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富安娘子早到了,只因风荷没有唤她,便不敢进来,守在院门外呢。要说富安娘子也真是个谨慎的人,若是旁人做到这个份上,哪里会在乎一个没有实权的主子呢,可她安分守己,清楚自己的身份永远只是个下人。这样的人,也才有机会帮着打理一府内院吧。
她听到风荷问她,整了整衣饰,恭敬地行了进来,先与风荷行了个礼:“奴婢富安家的,给四少夫人请安。”
“你倒是个乖觉的。”风荷抚额,轻摇榛首:“可惜手底下的人没有规矩,闹到太妃娘娘眼前,大家几辈子的老脸怕是都没了。我倒是没什么,顶多被太妃娘娘说一句年轻气盛,一点子委屈都藏不住,你们又要如何呢?”
富安娘子已经在外头将事情看在肚里,对廖娘子是埋怨不已,看在二夫人的份上,自己对廖娘子一向不甚严,不想她倒是长了胆子,连主子都敢欺了。此事不用说闹到太妃跟前,就是王妃也不会轻饶了,不然奴才欺主这样的话传出去,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四少夫人息怒。这是奴婢没有管好下人们,原不该让少夫人操心,奴婢回去会秉公处理的。”富安娘子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犹豫的,欺主的刁奴,无论是哪个府里都容不下,可二夫人那里要怎生交代呢。二夫人向来都是个厉害的,动了她的人,自己怕是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而始作俑者廖娘子,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她甚至以为富安娘子这是在为她开脱呢,高扬了下巴似在挑衅风荷。
今日自己若不立威,日后王府里还有哪个人把自己当主子看,体面些的奴才都敢欺到她头上去了,风荷是绝不会善了此事的。她不由轻笑出声:“富娘子打算怎般处置呢?”
富安娘子暗暗摇头,知道今天的事情是别想混过去了,少夫人是要拿人做筏子呢,偏这个廖娘子糊涂,自己撞到枪口上去。看来自己不说清楚,少夫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富安娘子百转千回,弯弯绕绕想了仔细,才道:“以下犯上,照府里的规矩是要鞭刑五十,逐出王府永不录用的。只廖娘子在府里伺候了这些年,兢兢业业功不可没,不如将功折罪,鞭刑五十,罚半年月银吧。少夫人以为如何?”
“能在王府里留到今日当上管事娘子的,有哪个不是有功的?倘若因此而不顾王府规矩,一味徇情,明儿、后儿,不是谁都学着廖娘子的手腕了吗?反正也不用怕,不过打几板子,罚几个钱,完后继续逍遥自在,反正欺了主子也是白欺的。
如今我人微言轻,大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此风不清,谁知道有没有人会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为府里立过功,爬到王爷王妃头上去作威作福呢。我平儿看着母妃是个厉害的,原来对你们这么宽和,以至于你们一个个都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我却要问上一问了。”
说完,也不等富安娘子说话,风荷已经扶了沉烟的手起身,抬脚欲往外走。
第五十章 拿你立威
富安娘子大急,她清楚此事若闹到王妃那边,不但廖娘子有罪,连她自己都讨不到好去,这个管家的位子怕是要换人了。尤其这里边还伤了王妃的脸面呢,不是明摆着指王妃不会管家理事嘛。一急之下,富安娘子扑通跪下,口中承罪:“少夫人,奴婢错了,少夫人开恩啊。王妃娘娘日理万机的,须须小事还是不要劳烦王妃了。
奴婢赏罚不公,自领鞭刑二十,罚三月月银。廖娘子鞭刑五十,逐出王府,永不得录用。少夫人,奴婢马上命炭房送上等银霜炭过来,叫少夫人受委屈了。”
在富安娘子跪下之时,廖娘子已经慌乱得一头栽倒在地上,之前富安娘子的处罚已经够重了,没想到少夫人依然不满,执意要将自己赶出王府。二夫人,二夫人一定可以救自己的,可是,可是自己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二夫人还会救自己吗?
风荷止了步子,重新在椅子上坐端正,富安娘子明白她这是同意了。只是,只是二夫人那里,定不会放了自己的,哎,真是两边不得好啊。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顺了四少夫人的心意,好歹也算靠上了四少夫人,四少夫人无权,可保不准人家哪日掌了府中大权呢。嫡子嫡媳,那可是做不得假的。
“该怎么处置底下的人是富娘子你的职责,与我什么关系,你心里明白就是了。今日看在富娘子你的面上,我不愿太过追究,只是往后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富娘子你还是把手底下的人理一理的好。行了,下去吧。”清清伶伶的声音在冷清的冬日里能碎冰破雪,柔弱的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叫人不是亲眼看见绝想不到这样冷酷的时候。
她逐了人,最后来一句与我什么关系,就推得一干二净。本来也是这么回事,下人犯事有上一级的管事娘子料理,与她一个不管家不当权的新媳妇有何相关?
廖娘子从嘲笑到惊讶到震惊到恐惧,半个时辰之内,她算是尝遍了各种滋味,而且都不是很好受。眼下,二夫人那里怕是等不及了,廖娘子终于有了点自觉,决定向风荷求饶:“少夫人,少夫人,奴婢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才会不知死活冒犯少夫人的。求少夫人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不敢了。奴婢还有一家子老小,不能失去活计啊。”
“你早先怎么没有想到你那一家子老小,你若安分守己,眼下还是府里体体面面的管家娘子,偏是你自寻死路,难道要怪我没有拉你一把吗?我也不是没有给你留机会,可惜啊,是你自己撒手不要的。”她淡漠的有如空谷中的幽兰,开放随心,不介意有没有人去赏玩。
廖娘子更是哭天抢地起来,富安娘子见了,越发惊怒,还嫌得罪的少夫人不够啊,真是自己找死。她忙唤了几个粗使的婆子上来要把廖娘子拉下去,再闹下去才是遭了。
大家正是闹哄哄的时候,端惠领了两个小丫头过来,手里都是提着一个红漆大盒子,登时放下脸来,喝斥道:“这是做什么?少夫人的院子也是你们能撒泼的地方,还不给我拉下去。”
廖娘子见是端惠,又惊又急,不敢则声。
端惠陪着笑脸,与风荷见了礼:“少夫人,让您受惊了。这是太妃娘娘的份例,与我给您送来,您先将就一下,回头炭房就会给您送来。太妃娘娘说了,奴才有错,要打要骂要卖随您看着办,只别气坏了身子才好。外边这么冷,奴婢扶您进去歇歇?”
富安娘子听得心惊肉跳的,要不是她刚才乖觉,没有很得罪少夫人,不然这回子打骂的就是她了,好险。她更不敢再大意,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揪住了廖娘子,扯下汗巾子就堵住了她的嘴,半拉半拽的弄出了凝霜院。
廖娘子哭又哭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嘴里一股难闻的味道,她最后的希望一点点消失了。太妃的话,二夫人只有听着的份,岂会为了她一个奴才得罪了太妃,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要说太妃那边是怎生知道的,当然离不开曲彦了。
曲彦从风荷这边告辞之后,又去辞了太妃。太妃对这个孙女婿还是极满意的,英俊潇洒不说了,少年成名,进士及第,日后更有不可小看的前途。尤其懂得疼人,至今房里还没个通房妾室的,这样的好女婿从哪里找?
是以,太妃非常看重曲家,冲着这一点她也不会苛待了风荷,那不是把借口送给人让他们拿自己孙女儿作报复吗。经过了李三一家的事,太妃满以为府里的主子下人都暂时收了心,不会与风荷作对,可惜她错误估计了下边人的胆子。那些,分明就是没脑子的。
曲彦与太妃拉了几句家常,忽然说道:“今年雪多天冷,路上可能不太好走,府里庄子上还没有送年货过来吧。恰好我们庄子上的都送来了,我们家人口少,用不了太多,回头就命人送些过来。今年得了500斤上等的银霜炭,一冬绰绰有余,先送200斤来,祖母能着使,余下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这片子没头没脑的话说来,听得太妃云里雾里,可太妃清楚曲彦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如此。除了自己这里,曲彦只去了三媳妇和老四媳妇那边,难不成是老四媳妇那边出了事,被人克扣了份例?
太妃按下心中的疑虑,先送了曲彦离去,才唤了周嬷嬷过来,让她速速去凝霜院探探情形。周嬷嬷过去之时,正撞见廖娘子焦急得等在院子里,周嬷嬷向小丫鬟招了招手,去了院外细细问明白。小丫鬟知道的不多,但炭房送炭来的时候她是看到了的,自然一五一十全说了。
周嬷嬷急得跺脚,快步回去回禀给太妃娘娘,太妃气得咬牙切齿。这样的事情还闹到了外人眼里,让曲家怎么看自己,还以为是自己令下人苛待风荷的呢,真真太可恶了。
太妃本欲命周嬷嬷去传自己的令,后来听说风荷唤了富安娘子,就止了心思。自己原还担心老四媳妇年轻受屈,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既然传了富安娘子,就表明老四媳妇还是心知肚明的。老四媳妇毕竟不是管家的媳妇,虽能发作下人,到底嫌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富安娘子就不用担心了。
“娘娘,要不要去看看四少夫人?”周嬷嬷见自家主子只顾发呆不说话,就疑惑起来。
“不用了,老四媳妇能干着呢,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成。也让有些人瞧瞧,免得没上没下冲撞了。”太妃老脸带笑,徐徐摇头,那个下指的自然是二夫人了。
若说二老爷的出身,庶出里都是差的,四老爷的生母是侧妃,家里亦是当官的;五老爷的生母出身豪富之家;只有二老爷的生母是王府家生子通房丫头,后来生了二老爷抬了姨娘,可到底比不上别人。太妃对几位庶出的儿子一向一视同仁,既不亏待也不太过亲热,如今又以二老爷的夫人最不得太妃喜欢。
偏二夫人沈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肯服软,总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手段凌厉,贪财小心眼,不得下人之心。等闲小事,太妃也由着她去闹,倒惯得她以为自己是王妃之下的人物了。
要立威当然不能拿个奴才就成了,只廖娘子是二房夫人的人,府里怕是没有几个人不清楚的,打了廖娘子就是在打二夫人的脸。那样,其余等着看好戏的人就会收敛许多。
倘若由太妃出面料理了廖娘子,那些人心里怕的还是太妃,而不是风荷。所以,太妃决定不出面,一切全由风荷自己处置。当然,太妃也不会坐视不理,她还是需要出面的,不然风荷的行为容易授人以柄,传成是风荷眼里没有王妃,太妃需要做的就是在最后堵住这些人的嘴而已。
太妃遣了身边人去凝霜院外看着,等到四少夫人发落廖娘子之时再去回报给她,然后就有了端惠前来这一出戏。
第五十一章 无事生非
茜纱阁是个园林式的小院子,坐北朝南,三间小小的正房,当做杭天曜的起居之处,两边厢房环绕,前边一溜倒座,加起来一共有二十多间屋子。从园子里湖泊引了一带活水过来,从西北角穿过院子在东南角流出,东南角上挖了一个小小池塘,点缀了几支桃杏之树。院子中央一座玉石栏杆的小桥,西南角上有一座小巧的假山,累得太湖石,许多不知名的香草一到夏秋季节就蔓延开来,满院生香。
端姨娘、雪姨娘、纯姨娘占了东边的几间厢房,西边就是柔姨娘和媚姨娘了。一向也是端姨娘与纯姨娘交好,柔姨娘与媚姨娘交好,雪姨娘清冷孤傲,从不与众人往来,每日去风荷那边请安都是独来独往的。
自从李三一家出事后,柔姨娘的身子骨就不大好,时不时有些不妥,王妃请了太医院专看妇产科的太医每日来给端姨娘请平安脉。这日午睡醒来之后,柔姨娘就坐在窗前发愣,凉风掠进,吹得柔姨娘原本苍白的肤色更多了一层青白,无限可怜。
“姐姐今儿起得好早?”娇滴滴软糯糯的妩媚声音从门口传来,柔姨娘回头去看,一身娇艳粉色衣裙的媚姨娘摇摇走了进来。
媚姨娘身姿窈窕,纤腰如握,而且她还不怕冷,他人这时候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却只得一件浅黄色滚边的中衣和衣袖绣满小朵迎春花的粉红缎子袄儿。乌黑的发髻松松挽在一边,鬓角簪了一支新鲜的玉兰花,越发衬得粉面芙蓉,香腮带赤。王府后园有个小小的暖房,种着女眷们日常插戴的新鲜花卉。
柔姨娘懒懒的站了起来,强笑着道:“又劳妹妹来看我,自我禁了足,也就妹妹每日想着我。我这身子骨啊,左右就是这副样子了。”
“姐姐胡说什么?姐姐如今怀了少爷的孩子,将来的福气大着呢。姐姐别想太多,只管好生将养,若说是外头,自把那些人参燕窝看得金贵无比,王府里,姐姐一句话还不就马上有了。咱们这样人,什么都比不过有个儿子傍身来得好,姐姐莫要想差了。”媚姨娘紧走几步,按着柔姨娘坐回去。
柔姨娘的丫鬟宝帘抬了一个红木鼓腿圆凳过来,放在一边,请媚姨娘坐。
“爷今儿不是使人送了几碟子香糕坊的糕点过来,热热得拿上来,再沏一壶好茶。”柔姨娘虽然精神不济,可她知道妾室们都不是她能得罪的,不然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呢。
媚姨娘掩了嘴笑,秋波粼粼,声音如出谷的黄莺一般悦耳动听:“到底是姐姐,咱们谁有这样福分,让爷日日记挂在心头,一时半刻不肯忘的。少夫人出身好,生得又好,可惜不得爷的心,那有什么法子。说起来,也是少夫人心性太大,竟然半点不看姐姐的脸面,没想到反而得罪了爷。”
“唉,都是我爹娘命苦,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这样糊涂事来,少夫人也是按着规矩办事。”也不知柔姨娘怎生想得,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怪风荷。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如今满府里谁不知道姐姐是爷心尖子上的人,按说少夫人作为正室照料姐姐的身子是应该的,唉,瞧我,都说什么呢。”媚姨娘说了一半忽然打住话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宝帘与几个小丫头将一张海棠花式小几抬了过来,几个细白瓷碟子里装了几样糕点,还散发着热气,又斟了两杯香茶。
她略显得意的笑着:“少爷命人送回来之后嘱咐了这个糕点要热热的才好吃,姨娘之前吃不下,我就命人放在小炉子上热着。恰好媚姨娘来了,就陪我们姨娘多用些。”
“好丫头,你倒是心疼你们主子。”媚姨娘赞了一句。
“姨娘心里愁苦,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咱们当丫头的还能不多想着些。”宝帘也有五六分颜色,尤其是发育得好,胸脯鼓鼓的,倒有几分她主子的风韵。她原只是后园洒扫的小丫头,吟蓉立为姨娘之后人手不够,提拔了她上来,她是府中家生子,奈何父母都只是个二等的管事,没多少脸面。
宝帘亦是个有成算的,她是亲眼见着吟蓉从一个普通的丫鬟一跃而成得宠姨娘的,心里能没有几分念想,只是碍着自家主子不敢行事太过,暗地里时常与杭天曜秋波频传。
媚姨娘闻言,多看了宝帘一眼,拈起一块三色的豆糕细细吃着,吃了半块又喝了一口茶,才笑道:“不愧是京城闻名的糕点坊了,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姐姐多吃些。你如今有了身子,就算不为自己想还能不为了肚子里这位想想的,何况爷当心肝肉般看待的,大好前程跑不了他的。
对了,姐姐有没有听说,昨儿个少夫人动怒了,把炭房的廖娘子逐出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