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安不解,老实回道:“纪凡老弟是三年前接管府中花木的,他老子娘都没了,只一个儿子,并不在我们府里当差。”
杭天曜一听,微有怔住,府里家生子一般都会安排差事,纪凡的儿子怎么就不在府里当差呢,他很快问道:“这是为何?”
富安看了看杭天曜,欲言又止,神色间颇为犹豫害怕。
“你只管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出了你的嘴入了我的耳。你在咱们府里一干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些年的作为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果然不忘本。”杭天曜知道,富安担心的不过是自己下半辈子,只要给了他这句承诺,不怕他会不靠向自己。
果然,富安眼睛一亮,下一刻已经跪到地上哽咽着道:“当年娘娘待我们一家的恩情,老奴一辈子记在心里不敢忘,见了四少爷就跟见了娘娘一般亲近。老奴没福气伺候娘娘,如果能伺候四少爷也是一点念想。”他想得很清楚,王妃是不会重用他的,他若没有家小,那就安安分分服从主子的安排当好这个管家就好,可他还有一家子老小呢,不能不管,他是势必要站在一方的。
既然如此,四少爷肯示好,他不如顺水推舟跟了四少爷。虽然眼下四少爷在府里威望不足,可他有太妃支持,又有皇后娘娘暗中扶持,四少夫人更是个难得的,跟着他们也能寻条出路,总比半死不活好一些。
这些年来,家中几个儿女他都不敢给他们安排像样的活计,就怕日后被牵连了。自己投向四少爷,既是无奈之举,亦是顺应形势。
杭天曜威严地扫了扫地下,笑道:“你能想明白最好。你在府里这些年,没少见世面,想来你那两个儿子都是不错的,不怕将来成不了才,你放宽了心吧。还不起来说话。”
富安得到了这句保证,心下妥帖许多,微笑着起身,说起之前杭天曜所问之事:“纪凡老弟的儿子在府里当过回事处的小厮,后来有一次喝多了酒冲撞了贵客,好似还误了王爷的事,王爷一怒之下就把他逐出了王府,还说要卖去当苦力奴。纪凡老弟得知后,又气又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终究舍不得,就腆着老脸去向王爷求情。谁知王爷当时气急了,没有答应。直到第三日,气消了好些,才放了他儿子,不过说明往后都不能到府里领差事,是以现在都在外头,靠着他老子吃口饭。这原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时间久了,大家都不大记得,尤其王爷顾着纪凡老弟的面子,就把这事压了下去,也就几个人知道。”
纪凡的儿子?好似平日不怎么听说,杭天曜无意接了一句:“王爷是念旧的人,不然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他儿子。”
“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老奴依稀听闻当时王妃娘娘怀了十少爷,王爷多半都歇在侧妃娘娘房里,侧妃娘娘心善,菩萨心肠,或许劝了王爷消气也说不准。”他当然清楚是侧妃求的情,但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不然侧妃娘娘质问一句,她凭什么替一个奴才的儿子求情,他就没话回了,所以他暗示了一句。
杭天曜注意到了富安对他笑得不一样,心中有数,点了点头赞道:“正是这话。听说有个杜怀德的浔阳县令年年都会送点小玩意来孝敬,他倒是知恩图报啊。”
富安愣了一愣,不知杭天曜怎么突然转了话题,不过很快接道:“很是呢,记得去年底送了些花草过来,前年送的几只翎鸟与了几位小少爷小姐玩,大前年好似什么当地特产的水酒,也记不大清。”
“他可是浔阳人,侧妃娘娘岂不是他的老乡了?”杭天曜笑道,语带不经意。
“这个老奴不甚清楚,大致就是了。”富安以前倒没有怎么注意过方侧妃,何况每年来府里孝敬的人太多,他根本记不过来。要不是这个杜怀德不比其他人爱送金银财宝,专门送些小巧的玩意儿,他还不能记下来呢。
杭天曜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屏退了富安,迅速回了房与风荷说。
风荷之前就有一点怀疑侧妃与贺氏,如此一来,就能对照的上了。府中其他人的疑点都不大,只有侧妃与贺氏给她的感觉不对,偏偏没有一点得力的证据。
如果富安所记属实,纪凡很有可能为当年之事对侧妃感激在心,侧妃让他弄几颗花木进府,他在不知情的形势下极有可能应了。而那个杜怀德,是侧妃父亲九江知府方检下属,家世又在浔阳,是奉了上属的意思送了别有居心的晚香玉过来就合情合理了。
可是,如何能使者两个人指证侧妃呢,这怕是不容易。而且单凭着花木与御医的话,还不一定能取得大家的信任。如果花木一事是侧妃所做,那么红花呢,是谁从中又插了一脚进去。陆家五婶那里,为何没有一点动静呢?是不是需要从太医那边着手,可那是太医,不是普通人,他们可不能乱来啊。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银屏没了。
自指证风荷之后,银屏一直由人看管起来,关在下人房里。这些天,也没有提审过她,她的心一直很安定,她并没有听说杭天曜回府的消息,更不知道杭天曜那般护着风荷,她就等着风荷与她一般沦落。
因有王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去看她,而她,下人送早饭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刚才去收碗筷,却发现人死了,身上没有伤痕,可是七窍流血,显然,是中了毒。
府里接二连三发生大事,如今都闹出了命案,王爷一听,就扔下了手底下的公务,匆匆赶回了家里。这个家,再不整治,还不知明儿要弄出什么天大的事情来呢。太妃说得对,朝中之事虽紧要,家里的未尝就是小事了,这个家不管好,外头的事也不能安心应付。
当日银屏曾承认过自己下了红花,又指证是风荷主使的,看起来她一死风荷最得益,难免引人怀疑是风荷派人毒死了银屏,欲要杀人灭口。
事后查证,银屏中的知识简单的砒霜之毒,来自于饭菜,下毒的却不是厨房及送饭之人,没有一点眉目。
王爷虽然也曾疑心过风荷,但这一次他谨慎许多,没有即刻命人去拿风荷,而是继续着人查证。上次那样的笑话有一次就够了,再有第二次他庄郡王的脸面就彻底没了。
辅国公夫妻二人没有一点罢手的意思,每日必要追究一番,话里话外提醒王爷太妃尽快为蒋氏讨回冤屈。蒋氏的身子略有好转,但仍然每日啼哭,一心认定风荷是害她的凶手。
看过银屏的尸体,杭天曜出了府,风荷一人去给太妃请过安,然后回房。
下了半日的雨,空气中湿漉漉的,迷蒙的水汽飘到人面上来,有微凉的味道。树上的叶子碧绿碧绿的,沾着水珠,清凉得很,让人心旷神怡。
风荷的心却不能放下来,事情刚有了一点线索,那人就要毁灭证据了,倘若他们的速度慢些,很快,所有的证据都将消失。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一定要主动出击。
侧妃能在王府二十多年,历经两任王妃,而没有倒下,手段必然厉害,寻常的招数绝对难以制服她。可是短时间内,她无法安排行之有效的法子让侧妃落网。甚至,即使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了侧妃,都不一定能扳倒她,关键是王爷的态度。
王爷此人,平日公务极为繁忙,难以顾及家中琐事,对身边的女子都是深信不疑的,看王妃便知。王妃可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旨赐的婚,而王爷待王妃似乎没有一点芥蒂,两人夫妻感情颇深。何况是那个深居简出一心礼佛的侧妃,估计王爷心中是当做了红颜知己来待的。
屋子里换上了春日的摆设,银红的纱窗透着绿汪汪的水映子,清新而旖旎。绣鞋上沾了几滴泥水,沉烟取了家中穿的轻软绣鞋来与风荷换上,浅草斟了茶上来。
“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早上吃得少,走了这一路倒有些饿了。”风荷靠在松软的靠背上,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刚才青钿去厨房寻吃的,说是王婶子做了珍珠翡翠汤圆,准备一会送来给少夫人,不如奴婢这会子就去取一碗来,少夫人垫垫肚子。”浅草端着红色的小茶盘,立在一边笑道。
风荷点头笑道:“这个就不错,有许久未吃了。”
闻言,浅草忙笑着下去了,不过一小会,就捧了一盏碧玉碗过来,里边盛了六颗珍珠大小的浅碧色汤圆。每一口恰好能吃掉一颗,风荷看着可爱,食指大动,尝了一个。表皮又软又糯,绵绵的,里边裹得应该是芝麻陷,满口余香,衬着碧玉的碗煞是好看。
她把一盏都吃了,觉得身子骨暖和起来,笑着吩咐沉烟:“让王婶子多做一些,院子里每个人都尝尝。虽是春日里,下了雨还是有些凉凉的,正好去去寒气。你再拿一吊大钱赏了王婶子。”
“少夫人最是大方,打赏从来不断,咱们院子里的人那是赶她们都不舍得出去。”浅草收了碗,笑过之后转身出去了。
云暮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比甲,抱了一堆鲜亮颜色的衣物进来,展开指给风荷看:“这是少夫人吩咐给夫人做的夏衣,少夫人看看好不好,有不好的奴婢再去改了,离端午还远着,也不怕赶不及。”
这是两套的夏衫,一套天水碧的杭绸,一套浅玫红的缎子,天水碧的适合家常穿,浅玫红的做客穿最好。风荷略略翻了翻,展颜道:“你的活计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过两天就交芒种了,你带着芰香送回去吧。整日窝在房里做活计的,腰酸背疼,正好出去散散,外边有什么喜欢的只管买,找沉烟支银子去。还有咱们院子里人的夏衫,也可以开始准备了。我的不急,左右去年做的都没有穿过来,先给你们爷做两件,最好素净些,屋里穿,外头的自有针线房的人忙活。下人们每人一套,倒不用你们亲手做,你只管从咱们库中选了衣料出来送去针线房,让她们照着做就好,府里的份例由他们外头闹去。”王府下人都有自己的份例,每季一套新衣衫,逢年过节另有打赏,那些得宠的大丫头,光主子赏的都穿不完。
云暮一一应着,浅笑道:“少夫人的活计已经开始准备了,先裁了两套,都是上次太妃娘娘赏的南边的供缎,不过十来日就能得了。其余的却要少夫人自己拣了颜色样式来,咱们好照着做,免得跟不上京城的风气。”
风荷不由莞尔,欲要再说,闻听曲彦来了,忙止了话头,出去相迎。
曲彦一下朝,匆匆交代几句衙门的琐事,就打马赶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显得威严无比。风荷让了座,诧异地道:“表哥如何这个时候过来,家里可知道?”
“走得急,没顾上让人去报,下午翰林院还有事,等会我就自己回翰林院去。”他一连灌了两盏热茶,才喘了气说道。
“既然有公务在身,我的事缓缓也使得,倒叫表哥好赶。”她含了歉意。
“咱们还要这些客套不成,我怕下人说不清楚,又漏了口风出去,还是我亲自过来稳妥些。”曲彦不悦地瞪了一眼风荷,解释道。
风荷抚了抚额,招手让丫鬟去厨房加菜,随即笑着与曲彦道:“既如此,就在我这边用了午饭吧,省得让外祖母与表嫂等着。就是三婶与太妃那里……”她没有再说下去。
曲彦也不推辞,等他完了这边的事,都过了午时了,回去用饭太晚,不如就在这里一并用了,左右风荷也不是外人。明白风荷话中所指,笑道:“已经去请了安,知道我在你这里。你上次让我打探的,一开始没有什么动静,昨晚终于有了消息。”
风荷见他笑得神秘,亦是压低了声音道:“多谢表哥费心,我正着急此事呢。”
“昨晚二更都过了,有一个青布的小轿停在陆家门前,里边走出一位年轻的媳妇子来,瞧着打扮不像是下人,反像个小店铺的老板娘,但举手投足见看着是在侯门里头呆过的。她进去坐了有一刻多钟的工夫,她走后陆家的脸色就不大对。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陆家的就一个人偷偷出了门,直奔城东的东湖,居然跳了下去,好在咱们的人救得及时,没什么大碍,还把她送回家中。不过瞧她的模样,显然还有寻死的意思。那个去探她的人,是城中一家小铺子的女主人,专卖南北干货的,生意不好不坏,一家人还算过得去。起初,我以为两家是亲戚,后来一查,发现两家很少有什么联系。那个女子,原来是从你们府里出去的。”曲彦早就知道了杭家冤枉风荷的事,所以他对此事尤为上心,拨了自己心腹之人日夜监视打探,好不容易得了这么点头绪,赶忙赶了过来。
风荷听得心惊胆战,那人还真的下手了,只是是不是侧妃呢,如果红花一事不是侧妃主使,她应该不会替他人做嫁衣。要不是表哥的人盯得紧,只怕陆家五婶这个线索又没了,那此事就真真说不清楚了。她忙问道:“杭家出去的?”
曲彦迅速扫了一眼门外窗外,声音低得只有风荷一人能听见:“正是,她原先是你们府里三少夫人的陪房,后来你么三少夫人做主在外头配了人,听说逢年过节都不来给旧主子磕个头,倒像是做错了事被送出去的。但瞧她们一家子的生计,颇过得去,那么家小铺子只怕维持不了。”
杭家的水太深,过去曲彦是绝对不想搅进去的,但现在风荷在杭家,他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三嫂?三嫂的陪房?”风荷再次吃惊,看来这事确实扯到了贺氏,只是她为了掩盖侧妃的所作所为呢,还是她自己从中插了一脚?
曲彦亦是有些意外,但他冷静地加了一句:“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陆家的从前在别的院子里呆过,就是三少夫人院里,直到六年前才抽调去了大厨房。”若是这位三少夫人有问题,那她的心思真够深的,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到处安插自己人了,要说她没有一点想法还真难相信。
风荷恍惚记起那日贺氏与她说话奇奇怪怪的,就有些不安,贺氏的样子好似看破了什么,难不成她自知自己保不住了?
因着银屏的死,陆家五婶的自寻死路,风荷的担忧加剧了,她怕所有证据都会被人毁了,赶紧陪着曲彦用了中饭,就命人去请杭天曜回来。
杭天曜回来之时,曲彦刚走,二人在门前打了个照面。
送走曲彦,杭天曜笑嘻嘻进屋,搂了风荷道:“不过走了一个中午,娘子就想我了不成,那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风荷斜睨了他一眼,啐道:“你别得意太早了,我找你可是有正事的。”
“娘子想我难道不是正事?”自从这次回来之后,杭天曜的心情一直很好,谁叫风荷待他比以前好许多。
风荷推着他坐下,一面给他脱了外衫,一面正色道:“表哥过来,是为了告诉我们陆家之事,看来咱们得提前动手了。”说罢,她将曲彦打探来的事情细细分说了一遍。
杭天曜的眉毛皱得死紧,好一个杀人灭口啊,这个人的心还真够狠的,她不会打算把与此事有关的人一并杀了吧,那杭家在京城就别想有好名声了。
风荷想了半晌,终于决定下来:“依我的意思,咱们不能再等更充分的证据了,必须现在就动手,把事情闹到祖母与父王跟前去,好歹想法子保住了这几个人的性命,不然就死无对证了。而且,凭眼下咱们掌握的证据,虽不能将人定罪,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还能来个打草惊蛇,让她自己先慌了手脚露出更多破绽来。”
“你说的可行,只是咱们现在只知道花木一事多半是侧妃动的手,但红花呢,又是谁的手笔,三嫂?”杭天曜有些踌躇,他可以派人保护那几个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若是那几个人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