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娘子被她一看,就是一阵害怕,忙下去了。
不过小半刻,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瘦削肩膀、瓜子脸的十七八岁的丫头,穿着浅绿色的对襟褂子和紫色棉绫裙儿,低着头福了一福,口里说道:“娘娘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方侧妃吃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的月色,低声说道:“流苏,留不得了。
丫鬟愣了一愣,屈膝点头:“奴婢明白了。”
“此事必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最好是伤重不治而亡。凝霜院不是好糊弄的,叫他小心些,万一露了行迹就不要来见我了。”她语气平和,听在人耳里却有一种北风夹杂着冰雪的冷酷无情,叫人彷佛堕了冰窖,连心都是凉的。
“奴婢知道了。“丫鬟再次退下,空留下一角晃动的毡帘。月色清清冷冷的,透过那毡帘的缝隙照进来,说不出的诡异。
第一百三十章 死并不难(中)
到了深夜,呼啸的北风渐渐止住,乌黑的云层亦是远远散去,反而是月光愈发显得清冷朦胧。冬夜的月不如春秋之季那般晕红可喜,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孤寂,遥望着大地,洒下银霜似的迷离的梦。
三丈高的村上只留下五六片枯黄的村叶,顽固地不肯离开枝头,枝独横斜,月影余香。
这是凝霜院的后罩房,寻常也不住人,只用来堆杂物。靠东的一间点着昏暗的烛火,石青色的帘子、石青色的帐幔、石青色的纱窗,等等,使得烛火愈加黯淡无光,几欲看不清屋中的形容。
黑衣男子蒙着面,从院墙外一跃而入,掩到了桃村下,几个翻滚就到了那间点着灯的屋子后边。他等了一小会,看悄无人声,才蹑着脚步顺着墙根拐到了前头,试图透过纱窗往屋子里看。
暗石青色的窗纱让人完全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黑衣人猫下腰,从怀中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轻轻划破窗纱,露出一个小洞,昏沉的光线透过洞射出来,照得人眼花。
黑衣人闭了闭眼,才凑近纱窗细细往屋子里看。对面一张大炕,铺着石青色暗纹的棉绫褥子,两个老妇分别仵着杭桌打盹,有一个还发出特别轻微的鼾声。炕下不远处烧着炭盆,发出滋滋的热气,炭盆右边一个小小只容一人睡的竹塌,设着被诿,上面睡着一个人,手脚都被绑着,被子几乎盖住了她的头,从身影上看来是一个女子。
她的脚垂到了地上,紫色的裙子下露出一双小脚,穿着淡蓝色棉布的绣花鞋。
黑衣人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暗暗吸了一口气,来到门前,用匕首舔开了门上的梢子,轻手轻脚摸进了屋里。他先到炕边,本要抬起手来,可是一想到神不知鬼不觉这句话,又慢慢放了下来,直接到了榻前。倘若他打晕那两个老妇人,想必明儿一早人家就会发现不对了,既要做得像是伤重而亡,便不能如此。
他并不认识要下手的人,只知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儿,他小心翼翼拉下棉被,仔细瞧了瞧榻上的人。容颜清秀,也有五分姿色,只是脸上的淤青或者血污掩盖了她的真实容貌,紧皱的眉尖应该表明了她此刻的痛苦,还有手上的斑斑血迹,更确定了黑衣人心中的认识。
他略略环顾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方抬起手欲要捂住女子的嘴。岂料就在这时,房门唰的大开,他慌忙回头,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已经欺身上前,直指他的要害。
他一阵心慌,知道中了敌人之计,忙要回身以床上之人为要挟,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塌后的柜子里忽地突出一个人,一把将床上女子推到了一边。黑衣人心知此刻先顾自己脱身为要,忙拔剑迎敌。
几次过招,他就知对方的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且两面高手夹击,他几乎无还手之力,只能加倍打起精神。门外响起纷沓的脚步声,他越发焦急起来,这两个人已经很难应付了,若再来几个他今天必得死在这里不可。
灯笼亮闪闪地晃得他眼花,门口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身边一对丫鬈打着灯,身后簇拥着四五个高壮的男子。黑衣人情知自己不是对手,出手愈乱,杭天曜笑站在门首,彷佛在看一场表演。炕上两个老妇人早已醒来,赶紧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松了绑。她是云暮。
杭天曜手一挥,身后的人让开一条道来,押进来一个手脚被搏的年轻女子,身上衣衫整洁,面上不带一点伤痕。黑衣人方知这才是自己要下手之人,恨恨地瞪了一眼,企图突围。杭天曜似笑非笑得看着流苏,问道:“怎样?你以为你那主子多信任你。不只是你,怕是你家人此刻都遭了难呢。”
流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被逼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家人平安,倘若连他们都出事了,她还帮着瞒什么呢。但她也不能以杭天曜一句话就确信侧妃会出尔反而,紧咬着唇,唇角一片血痕。
“你不信?你问问他,我说的是真是假。”杭天曜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屋里正在打斗的黑衣人。黑衣人全神关注在对手之上,被他弄得又分了心,渐渐左支右绌起来。
“行了,把人拿下,送出去。“他话一出口,两人忽然加快了手上的变换,不过几下就彻底制住了黑衣人。黑衣人猛地把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搁,可惜对方比他快了一步,唰的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直接将他绑缚起来,他登时心神涣散。任务失败,唯有一死,不然不但自己要受尽折磨还要连累家人。
黑衣人死死得盯着杭天曜,杭天曜笑眯眯问道:“看我作甚?你别以为我会费心审问你,爷我没工夫,送走。”
流苏震惊得睁大了双眼,自从她被关,她就完全不知外边的情形,世子爷和世子妃也不问她,也不打她,每日吃喝正常供应。今儿的事她以为是以她为诱饵抓人,可是世子爷依然不问,到底是为何,还是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了?
黑衣人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杭天曜,他以为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从他口中得到消息,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对方眼里根本容不下他们这样的虾兵蟹将?
杭天曜打了个哈欠,回身出去,口里说道:“小心些,别叫他们跑了。对了,今晚的事闹得这么大,也没必要瞒人。”
他这话没头没脑,可是服侍惯了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风荷笑着搓了搓他的手,问道:“冷不冷,何必亲自出去呢,由他们闹去吧。”
“我不去,她会急吗?急了才好,不过你为什么不让我问呢。”杭天曜摸了摸她的脸颊,在她眉心轻啄了一口。
“不是不问,是还不到时候。这些人,轻易是不会开口的,但想必不出三日,流苏那里就会主动要说了,咱们何必白费力气呢。时辰不早了,快歇歇吧。”她抬眸轻笑,目光里是无尽的柔情,那种深情款款的眼神丝毫不会被她口里正说的话破坏。
杭天曜大笑着将她往怀里楼了楼,嗔道:“你这个小坏蛋,当真把人心看得透透的。不过,只怕你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等他们开口,也只是为了证实一下而已吧。”究竟谁是幕后主使,他心里也差不多有了影象。
风荷把头放在他胸前,小手环抱着他的腰,应道:“一开始,我也只是一点点疑心而已,毕竟想对我下手的人只怕不少。可是,能够把一个计划准备了几个月而不急着下手,只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这样的耐心不是人人都有的。再者,流苏挨打的消息一传出去,倘若是心急之人,只怕早就来下手了,可是她,依然能够稳了好几日。
这不但是她对自己手下的人有信心,也是她对自己有信心。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王妃,她本来心计就不够,何况也没这个耐心。四夫人,她确实有谋略,但太过傲气与自负,缺少沉着。只有她,心机手段无一不全,再联系上回五弟妹流产一事,越看越像她的手笔。当初五弟妹,不也是她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一步一步布局的吗?”
“嗯,你说得很是。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她倒是越发耐得住了。”杭天曜的语气多了一份阴冷,与他怀里的温暖彷佛不是一个人。
风荷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叹道:“难道你还不与我说吗?我不信,那些年,无人设计过你,不然即使你心中有怀疑,防备之心也不可能这么强。”
他愕然,随即抱着她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也从未与别人提过一句,今儿告诉你也无妨。当初大哥在世时,我不过一个孩子,一时间倒无人想到对我下手。后来大哥一走,祖父也没了,我才发觉有不少人暗中觊觎我。每逢出门,后边总有人跟踪,为了不让人起疑心,我只能让自己显得很纨绔,减少他们的防备心。
不过,还是有一次,我遇到了刺杀,虽然当时的情景看来人家好像不是故意针对我的,但事后回想,那根本就是为了我而设的局。还有在府里时,我曾在湖边差点被人推到了湖里。那次,若不是当时的夕阳正好,我又是背对着夕阳的,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倒影在湖里,我也不会躲过那一劫了。
另外,还有些疑点,使我心里再不敢信任任何人。便是祖母赏下的雨晴,等等,我都不敢全然信托,谁知她们背后又有哪个主子。历年来,对我下手的人,不外乎是太皇太后或者侧妃。
你一开始进府,我确实有点担心你能不能熬过去,不过我想你既然早有防备,应该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他的叙述被风荷打断了,她笑得狐狸一般,抚着他胸前问道:“你怎知我早有防备?嗯。”
杭天曜猛地握了嘴,可惜他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口,此时想要弥补确是来不及了,只得懊恼得低了头。
“其实,在我进府前,你就派人监视过我,是不是?”这句话她早想问了,但总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便一直忍着。
“我,我也是怕你出事。”他凝了凝眼,眼睛漆黑如墨,他嘴上这么说着,也有三分赧然,可他当时既没见过她又没爱上她,疑心她也是正常的啊。只是这句话,他不敢说。
风荷揪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是保护我还是提防我啊?”
杭天曜耷拉着头,忙紧紧楼着她,谄笑道:“娘子,你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啊。我是被吓怕了,才会那样的,其实你一来我就知你不是她们的人了。
“哦,是吗?那你的人明知有人对我又是下毒又是行刺的,也没见得出手救我一救啊,要不是我福大命大,几个都被玩完了。”她抓着他的手腕,慢慢卷起衣袖,媚笑着看他,然后在他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杭天曜不敢喊痛,还得笑着:“娘子,你出了气就好啊,你想咬我哪里都成。”他当时的确有些耳闻,但为了隐藏自己,也当真没叫底下人出手,存着试试她的心思。
风荷也不是小气的人,何况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不怪他疑心。便放开他,又拿了帕子给他包裹自己刚咬过的地方。
杭天曜看得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咬一口,再哄哄他。不过似乎自从风荷怀孕之后,她的暴力倾向越来越浓了,他有点怀疑风荷肚子里的会不会是个小坏蛋呢,一心想着整人什么的。
“娘子,那你打算怎么做呢?”如果能够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自然要把侧妃的丑事曝光,庄郡王府容不下这样蛇蝎心肠的人。
风荷歪着头,琢磨了半天,才笑道:“不急,如侧妃这样的人,你便是在所有人面前指明了她的丑事,她也不会有半点后悔,顶多自认心机不够。我却要慢慢玩着她,让她尝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断了左手,断了右臂,再断了唇齿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痛苦、惊恐,让她被可能发生却一直没有发生的噩梦日日纠缠着。你说,这样好不好?”
杭天曜在温暖的被窝里,生生打了一个寒战。这个主意好是好,也只有风荷想得出来,对侧妃那样的人,这样的凌迟比让她痛痛快快死了更绝望,更疯狂,更恐惧。
不过杭天曜也不能显得自己太胆小了,硬撑着笑道:“娘子这主意好,她不是喜欢放长线嘛,咱也不急,陪她悠着点,让她感受一下那种被阴谋环绕的感觉。如果直接揭穿了她的一切阴谋,只怕她还要嘲笑咱们自己没用,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吧。既然如此,咱也就以牙还牙。”风荷不由笑道:“夫君,你果然也长进了啊。记住哦,这就是对我下手的下场啊。”
杭天曜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有点凉,风荷这是在警告他嘛,他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她啊。
第一百三十章 死并不难(下)
宫里,太子妃赏下了一堆赏赐,无外乎是药材、绸缎、首饰,主要是给风荷的。太妃携众人谢了恩,内侍传太子妃口谕,免庄郡王府世子妃进宫谢恩,风荷不由心下感激。也不知韩穆雪和苏曼罗进宫几日是怎般景况了。
不过,皇上只太子一个成年儿子,其余年纪都尚幼,是以免不了要受到无数人的关注,断断续续的传闻也流了出来口据说,太子对太子妃很是敬重,大婚之后前三日都歇在了太子妃宫里,第四日歇在魏侧妃屋里,第五日歇在苏侧妃屋里,倒也没显得很厚此薄彼。叫人惊讶的却是苏侧妃进宫没几日就抱了小恙,以至于不能服侍太子。
风荷得知后,一点也不担心。倘若苏曼罗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也就不会被皇上皇后选进宫专门压制魏氏了。韩穆雪是太子妃,有一宫之事要料理,偶尔皇后也会带着她习学后宫之事,难免分不出心神来对付魏氏。
苏曼罗此举,看着是她吃亏了,其实也连带着影响了魏氏。太子初大婚,最是应该培养与太子妃的感情,苏氏这样,不但给了太子妃回旋的时间,也让太子疏远一些魏氏。毕竟,考虑到安定后院这一点,太子也会尽量不显出亲厚来的,苏氏不能侍寝,那魏氏侍寝的次数只得跟着减少。
如今先不说宫里的事,单说杭家接了太子妃的赏赐,一家子人都在正院里说话,唯独风荷仍在自己院里。
王爷也有几日不曾见到杭天曜了,不免问道:“听说前儿晚上,你们院里抓了一个刺客,如今怎样了?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深夜闯入王府,有什么眉目了吗?”
“回王爷,刺客是来刺杀那日陷害我娘子的小丫鬟的,如此也可证明流苏当日绝非无心之失,而是早有预谋的。如今两人都不肯招供,我把他们先关了起来,慢慢问,不信他们能够一直熬着。”杭天曜对这个父亲还是存着芥蒂的,只呼王爷不叫父王。
王爷眼神微动,神色却是无甚大变化,点头应道:“那便好,叫人好生看管了,有人敢对我们杭家世子妃下手,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他说着,轻轻扫了王妃一眼。
王妃心里咯噔一声,情知坏了,王爷对她的怀疑怕是还未消除,可这次的事情,当真不是她安排的。她虽然心里一百个一千个要把风荷肚子里的孩子除掉,可她近来事事不顺,弄得自己头疼不已,疲惫不堪,真是没心思再去下手。她最是了解王爷的性子,十几年来对她虽还算体贴,但并未全然信托,若真查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府之事,王爷是绝不会念着夫妻情分就放了她的。这个男人,心一旦硬起来才不管她是谁呢。
幸好,多少年了,她暗地里确实有不少小动作,但并未真正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想必即使事发了王爷也会网开一面吧,至少不会连累小五和莹儿。
太妃正扶着杭莹的手,敏锐地感到杭莹微微颤了颤,暗自叹息。虽然这个孙女儿是很好,可惜没有托生在先王妃肚子里,而是魏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