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兰
【文案】
董家嫡出大小姐,董风荷,董家这一辈唯一的嫡系,却不受祖母喜欢,不遭父亲待见。母亲董夫人重病缠身,卧床十载。庶妹骂她是野种,姨娘撺掇着祖母将她许给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庄郡王府杭家的四少爷。这一切,她从来都云淡风轻,只想与母亲平淡度日。
不过,她也不是那等任人欺凌的主,你们既然越过了她的底线,就别怪她雷霆手段,翻脸不认人。若当她是好欺负的,就错了……
第一章 初闻许人
安京城稍靠南的地方主要是二等官员的府邸,西边有条街,名唤将军街,只因这条街上座落的多半是将军府邸。比如二品怀恩将军董家,三品威烈将军凌家,三品云麾将军吴家,都是比邻而居的。这些将军或有实权,或者只是个闲散的封号而已。
董府坐北朝南,是个五进的大院子,与他对门的即是凌家。不过凌家前两年被派了外调,是以举家都迁去了山东,听说只有一个小姐留在了京城外祖家中。
董家第五进有几个小院,皆是小姐们的住处。最大的一个院子是曲苑,里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每到夏日,白色的粉色的荷花,或是含苞欲放、或是盛开摇曳,满院子都是沁人心扉的清香。
此时,正是六月初的黄昏,天上飘过被夕阳染成浓烈胭脂色的云霞,晚风轻轻袭来,送来一片凉爽。荷花池东边有座精巧的假山,假山下靠池边设着一个石桌几个石凳。
一个淡湖蓝色的身影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似乎在埋头看书,凳上铺着竹面的椅搭。
院子入口处,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人影匆匆闯了进来,细看,梳着双丫髻,应该是个小丫头。她边快步走着,边大声叫嚷着:“小姐,小姐。”
坐着的女子身子稍微一挺,彷佛叹了一口气,在抱怨小丫鬟莽撞。
屋子里相跟着出来了两个穿紫衣的女孩儿,瞧着大概十五六岁,都有一种青春的朝气和明快。那个瓜子脸的眉毛微蹙,面上闪过不快,低声叫道:“浅草,你作死呢,总这么毛毛躁躁的,回头看叶嬷嬷不扒了你的皮。”
旁边那个圆圆脸的看着很是沉稳,举动大方,含笑点了点瓜子脸的女孩儿:“你呀,就别吓她了,瞧瞧她说什么先?”
叫浅草的小丫头似乎是飞跑来的,好不容易在二人跟前收住脚,粗声喘着气,犹自急赤白脸的:“小姐呢?出大事了!”
“什么事?那里不是小姐,过来。”瓜子脸很有几分爽利劲,拉了浅草向石桌边过去,圆圆脸的一齐跟上。
湖蓝色衣裙的女子把书往桌上一放,竟是本《茶经》。她转过身来,只是对着池中一支才打了花骨朵的荷花出神,并不上前。但看她眉弯似柳,双眸滢水,唇若红莲,芙蓉凝腮,肌肤赛冰雪,玉腕胜藕白。似笑非笑,天然一股娇态;欲语还休,生成一段清雅。
湖蓝色杭绸的曳地长裙,极是淡雅,反衬得她明眸皓齿。一头乌发梳成时新的垂云髻,斜插一支翠玉步摇簪,垂下三撂珠花随风舞动,霎是好看。腕上笼着层叠的红珊瑚手串,映得她的纤手白里透红,以及耳畔的红珊瑚耳环给一身清丽平添了一段妩媚。她是董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出,男女统共得了她一个,学名是风荷。
浅草不及请安,劈头就道:“小姐,老太太要把你许给杭家,杭家连八字都合了。”
董风荷微微顿了顿,视线收回落到浅草身上,半晌才问道:“哪个杭家?”
“哎哟,我的小姐啊,京城有几个杭家,自然是庄郡王杭家了。你快点想个法子吧。”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丫头浅草急得都快哭了。
瓜子脸丫鬟一愣,喝斥道:“杭家那是一等一的好人家,这是好事,你急什么?”
“行了,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董风荷纹丝不动,似乎有点不关己事的不耐烦。
浅草理了理思绪,从头说起:“午后杜姨娘身边的小鹃儿说她主子给她的绣活多得来不及做,拉了我帮她,我强不过她只得跟着去了。后来发现杜姨娘屋里的人似乎都忙忙碌碌的,常避着我悄声细语,我起了疑心,方才硬逼小鹃儿给我说实话。
原来,今儿早饭后,杭家就遣了人来,替他们四少爷给小姐你提亲。老太太如何会放过这样巴结王府的好机会,当即就应了,杭家那边说他们四少爷年纪不小了,紧着要办,怕是年内就要来娶人呢。小姐,你可知道那杭家四少爷是谁?”
圆圆脸的丫鬟低头想了想,看风荷不说话,斟酌着问道:“听说不是前头王妃嫡出的吗?”
“我先只当是好事。谁料小鹃儿面色不对,吞吞吐吐的,我就急了,她跟我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不然怎么到二十多了还没有娶亲,只因前头定的几家小姐都被他克死了。而且,而且整日在外头寻欢作乐,屋里通房小妾一大堆,渐渐的除了太妃娘娘护着他之外,连王爷都不怎么待见他。
小姐要是嫁过去,不是得跟着吃苦?况且,他还克妻啊?”浅草虽知这种话不能与小姐说,但这关系到小姐终身幸福,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了。
她一边说着,另两个紫衣丫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老太太不待见小姐这是府里人人都知的,可好歹是她的亲孙女,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家小姐。
唯有风荷沉静如故,一声不吭,不急不慌。
“死丫头,胡说什么?还不给我轻着点。”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唬得三个丫鬟都是一跳,忙转过身来行礼:“嬷嬷好。”她们都听得出来,嬷嬷虽是责怪她们,但没说不准说,而是让她们轻点说。
风荷缓缓起身,含笑说道:“嬷嬷快坐。”说着,一手拉着来人一齐坐下。
来人是风荷自小的奶嬷嬷,她母亲从娘家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后来嫁了替她母亲管理陪嫁的叶管事,所以大家都称她为叶嬷嬷。叶嬷嬷眉目慈爱,不过训起小丫鬟来一点都不手软,倒是一屋子的丫鬟都怵她,她今年已经四十二了。
“浅草,你的话可实?”瞧叶嬷嬷的神色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浅草连连点头,就差赌咒发誓了。
叶嬷嬷皱眉看着风荷,翕了翕嘴唇,半日揽着风荷,低声叹道:“你们年纪小,一向深处闺中,没听过外头的传闻。这个杭家四少爷那是安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克死了两任未婚妻,克死了一个小妾所出的男孩儿,吓得京城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若这样便算了,偏他斗鸡走狗,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正事一点不会。谁见了他都得躲得十丈远。听说他小时候聪明伶俐,很是好学,颇得先王爷和太妃王爷的喜爱,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在庄郡王府,一向不得王爷喜爱,跟了他岂能有好日子过。
小姐,此事你先别急,待我再去打听打听。咱们曲家表少爷娶得不正是杭家三房里的小姐吗,她定是比外头的传闻知道的清楚些,不行的话老奴回去向表夫人打听打听。若果然,咱们去信求老爷回来给小姐作主,老奴不信老爷就一点不念骨肉亲情。”
“嬷嬷,你别担心。主要是先别把这事透给母亲,她身子不好,我怕她受不住,咱们得了确切消息再做计较。”风荷镇静地让人觉得可怕,这个时候,她都一点不担心自己,只是忧心她母亲的病体,却半句不接请父亲回来作主的话。
她随即又徐徐扫过站着的三个丫鬟,沉声吩咐:“沉烟,你与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还算不错,去探探口风;云碧,你哥哥在回事处,应该知道这两日有没有杭家的人过来。浅草,杜姨娘那里别去了,别被她抓到什么把柄。你们都小心着些。”
三个丫头齐声应是。圆圆脸的就是沉烟,是风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瓜子脸的叫云碧,是二等份例,浅草是三等小丫鬟。
打发走了几人,风荷继续看书,彷佛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第二章 姨娘挑衅
桌子上整整齐齐码着早饭,一大碗荷叶碧粳粥,一份奶油松酿卷酥和胡桃松子榛仁枣泥糕,四小碟清淡小菜,还有一盆五彩牛柳。沉烟在一边给风荷布菜,风荷从来不挑食,她每样都会尝点,但吃得并不多。
吃完,云碧和另一个二等丫鬟云暮服侍她漱口。
“含秋怕是吃完了,这些你们三个就在这吃了吧,省得一会子又闹。芰香,去把你三个姐姐的饭菜都传到这里来,回头你和青钿各自去用饭,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风荷轻轻起身走到一边纱窗下,望着外边小小的石榴果,再有一个月应该熟了吧。
沉烟三人都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也不推辞,洗了手围着小圆桌,斜签着身子坐了。门口进来一个豆绿色比甲的丫鬟,不同于沉烟的稳重,也不同于云碧的明快,自有一股子温柔敦厚的妥帖,她就是风荷刚提起的含秋。
含秋端了一个海棠花式的红漆小茶盘,微微福身:“小姐,吃点酸梅汤再去给夫人请安吧,大清早的外头的太阳就毒的很。”
风荷随口嗯了一声,端起甜白莲花样的小碗啜了一口,酸酸的很开胃,心底一阵透亮。不由笑道:“再去取些过来,今儿这个倒是不甜腻,正好带去给夫人尝尝,夫人躺在病床怕是喜欢吃点爽口的东西。我记得昨儿大少爷送了几个甜瓜过来,还在吧,一并带上。”
“小姐放心,奴婢早想着小姐一定会把东西孝敬给夫人的,已经命浅草和微雨在那收拾呢。”含秋笑起来眼神很温柔,尤其亲切。
正准备要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一个眉眼清秀、身段婀娜的丫鬟,原来是夫人房里的飞冉。飞冉是董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环,性子稳重,绝不会无故这样莽撞。她迅速福了福身,不等风荷发问,已经焦急的回道:“小姐,杜姨娘去了夫人房里,说了些子混账话,夫人正在吃药,气得药都吐了,面色好不怕人,小姐快去看看吧。”
“别说了,快走。”风荷打断了丫鬟的话,提起裙子快步跑了出去。这一来,沉烟几个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都急急跟上,杜姨娘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居然敢去夫人房里撒野。
董夫人自从生了风荷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爽利,病了许多年。如今没有住在二进的正院里,董老太太借口让她静养搬到了三进院子东边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叫僻月居。风荷跑到僻月居的时候,额上都渗出了密密的薄汗。
湘妃竹帘里,隐隐传来杜姨娘嚣张娇媚的声音:“夫人,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是。庄郡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大小姐能够嫁过去是咱们董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夫人为何不乐?杭家四少爷这样的好女婿,那是满安京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看老太太多疼大小姐的,吃的穿的从来都是紧着她,现在有好夫婿仍是留给大小姐。
我说夫人你啊,放着身子不保养,成日操心这些事有什么意思?回头老爷回来,又要怪我不知好好服侍夫人了。我自来是个嘴笨的,不及夫人得老爷心意,把这样的好地方给夫人住。哎,我这样子的,也只能多替老爷管着家中的事务,方能让老爷心里念着我一点。”
风荷唰得一下掀起竹帘,稳稳的迈着步子进来,清冷的眸子如刀一般射向杜姨娘,看得她没有遁逃的地方。夫人对老爷的心死了,不愿与你们计较,自己只想与夫人好生过日子,懒得搭理你们,你们倒是好,真当自己怕了你们是吧。看自己今日能不能罚了你,杜姨娘。
杜姨娘看年纪似乎还不满三十,瓜子脸,眉若柳,小巧的鼻子,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神色间有一种戾气。她一身装扮,早就逾了规矩,衣服的布料款式,满身的金银首饰,许多都不是她的身份能用的,她这样大大方方在外招摇,足以见得她在董府的地位不单纯是个姨娘。
“杜姨娘,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冰冷的语调使得人在盛夏里感到刺骨的冷酷。
“大小姐,我不明白你的话。我是来给夫人道喜的,有什么错?”杜姨娘身子颤抖了一下,淡淡泛青的面色,衬着她那件艳丽的金丝刺绣枣红撒花薄褙子,显得很是怪异。她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有点发怵,却仍然强撑着气势高声问道。
风荷不理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了握董夫人的手,先吩咐一边吓得眼泪汪汪的丫鬟:“哭什么?夫人身上出了汗,先把夫人擦洗下换身衣服,难道你想一会太医过来看到这副样子。”她在路上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院时常给董家诊脉的陆太医了。
小丫鬟名唤锦瑟,是与飞冉一样的一等大丫环,她行事妥帖,服侍起人来兢兢业业,只是胆子较小,被董夫人吓得有点慌了手脚。现在有大小姐在,她就不怕了,情急之下拿袖子抹了眼泪,拼命点头,果然和飞冉扶起董夫人到隔壁的净房,董夫人忧伤的看着风荷。
董夫人病中,很显瘦弱,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一般。细看她的眉眼,与风荷有五分相似,只她有一股温柔如水的甜美之感,而风荷大家气度十足,举手抬足间顾盼生辉。
风荷轻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看着她出去了,才淡淡瞥了杜姨娘一眼,沉声说道:“夫人内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请杜姨娘到外边说话。”说完,自己已然转身去了隔壁的小厅。
僻月居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两间小耳房,原先是祖辈的老夫人礼佛的地方,年久失修,甚是简陋。董夫人搬过来之时,也只是稍微粉刷了一下,但因布置得好,反而显得轻巧雅致。
小小一间正厅,正面是一个黑漆三围的罗汉床,铺着半旧的秋香色锦垫,两旁的高几上摆着翡翠为叶玉石为枝的万年青石料盆景和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地下两溜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几个同样黑漆的小杌子。向东望去,一个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隔开了东间吃饭的小花厅。
董夫人不在,风荷高高坐在罗汉床上,不先发落杜姨娘,对着云碧细细说道:“我记得咱们库里还收着一个水墨画的帐幔,夫人房里那个有点旧了,也不合现在的时令,回头找了我们那个给夫人换上。还有,上月皇后娘娘赏下了几匹冰蚕丝的贡缎,做了里衣穿最是凉爽舒适,传我的话,让林管事送几匹过来。”
越听,杜姨娘的脸色越不好看,这些年,虽说是老太太理事,但在老太太的纵容下府里的事多半是她拿主意,董风荷分明是打她的脸。偏她一句话不敢驳,夫人不受宠,大小姐被冷落,可是府里的老人私底下对大小姐都是又敬又怕的,她的话管保比自己的话还管用。这些年,她们母女俩凡事不计较,自己竟然忘了这个大小姐的厉害,以后她若想插手府中事务,那自己就麻烦了。
风荷说完,抿了一口茶,将茶盏在桌上重重一顿,浅笑吟吟:“姨娘怎么不坐?”
杜姨娘心头怒气汹涌,谁见了她不是称呼一声二夫人,连老爷老太太都不理论,只有她们曲苑的人,一口一个杜姨娘,老爷也是的,不然怎么会委屈自己。这般一想,杜姨娘倒是胆子大了不少,一屁股坐到风荷下手第一个的椅子上。
“沉烟,请杜姨娘坐好了。”珠圆玉润的声音,散发出金石般的凛冽之气,叫人更慌。
沉烟会意,含笑扶了杜姨娘的手,把她架了起来,拉着走到了最靠门的一个小杌子上,嘴里笑嘻嘻:“姨娘快坐,这里靠门,凉快。”
杜姨娘在董府嚣张得太久,风荷的话,沉烟的举动把她完全愣住了,她都没有一点反抗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