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自己的设计的空降战术训练。他驾着运输机飞在V形编队的中央,一到目的地,伞兵纷纷跳下,陈纳德的运输机即把枪支弹药食品等也用降落伞降下,恰落在着陆伞兵的中间。这不仅神奇而且是未来战争的需要。但是陆军总参谋长森马卢少将来到机场检阅时,面对跳伞表演,却粗鲁地说:“别再搞这些没意思的把戏啦!”说毕,拂袖而去。这是1928年。
他的人生岁月,寸寸都是受锤打的铁!然而,寸寸是铁,偏偏寸寸生锈!怨谁呢?
仅仅几星期后,由巴尔诺夫将军率领的苏联军事考察团又来到机场,应上级命令,陈纳德指挥表演了跳伞空降战术,把尔诺夫的蓝眼珠看得直勾勾。考察团离去时,其中的一位代表却留了下来,他给陈纳德送去几箱伏尔加酒等作为礼物,工门见山地提出,请陈纳德去苏联训练降落伞部队。
陈纳德苦笑了。为了祖国空军战术的发展,他呕心沥血,却反遭非议。他已近40,不能不为自己的前程忧虑。但是,对苏联人,他有种直觉上的警惕。他无可无不可地两手一摊:我可没考虑过。这位苏联人却不退却,以后频频写信给陈纳德,并要陈纳德提出具体条件。是盛情难却,还是淘气的天性使之,陈纳德以玩笑的口吻提出极苛刻的条件。他只不过是个月薪225美元的中慰,却要对方支付1000美元,且不包括其他各项费用;得授以上校官阶,同时有权驾驭任何一架苏联飞机;此合同还得一订5年。陈纳德想,对方该望而生畏吧。没想到,回电很快就来了,承诺一切,并询问他何时启程。显然,决定这一切的决非小人物。他的飞行战术也决非华而不实无足道哉的“小把戏”。他没有去苏联,只将不断催促他的信件退回原处。
人生不至于待他太苛刻。这时,他被保送到弗吉尼亚兰黎机场的空军战术学校学习。可他又成了个不安分的学生!他对克莱顿教授的陈旧保守,认为战斗机无用的战术理论提出严厉的质疑;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名将毕塞尔还在讲授1918年的战略,以为战斗机的作用只不过投下一个球和锚链、撞坏轰炸机的推进器的说法大加驳斥;对整个美国空军界痴迷意大利理论家杜赫的战略战术,认为只要轰炸机的武断大力抨击。他著文八页信慷慨陈词,认为这样下去会毁了美国空军。但是,他的言行引起了亨利·阿德将军的反感,将军写信给战术学校,责问:“那个陈纳德学员是什么人?”这种反感一直延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阿诺德成了陆军航空队的将军指挥官后,仍对陈纳德充满了傲慢与偏见。
寸寸是铁,寸寸生锈。这是怎样的人生岁月。
让人意外的是,陈纳德从空军战术学校毕业后,却留校任高级教官,大概他的各门成绩太优秀了吧。非议和责难并没有将他的个性改变,那咄咄逼人的锋芒没有被磨圆。他已同战术学校一起迁往麦克斯韦尔空军基地。他详尽地研读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空战的纪录文件,探索研究德国名将波尔克的战斗机战术,由此生发出自己的战术理论。一是战斗机的作用不容抹煞。任何未来的战争中,战斗机将跟轰炸机同样扮演重要角色,拒绝战斗机,会毁了轰炸机。二是战斗机应争取更多的火力,四门三零口型的小炮,可在机上通过一只推进器而同时开火。这遭到军器工程师们的嘲笑。三是警报网与无线电设备的重要,犹如战斗机的眼睛和耳朵。1933年,他写出了《防御性追击的作用》一书,他将这本书呈报给上级,然而,石沉大海。是束之高阁?还是丢弃于字纸篓?但是,他作为一位诚实的、强有力的和伟大的空军战略家的眼光和胸襟,随着日月的变换,却越见其光华。
但是,如铁的岁月在这里又上了锈。
1934年,联盟飞委委员会履行职责,对空军力量和作用进行定期性的调查。为了阐述发展空军的重要性,战术学校五名热血军官,志愿出席调查会作证,陈纳德便是其中一位。他们前往华盛顿,但会场的气氛已让他们清醒地认识到,这不过是官方设下的圈套。陆军部吉尔本将军等冷着脸坐镇上方,他们都是轻蔑空军的一派。但五名军官已豁出去了。陈纳德安排在最后一个发言,他的题目敏感又危险:《一九三四年的演习》。陈纳德振振有词,吉尔本的脸色急遽变化,或许是忍耐已超过极限,他暴跳如雷,猛敲桌子,对着陈纳德咆哮,倔强又自信的陈纳德自不相让,斗争达到白热化。
福兮祸兮(6)
好戏在后头。几个星期后,陈纳德的名字从军官表册上被删去,因为他顶撞了上司。他失去了保送到堪萨斯州里文凡夫炮台的指挥参谋学校深造的机遇。没有此校的正式核准,就不能晋升为高级指挥官。
如铁的岁月又上了锈。
而眼下,配合默契、得心应手的“三人飞行小组”也即将散伙。好听的民主,公平的竞争在哪里?命运待他是如此不公!威士忌———琥珀色的精灵燃烧着他的血液:我是谁?我是我!
“我是克莱尔·李·陈纳德!”
在琥珀色的液体中,一切晕眩着。人生逆旅。他在溯源而上,寻觅他的家乡、他的童年、他的出生地……
1890年9月6日,他诞生在美国大西南的德克萨斯州的康麦斯小镇。
德克萨斯,正在开拓的西部荒原。茫茫的牧草、起伏的山丘、马背上的牛仔、勇猛的印第安人、西迁拓荒的农民组成荒凉又荒野的风景。“康麦斯”———小镇名字本身就饱含着人们祈望它早日成为繁华城市的愿望。
但那时,它还是荒野中的小镇。他的父亲约翰·史东话·陈纳德是普通的种地农民,他的祖父也还是普通的种地农民。
他的先人却是法国人。1778年离开阿尔萨斯—洛兰,追随法国名将拉法叶,参加美国独立的革命战争,以后就移居在美国的弗吉尼亚州,世代随着美国的西进运动而西进,经过田纳西和密苏里两州,到路易斯安那州平原的水乡泽国落籍。这里,方算陈纳德家族的老家。
约翰·陈纳德的祖母与德克萨斯州的开山祖萨缪尔·休斯顿的母亲是同胞姊妹,因了这血亲,约翰携妻去到那里拓荒,并生下长子克莱尔·李·陈纳德。
“李”,是陈纳德母亲的姓。李氏家族是英国一古老家族,迁居美国后竟一直与美国军事史结下不解之缘。胡辛的母亲耶茜·李的亲伯父罗伯特·爱德华·李,便是南北战争时代赫赫有名的南方名将。李将军个人反对奴隶制和分裂,但因为是南方人,他又以为天经地义该站在南方人一边。当然,最后的失败是南方,但是他的各次战役中皆显示了非凡的军事天才,终被人称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将军之一”,“一位守纪律、诚笃信的君子”。李将军投诚后,任华盛顿大学校长,1870年10月12日去世。
李将军的侄女儿耶茜却娇弱多病,身患肺病,常咯血不止。陈纳德5岁时,母亲吐血而殁,那憔悴又鲜艳的一幕,给陈纳德留下锥心刺骨的伤心记忆。
陈纳德的小生命中,流淌着酷爱自由的法人血液,躁动着西部荒原的粗犷,沉淀着军事天才的智慧,还有普通农人的淳朴和失去母亲的孤独。
他的童年在老家度过。
老家在路易斯安那州东北部的梦洛。
宽阔浑厚的密西西比河从这里流过,仿佛有千百年历史的橡树丛高大荫深,茂密的原始树林中熊狼出没,野鹿和野火鸡时隐时显,河湾沼泽地栖息着成千上万只的野鸭野鹅,这丰饶美丽的大自然替代了母亲的怀抱,父亲任随陈纳德在河畔、森林中玩耍。他出奇地胆大果敢,8岁时就开始使用来福枪打猎,并沉醉于河边垂钓;不打猎不垂钓时,他也爱在河上泛舟,在森林里踱步,许久许久,甚至几天!他是自然之子,他爱在大自然中独处,爱在大自然中搏击,爱在大自然中沉醉。10岁时,他的小学老师绿蒂·巴恩丝成为他的继母。他敬爱她,因为她是他在大自然中的唯一“伙伴”,他们一块骑马、打猎、垂钓、泛舟,她鼓励他过自己酷爱的生活。
他的人生第一个十年,失去了最亲爱的生母,但上帝弥补给他一个最敬爱的继母,自然之子的儿童时代也是寸寸黄金。
威士忌酒、骆驼牌香烟燃烧着他的血液,而记忆窥探住了机会,在他的血液中滑动,他要对人诉说,他人生的第一个十年和刚逝去的十年……
路克和比利早已醉得不省人事,那就说给自己听,还有梦中的黑眼睛,她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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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憾(1)
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
———西蒙·波娃
·9·
1935年除夕之夜,香梅一家在广州陈家老宅与祖母团聚。
无须隐晦,香梅对从未见过面的祖母却有颇深的坏印象。很小的时候,她就从大人、佣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祖母不喜欢她,当然更不喜欢她以后的香莲香兰香竹香桃;祖母还几番捎书让父亲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六个孙女不算后代?难道老祖母自家不是女人?
香梅想,祖母一定面目可憎。
得儿得儿,马车在广州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她睁大了眼贪婪地看着南国风光的城镇:高大鲜艳的凤凰树,齐崭崭的骑楼,精悍微黑肤色的男男女女,全然不同古老的北平。马车拐进了幽清的桃源上待,在一幢灰扑扑的老宅前停住时,她的眼中透出失望!青砖清水外墙已见斑斑驳驳,石雕门罩冷冰冰凸现于双扇黑漆门的上面,门上的狮头双铜环分明上了绿锈!何处再觅外祖父老宅的绿树红墙琉璃瓦?莫非这里是百年老屋?不是说是祖父在世时亲手设计建造的么?
有佝偻着的老仆开门迎接他们,却无热闹。他无声无息领着路,老屋静悄悄。风雨郎下停着红漆斑驳的老式轿子,那紫红的轿帘上绣着的金凤凰,因年深月久金线脱落灰黯得就是一只落毛的凤凰。一进一进的门槛高达尺余,厅堂厢房不见人影,七拐八拐进到里院,方有轻烟袅袅、木鱼声的笃,老仆垂手低语:“老太太在做晚课。”
香梅的心已提到喉咙口了。暮霭沉沉,寂静阴森,禁宫的恐怖与古墓的清凉感攫住了她。看过太多的古书,听过太多的鬼怪故事,她提心吊胆祖父的冤魂显形。其实,祖父跳楼自杀处是陈家一幢四层楼的洋房,那洋房早已贱卖抵债,是拆毁重建还是让给了亲友家,陈家缄口不提,凶宅呗。奇怪的是,提倡洋务崇尚科学的陈庆云,却在他事业蓬勃、志得意满时,偏偏亲手设计并建造了这么一幢迷离森严的中国宅子,莫非他有预感将不久于人世,这禁宫般的宅子就成了妻妾的归宿之地?
子孙获见祖母,稀里糊涂的磕头请安中,猛抬眼,祖母却无比慈祥!香梅始料未及。她痴迷地仰视着,刹那间,推翻了昔日的恶感,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古典高贵超脱平和的中国老太太!
是上一个朝代的女人。
梳着老式的纹丝不乱的发髻,髻上只插一支碧玉簪;月白色的斜襟长袄刚过膝头,大襟下摆和袖口三镶三滚粗细黑缎,黑缎上是黑丝线刺绣的黑色缠枝牡丹花;黑色的长裤,裤脚亦镐黑缎绣黑花,似脚非脚的三寸金莲似踏非踏青砖地面上。这不是人,是一缕香魂。只有手腕上一对硕大的悲翠玉镯,沉甸甸绿盈盈成了浑身素缟的她唯一的点缀。桌上还有一杆擦得锃亮的水烟筒,这大概是祖母的第二生命。
按老规矩,孙辈一个个叩头,祖母便一个个发红包。香梅并不稀罕红包,她稀罕祖母给红包的一双手,掌背掌心还是那么饱满,十指还是纤纤削似葱,这双手认真地亲切地抚摸她的脸蛋她的手,啧啧叹道:“脸圆手巧。香梅不禁想起了在观园中的贾母。尽管祖母苦命。
祖母的身旁立着二祖母三祖母,她们是祖父的两个小妾,倒都是天足,祖母让孙辈喊她们“二婆”、“三婆”。二婆粗拉拉的,原是祖母的陪房丫头,后收为妾,二叔便是二婆生的,二婆始终不脱丫头气,低眉顺眼伺候着祖母。三婆却极标致水灵。雪白的瓜子脸上,前留海长长地垂着,青郁郁的眉与眼楚楚怜人;可只要掩口一笑,左腮上显酒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会说话!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像祖母二婆那般过时,却也不时髦,大喇叭袖掐腰的圆摆短袄,几乎曳地的百褶黑长裙,使她极富有戏剧人物的色彩。她也的确是戏子出身,祖父生时当是很得宠的。祖父去世已二十六年了,可她看起来像只有三十多岁,婀娜妩媚,她也心甘情愿幽居于这冷宅中?
香梅的心怦怦乱跳,她渴望着走进这三个上上代女人的生活中,她似乎有点明白祖母要父亲纳妾的初衷,看来并不全是敌视轻视母亲。
在这幢封闭幽深的老宅中,眉清目秀的祖母并不忧悒焦虑。每日早起,由二婆帮她梳妆,尔后由二婆搀扶着到经堂做早课,在檀香的轻烟和幽香中,祖母轻阖双眼,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是在诚念经,还是在回首二十六年的辛苦路呢?丈夫纵身一跃,抛下妻妾不顾,丢下三儿两女不管,长子亦不过十三岁呵!而今她培养出儿子成材,体面地嫁了女儿,也算儿孙满堂了,她却只守着这空旷寂寥的家。陈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三叔三婶掌管,陈家门楣总算没坝塌,对她这个足不出户的旧式女人,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她已满足,她已无欲,无泪无笑,虔诚事佛而已。每天夜间还有晚课,同样虔诚至极。晚课后就寝前有时洗脚,也由二婆和小丫鬟伺候。三只脚的红漆描金木盆里盛着热气腾腾的开水,祖母坐在床沿,精美的绣花鞋脱下,白绸的脚套脱下,慢慢地松开白色的裹脚布,一圈一圈一层一层,足足有丈余,方亮出人为的畸型的尖尖“玉笋”!经过长长的“工序”,水已变温,便洗脚,祖母就又微阖双眼,轻叹一声,是无可奈何地是心满意足。为了偷看这非脚的脚,香梅姊妹兴致勃勃不屈不挠,踮起脚尖从雕花窗户往里看,趴在地上挤开门缝看,以至小丫头都没好气地说:又来了!”但这一幕却是刻骨铭心的,半个世纪后成了世界名人的陈香梅依然慨叹:被压抑被扭曲的中国旧式女人中,灵魂中仍有着坚忍和不屈不挠。
永远的憾(2)
除了做早课晚课,其余的时间,祖母抽抽水烟筒,问问家务,还看看古今小说。其时,上海北平流行张恨水的《啼笑烟缘》,母亲正如醉如痴地读着,香梅把书拖出来,大胆地给祖母看,不想祖母不仅不恼,反微微一笑说:“北平的戏子比广州的开放。”那么,祖母看过了这些言情小说?祖母是不是话中有话?是联想到原为戏子的三婆不够开放还是希望三婆永不开放?香梅不敢问也问不清楚,她的小脑瓜还理不清这混乱又清晰的思绪。
有时,祖母和二婆三婆会到后花园坐坐。后花园有水井一口,紫荆树两株,后院墙则爬满了如瀑的三角梅。娇艳的三角梅烧红了老墙,紫荆树累千累万的蝴蝶花纷纷扬扬,祖母的心,难道几十年都无一丝波澜,真的“妾心如止水”?
二婆三婆呢?也无怨无悔做祖父的活陪葬?妾,不过是大户人家的点缀,像田产、房屋、摆设什么的;而纳妾还显示着正室的雅量吧?香梅的脑海中,总闪烁着三婆那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欲说示说的是什么呢?
抗战暴发后,三婆趁着混乱跟人私奔了。祖母没有张扬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