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叫下人看了不少笑话咱们府里不讲规矩吗?念在你平日勤谨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风荷板着脸,似乎对纯姨娘的举动十分不满。
“我、不,婢妾,婢妾不少这个意思。婢妾,担心她们会加害少夫人。”她仿佛说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一般,重重舒了一口气,眼里都有了泪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狼后虎(上)
风荷抬头,略微扫了纯姨娘一眼,手指轻轻扣着桌子,似笑非笑地说道:“纯姨娘,我念你忠厚老实,不想驳了你的脸面,但你也该知道好歹。这可是太妃娘娘赏赐的东西,你这般说,是何居心?倘若叫人传到太妃娘娘耳朵里,还以为我不尊重呢。”
纯姨娘慌乱地摇头,她绝对不是怀疑太妃娘娘,偏偏着急起来就忘了怎生解释,倒是眼泪滚了下来。
风荷心知纯姨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也不逼她,只是暗暗对沉烟使了一个眼色。沉烟会意,上前挽着纯姨娘的胳膊按着她在地上的黑漆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口里笑道:“姨娘是什么人,我们世子妃娘娘心里最是清楚,从来都拿姨娘当自己人待,平儿还常教导我们在姨娘面前要恭敬些,万不可冲撞了姨娘。只是,姨娘方才的举动欠些稳重之处。这汤是太妃娘娘赏下来的,是梨素姑娘送过来呢,还热乎着呢。姨娘一惊一乍的,可是怀疑出了什么问题?姨娘若有疑问,自然也可以禀报世子妃娘娘,姨娘细想想,如今这个府里,还有谁能越过世子妃娘娘对姨娘怎样呢?”沉烟这是暗地里提点纯姨娘,消去她心里的防备心,而且暗示她这个府里若说有人能保住纯姨娘,只有风荷一人。
毕竟,风荷从前管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今时不同往日,世子妃娘娘,未来的王妃,要想保住纯姨娘一个小妾还是绰绰有余的。
纯姨娘自然明白风荷对她的照拂,不然她也不会违背自己一向的原则来出头,想着不免心理一急,忙擦干了眼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在侯府风轻云淡的笑容里平静了下来,咬牙道:“世子妃娘娘,婢妾一时糊涂,还请世子妃娘娘不要怪罪。婢妾不是要中伤他人,也不是挑拨离间,婢妾是真的担心梨素她,她会加害娘娘你。”
她方才急切间忘了改口,如今经沉烟一提醒,也顺着改了过来。与其让世子妃娘娘无心被人算计了,她大不了拼着危险报答了世子妃待她的一片情意。像她这般的妾室,换了个厉害的主母,只怕都被人生吞活剥了,何况她不得宠。而风荷对她从不苛待,也不让其他姨娘欺到她头上,这样的好主母她怎么忍心看她受了陷害呢。
“娘娘,婢妾就与娘娘实说了吧。雪姨娘她,她不简单。”
“哦,怎么不简单了?我看雪姨娘能书会画的,又是那般个好模样。便是咱们府里都不多见呢,可惜了。”娇柔的语气里微含了欣赏之情,让纯姨娘越发焦急。
她紧张地看了风荷一眼,小心翼翼说道:“婢妾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婢妾是指雪姨娘,她或许有别的心思。”
风荷仿佛吃了惊,认真地审视着纯姨娘,蹙眉说道:“纯姨娘,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说的,无中生有是大忌啊。知道的说你只是担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心搬弄是非呢。”
“娘娘,婢妾所言句句属实,婢妾怎敢陷害他人呢。”纯姨娘知道她这样无端说一个人,难免不被人信任,就细细解释起来:“娘娘有所不知,去年八月里,是婢妾那个可怜的孩儿的忌日,不怕娘娘怪罪,婢妾就全实说了。婢妾时常想念他,得闲时就做了几件小衣裳,趁着他忌日让丫鬟偷偷带出了府去,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给焚化了。记得那日雪姨娘的娘家人来看她,给她送了点中秋节礼。因雪姨娘分了点到我们几个房里,是以奴婢记得很清楚。我那丫鬟回来时在街上遇见了雪姨娘的几个娘家人,奇怪地发现她们没有回府复命,反而进了一家茶楼,不过一小会儿,四夫人身边一个嬷嬷也进去了,两边人进了同一间雅间。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分头出来。本来婢妾那丫鬟也是不在意的,只因她当时正好在对过的铺子里给婢妾买几色针线,便留意了一下。回头她与婢妾说了,婢妾起初也未放在心上。后来细想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雪姨娘的娘家人若认识四夫人,进府时就该前去拜访啊,为何等到出了府,又约人暗地里相见呢?而且婢妾冷眼瞧着,在府里时,雪姨娘与四夫人从无往来,两人就如陌生人一般,这也太诡异了些。所以,事后每次雪姨娘的家人前来探望于她,婢妾都会特别经心些。叫婢妾想不到的是,前几日晚间,雪姨娘出乎寻常的深夜离开了院子,因婢妾在端姨娘房里与她一同做针线,很晚才回去,恰好瞧见了。婢妾,也不是有心跟着雪姨娘的,只是婢妾心里害怕,偷偷去瞧了瞧,竟然看见她在后边的紫藤架下见了四夫人。当时,婢妾不敢细看,只隐约听到雪姨娘的声音不大高兴,甚至有点尖厉。婢妾怕被她们发现,忙急急回了房间。婢妾方才听说雪姨娘身边的梨素给娘娘送了汤来,生怕,生怕她会做出对不起娘娘的事,是以行事鲁莽了些,请娘娘见谅。”纯姨娘的脸色有种奇异的苍白,这些年,她在这个府里,跟个隐形人没什么区别,什么事只敢往心里放,不敢告诉任何人。别以为她纯良,就当她什么事都不懂,想要在这个府里过活,你可以不害别人,但不能没有一点防人之心。
经历了孩子夭亡一事,她已经学会了很多,知道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不会是没有缘由的,许多事你看着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往往最后可能置人于死地。
风荷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展眉而笑,耳畔的珊瑚耳坠发出迷人的光芒,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风情,足以使任何人为她痴迷的韵味。
纯姨娘的心一下子坦然了,她忽然间产生一个念头,或许世子妃娘娘本不打算喝梨素送来的汤,她其实就是在等自己这番话。
风荷似乎料到了她暗中的想法,对她频频点头,启唇笑道:“纯姨娘,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你有勇气面对这些的日子。你究竟不曾叫我失望,你说的我都相信,当然我也清楚,你并非对我说了全部,我估计你明白的远远不止这些。但是,至少你在关键时刻想到了我,我很欣慰。”
闻言,纯姨娘苍白的鹅脸上泛出了红晕,确实,她有些羞愧,有些事她还是瞒着世子妃了。她几乎可以断定四夫人要雪姨娘对世子妃下手,但她不敢明言,毕竟知道的越多可能死得越快。
“你不必感到自责,你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又有什么错呢。不过,你放心吧,他日,不管你要离开这里还是像原先那般安静地过日子,我都会成全你,这点你不用担心。”风荷看得出来,纯姨娘有离开杭家的心思,只是不敢,毕竟有几个妾室能安安稳稳地被放出去呢?
“娘娘……”一瞬间,纯姨娘哽咽难言,风荷对她,真的很好。
望着纯姨娘渐渐消失在毡帘后的背影,风荷长叹一声,这个人终于开窍了,而她也可以做点打算了。
云碧确实一门心思都在雪姨娘身上,想到雪姨娘要暗害自己的主子,她简直是五内如焚,恨不得立时去把茜纱阁给烧了,当即主动请缨:“娘娘,让奴婢去把雪姨娘带来吧。”
风荷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含着笑,沉烟亦是笑了起来。
两人把云碧笑得不明所以,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仍是很气愤地说道:“娘娘,你们笑什么?莫非你这次还要饶了那个雪姨娘不成吗?”云碧很是看不惯雪姨娘那副故作清高孤傲的样子,左右是个小妾,非得摆出正室的谱来,当真那么有志向就别来给人做妾啊。
沉烟叫来小丫鬟撤下了饭菜,并嘱咐道:“熬点鸭子肉粥,娘娘午饭吃得少,歇了午晌之后再用。”
“你们都存心欺负我。”云碧看着沉烟只顾干活不理她,风荷只在一旁抿嘴笑,觉得自己完全被忽视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欺负你了?自己不长脑子,还敢怪到我们头上。”沉烟瞪了她一眼,这个云碧什么都好,就是头脑直了些,从来不会转弯,偏她遇到外人的时候往往会变得精明起来,真不知怎么生的。
“我、我、哼。”云碧一时语塞,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风荷看得大笑,起身走到炕上,靠着炕桌笑道:“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这点都看不出来。你自己回想一番,梨素来了之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这话说得云碧发懵,果然回忆起方才的情景来。梨素进屋之后,没说什么啊,只说晚梦扭伤了脚,正好遇见她托她将鸡汤送过来,请娘娘趁热用了,可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呢。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瞅着提盒里的盅子,似乎没喝过鸡汤,舍不得。不过,要说起来,她确实有些不大对劲,好似,好似比往常要热情些?她是个清冷的人,和谁说话都板着一张脸子,活像欠了她钱似的,难得这般温和,还笑了。记得梨素从前来给娘娘回话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讨好的表情啊?
这是不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奸计得逞,高兴的?云碧左右想不明白,耷拉着头瞅着脚尖,指望着风荷与沉烟能给她解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狼后虎(下)
炭火烧得热热的,偶尔传来荜拨荜拨的火焰爆破声,温暖的气流将一株兰花催得含苞欲放,散发着温柔的甜香。
沉烟看小丫头收拾好了,自己倚着熏笼烘烤衣裳,嘴里笑道:“梨素这是暗示我们呢,她往日里待人都是清清冷冷的,乍一热情起来,不是明摆着要引人怀疑嘛。而且几次三番提到这鸡汤是大家的心意,这明明是太妃娘娘赏下来的,和别人什么关系,莫非里边有什么猫腻?你呀,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她是有心给我们报信呢。”
云碧听得一愣一愣的,梨素可是雪姨娘的丫鬟,雪姨娘是世子爷的妾室,满心指望着重得世子爷的恩宠,她身边的丫鬟会与她们示好?她很是不解,又有点不信,便拿眼觑着风荷。
风荷换了一个姿势,歪得更舒服一些,闭着眼养神,口里徐徐叹道:“雪姨娘如此,只怕是受了胁迫的,有人逼得她不得不对我动手,但她自己又不大乐意,便明着对我下手,暗地里又想法子提醒我们,倒是让她费心了。”
雪姨娘会对主子下手云碧能想明白,但要说她暗中示好,她真有几分不信。难道她不想得到世子爷的恩宠了,难道她打算投靠娘娘了?云碧嘟着嘴,反驳道:“娘娘如何这般肯定,我看雪姨娘就不是个好东西,装得多么高贵,其实还不是一个下人。她既然愿意给人做妾,就不要再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女才子,我是最看不惯这种人的。”
云碧性子直爽,尤其不喜雪姨娘这种故作清高的人,动不动来个风花雪月,自以为多有才似的。是以啊,她自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给人为妾的,宁愿一辈子只当个丫鬟。
“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不用看她不顺眼。好歹她是无心害娘娘,那对我们而言就是个好消息,不然咱们只怕又要多一个敌人了。”衣服被熏得又香又软,沉烟一面打叠着,一面抬头感叹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她还是个好人了,从前都是我错怪了她,那我可得与她致歉。”云碧呐呐地问着,她是个知错能改的人,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抹不开脸面的事。
窗外,明亮的冬阳透过纱窗映在风荷脸色,朦朦胧胧的,凝脂白玉一般,甚至能看到细软的绒毛。她揉了揉额角,摇头道:“非也,人不是只有好坏之分的。雪姨娘如此做,却不代表着她就没有别的心思,她就是个好人了,她只是计算得失比较精准而已。”
这话说得云碧愈加玄乎了,她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托着腮蹙眉道:“好娘娘,好姐姐,你们就教会了我吧,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被你们绕晕了。”
风荷二人扑哧笑出了声,握着帕子揉着肚子,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半晌,方渐渐止了,风荷扬眉说道:“你听纯姨娘的说词,想来应该猜到了是四夫人要挟的雪姨娘。她凭什么要挟雪姨娘呢,定是雪姨娘的家人了,雪姨娘之父是凤阳县令,那里属江苏巡抚管辖之下。江苏巡抚是什么人,不就是七少爷未来的岳家吗,是恭亲王一手提拔上去的。若江苏巡抚暗中动点手脚,小小一个凤阳县令能受得住,只怕江家满门都不会有好结果。为了家中亲人,雪姨娘被四夫人所要挟,进了府,当了妾,就为了能在你们爷身边安一颗棋子。可惜,这颗棋子的用处已经不大了,与其白白浪费了这颗棋子,四夫人宁愿孤注一掷,用她来换我的命。雪姨娘虽孤傲了些,却是个明白人,她早就想到了四夫人的打算。她既不想给四夫人当了替罪羊,又不忍看到亲人出事,只得明着答应对我下手,背地里却来了这一手,不过是不想我会拿她出气而已。”
“娘娘这样说虽然说得通,但奴婢觉得雪姨娘难道一早就猜到了这个计谋定会失败吗?倘若咱们一个不留神被她得了手,那她不是比现在更好吗?”云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咒风荷吗?
沉烟气得咬牙戳着她的方向,骂道:“你真是糊涂,连这种话都敢胡说,我看你还不如浅草几个小丫头呢。”
“我,我错了,娘娘,奴婢万万没有别的意思,奴婢一时嘴快,还请娘娘责罚。”不用沉烟骂她,云碧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风荷。
风荷摆了摆手,笑道:“你也不用喝斥她,她就是这么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我知道没什么恶意。不过,在外人面前可得小心了,不然非有你一顿好打。她当然清楚计谋会落败,因为以我眼下行事的谨慎,如何会去喝她手下人送来的东西呢?再者,她或许并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对我下手吧,因为如果此计成功,谁是最后的替罪羊呢,只有她了,四夫人那边或许会毫发无伤。因为以她家人相要挟,她根本不敢招出四夫人来,她何必行这招损人不利己的险招呢?”
云碧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还真如娘娘所说,那汤再珍贵,经过梨素的手,咱们几个也不敢给娘娘用。她白费劲一场,还不如主动向娘娘示好,一不小心娘娘善心大发,还能帮她一把呢。”
“这话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要帮她。”风荷懒懒地伸了一个腰,嘟囔着。
“什么?娘娘,奴婢不敢是说着玩的,你不会当真帮她吧?再怎么说,雪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呢,她还是,还是世子爷的妾室呢。谁知日后她得了势,会不会倒打一耙。”虽然经过风荷的解释,云碧对雪姨娘的感觉还是好不起来。
风荷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玉镯,眼神晶亮,莞尔笑道:“就因为她是你们世子爷的妾室,我才更要帮她,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沉烟拍了拍手,抚了抚发髻,笑道:“娘娘,叫奴婢说你什么好呢,若说娘娘是个善良的人吧,有时做的事不坏却足够叫人恨不得死了算了;若说娘娘是个坏人把,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坏人。”
听了这话,风荷频频点头,口里赞道:“还是沉烟解我的心意啊,不愧我拿你当姐姐待呢。别看雪姨娘这次示好,最近又安分,其实她心底里还是不服气的。一个那般高傲的人,要让她心甘情愿承认自己输了,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她向我示好,或者正有这层意思,表明她对我也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