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言一出,风荷顾不得让沉烟动手,自己撩起了车帘,往外探了半个身子,凝眸望着前方。那里的确有连绵起伏的山丘,茂密的山林,可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江夜赶紧挡住了她,极轻得说道:“娘娘莫怕,咱们的人定会救下夫人的,娘娘自个镇定下来才好。”
杭天瑾亦是挡在了前面,柔声劝道:“弟妹,你还是进马车里安全些,千万不要出来。”
闻言,风荷只得放下车帘,缓缓坐了回去。她举棋不定,她生怕自己一旦反抗,母亲就会没命了;可是白白赔上自己一条性命,她又不甘心,她还有宝宝,她死不要紧,岂能带累了宝宝。
“你们这么多人,都是大好男儿,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葬身于此呢,不如把你们世子妃留下,保全了自己岂不好,再问问你们世子爷,他果真狠心不顾他的妻子儿女了?”风荷的命他们自然想要,可如果能借她再要了杭天曜的命,那才是最完美的,不然自己这边也会损失不少人。
江夜手下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恍若未闻。江夜冷冷一笑,喝道:“你太小看我们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将弱女孤儿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才是真正侮辱了大好男儿的名号呢。”
老太监听了不大高兴,微笑的面色紧了紧,却是问道:“世子妃,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因你而死吗?”谁不知这位世子妃从小不得祖母父亲疼爱,唯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无人可比。一个女子,总不成狠得下心来不管亲生母亲。
风荷的手抖了抖,沉烟忙抱住她的身子,好半晌,她才安定下来,苦思着如何再能拖延一下时间。
可惜老太监等不及了,大手一挥,喝令道:“发信号弹,速拿董夫人人头相祭。”
他说话当时,风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本能地喊道:“不要。”
“你先放我母亲下山,我要亲眼看见她,不然我哪知你说得是真是假?”千钧一发之际,她才想起这一点,硬生生说道。
“你有时间,我们可没有时间陪你打发。”老太监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自然也怕耽榈久了,宫里那边遣派了人来营救,那他们不是白忙活一场嘛。若不能借此抓了杭天曜,先杀一个是一个吧。
风荷不料他会软硬不吃,咬紧牙关蹙眉细想,可她一来耗费了太多心神,二者关心则乱,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拖延时间。
谁知遥远的前方响起砰的一声,江夜抬头望天,当即大喜道:“娘娘,他们找到夫人了,相信很快就能救下夫人的,娘娘不需焦急。”
老太监瞧着远处的烟火,脸色变了变,为了埋伏董风荷和杭天曜,他们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前边,后面只留守了不到百人,只怕不一定守得住。想罢,他已高声喝道:“杀。”
瞬间,车外的马嘶声、刀刻声乱成了一团,然后有血腥之气不断透过车帘弥漫进来。江夜护在车上,杭天瑾驾车,三百人的包围圈,马车根本没有突围出去的希望。
杭天曜的人手个个英勇无敌,能以一当十,可对方并不是普通的兵士,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强将,一个能挡两个就不错了。五十人对三百人,谁都清楚根本不是对手。因此,双方的搏斗才越发激烈,生死存亡的关头,谁不是拿出了浑身本事。
沉烟紧紧抱着风荷,不让她看外面的景象。可是,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是瞒不了人的,而马车也从一开始的平稳不动到左右摇摆,血腥气浓郁得不是薄薄的车帘可以挡住的。
胃里一阵翻滚,腹中传来隐隐的阵痛,风荷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没有人比她清楚自己的身子,她害怕得摸着肚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生了。
“娘娘,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沉烟虽然紧张,可依然注意到了风荷的脸色渐渐转白,额上的汗都濡湿了耳畔的青丝,嘴唇咬得发红。
杭天瑾紧盯着双方的人马,心里越发急迫,照这样下去,顶多一刻钟,他们就支持不住了,现在连江夜都跳下了马车加入了搏斗中去。他隐约听到车里的动静,回身掀起一角帘子,哑声问道:“四弟妹,你如何了?”
风荷右手抓着车窗上的扶栏,左手护着腹部,沉烟怕她说话吃力,忙帮着回道:“三爷,我们娘娘好像肚子痛,怎么办?”她说话时,带了一丝哭音。任是沉烟沉稳过人,可毕竟是个久在内宅的年轻女子,亲眼见到血肉模糊的厮杀也罢了,关键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生孩子这样的事啊,由不得不怕。
月份是不足,但瞧风荷这个样子,怕是真的要生了。这里没有稳婆,没有太医,连必备的生产之物都没有啊。
“什么?一定是车上太颠簸了,可是外头危险,更不能出去啊。”杭天瑾惊得张大了嘴,四弟妹怀孕已经八个月,正是该好生休养的时候,这番变故,若是早产,又该如何?
阵痛轻了点,风荷勉强问道:“外头情形如何?咱们尚能坚持多久?有没有突围的希望?”依她的计算,杭天耀即使赶过来,也至少还需要半个时辰,要是宫里发生什么意外,那只有更久了,而他们等不及。
杭天瑾不想叫她担心冲撞了胎气,可心知瞒不住,只得回道:“咱们死伤惨重,只有三十人左右了,可对方还有两百有余,要想突围出去,怕是会更糟。”
“好,这次连累三哥了。”她浅浅笑了笑,即使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一身风华仍能迷了人的眼。
杭天瑾心神一颤,很快敛息劝道:“弟妹顾好自己要紧,不需对我内疚,是我自己硬要跟着来的,于弟妹何干。何况我作为兄长,四弟不在,原就该护着你,不然怎么向四弟交代。”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忽得明白过来,不属于自己的不该求,属于他的即使已经失去,那也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
他想起贺氏,萌生出一股柔情,心底从没有的敞亮。
江夜打倒了靠近的几个人,扑到马车前,轻声喊道:“娘娘,小的试着带娘娘杀出去,娘娘坚持住啊。”
风荷忙关切地应道:“你们自己小心些。”
江夜点了功夫最好的几个人,护着马车往后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是到底实力悬殊,寡不敌众,只能在原地徘徊。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他们的人完好无伤的只刺下十来个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是救兵迟迟未来,大家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只能愈加拼命了。对方的人都能靠近马车了,以致于马车摇晃得加倍猛烈,风荷觉得痛楚更甚之前,而且下身湿漉漉的。
“四弟妹,咱们怕是撑不下去了。”本来这些日子的禁闭,杭天瑾的气色就不太好,这时候看来,又添了几分青黑之色,血色全无。
杭家多少次的阴谋诡计,风荷都一一躲过了,回想起来,她不由一阵苦笑。凭她怎般机敏,能够一次次化险为夷,也挡不住暴力的强大。想她董风荷,难道就要死得这么难看吗?人家军人马苹裹尸那是英勇壮烈,自己要是如此绝对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往后一段时间,京城的话题都不会忘记了她这个惨死的杭家世子妃。马蹄践踏红颜泪,凄凉寥落,是她从不曾想过的结局。
连江夜身上都受了几处刀伤,老太监得意万分,手下之人下手更狠了。
便在这样陷入绝境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飞扬的喊杀声。那声音,融入旷野里,激起层层涟漪,回响不尽,听得人妥帖而温暖。
众人立时受了鼓舞,忙回头去看,起初的喜悦渐渐冻结,变成了冰凉的意味。来的的确是自己这边的人,杭天瑾一眼就认出了奔在最前面的是韩穆溪,关键的问题是,他们一共只来了七八十人,还是身手一般的禁军。
对方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了情形之后,又放下心来。他们在前边设了那么多伏击因,毕竟起了作用,只那么点人,在他们眼里还是不懈一击的。唯有一个地方可惜,来的不是杭天曜。
韩穆溪领人即刻加入了厮杀,自己慢慢靠近马车。杭天瑾站在车上高声喊道:“为何只来了这么点人?”
“前边三处伏击,咱们的人都被拖住了,我们是好不容易才冲出来的。”他一面击退临近的敌人,一面回道,声音里带着愤怒。
沉烟看到了一丝希望,握住了风荷的手泣道:“娘娘,小侯爷带人来救我们了,娘娘别怕。”
望着青衣飘飘墨发飞舞的韩穆溪,风荷的眼角湿了。她这辈子要怎么才能偿还得清韩穆溪的人情呢,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尤其这次,明知危险重重,他还是义无反顾来了,这要她拿什么去还他的深情。在日复一日中,风荷开始体会到了韩穆溪对自己的用心,那是一个赤诚坦荡的男子,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光明磊落的。其实,他与杭天曜表面上完全不一样,但骨子里,是相似的,骄傲、坦诚。
她是向往过这样的男子,愿得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成全书中才子佳人的美谈。然而,人生往往事事难以预料,她和韩穆溪相识得太晚。她相信,若她先认识韩穆溪,她必是会动心的,但她先认识的杭天曜,嫁给了他,也爱上了他,爱上一个她少女的情怀中完全不能接受的男子。
只能说,这是一场没有对错的遗憾。当然,在风荷心里,她接受了杭天曜,愿与他白头不相离,那种感情绝不是韩穆溪能相提并论的,她只是有时候会感慨,感慨命中注定的缘分和虐缘。
在血光四溅中,韩穆溪越过人群,看着马车里那个容颜苍白却依旧风情万种的女子,他庆幸自己赶来了,也欢喜得笑了。即便明知自己此生都与她无缘了,他也愿意为她不顾一切,这是喜欢,也是知己。知己,即便远隔天涯,即便缺乏交流,亦是会生死相酬的。
风荷淡淡笑了,在这一笑里,什么都释然了,如果有可能,她也愿为他出生入死,但她愿和杭天曜同生共死。
韩穆溪终于和江夜二人汇合了,两人背对着背小声交谈着。
“我掩护,你带世子妃冲出去。”江夜毅然说道。
“可是你、、”他的话不及说完,已经被江夜打断了:“没有可是,我是世子妃的下属,为她死了那也是贵任。”
韩穆溪强不过他,只得点了点头,两人迅速分头行动。
韩穆溪一跃跳上了马车,背对着身叫道:“坐稳了。”他话音刚落,马车向着对方最薄弱的地方突了过去,而江夜也带人一路掩护,拖住了对方的动作。
禁军毕竟只是普通的士兵,与太皇太后手下的精干之士比起来差了许多,七八十人只是看着多,其实不中用得很。
马车好不容易冲出了包围圈,拼命往前奔,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方向了,大致是往西去的。江夜带着人拼死抵抗,也只能且战且退,好在马车去的远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风荷坐在飞奔的马车里,痛感一阵阵袭来,下坠的感觉分外强烈,她死死咬着牙,不肯吭声,生怕分了别人的心。
沉烟的手被她抓得泛起了血痕,可自己一点没觉着痛,她只是吓得脸色惨白,终于哭了起来:“停车停车,娘娘,你难受就喊出来啊,不要这么吓奴婢。”
闻言,韩穆溪猛地勒住了马缰绳,与杭天瑾一同回身往后看。
“你?”在看到风荷雪白的面容那一刹那,韩穆溪的头懵了,他发慌得跳进了车里,不知所措。
杭天瑾的声音带了三分凄厉:“四弟妹是不是要生了?”他求救得看向韩穆溪,可韩穆溪与他比起来只怕更不如,连女人都没碰过呢,哪儿知道生产之事。
风荷只想尽量抓住什么东西来缓解自己的痛,不经意间她抓住了韩穆溪的胳膊,身上冷汗湿透了衣衫,神智模糊,却还是说道:“不要管我,继续赶路,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一旦被对方追上,连韩穆溪杭天瑾几个都走不掉了,不能因她再连累他们了。
她身上的痛通过她抓着韩穆溪的胳膊清清楚楚传到了他身上,他猛然一恸,扶着她后背颤声道:“不,我们不走了,你会受不了的。”他的心被什么鞭打一样的抽搐,只为不能代她受苦。妇人生产原是最最危险之事,风荷又是早产,在没有太医稳婆的情况下,他们再奔驰不顾她,不但孩子不保,连她都有极大的危险。
风荷懊恼不已,她这一次真真连累了太多人,她一条命不值得啊。
“四哥很快就会来的,我走的时候有人去找他了,只要咱们坚持片刻,就会没事的,你要挺住啊。”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后悔,赶紧劝解。
车下几个一同护车的侍卫喊了起来:“江大人抵挡不住了,他们快赶上来了。”
杭天瑾跳下车往后看了看,对方离这边不到一百步了,他抓着车身问道:“走不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人都颤抖了,手上青筋直绷。不走,可能所有人都丧命;走,风荷和肚子里的孩子或许难以保住。
韩穆溪一反往日的的柔和俊朗,斩钉截铁说道:“不能走。”
风荷迷迷糊糊感到他身上的温热气息,轻轻叹道:“既不走,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也行。”
一听他这话,杭天瑾和几个侍卫四处扫视起来,在西边有个高三十来米的小土坡,土坡背靠着一带低矮的山丘,相连处似乎有个山洞似地地方。他忙往那一指,对韩穆溪道:“咱们去那,那里地势高,便是抵抗也有个依仗,比平地强。”
韩穆溪顺着他的指点略看了一眼,当即环抱着风荷缓缓跳下了马车,沉烟也跟着提了包袱跳了下来,一行十来人往土坡上快步疾走。
正如杭天瑾所说,土坡背靠山坡,借得依靠的地方,只要守住另外三边即可,而且坡顶连接着山的地方有个仅容三四人的小洞,能让风荷略微歇息一下,恢复点力气。
沉烟解下风荷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韩穆溪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来,又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她靠着沉烟的身子歪坐着,顺手捋起耳旁湿湿的秀发,强笑道:“你们快去,别管我。”
“嗯,有事一定要唤我们。”韩穆溪匆匆交代一句,就退了出去,只要敌人不打退,风荷就多一分的危险。杭天瑾亦是跟着守在了洞外,只留沉烟一人在里边服侍风荷。
风荷吁出几口浊气,对沉烟苦笑道:“倒是辛苦你了。我只怕就要生了,唉,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出来不好,非得这会子跟着凑热闹。”
沉烟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表现出镇定无波之感,也笑道:“是啊,小世子见娘娘受苦,估计是心疼了,急着出来帮娘娘助威呢。只是,只是,咱们没有带稳婆,奴婢偏偏是个无用的人,什么都不懂。”她终是忍不住心头的委屈与焦急,哽咽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不是都听钱妈妈几个人说过嘛,也不过那么回事,多使点力气就够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话音未落,就禁不住啊了一声,原来是一阵比前都强的痛楚袭来。
“好,奴婢不怕。娘娘,妈妈们说羊水破了就是要生了,可是奴婢不懂什么是羊水啊?”沉烟把自己的唇咬得又肿又红,风荷每一声压抑的叫声,都叫她心惊胆颤。
风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剧烈的痛楚使得她说话都不完全了:“傻丫头,羊水、、早就破了,这会子,觉着痛得很厉害,应该,应该是要生了。就不知、、早产,宝宝会不会、、、”
沉烟伸出手,试了试她下身,才发现早就湿透了,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嘶哑得说道:“不会,不会,娘娘,小世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娘娘和小世子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