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借坡下驴,讨巧地笑道:“不如我服侍爷梳洗去,回头好好歇歇。”
杭天曜有点不信,不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能这样也不算很差,勉强应了。风荷赶紧推了他起来,自己亦是起身理了理衣衫,带他去净房。热水刚刚好,杭天曜才开始沐浴,就不知是哪个丫头过来把风荷叫了出去,气得杭天曜咬牙切齿,他又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一会,夫妻二人用了晚饭,上床安歇。
“你知不知道大厨房有个陆家的五婶子?”风荷始终觉得五婶子有问题,红花或许根本就是她放进去的。
“陆家的?是不是做细点的?”他歪了歪头想,继而问道。
风荷愣了一愣,他对府里一个普通下人都记得,看来平日的功夫没有白下,忙道:“可不就是她,我怀疑红花就是她放进去的。”
杭天曜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点头赞道:“你说的很是,我看她极有可能才是那个下手的人。不过,我记不清她的那些琐事了,明儿我找富安问一问,他必是清楚的,或许能从这里边找出幕后之人来也不定。再派几个人去她家守着。”
“这个倒不用,我之前请了我表哥帮忙,表哥已经派人去盯着她了,一有消息就会来通知我们的。”她莞尔而笑,将头埋在他胸前。
“是吗?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我倒是小看你了。”他不由好奇,她还真是行啊,被禁闭了还能指点着一切。
风荷正要回答,就听见窗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忙推着杭天曜起来,轻道:“是谭清来了,你去开窗让他进来。”
杭天曜更是讶异,却没有迟疑,一个翻身披了外衣开了窗,跃进一个黑色的人影来。人影看到他,只是微愣了半刻,很快拱手为礼。
风荷已经穿好了衣服,与杭天曜介绍道:“这是表哥给我的护卫,之前都是他帮我传递消息的,谭侍卫这个时候来,定是有什么发现了?”
谭清脸上露出笑意,正色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原要早点通知少夫人,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过来。事情是这么回事,我昨晚半夜就一直监视着辅国公夫人,看到她今天早上接见了几个婆子,我潜到她们后院,隔着窗勉强听到一两句话。那个婆子好像带了什么东西去请大夫看,然后带了消息回来,把辅国公夫人吓得不轻,我还看到她们桌上搁着一盏燕窝粥,应该不是新鲜的。然后有个老嬷嬷发誓说五少夫人用的是这一盏,但小的听不太懂她们的意思。今日一天,小的都去打探了,查得昨晚夜间辅国公府里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几个大夫,小的想方设法从大夫口中套出一两句话,说的是明明好好一盅燕窝粥,非要让验看,根本没有什么问题,哪儿来的红花。”
风荷一面听着,脸色已经大变,这篇子话模糊不清,语带不详,但是心里有数的人都能听出几分不对劲来。如果她料想得没错的话,辅国公府请大夫去检查燕窝粥,而燕窝粥好端端的没有问题。那盏有问题的燕窝粥在太妃那边,那么辅国公夫人送出去的肯定就不是那一盏了,而她不可能无故让人检查燕窝粥。
难道,难道是?对了,那个赵嬷嬷之前一直不大对劲,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到底想说什么呢?莫非,莫非蒋氏所用的燕窝粥根本不是大厨房送去的那盏,而是赵嬷嬷另外自己准备的,那就表明蒋氏没有服用红花?如果她没有服用红花,她又怎会流产,是不是这个才是辅国公夫人受惊吓的原因?
对,就是这样的,赵嬷嬷换下了大厨房的燕窝粥,而蒋氏服用了他们自己熬的粥之后居然会流产,所用辅国公夫人才会不信,才会让人带了燕窝粥出去检查,又不敢请太医,只敢请普通大夫。而他们,明明知道蒋氏不是因为燕窝粥的问题流产,却依然一口咬定这一点,就是想借此机会一并扳倒自己,那五弟继位就少了一个阻力。
是不是因为这一点,蒋氏只是流产,但身子受损不重,还能再孕;而柔姨娘是真的服用了有红花的燕窝粥,所以会比蒋氏严重很多,以致终身不育。这么说来,蒋氏为何又会流产呢,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两男子都看着风荷皱眉沉思,有些不明所以,她发现了什么吗?
风荷恍然回神,笑道:“我有个猜测,不知对不对,你们听听看。”她便把自己的猜测叙述了一遍,听得杭天曜连连点头,他从前就听说过蒋氏身边有个赵嬷嬷是个最妥当不过的人,如果说她每日换下了蒋氏服用的燕窝粥,那是极有可能的。而她为免蒋氏一个不慎说出去,引起王妃不满,就连蒋氏都没有告诉,而是告诉了老主子辅国公夫人。
他不由说道:“我似乎听谁提起过蒋氏身边的嬷嬷平儿没事就在厨房里忙活,不太出去走动,那她就有了足够的时间,而且流莺阁上上下下没有不服她的,只怕她一句话比蒋氏还管用,估计没人会把她的事泄露出去。只是,若这么说的话,难道孩子好端端就没了?这似乎不大可能啊?”
风荷抿嘴不语,反是谭清想起一事怪异地说道:“你们府里真是怪了,怎么那么显眼的地方种着夹竹桃呢?”
“夹竹桃?有什么不对吗?”杭天曜不解,他对这些花花草草倒是没有怎么关注过,府里每年都会请花匠来换下一批应季的花,这都成了惯例,没有人会去费神。
风荷想起来上次在流莺阁看到过夹竹桃,就种在院子里,好像有四五颗的样子,亦是问道:“你可是在五弟妹院子里看到的?”
“正是。少爷与少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夹竹桃是有毒的,一个不慎吃了就有可能中毒。而且连它的味道都不能多闻,闻多了容易头晕发闷。我们乡下,那时候就有不少人家种了,有一次有个老农看着好看,就想着与桃花一样,弄了来酿酒,谁知吃了之后就中毒没了,还是后来事情闹大了,请的一个有名的大夫看了才知道的。不然谁想到是那花儿有问题。”谭清从小被曲彦带在身边,当年跟着寡母在乡下住过一段日子,因此事发生得稀罕,便打小记在了心里。
风荷与杭天曜听了后都是大惊,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寻常种的花是有毒的,她猛地想起那日府中中毒,她当时看了花就有些头晕,还当是没有吃饭的缘故,没想到竟是夹竹桃的原因。府里,种有夹竹桃的地方不多,她只在流莺阁看到过,不对,茜纱阁也有,后花园没有细看过。
风荷忙把这个发现与二人说了,三人都低头沉思起来,如果这么说的话,就是有人故意在那两个院子里种了有害的花,她记得今年刚开春的时候,府里新弄了一批花木来种上。而她院里因是去年准备的新房,许多都是新植的,便没有大动。
“对了,还有一种花,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谭侍卫,麻烦你想个办法,把蒋氏房间窗台上那盆花取几片叶子来。柔姨娘房里,我也看到过这种花,香的出奇,而且只有她们两边有。”
“这个简单,少夫人安心等着,明儿一早就能得了,我就放在少夫人窗外。”谭清笑着应道。
风荷看着杭天曜,欲言又止。
杭天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嘻嘻笑道:“是不是想让我寻个法子,找人眼看一下那两样花,这有什么,御医天天都闲着。”
风荷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有动静,就没再动,又道:“当日给柔姨娘与蒋氏两人的太医怕是有问题,蒋氏明明没有服用红花,而他偏说服了,一定有假,这个咱们也不能大意了。”
“都有我呢,你就莫要太操心了,小心都操心老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让我去查与花木有关的人了,是不是?估计几日后就有消息了,你安心等着吧。”杭天曜摸了摸她的头,语带宠溺。
“哼,你说得好听,先时我都吓坏了,也没见你出来哼一声,这回我有线索了,你就来跟我抢功劳,不过借你几个人用用而已。”风荷撇撇嘴,生气得瞪了杭天曜一眼,就会在外人面前装得对自己多好似的,安的什么心眼。
谭清觉得自己呆着好像有点不大好,忙问风荷有没有其他吩咐,就赶紧去了。
杭天曜关了窗,抱了风荷上床,就要给她脱衣服,急得风荷满脸通红,终于禁不住轻声啐道:“还不放手,我自己来。”
“不嘛,为夫知道娘子是怨我这些日子没有伺候你,为夫今儿好好表现表现,一定弥补这些日子的疏忽,好不好?”他诞笑着脸,偎到风荷脸上,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揉搓着她胸前的丰盈。
风荷慌得一把滚进床里边去,抱了被子在胸前,然后不肯放手,任杭天曜如何哄她都死死抱着被子不放。
杭天曜无法,赌咒自己是与她玩笑的,才把她哄转过来,二人歇息不语。
第二日一大早,杭天曜就看到窗外放着几片叶子,一种是夹竹桃一种是别的,他拿帕子包了袖在袖里,与风荷一同用了早饭,就匆匆出去了。
风荷虽没有再被禁闭,但她懒得出门,就当自己被关了起来好了。可是,前头却传来消息,说是三少夫人的病势越发重了,请了两位太医来看,都没有什么好转。之前不是说伤风吗?怎么小小一个伤风两个太医都没看好?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
第八十章 初有头绪
贺氏这病已经有了十来天,当日蒋氏二人流产之时好似听说好多了,如今居然加重了,最近大家都只顾着流产一案,便没有多想到她那边。
早上,三少爷杭天瑾就请了太医来给她请脉,太医说的话还是那么着,让好好休养。风荷过去看她时,房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杭天瑾没有出去,一直陪在屋里。
一听风荷来了,杭天瑾忙出来迎接,勉强笑道:“四弟妹来了,瑞宜她身子不适不能出来,倒是怠慢四弟妹了。”杭天瑾眼圈发青,容颜憔悴,瞧着倒像是他生了一场大病,混没有平日的谦谦君子风。
风荷暗暗诧异,三爷对贺氏的感情如此之深,贺氏不过病了几日他就成了这副样子了,昨日见他的时候还不错啊。不过面上丝毫不露,浅笑道:“三哥说的什么话,自己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客套。何况我本是来看三嫂的,若叫她为了起来见我而不顾身子,那才真是我的罪过了。丹姐儿不在房里吗?”
杭天瑾一面领着她往屋里走,一面回道:“她年纪还小,瑞宜怕过了病气给她,让她跟着嬷嬷去五妹那里玩耍。四弟一早就出府去了吗?”
“可不正是,一日都闲不下来。走得早,并不知道三嫂的身子不好,三哥可别与他一般见识。”丫鬟打起帘子,风荷迈步进入里间,临窗设着大炕,梅瓶里供着几枝玉兰花,一副黑漆刻灰填彩人物围屏隔断了床边的视线。
绕过围屏,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黑漆透雕的罗汉床,挂着天水碧的云烟帐幔,此刻挂了起来。
贺氏无力地歪在秋香色的迎枕上,盖着姜黄绣花的缎被。松挽了一个髻儿,只插了一支白玉的簪子,别无他饰。
她的脸色的确不大好,本就不甚丰腴的身子渐渐瘦削下来,能隐约看到凸起的锁骨,双颊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目中无神,薄薄的嘴唇白得有点发青,恹恹地躺在床上懒怠说话。她的手搁在被子上,瘦骨嶙峋的样子,十指尖尖,叫人心下害怕。
风荷不由大吃一惊,不过几日没见,贺氏如何就成了这副样子?她紧走几步,轻唤了一声:“三嫂。”
贺氏好似发怔,听到风荷的叫唤才醒转过来,视线望向床外,见是风荷嘴角浮起苦笑:“是四弟妹啊,叫你费心了。”
“三嫂怎就病得这样重了,那两个太医不好,就再请了别的过来,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请不起太医的。不是说是伤了风吗?”风荷在贺氏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嫉恨,不过就那么一瞬,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原就没什么,只是身上懒懒的,想多歪着,祖母与母妃那里还要四弟妹多多伺候着了。”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赞赏,瞥了杭天瑾一眼,没有与他说话。
丫鬟搬了一个黑漆的小圆凳过来,风荷就势坐在床头,轻声劝道:“三嫂就是素日太过用心思,咱们人活着,就这么一世,若不能痛痛快快了,还有什么意思。依我说啊,三嫂只管好生保养身子,旁的都不用想,不是还有三哥吗,闲来无事领了慎哥儿、丹姐儿去给祖母母妃请个安。身上懒怠就多躺几日,谁没个病痛的。”
风荷时常觉得贺氏活得太憋屈,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每日就像王妃的跟班一样,王妃到哪她就在哪,王妃说什么她都赞好。半年来,没有见她开怀笑过,没有听她喜欢过什么,永远都是贤妻良母佳媳的模范,只是未免太累。
贺氏看着风荷的眼神空虚而飘渺,似乎透过风荷看着什么,摇头苦笑:“我没有四弟妹的福分,挨日子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儿由得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是真心羡慕着四弟妹,人人都说四弟不好,可是看他待四弟妹,却是真心的,出了那样的大事都没有疑过四弟妹。四弟妹生来就比旁人多了一段福分,禁不得我都眼红了。”
她的话听着有那么点不对劲,整个杭家,要说羡慕风荷的怕是只她一人。如果说夫婿好,五少爷那才是真正的好榜样,成亲一年多,房里还没个通房,三爷也不错,就一个妾室姨娘,并不常去。比起来,风荷过得实在是十分悲惨的日子了,每日自己夫婿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群姨娘们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是,风荷听得出来贺氏的话是真心的,所以她更加诧异。她不由得回头去看立在一边的杭天瑾,杭天瑾的神色有点不大正常,像是不悦又像是无措,他没有发现风荷在看他,只是盯着贺氏,满面哀愁。
风荷对这对夫妻不大看得透,就懒得再去琢磨,笑道:“三嫂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非要论出个好歹来,三哥待三嫂那才是没话说的。四爷能有三哥一二分,我都阿弥陀佛了。”
杭天瑾的面色可疑地泛起红晕,假作回身去问丫鬟:“咳,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茶,都磨叽什么呢?”
很快,就有一个绿衣的丫鬟捧着茶上来,她身段苗条,瓜子脸型,皮肤娇嫩地似能掐出水来,一身衣饰都是上等的,不像是丫鬟,倒像是主子。只见她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清脆悦耳:“请四少夫人吃茶。”
当她出去时,背影让风荷熟悉,偏又想不起来,她蹙了眉。
贺氏眼中好似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丫鬟,她的兴致比开始好了不少,主动与风荷说笑起来:“丹姐儿听她五姑姑说四弟妹的字写得好,还缠着要我送她去跟四弟妹学呢,我在这些上面都不大通,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日后四弟妹有闲心就帮我督促丹姐儿几句,别让她跟她母亲一样。”
风荷不好推辞,只得应道:“丹姐儿那么可爱乖巧,愿意与我玩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没本事教她,反害了她正经上学。”
“四弟妹太谦虚了,我虽没有看过四弟妹的字,但想着四弟妹这样伶俐的人儿,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极有灵气的。倘若四弟妹早几年来咱们家,兴许我还有机会跟着四弟妹学点风雅之事,哎,如今却是不能了。”她虽是与风荷说话,可是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瞟向杭天瑾,而杭天瑾看着屏风发呆。
风荷呆得浑身不舒服,就有意告辞离去,可贺氏居然长篇大论起来。她一向寡言罕语,轻易不肯开口,半年来风荷听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会子工夫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