪人,又不会叫人欺负了去。听说如今在学里,功课也是拔尖儿的。”
黛玉欲站起身来,旁边伺候着的丫头子衿很有眼色,忙上前扶着——前些日子,黛玉从胤禛那里找了个长随,将秋雁嫁了过去。那人二十出头了,只是无父无母,因此便没人替他张罗着娶亲的事情,他也乐得自在。黛玉看他往日里头办事利落,心也细,便跟胤禛商量着配了秋雁。两个人原也见过,都还满意。黛玉私下里又跟秋雁说了,只要好生地办差,将来前程是不愁的。
只是因此黛玉身边儿的大丫头少了一个,便将原来陪嫁的一个二等丫头改了名字,提到了一等丫头的位置,便是这个子衿了。
黛玉扶着子衿的手,站了起来。看院子里瑾儿拿着两个苹果上下丢着玩儿,逗得弘历在一边儿不停地叫着:“舅舅,舅舅!”
弘历学话很早,黛玉嫌“额娘”二字绕口,便教着他叫“妈妈”,谁知道弘历学是学会了,只是偏生只学会了一个字。那日头一次开口,倒叫胤禛误会了,以为叫的是自己,颇为自得了一阵子。
其实弘历跟瑾儿见面并不多,这个时候又急着要瑾儿手里红红的果子,叫的快了,听起来倒是跟“求求”差不多。
黛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笑闹着,不由得也笑了。回头对林姑奶奶说道:“瑾儿从小儿心就细,想的也多。依着我的意思,如今他年纪并不大,还是该以读书为主的。况且到底是终身大事,我也怕他性子未定,将来若是夫妻两个不能同心同德,倒是不美的。”
林姑奶奶也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黛玉的手臂,温言道:“你这虑的也是,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再者说,今年又是大选之年,这门当户对的人家,岁数儿跟瑾儿差不多的,都得去选秀了。哪里就能看的好了?倒还是等等也好。”
不说这里黛玉为着瑾儿的终身思虑着,贾府那边儿可是闹翻了天了。原因么,又是出在了宝玉身上。
宝玉年纪渐大,时常往荣府外头,跟薛蟠冯紫英等人聚在一起。先前贾政还不愿意叫他出去,倒是贾母说了,冯紫英等人也是世家子弟,理应结交着些,不说对宝玉日后的前程有什么好处,便单说宝玉如今快十八岁了,也当有些自己的朋友了。
有了贾母的话,宝玉倒是如鱼得水。他本来从小养在内宅,身边儿都是如宝钗三春姐妹一般的女孩儿,见的人实在有限。跟薛蟠出去的次数多了,才知道荣府外头竟是有趣的紧。
一来二去的,宝玉也认识了不少京中的纨绔子弟。他本就生的极好,言谈举止又温柔有礼,便难免有几个存了那龌龊的心思。只是一来宝玉身边儿有薛蟠这个呆霸王护着,二来宝玉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人从来不假辞色,久了大伙儿也就淡了。
只是合当有事,那一天薛蟠请客,不知道是谁起的意,竟将一个叫做蒋玉菡的唱小旦的戏子请了去。这个蒋玉菡艺名叫做“琪官儿”,自有长得鲜艳妩媚,身段儿妖娆,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貌美。他嗓子又好,在京里头着实有些个名气。
当然也有人打过他的主意,不过,蒋玉菡极是聪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卑贱,老早便靠上了九贝子胤禟。
胤禟身为皇子,又极擅经营,乃是有名的“九财神”。蒋玉菡跟了他,倒也得了不少好处。只是似蒋玉菡这样的,胤禟见得多了,没多时便丢开了手。
蒋玉菡自然也并不会对着一个皇子动了情,原就是抱着目的而去,如今既没人敢欺负了自己,自己也得了些好处,那真是一举两得的。
因此,蒋玉菡虽然红遍了京城,只是这样的酒席是很少去应酬的。
也是那一日闲了,冯紫英又跟他说了不少好话,他想着左右无事,便跟着来了。
宝玉见了他,不免有些痴病发作——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男子,竟是如此娇柔妩媚,温和可人的。因此在酒席上便十分地殷勤,只又拿出了当年对秦钟的架势来照顾。
蒋玉菡于这一行中待得久了,自然看惯了男人对自己献殷勤的,知道他们心中所求为何。今见宝玉也是如此,面儿上虽是温柔地笑着,心里却着实不屑——说什么衔玉而生的,也不过是个酒色之徒而已。
席间众人频频劝酒,蒋玉菡推不过,略饮了几杯,便借口更衣去外头透了透气。
宝玉见他起身时候虚晃了一下,那一番护花的心思又生了出来,当下也起身跟着。后边儿冯紫英几个看了,很是挤眉弄眼了一回。
宝玉追着蒋玉菡来到了后院儿,见他脸上红红的,倚着一株青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忙过去伸手扶了,问是怎么了。
蒋玉菡虽是反感他无故动手动脚,倒也知道了这位家里也是国公府邸,又有个姐姐在宫里。因此便也顺着宝玉说了几句。
宝玉喜不自胜,觉得和蒋玉菡一见如故,便将先前得了的红麝串珠儿给了蒋玉菡,又跟他要回礼。
蒋玉菡急着要回去,偏生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宝玉一眼看见他身上扎着大红的汗巾子,便定要了这个来。
两个人携手回了酒雅间,却不知上三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已经盯了二人许久。
“九哥,那不是你……你捧着的那个戏子琪官儿么?”胤俄拍着胤禟的肩膀,颇有些同情。
胤禟眯着一双桃花眼,极是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虽然不在意琪官儿这么个戏子,不过京里头谁不知道他是自己的人?竟然还真有人敢在老虎嘴里头抢肉吃?
胤祯自然也看到了,笑道:“说起来,那个人我倒是认得。你们肯定也听说过,荣国府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公子。”
胤俄恍然大悟,拿着扇子敲了自己的头:“怪不得呢,这么大的人了,还挂着个项圈!想是底下坠着那块儿玉呢。”
又伸着脖子瞧了瞧,笑道:“外头人都说荣国府的二公子生得好,倒是真的。瞧瞧,养的跟个女孩儿似的。哎,说起来他还是老十四你府上那个叫贾什么的侍妾的哥哥?”
“也是宫里头贾贵人的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