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快去正院吧,去晚了真让人看笑话。”风荷抿嘴而笑,柳眉微扬。
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前去正院,路上也有人行礼,也有人只当没看见,还有人窃窃私语,风荷俱是含笑不语。
正院里,却有两人先自等着。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打扮富态,瓜子脸,吊梢眉,看着风荷一行人的目光似笑非笑,左右打量,像个高傲的女王。她身边依着一个年貌与风荷相似的女孩儿,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最勾人心魄的却是她一双秋水,似含着说不清道不尽的缠绵情意,叫人无端想去怜惜保护她。
风荷不认识她们,看起来两人应该是对母女,照女孩儿的年纪推测似乎不是府里的小姐,那这二人就是亲戚家的了。她一面心中计较着,一面已是对二人温婉相笑。
第二十五章 杭氏一脉
上回文说到风荷一个人去正院敬茶,在院里遇到一对母女,其中那个母亲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哟,这不是老四的新媳妇吗?怎么一个人过来,老四呢?”她说着,还故意夸张得冲后面不停张望。
既是府里人或者亲戚,没有不进去反在外头等的道理,这分明是等着看自己的笑话。风荷一边亲热的笑着,一边矮了矮身子,却没有行礼:“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门口,疾步走来一个老嬷嬷,满面笑容:“四少夫人过来了。您不认识,这是我们大姑奶奶,这是表小姐。”不是太妃身边的周嬷嬷还是谁,她定是听到了声音,匆忙赶来与风荷解围的。若是新媳妇第一天就在太妃院子里教人为难了,传出去也是他们杭家没面子。
“侄媳妇见过大姑奶奶,见过表小姐。”风荷向周嬷嬷报以感激的笑容,重新与那二人见礼。
话说杭家的大姑奶奶闺名唤作明倩,是姨娘所出,姨娘早逝,一直养在太妃跟前,就把自己当了正经的嫡出小姐般看待,比太妃亲生的三姑奶奶当今皇后都要会来势。她的夫家就是文章开头就提到的董家对门的三品威烈将军凌家,前几年调了外任,一家子老小都跟着去了,却借口女儿凌秀身子娇弱不耐长途跋涉,竟将她留在了外祖杭家。
这次忽然听说杭四少要娶妻了,很是惊诧,凌将军有皇命在身不得离开,这大姑奶奶倒是紧赶着回来了,是特来参加侄儿婚礼的。她女儿凌秀比风荷还大上一岁,却至今没有许人,只管在杭家住着。
大姑奶奶不过轻轻一哼,并没阻止风荷,倒是凌秀还了一礼,口呼“四表嫂”。
“侄媳妇真是好福气,顺顺当当嫁进了咱们庄郡王府,侄儿又是个会疼人的,好日子好在后头呢。”大姑奶奶话里满是讽刺,笑得无比舒心。
这无非是讽刺风荷进门第一日就被夫君冷落,早上还是独自过来。周嬷嬷早注意到了四少爷不在场,心中暗暗焦急,不防大姑奶奶说出这样带刺的话来,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她不等风荷回话,抢着笑道:“大姑奶奶、表小姐和四少夫人先去里边坐吧,天阴阴的,怕是一会子就要下雪了。”
大姑奶奶又是轻哼一声,就携了女儿的手当先往里走,周嬷嬷扶着风荷的胳膊笑说:“娘娘马上就好了,四少夫人先等等。估计再有一盏茶功夫,王爷王妃他们和各房的老爷夫人都要过来了。”
“多谢嬷嬷了。风荷初来咋到,许多事望着嬷嬷提点呢。”风荷边走边道,语音轻柔,笑得很真诚。四少靠不住,那她只有尽量靠上太妃了,不然这府里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四少夫人抬举老奴了。”周嬷嬷领着几人到了厢房坐下,丫鬟端上茶来。
“大姑奶奶、表小姐、四少夫人先坐坐,老奴还要去服侍娘娘。”她一走,屋子里气氛就有些不好。
大姑奶奶时不时瞥一眼风荷,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凌秀悄悄打量风荷,单论容貌,即便称不上倾国倾城,至少也是国色天香的;尤其是她的气度,雍容典雅高贵,比王府的小姐还要体面。凌秀不由自问,她虽生得好,可惜气度上远远不及,总学不来大家千金的颐指气使的气派,唉。
很快,外边传来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嘈杂,想来是各房的老少爷们女眷们都陆续到了。
然后,就有人来请大姑奶奶和凌秀先出去坐,屋子里只剩下风荷几人。
赭石色的厚毡帘被人倏地掀起,卷进来一股冷气,风荷抬头去看,竟是她的夫君杭天曜,倜傥俊逸,面色微怒。
怎么,难道是怪自己没有等他,这人也太不讲理了,不过鉴于他昨晚总算放了自己一回,风荷不介意对他伏低。她很快笑着起身,欲要迎上来几步脚下却是没有动,蹲身,柔声唤道:“爷来了。”
“哼。你倒是贤惠,第一个来了,只是却忘了要伺候你夫君起身吗?”杭四少绕过她,自觉坐在她上首的圈椅上,语气很有些不善。
风荷仍是轻笑,从丫鬟手中接过青花茶盏托到他跟前,睨了他一眼:“柔妹妹有孕在身,需要多歇息。妾身怕惊了柔妹妹,才吩咐小丫鬟轻声前去请爷的。”
杭天曜接过她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淡笑道:“娘子这么贤惠,竟是爷我错怪娘子了?”
“妾身不敢。”风荷低眉,语笑嫣然。
杭天曜目光一霎,不由自主拉了她的手细细抚摸,白嫩滑腻,手感很好。
风荷猛地一惊,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纹丝未动,面上红晕宛然,又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就有些怒气。
“今晚我留在你房里?”杭天曜低低一笑,暧昧的语气傻子都能听出来。
风荷不知该气还是该羞,伸出左手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杭天曜龇牙咧嘴,立时松开了她,她迅速退到了一丈开外。
两人正对面对峙呢,就有周嬷嬷笑着进来:“娘娘请四少爷带着四少夫人去敬茶呢。”
杭天曜只得把方才之事丢开手,与她一前一后出了厢房,向正厅走去。
正厅足有两个篮球场那般大,当中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太师椅,下首两溜十六张紫檀圈椅,每两个中间置着高几。老太妃精神矍铄,笑呵呵坐在太师椅上,下边依次坐着各房爷们夫人。
风荷度其位次,向左边上首望去,果然一个王袍在身的中年男子,方正的脸型,粗黑的眉毛,不苟言笑的表情,淡淡的扫了风荷一眼,眼里闪过微笑,显然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却一眼都没看杭天曜。他下首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正红色的朝服,深绯色霞帔,凤冠端正。保养极好,到现在都看不出一丝皱纹,身材苗条不见臃肿,含着温厚的笑容,必是王妃无疑了。
不及细细打量,杭天曜已经向太妃跪下行礼,风荷忙低了头跟着他下跪。
“快起来,你要磕头待会敬茶时好好磕,这回偏孝顺的紧,还带累了你媳妇。”老太妃见孙子穿得意气洋洋,又想见日后他子孙满堂的兴旺景象,心里好不高兴,眼里有了泪意。这个孙子可是叫她操碎了心,总算看到他成家,日后有个人管束着,她能卸下好多包袱,真是又欢喜又心酸。
“看来祖母是心疼孙媳妇而不是心疼孙儿了。”杭天曜调皮的笑着,果真站了起来。
敬茶开始,杭天曜领着风荷在太妃脚下跪下。风荷接过大红茶盘,高举着托过头顶,口称:“孙媳拜见祖母,请祖母用茶。”
老太妃眼里泪光闪动,笑着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取过周嬷嬷手里的托盘交到风荷手里,里边赫然是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底下还压着一个大红龙凤呈祥的红包。
“这是我年青时的陪嫁,现在老了也用不到,就给你吧。”
太妃说得轻巧,可是风荷一眼就看出来这套红宝石非凡品,成色十足,定是价值连城的,尤其她都能感到背后射来一道道锐利的寒意。不过她没有推辞,笑着受了:“孙媳谢祖母赏赐。”
“好,好,快起来。我就喜欢你的性子,与我年轻时一样爽利,不扭捏,咱们家的孩子就要这样。”老太妃越发高兴,对风荷很满意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给王爷王妃敬茶了,这一次杭天曜就没了那副嬉笑的样子,神情有些严肃冷淡,风荷紧了紧心神,恭恭敬敬行礼。
王爷没说什么,只是道:“既进了我们杭家就是杭家的人了,要好生相夫教子,别由着老四胡闹。”
风荷凛然,王爷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不满已经这么公开化了,真不知杭天曜都闹出了些什么事,使得亲生父亲都这么不待见他。
王妃魏氏眉目姣好,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魏平侯的嫡女,不知当年怎么到了十六都未许人,最后给了庄郡王做继室。她微微一笑,取出一支羊脂白玉石榴花的簪子和一对手镯递给风荷,声音圆润:“你是个有福的孩子,孝顺长辈、悌爱小叔小姑,这些我都不多说了,记得多为我们杭家开枝散叶。”
往下,是二房老爷和二夫人。二老爷汪姨娘所出,懦弱胆小,没有一点担当。当年有算命的说要找个年纪长于他的女子作媳妇,才能兴家立业,太妃娘娘才为他定了兵部侍郎沈大人的女儿。这个沈大人不是旁人,就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哥哥,是以前边才说董老太太托了杭家二夫人在太妃王妃面前露了话,原因她们二人是姑侄关系。
三房老爷早逝,只有杭芸的母亲一人撑着。三夫人面目清秀,气态娴雅,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是端庄高雅。
四房老爷生母也是大家千金,颇有才华,曾是侧妃。四老爷幼年时也曾定过亲事,可惜对方小姐夭亡,后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小姐相配。谁料四老爷出息,当年竟是钦点的探花郎,现在刑部,万岁爷一高兴,就作主将恭亲王的庶女许给了他为妻。四夫人出身王府,难免有些骄气,据说与四老爷很恩爱。
五房老爷生母是江南豪富张家的小姐,是以五老爷年纪轻轻就爱经商,喜欢敛财,如今掌管着王府不小的产业。五夫人是永昌侯的侄女,其父是永昌侯之父的庶出兄长,荫封了一个中散大夫。
杭天曜领着风荷给众人见了礼,一切倒是很顺利,风荷收了许多贵重礼物。
见完了长辈,接下来又是平辈叔伯嫂子弟妹小姑侄子侄女等等,不一而足。暂不细表。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
老太妃原就疼爱袒护四少爷,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爱屋及乌,对四少夫人也是喜欢得很,自然免不了有人嫉恨在心。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敬茶第一日就当着老太妃的面给人没脸,看着倒是和睦融洽。
新妇不用立规矩,老太妃索性免了所有儿媳妇孙媳妇的规矩,一家人分了男女两边各自用饭。下午还要去祠堂祭拜祖先,午饭用的匆忙。
等到祭拜结束,已是申时正时分。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老太妃自己累得不行,就命众人都散了。
风荷一路跟着杭天曜还没走几步路,就有外院的小厮送了请帖过来,有那群杭天曜素日交好的王孙公子在酒楼置了席恭贺他新婚,他忙忙去了。
风荷累得腰酸背疼,懒懒地歪在炕上不愿起来,芰香伏在脚下给她捶着腿。
“少夫人,不如换了这身衣裳吧,重新梳个发髻。”沉烟一旁恭声问着。
“好吧,戴着这些膈应得很。”风荷想了想,终是起身,与其躺得不舒服,不如弄舒服了再躺。
换了一件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下着撒花洋绉裙,挽了新月髻,只用一根金簪别住。风荷抱着珐琅掐进小手炉窝进炕里,还不到半刻钟,云碧就笑着跑进来报信:“少夫人,曲家表夫人来看您了。”
“哦,快请。”风荷愣了一瞬,忙笑着起身迎出去。这府里,除了身边这些丫鬟下人,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杭芸来了正好,打探些消息。
不等她走到门口,丫鬟已经打起水红色的毡帘,摇摇步进来一个美貌妇人,戴着雪帽,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斗篷上零落几片雪花。
“表嫂,外边下雪了不成?”风荷把自己的小手炉一把塞到她怀里,看着丫鬟给她解下斗篷雪帽。
“可不是,我先去了祖母房里,祖母歇着,再去王妃院里,王妃正忙着,我便与娘说了一声来看你,半路上就飘起了雪珠子,好在不甚大。”杭芸从冷气中一下子进了暖炉一般的内室,脸上红扑扑的。
风荷携了她的手到吃饭用的小花厅正面的炕上坐下,莞尔一笑:“难得大冷天的,你费心来看我。用了晚饭再回去吧。外祖母好吗?”
“都好,只是不放心你,我也替你悬着心,估摸着你们这边忙完了,瞅着赶过来的。自然要吃了饭再走,我四哥呢?”杭芸细细看了风荷的气色,好在没什么大不同,想着以她的聪慧应该还能适应,就笑了。
“就记得你四哥不成?据说有朋友请他赴宴,他才出去。”风荷扬了扬眉,打趣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记挂着四哥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反编派我。”杭芸大笑,扑过去要拧风荷的脸颊。
“好嫂子,快饶了妹妹吧。妹妹人生地不熟的,就指望着你疼我,难道你也与我计较不成?”风荷笑着往后躲去,却仍被杭芸抓住了衣袖。
两人正在炕上笑闹着,就见含秋快步进来,眉眼中透着焦急:“少夫人、表夫人,五小姐和表小姐来了。”
五小姐?魏王妃的女儿,小名杭莹的,府里排名第五,今年十三,今儿上午见过,是个漂亮单纯的女孩儿,爱玩笑,不爱针线,极得王爷喜欢。她怎么与凌秀一同过来了,是找杭芸的还是来看她的?
不及细想,风荷已经和杭芸坐直身子,理了理衣服发饰,未及出迎,门口就进来两个小姑娘。
“四姐,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我在外头就听见了。”杭莹也不脱斗篷,小跑着就过来了,眉眼弯弯。
凌秀却站在门口,慢条斯理的解着斗篷,脸上挂着盈盈浅笑。
杭芸忙催着杭莹脱了外衣,嗔道:“作什么这么急,我们又不会跑了。”
风荷笑着把她们往炕上让,一面吩咐丫鬟:“沏了好茶来,装几碟子咱们从家里带来的点心果子来,大家尝尝鲜。”
“瞧瞧,你们就是贵客,一来你们嫂子就忙里忙外的,我坐了这么久还没见捞着什么好东西吃呢。”杭芸拍手笑着,再四推着凌秀在炕上坐了。
“你问问,哪回我有吃的玩的没让人往你那里送,这回反来说嘴。究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都吃过,两位妹妹没尝过,就是图个新鲜而已。”风荷看着丫鬟一边忙碌,扶了扶鬓角。
凌秀听着,不由抬眉望着杭芸:“四表姐与四表嫂很熟悉啊,没去看我们就先来了这里。”她说话时轻声细气,叫人禁不住降低音量。
杭芸看了眼风荷,冲凌秀笑道:“她在娘家时常去我们家走动,倒是时常见面的。我们老太太想着她,我自然先来望过了她再好去看你们。”
“哇,这个糕好好吃啊,我竟没有吃过这个味的。”杭莹不等人让,自己抓起一块糕就尝了起来,登即惊呼。
“算你嘴刁。你四嫂成日没事就爱琢磨吃的玩的,这就是她自创的。叫什么芙蓉香蕉卷,据说是把荷叶捣碎了沁出汁来,用这个汁活的面,里边嵌了香蕉剁成的泥,清香软和,甜而不腻。”杭芸把帕子递给杭莹,抿嘴而笑。
风荷会意,冲杭莹眨了眨眼,笑道:“我原是要送些给祖母、母妃和几位妹妹尝的,又怕不知道她们的口味,既然妹妹喜欢,回头就带上一些,也省得我的丫鬟跑一趟了。”
杭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