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叹了口气,“你呀,就是怕你忧心,昨儿才没跟你说。弘历是你生的,那孩子什么性子你能不知道?他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往前凑,再说又是跟在皇阿玛身边儿,能叫他有什么不妥?”
“呸,我气的又不是这个!”黛玉啐了一口,回身看向他,“既然知道了,何苦瞒着我?难不成我就是那经不住事情,只会添乱的?爷说了,好歹我还是弘历的额娘,孩子有什么事情,莫不是我就不能知道?”
不待胤禛说话,又道:“凭他如何大了,在我心里,那都是个孩子。何况,他本就十岁。我……我乍一听了什么围猎,什么射熊,你道我心里如何?我……”
说着,那眼泪便滚了下来,落在湖绿色夹缎子袄上,恰似那荷叶上滚着的水珠儿,一滑一闪间便又消失了。
胤禛搂着她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少不得又安抚了一番,黛玉也不理他,只坐在那里落泪,良久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了,倒是有些个讪讪的,拿帕子蒙了脸。
其实黛玉经过了这大半日,已经明白过来了。弘历是随着康熙去围猎的,身边儿侍卫随从不少,无论如何不会置身险境。再者这个小子虽然小些,这两年也学了些拳脚,实在打不中时候,凭着敏捷的身手,跑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怄的是胤禛这几年来越发的像个老妈子了,凡事都替她想在前头,但凡有一点子忧心的恼人的,都恨不得不叫她沾上。如今自己的孩子遇到了这么个事情,那也是想要瞒着自己的,何苦来呢?自己不是那玻璃人儿,就算是夫妻吧,也希望能够跟他并肩而立,而不是一味地躲在他的庇护之下不是?
不说胤禛这里如何哄转了黛玉,待得弘历跟着康熙回京后,已经是九月里的事情了。
看着两个孩子都是高了一些,黑了一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黛玉犹不放心,拉着弘历上上下下又看了一番,直弄得孩子红了脸。
家宴过后,天色已是晚了。弘昼磨着黛玉亲自送自己去睡觉,黛玉见他甚是依恋自己,自然高兴,直看着他睡着了才回来。胤禛正坐在书案前,弘历却在一边儿侍立。见黛玉进了,胤禛笑问:“睡了?”
“嗯,这孩子就是这样,这么大了还要撒撒娇。”黛玉笑道,“弘历累了罢?”
弘历忙过来扶着黛玉坐下,“额娘,我不累。”
黛玉心疼地看着儿子,细问那围场猎熊之事。弘历轻描淡写地说了,末了小心翼翼地掏出了脖子上系着的红线,“阿玛,额娘,这是皇玛法赏赐给儿子的。”
胤禛看时,细细的红线底下系着的不是什么金玉环佩,却是一只镶着乌银的犬牙。看其颜色,已经颇有些年代了。
心下一惊,胤禛倏然起身,黛玉不妨,吓了一跳……微一沉吟间,已经知道这必不是寻常之物。
黛玉不知,胤禛却是知道的。当年太祖高皇帝尚未起兵之时,曾在明朝总兵李成梁处,名为侍卫,实则是人质。后李成梁欲杀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一路奔逃,人困马乏之下在一片荒草中睡着。李成梁命人放火,幸而太祖高皇帝身边儿跟着的一条猎犬忠心耿耿,在水塘中浸湿了身子,围着太祖高皇帝不停地滚动,压灭了火头儿。太祖高皇帝感念此犬忠义,曾下令后世子孙不得伤害犬类。
弘历颈上所挂着的犬牙,便是当年太祖高皇帝留下的。这个东西看似普通,实则乃是爱新觉罗家世代相传之物。胤禛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皇阿玛带着这个饰物已有数十年,从未离身。如今却赏赐给了弘历,是不是……
黛玉见他面色郑重,便也不敢出声。弘历却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只是在胤禛面前也不敢多言。
良久,胤禛才道:“这是你皇玛法所赐,你要用心收好了,不得出一点儿纰漏,也不要叫别人知道了。”
弘历忙将犬牙又放回了衣服中,恭敬地答应了一个“是”字。见阿玛额娘两个人都没别的话,方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康熙这次从承德回京后,一直住在畅春园。年迈之人,原就容易有些个小病小症,便是九五之尊,也是难免。节气交替间,康熙也病倒了。几个皇子带着一干皇孙们每日到畅春园侍疾,胤禛自是不例外。康熙很是喜欢弘历,一直没叫他回来,便留在了畅春园,赐住在“澹宁堂”。到了十一月,康熙病体越发沉重了起来。
十一月初九,畅春园传出圣旨,命皇四子雍亲王胤禛恭代圣驾祭天。
素来祭天之事,均是天子亲为,轻易不会指派他人代行。康熙自八岁登基后,更是定下郊祀典礼必须亲自出席、无故不派人代行的规矩。定下郊祀典礼必须亲自出席、无故不派人代行的规矩。在如离京、生病等原因不能亲临时,则由礼部按常例办理,或遣官代行。康熙四十六年冬季天气寒冷,群臣劝皇上派人代行,康熙帝未采纳群臣意见,坚持亲自出席。康熙四十八年,皇帝生病,无法出席,乃是派大学士李光地前去,而决无派皇子代行的先例。
因此,这一次指派皇四子代行祭天,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胤禛不是皇帝,不能够住在天坛斋宫。此时只得换过装束,来不及说别的,只低声嘱咐了黛玉几句,留下了苏培盛在府里,便匆匆赶往南郊天坛外的一处别院斋戒。
黛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跳的十分厉害。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苏培盛,吩咐下去,府里不论主子奴才,这几日谨言慎行,无事不得随意出入府邸。再有,收拾了后边的佛堂出来,我要去念经祈福。”
苏培盛忙躬身应了,自带了人去办事。
“额娘……”弘昼看着黛玉坐在椅子上,闭目不语,心里微微有些慌乱。他生在皇室,虽然是小孩子心性,却也并非那一无所知的稚儿。
黛玉坐在雕花儿木椅上,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将他搂在怀里,道:“小五儿,这两日阿玛不在府里,可不准偷了懒去。去书房里好生念书罢。”
眼瞅着弘昼出去了,黛玉轻轻闭上了眼睛。念经祈福,这些个她都并不相信,但是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方法来让自己静下心来。此时,决不能乱!
十一月十三,天降大雪,寒。
黄昏时分,黛玉应召入畅春园。此时,清溪书屋外边儿,康熙在京中的几个皇子俱都到齐了,还有朝中几位重臣。自己的父亲林如海也在其中,所有人都是一溜儿地跪在游廊之上。胤禩目光微微闪动,和胤禟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随即又垂下了眸子。
黛玉见胤禛身着石青色暗纹团龙织锦棉袍,外边儿罩着黑色貂皮大氅,笔直地跪在诚亲王胤祉和恒亲王胤祺中间。俊颜清瘦,面如寒霜。见了黛玉到来,眼中闪过几丝慌乱之色。黛玉朝他瞥了一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随即跟在李德全身后进了寝殿。
屋子里点着数盏大灯,光线并不暗淡。康熙躺在龙榻之上,昔日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也只剩下了瘦骨伶仃的身躯。看去,便和那闪烁摇曳的灯火,竟似随时都会幻灭一般。
黛玉与康熙并无多深的感情,此时见了也不免心中戚戚然。恭敬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皇阿玛,臣媳恭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费力地睁开眼睛,往日里深邃如电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浑浊,咳了两声,便挣扎着要起来。身后的李德全忙伸手扶了,又在他后边安置了两块靠垫儿。
审视着眼前的匍匐跪倒的女子,康熙不发一言。黛玉只觉得屋子里静得有些可怕,只听见外头呜咽的风声和屋子中偶尔爆起了灯花儿的声音。背后渐渐渗出冷汗,在额前平放的双手明明冷的僵硬,掌心却是汗湿。
良久,才听到康熙说道:“抬起头罢。”
并不是平身,黛玉咬了咬牙,抬起头来。
康熙见她双眸清明如水,面上依旧端庄如昔。叹了口气,老四的福晋啊,终究是他自己求来的。这些年自己也看着呢,老四对她,算是动了真心的。只是,作为一个皇子,你可以独宠一个女人。为君,却是大忌。大清朝不是没有过那痴情的皇帝,先帝当年,不就是为了一个董鄂氏,抛下了国,舍弃了家么?
康熙后悔,若是当年自己江南巡幸之时,没有到那林如海家里去,又是如何?或许老四便碰不到这个丫头了罢?
罢了罢了,都是天意呐……
康熙咳了起来,黛玉跪在下边,听得那一声声的咳嗽,只觉得自己的肺里也疼得慌了。
李德全慌忙将参汤呈上,康熙摆了摆手,“你去宣了外头的人进来。”
又叫黛玉:“你且回去罢。”
黛玉心中纳罕,这是,这是叫自己来,看了这几眼便罢了?
虽是疑惑,仍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是全黑了下来,雪花儿犹自从空中洒落。北风一阵阵吹来,黛玉只觉得身上的大氅棉服都已经抵不住这彻骨的寒意。
就算再不明白,也知道今日,只怕就是康熙的大限了。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期间,结了婚的女人事情比较多。原本还想着偷空儿码几个字,可是我家小正太又顺应大流儿地感了冒了,没别的,发烧流鼻涕,外加没精神儿。感冒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小东西不看医生不吃药,不打针……每次吃药都是灌的,打针都是按的,输液什么的,就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我家老攻工作特殊,平时就我一个看孩子……特么的,我觉得我真是个贤妻良母……
今儿正太总算是退了烧,终于码了一章出来。没别的,我继续奋斗,明天完结……
感谢jfmssirius、miniminicats两位亲投掷的地雷,(⊙o⊙)…其实这是迟到的感谢……
第115章
黛玉回府不久,便听见了京城上空传来了清晰却沉重压抑的钟声。膝间一软,已经是跪倒了下去。当下阖府中人都出了屋子,满满地跪了一院子。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夜。
康熙帝驾崩,时年六十九岁,遗命皇四子雍亲王胤禛继位。
十一月二十,雍亲王胤禛登基为帝,定于次年改元雍正。
登基大典后,胤禛前往端凝殿,换□上龙袍,重新着孝服。苏培盛见胤禛动作稍显僵硬,忙上前替下了宫女,自己动手伺候胤禛更衣。
“皇后呢?”
“娘娘在永寿宫里,才刚几个阿哥过去请安了。”
因康熙大行,正式的封后大典要到来年十二月才能举行。不过宫里此时已经尽都改口称黛玉为皇后。胤禛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养心殿,因此便将黛玉安排在了和养心殿最近的永寿宫里。
胤禛来到永寿宫时候,黛玉正坐在暖阁中,听着弘历说登基大典上的情形。见了胤禛进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弘历弘昼两个也上前齐齐行礼:“皇阿玛!”
胤禛见他们都穿着方才登基大典上的金黄色皇子吉服,便知二人是从大典后直接过来了。弘历如今十一岁,他本就生的比同龄的孩子略高了些,头一次穿上这皇子服饰,倒是很显得有模有样。只是近日来既要给先帝守灵,又要每日两次的哭灵,这孩子也瘦了不少。
黛玉叫弘历弘昼两个先去换了衣裳,自己扶着胤禛坐在了炕上。也不说别的,半蹲□子轻轻揉了揉胤禛的双膝,低声问道:“可还疼的厉害?”
就着身后的靠垫,胤禛斜着身子倚了下去,闭目不语,脸上全然没有初登大宝的喜悦。
黛玉心里叹了口气,示意暖阁里伺候的宫女都出去了,方才替胤禛除了靴子,挽起了裤腿来看,那膝盖上青紫一片,看着便觉得疼痛。
“这,这么着可不行,得叫太医来瞧瞧。”黛玉见了心疼,起身便欲唤人。
忽觉得手臂上一紧,胤禛拉着她的手,摇头道:“不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跪了一跪,拿了热帕子来敷上一敷就好了。”
黛玉咬了咬嘴唇,见他执意不肯传了太医进来,只得唤人送了热水来,挽了挽袖子,亲自浸湿了一块儿热帕子敷在了胤禛的腿上。
看着他两眉微微皱了一皱,便知道是疼的,手下动作不由自主地轻了几分。又恐他受了冷,便展开了榻上一条毯子给他盖在了身上。
“去过太后宫里了?”胤禛淡淡问道,声音中听不出是怒是喜。
“嗯,去过了。今日一早便过去请安了。”黛玉起身坐在他身后,替他按着太阳穴,“太后精神儿看着不大好,想是这几日累了,我回来的时候正睡着。”
自然是累的。
胤禛心里冷笑不已。昨日一场大闹,直闹到半夜方休。就连自己都闹不清,这个额娘可是怀胎十月将自己生了下来的那个。怎么就偏心至此呢?
非但偏心,还糊涂!
难不成,她闹上一闹,自己就会将皇位让给老十四了不成?
感到头上传来的热度,胤禛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你也累了这几日了,上来跟我躺一会。”
黛玉知他为昨日之事烦心,也不多话,脱下了外边罩着的孝服,上了榻柔顺地窝在了胤禛的身边。
胤禛登基,他的生母德妃乌雅氏,已经被尊为皇太后。
按照惯例,新帝登基前需往皇太后处行礼。礼部官员按着胤禛的旨意,预备好了登基事宜后,将登基的程序启奏太后。乌雅氏却坚决不肯接受行礼,甚至于冷笑道:“新皇与我行礼,有何紧要?”
这德妃在康熙大行后,得知先皇遗命胤禛继位,先是于灵前痛哭,后又如此之说,言下之意,竟是不肯承认胤禛登基为子。
胤禛命礼部官员,内务府总管,胤禩胤禟等人前往永和宫相劝,无奈德妃极是执拗,断然不肯听劝。无奈之下,胤禛只得自己去永和宫,直至半夜方回。
也是他心里存了气,与德妃执拗对执拗,待得回到了寝宫时候,胤禛两膝已经是肿了。
这也是前朝之事,黛玉并不敢轻易过问。只是对德妃却是心里多了几分怨。按说,这德妃屹立宫中几十年,从一个包衣宫女到一宫主位,先后为皇帝生下了六个孩子,这心机手段都该不差,怎么这一次就如此看不清形势呢?
康熙大行前曾令内阁学士张廷玉宣读了遗诏,朝中重臣以及皇子皇孙都是在场的,也并不存在黛玉认知中的质疑遗诏之事。胤禛继位光明正大,德妃虽不敢说遗诏有假,却是始终痛哭,乃至于昏阙于先帝灵前。昨日又如此行事,这分明是在打胤禛这个新帝的脸面!
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为了胤祯抱屈。前几年康熙重用胤祯,难免给了她几分不该有的心思。只是到了如今,还不肯清醒的话,也不知道会害了哪一个!
胤禛已经下诏,命远在西宁的大将军王胤祯速回京中奔丧。只是军中不能一日无帅,军权移交平逆将军延信。
只看这位十四爷,是不是一个心思清明之人了。
黛玉想的入神,冷不防面上被胤禛捏了一把,“想什么呢,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也不怕一会儿流泪。”
胤禛看着永寿宫里的摆设,想了想说道:“这些日子只能先这么着了。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候,等到封后大典后,再搬到别的宫去。你看着哪里好?”
黛玉笑道:“哪里还不都是一样?您若是住了养心殿,我就住在这里罢,总是离得近一些。”
胤禛摇头:“不好。坤宁宫虽是皇后住所,只是历来乃是皇帝大婚时候才去那里住两天,世祖皇帝和先帝都是在那里大婚,不过住了两天又都住到了别处。承乾宫么,别的倒还罢了,只是这‘承乾’二字,实在跟皇后的身份不符。况且世祖的孝献皇后曾居于那里,也不好。不若这样,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