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陪着笑:“娘娘与弟妹先说着,我去下边看看,回头再来。”她们姊妹必是有体己话要说的,自己在这她们反而不便,正好趁了这机会下去也好。
两人都没有多作挽留,笑着看她去了。
待她走远了,蒋氏才松了心弦,抱怨道:“大姐,我哪有那么不堪,你就会在外人面前抹黑我。”
“你还说呢,当日那么冲动,连带着父亲母亲都发了懵,冤枉了人家,如今见了面都没有一句抱歉的话,亏了她气度大,若是别人早拂袖而去了,还肯替你去迎我?你想想,你要被人冤枉了,你见了人还是没有一点顾忌不成,只怕闹得什么样呢。
唉,不是姐姐爱说你,你已经成婚有了自己的人家,就不是孩子了,许多事要多听多想,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你看这次,你们不是差点被人利用了,这分明是一石三鸟、借刀杀人之计,偏你只顾难过伤心,半点理智都没了。当日事情闹得那般,你试问谁心里没个疙瘩的,她半点不表示出来难道就代表她不介意不成?
越是这样的人你越要小心,你看我,为何待她这般客气,就指望着她能不与你太过计较,不然凭你和妹夫两个的心机,十个都不是她的对手。你还不肯承认,瞅我干嘛,自己用心想去,我这话说得有没有理。”世子妃说着,就着了几分气恼,以这个三妹的心性,自己当日就说过应该嫁去比自己门第低的人家,方能凭着娘家有好日子过。父母只是不听,一心念着荣华富贵,荣华富贵难道没有尽头,以柔玉的脾性根本不适合杭家这潭浑水。
蒋氏听得咬了唇,低头不语,眼中却是含了泪,低泣道:“我何尝不懂大姐是为了我好,可我就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吗。她本来就样样都好,经此一事更是得了王爷的心意,这府里是没有我的活路了。”
世子妃气得狠狠戳了戳她鬓角,沉声喝道:“你都浑说什么,没有活路,有王妃在,有妹夫在,你只管好生当你的少夫人去。你若觉得自己及不上人家,那就多跟着人家学习啊,何必还故意远了人家,这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蒋氏越发低了头,脸微微泛红,呢喃道:“我也不敢瞒姐姐,起初我也是一心与她交好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她的性子更不是那等掐尖耍滑的。只我没料到她出身一般,却是那般品貌,为人处事皆比我老道,比我得人缘,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个个能干,与府中人交好。
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获得王府人的心,焉能不着急?小五他的将来与我是息息相关的,我与她势必要成为水火不容之势,姐姐你叫我怎么办?从前杭莹与我多要好,闲了就要来我这边闲话半日,如今,姐姐你看,都是往她那儿去了,我都分不清究竟她是杭莹的亲嫂子还是我。照这样下去,我在这府里是半点地位都没了。”
世子妃是聪明人,这些她早想到了。她自然希望蒋氏夫妻能顺顺当当继承了王位,那样对她也有好处,但若不成也没有什么,杭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妹妹。可是,她亦是清楚,一旦嫁进了杭家,这些就由不得你了,不是你愿意不争就能退出的,你被情势逼着,不得不去争去抢。
蒋氏与董风荷,总有一日会成为对头,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样,她才愈加担心这个妹妹,她心思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被人看透了,凭什么去和那个四少夫人斗呢,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支持,她势必会输。而且以她对董风荷的了解,那个女子,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毙命的狠招。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走到这一步,就没有了回头路,还怕多一个厉害的敌人吗?
出了流莺阁,风荷决定先去前院,让人到宫门口打探一番,看看太妃什么时候能回来。照往常的规矩,太妃与王妃应该已经回府了才对,今儿晚了,会不会是皇后有事留着她们商议呢。
选秀在即,只怕就是为了这事了。
即使后宫不会充实太多人,即使皇上皇后鹣鲽情深,皇后也不能不做任何防范,在宫中受宠近二十年的女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尤其还牵涉到太子立妃,这可是关系到朝堂,关系到江山,更关系到杭家的百年大计啊,禁不得皇后会慎重再慎重。
韩穆雪,能不能顺利当选太子妃呢?私心上而言,风荷是希望韩穆雪一举成功的。不管后宫会有多少风雨,不管太子待她是什么形状,那都是韩穆雪不得不接受的未来,谁让她生于那样的家族,谁让她受了家族十几年的重恩呢,她必须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
不要觉得风荷势利俗气,她们都是纯正的古代人,都是庭院深深中成长起来的少女,都将无奈而勇敢地肩负起她们的责任。婚姻或是情爱,都没有可供她们退缩的后路,她们只有义无反顾的前进。
风荷轻轻摇摇头,笑着甩去那些纷乱的思绪,那些事,她想不想都无法决定,还是顾着眼前的事吧。
吩咐完了下人们话,她看看时间还早,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亲自去了一趟大厨房,让她们预备一桌上等的席面。世子妃下午过来,想必是要留饭的,不然宁愿等到改天再来。
做完这些,她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流莺阁去照顾着,蒋氏卧床,她再离开太久就不大好了。谁知刚走到半路,却撞见匆匆而来的杭天曜,二话不说,笑眯眯拉了她往凝霜院的方向走。
她只得嘱咐沉烟去流莺阁说一声,杭天曜找她应该是有事才对,这个人,在外面,就不能注意一点,就会给她招麻烦。
第八十四章 风波初起(中)
院里少了几个丫鬟,一下子感觉冷清不少,都没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声。
小跑着回了房,风荷身上有些微的薄汗,黏在衣服上,腻味得很,她有些不悦,嗔怪得瞪了杭天曜一眼,撅嘴道:“你这么急拉我回来做甚,你看看,才上身的新衣裳,又没了。回头要去五弟妹那里,出了一身汗过去也不像,偏没时间冲个澡。”她喜欢夏日,但不喜欢出汗,只是喜欢夏日黄昏的晚风,喜欢澄净如缎子的夜空。
杭天曜知她怕热,忙命小丫头打了温水来,自己拣了一把山水画面的折扇给她扇着,口里问道:“还热不热,要不要再大一点?”他笑得比骄阳还要热烈几分。
风荷立时不热了,反而发起冷来,杭天曜忽然这么体贴定有缘故,别在外头做了什么坏事出来,等着自己去求情吧。风荷上下打量着杭天曜,眼神里满含着戒备,浅笑道:“爷今天与往常好似有些不同啊。”她一面说着,一面靠近杭天曜,在他肩上嗅了嗅,摇头自语道:“没有酒味啊?”
杭天曜被她可爱而迷糊的表情一下子逗得开怀大笑,双手使力打横抱起她,一连转了有十来圈,直到风荷攀紧了他的脖子惊呼时才勉强停了下来。
风荷仍然害怕,天旋地转压迫着她,而她仿佛江中沉浮的小船,煞白了小脸,在杭天曜后颈上狠狠掐了一把,怒道:“叫你使坏,放我下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娘子要怎么不客气呢?小的任由娘子处置。”他越发得意,用力在风荷脸颊上亲了两口。
“小心我咬你啊。”风荷拼命瞪圆了眼睛,只是说出口的话很没有杀伤力,倒像是撒娇。甫一出口,她就后悔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到底舍不得,换了个方向往杭天曜脸颊上咬下去。这一口不轻不重,印上了淡淡的粉红牙印。
看着杭天曜又恼又笑的表情,风荷自己先撑不住了,笑得软倒在他肩头。浅碧色的夏衫轻薄顺滑,因着风荷的手上举捧着杭天曜的头,就滑了下来,露出小半截雪白的玉腕,臂上戴着玛瑙串,通透的红,把一段玉肤衬得白而润。
杭天曜被她笑得熏熏然,落眼在她皓腕上,喉头发紧,就将火热的吻密集印在她臂上,继而轻轻嗜咬吮吸着。
风荷略略受惊,倒没有很躲,只是顺势揪着杭天曜的双耳,娇笑道:“几天没吃肉了不成?让丫鬟给你上去,都饿成这般了。”
“娘子,你不说我竟忘了,我今儿都没吃过东西,你快让人给我送点吃的来,越快越好。”他说着,垮下脸来,委屈的嘟着唇。
风荷讶异,先不问他,高声吩咐下人拣几个热热的粽子,配上几样小菜送进来,才转而心疼地问道:“早上叫你吃了东西再走,你说赶不及,一直到这会都没用饭吗?身子怎么受得住。”
杭天曜抱着她久了,手臂有微微的酸麻,可舍不得放开她,索性抱了她一起坐到新换的锦烟蓉覃湘妃榻上,随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几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有了你,比起先时好了不知多少,至少衣食无忧。”
风荷听得扑哧笑出了声,仰起头歪在他肩膀上,细细说道:“照你这么说,从前你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不成,叫人听了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王府的公子哥儿呢。只是我仿佛听人提起你花天酒地地花钱如流水呢,跟你说得竟不像一个人啊。”
她话音刚落,云暮就领着小丫鬟送了吃食上来,风荷令她们摆在了小花厅,自己跳下榻来,挽着杭天曜的胳膊转到花厅去,一面道:“既如此,如今儿就让我好生伺候你一番。”她忽得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懊恼地对杭天曜道:“瞧我,都忘了,五弟妹那里怕是离不了人呢,祖母如何还不回来啊。”
杭天曜爱怜的在她额角上揉了揉,嗔道:“管她们作甚,前儿是怎么对你的,你倒是不记仇啊。姑姑只怕有不少话与祖母说,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你不拘使哪几个婆子们在那伺候着就够了,反正她们有体己话说呢。你去了反而不便。”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世子妃娘娘,太过简慢了也不是我们庄郡王府待客的礼数,回头母妃回来也会怨我不懂事。”她抿了唇,眉心皱了又展开。她不是怕王妃,而是身为王府仅剩的主子,她不能不担起事情来,倘若蒋氏那边出了事,她亦不能推了责任。
“那你陪我吃了再去吧,看着你我才能吃得香,不然没胃口。”杭天曜并不动筷,拉了拉风荷的衣袖。
风荷知他是故意如此,便暂时抛开蒋氏那边的情形,笑着替他夹了一块粽子喂到他唇边,还道:“行,你是大爷,我都听你的,巴巴得把我拉了回来就是指望着我服侍你呢,我岂敢不尽职。出去了一整天也不知去哪儿鬼混了,都没与我说一声,这回倒想起有我这么个人来了。”
杭天曜嘴里被他塞得满满的,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忙灌了两口茶入肚,点着她鼻子笑语:“小没良心的,人家为你忙活了一天,就得了你这么句话,看我得闲了怎么收拾你。”说完,他又迅速吞了半个粽子下去,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吃穿不愁的王府子弟。
“哦,那我倒要听听,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风荷笑看他的吃相,时而给他加点茶,温婉得如所有普通的贵妇妻子们。
“什么叫做糊弄,我几时哄过你不成?明儿你就知道了,现在可不能说与你,”他不失时机捏了捏风荷腻白似玉的粉颊,有简单的满足,随即收了嬉笑之色,正色问道:“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待你如何?你小心些,人家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呢。”
他脸上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却没有瞒过风荷的眼睛,同样认真应道:“我省得的,五弟妹与我是妯娌,一家子人没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可世子妃不同,身份尊贵,我有一星半点的不敬就是冒犯皇亲了。我上次也曾见过她一次,就觉得她与五弟妹不像,方才说了几句话,发现真是个宽容和善的娘娘呢,难怪能嫁入皇家。”
杭天曜吃得几分饱了,放下筷子,喝了一碗汤,讥笑道:“可不是嘛,京城谁不知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娘娘是个和善大方的人呢,虽然出身国公府,却比那许多王府出来的郡主们都要知书达理。对了,这月下旬,照规矩,顺亲王妃会举办一次赏荷会,咱们家是一定会收到请帖的,估计也有你的,你去是不去呢?”
风荷也不含糊,很快就笑了起来:“这样大事,我能做什么主,自然要听祖母与母妃的意思了。”
京城历来有些不同寻常的习俗,比如一年四季都有各个级别的赏花会,其中声誉最广人数最多的是几大王府举办的。这些赏花会,名为赏花会,实际上可能是相亲会,或者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依以往的惯例,春季,都由和亲王府办桃花宴;夏季,是顺亲王府的赏荷集;秋季,是恭亲王府的菊花会;冬季,则是颐亲王府的梅花探。
去年夏开始,和亲王妃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连今年春的桃花宴都取消了,是以顺亲王府这次的赏荷集尤其受到闺阁小姐年轻妇人们的期待。京城大家子的小姐夫人们,寻常也有机会出门,但不如那一日自在,而且能见到的大人物多,最易获得一举出头的机会。往年也有略低门第的小姐被哪位王妃或者王孙公子们看上的,或者纳为妾室甚至有迎娶为正妻的。
当然,对于杭家这样的人家,自是没有这个心思的,顶多替子弟们寻合适的小姐们,所以,杭家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但杭天曜估计,今年应该会去参加,一来杭莹的婚事不能耽搁下去了,二来有必要给杭天瑾寻一个家境寒微但清白的女孩儿作二房。说实在的,太妃王妃都不会看着杭天瑾房里没个人伺候,外人看着也不像啊。
杭天曜忽然提起这个事情,也是由顺亲王世子妃身上想到的,他私心里是不欲风荷去的,都成了亲的人了,他们又没有到年纪的孩子,去那样场合作甚。那些轻薄浮华子弟们最爱在那等时候占便宜,这个没有人比杭天曜更清楚了。几年前,就发生过一次贵族小姐被一个纨绔子弟轻薄了,最后两家不得不结了亲的事例。
风荷看杭天曜吃得差不多了,命人收了下去,起身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饰,自语道:“可以吗?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前头了,祖母该回来了。”
杭天曜漱了口,动手扶正了她的玉簪,凑近她耳边淡笑道:“你什么时候都好看,还打扮什么,就这样足以把我迷得晕头转向了。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莫非也是为了我?”
“没正经,我走了。”风荷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轻啐了一口,一扭一扭迈了出去。
杭天曜望着她摇摇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快步追了上去,握了她的手道:“急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风荷感到他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手心,有酥麻的发痒,她怔了一怔,没有甩开他的手,唇角翘了起来,低低道:“大热天的,也不嫌热。”
她的头低着,眼睛看着地上的砖面,有满满的笑意。浅绿色的衣裙被风吹起一角,有窣的响动,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杭天曜心头,清浅若无,幽幽似兰。
两人出了院子,刚到太妃后院,就听到前边不小的声音,估摸着是太妃回来了。两人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行,恰好赶在太妃等人进院前到了。
太妃毕竟年纪不小了,累了这大半日,精神就有些不济,面容疲倦,见到他们倒是露出了笑,问道:“你们莫不是听说了我们回来的消息,要去迎我们?”
“那却没有,只是娘子挂念了祖母半日,实在等得急了,我就陪了她一同来看看,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被我们撞上了。”杭天曜说着搀了太妃的手,眼睛却总往风荷身上瞟。
风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假作去搀扶王妃,并不回他话。
太妃高兴起来,拍着孙子的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