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门前的丫鬟本要拦着,一见端惠就不敢拦了,任由她们闯进去。
二夫人直到她们进了门才看见,起身难得殷勤的说道:“哟,是老四媳妇啊,大日头下的怎么就过来了?还不快伺候四少夫人坐啊,上茶。”她这是想要拖延时间。
风荷懒得与她拐弯抹角,直接道明了来意:“祖母听说白姨娘有些不大好,心里挂念,命侄媳过来看看。祖母那边还等着侄媳的消息呢,侄媳不敢耽搁,还是先看了白姨娘再来陪二婶娘说话吧。”
这个老不死的,一个卑jian的jian人,她倒是放在了心上,待自己这个正经儿媳妇都没这般好过。二夫人自然不会轻轻松松放了她们过去:“不是婶娘说话不中听,那种地方肮脏得紧,侄媳妇一个尊贵人怎好去那走动呢,不如随便使唤个丫鬟过去瞧瞧吧。”
“二婶娘心疼侄媳心中明白,只是这是祖母的交代,侄媳怎么敢大意呢,回头祖母细问起来我没话回岂不是自打嘴巴。何况,不过是去看看,又不会多呆,再说了,咱们家堂堂王府,从来不会做出苛待妾室的丑事,白姨娘那里难道还能比柔姨娘几个的差不成,那里我可是常常去的。”她拿帕子掩了嘴角,神态温柔,只是言语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二夫人无法,想着她去看看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自己不去请稳婆、太医,看那jian人能拖多久。她前头领路。
白姨娘住的还不如一等的大丫鬟呢,挤在一群下人房里,一共只有小小两间房。低矮的屋檐,进了门只有一张老旧的罗汉床,摆设之类的只有一个土窑的瓶子,插了两支即将开败了的石榴花。帘子只是粗糙的竹帘,里间房里居然没有冰,这样的天气孕妇没有热出病来已经很不错了。
床是个新漆了红漆的架子床,一床秋香色的薄被,妆奁简便得很。白姨娘只剩下轻微的shenyin声了,屋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淡淡的血腥气呛得风荷难受,她平了平心气,快步上前,上次柔姨娘流产那次,多少血啊,她早见惯了。
白姨娘耷拉着双眼,面色苍白虚浮,唇色泛白,头发凌乱的散在枕上。风荷忙轻轻唤了一句:“白姨娘,我是四少夫人,我奉太妃娘娘之命前来探望你,你还好吗?”
这句话对白姨娘而言无疑是支强心剂定心丸,她倏地睁开了双眼,看到果是风荷的时候眼里闪过了光芒,喘息道:“婢妾怎么敢当,四少夫人先代婢妾谢谢娘娘,回头婢妾能起身了亲自去给娘娘磕头。”只要风荷来了,二夫人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她的孩子也能保住。
“白姨娘放宽了心吧,太妃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了稳婆太医过来,只怕这会子就该到了。”风荷瞧白姨娘的形状,估摸着是要生了,七个多月,也不是没有希望。
二夫人一听风荷的话,登时变色,赶紧道:“怎么好劳烦太妃,我看白姨娘应该没什么事。”她狠狠对白姨娘使着眼色,白姨娘只作没看见,她又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马就出去了。
风荷厌恶,也对端惠眨了眨眼,端惠会意,趁二夫人不注意溜出去了。
风荷本是存着利用白姨娘拿捏二房的心思,不过当她看到被窝下白姨娘隆起的肚子时,不由心中一软,那毕竟是个无辜的小生命,不管大人之间有多少纷争,他也不该在最后关头被扼杀了。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住这个孩子的。
最先来的是郁妈妈和秦妈妈,她们顺利的进来了,给二人行了礼,就去看白姨娘的情形。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向二夫人回道:“姨娘怕是要生了,羊水都破了,需要尽快准备生产的物事。”她们虽是回给二夫人,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风荷的,真正拿主意的是四少夫人才对。
风荷一听也有那么点紧张,生产一事她是半点也不懂的,只得道:“一切劳烦两位妈妈了,该备些什么都让丫鬟们去准备。回头稳婆和太医来了,就能替两位妈妈分担好些去。”她是怕两位妈妈不敢担责任,做事不能放开手脚,故意安慰她们。
果然,两位妈妈的神色好看很多,连连点头道:“那奴婢这就去。”风荷怕二夫人的人暗中阻挠,就对云碧道:“你跟着两位妈妈去,搭把手也好。”云碧性子烈,小丫头们都怕她。
而她自己安慰了白姨娘几句,就拉着二夫人到外间坐着道:“二婶娘,侄媳知道你是骤然听闻这个消息惊住了,就擅自给你安排了,你看还有什么侄媳没有想到的吗?”她不能放二夫人出去,不然端惠云碧是抵挡不住她的。
二夫人心中恨得不行,这是想的太周到了,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哼。不过她不是很担心,白姨娘的身子她清楚,她不让人给她好好保养,想要早产生下那个尊子来怕是不容易啊,一不小心最后一尸两命呢。
稳婆太医几乎是同时到的,生产的物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二夫人恼怒地瞪了之前出去的丫鬟一眼,那丫鬟委屈的瞄了端惠一眼,不敢辩驳。端惠是太妃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她算什么,怎么敢与人家对着干,端惠把人带进来,她拦得住才好啊。
太医先进去看了看,接着是稳婆前去。
很快,稳婆就惊慌地跑了出来,回道:“回两位夫人,马上就得生,但孩子太小,而那位姨娘又耽搁太久,不易生呢。”一路上赶得急,她只知是庄郡王府,但不知外面坐着的一老一少两位夫人是谁。
这样的情况风荷已经预料到了,她当机立断道:“听说大娘是京城最好的稳婆,多少疑难的都在你手上平安过来了,相信我们白姨娘也会母子平安的。孩子生下,赏银十两,不然我们太妃发怒起来,你自己应该知道后果。”
那稳婆常年在大户人家走动,里边的猫腻不知看了多少,她就是要探探王府人的口风,到底要不要保住孩子,她就怕自己千辛万苦帮人生下了孩子,回头被人怨恨于心,甚至反害了自己。
她虽然不知二夫人和风荷谁能真正做主,但这个年轻夫人敢搬出太妃来,必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她还是乖乖听话来得好。
沉烟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不少冰,屋子里这么热,风荷怎么呆得住。冰块慢慢溶解,房里的气温渐渐下降,而白姨娘的哭喊声时轻时重。
二老爷来了。
风荷不想就知这是沉烟派人寻来的。这样一来,她们的情意那是都落在了二老爷眼里,做到了十成十;而白姨娘母子倘若有个什么闪失,她们身上的责任也能轻些。她笑着对沉烟点点头。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听小厮说了大概,心知二夫人是要趁机害了白姨娘母子。他通房妾室也有过几个,但不是二夫人的人就是容貌差强人意的,人到中年,男人的自尊心反而越来越强,而男人自尊心最好的表现就是女人。当有一个女子青春美貌,偏还对他温柔体贴情深款款满心崇拜的时候,二老爷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与意气风发。
所以,二老爷心中白姨娘是很有些不同的,那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而且不嫌他年老不怕二夫人苛待,愿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他怎么还能不对这个女子迷恋呢。尤其二夫人嚣张跋扈,浑然不把他当一家之主看,这些年,二老爷已经受够了。
看见二老爷回来,二夫人越发不悦了,质问道:“你又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
“我要不回来还不知你把双儿如何呢。你说,双儿要生了,你为什么不去请稳婆太医来,要不是侄媳妇过来的及时,只怕这会子我都见不到他们母子了。”说着,二老爷眼里居然滚下泪来。他怯了二夫人一辈子,难得说出这样质问的话来。
风荷大感讶异,不料二老爷待白姨娘的心还挺真的。
其实,二老爷一开始也只是有几分迷恋而已,满足自己一时的虚荣心,但时日一久,就被白姨娘慢慢收服了。记得白姨娘昨天晚上还曾与他戏说道:“我身子不好,也不知能不能平安生下咱们的孩子。若果真不好,你就让她们保孩子,往后孩子就代替我照顾你陪伴你吧。我在地底下也是能阖眼了。”
想起白姨娘说的话,二老爷这么个软弱的人,哪里还经得住啊。
不知是被二老爷的话还是二老爷的眼泪气的,二夫人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面色狰狞。她不由想着,自己尽心尽力为他操持这个家几十年,最后就得了这么句话,这心里岂能福气啊。
可惜二夫人从来不想想,夫妻之间贵在关心,而不是像她那样,动辄对二老爷恶言相向,根本不把二老爷当男人看,当自己的夫君看,怨不得二老爷与她离心。
她气上心头,居然拂袖而去。
这里一切都安排好了,又有二老爷坐镇,应该没问题了。风荷也起身告辞,她一个年轻的侄儿媳妇,与叔叔呆在一间房里,传出去难免被人说闲话。
刚出了内院,在拐弯处遇到六少夫人袁氏。
公公的妾室如生下子嗣,这毕竟是件大事,她不能不放在心上。这里的动静她是早就听闻了,一直等着风荷出来,自从听了父亲的话之后,她心里对风荷的畏惧多于嫉妒。
风荷正讶异怎么不见袁氏,她就撞了出来,心下了然,故意对袁氏道:“六弟妹,我这走了一路有点口干,能不能去你那讨杯水喝。”
袁氏闻言大喜,忙拉着风荷一同走,道:“看四嫂说的,一杯水而已,也是我怠慢了,原该早些过去陪四嫂的。”
做戏就得做全了,风荷果真先吃了两盏茶,才与袁氏笑道:“六弟妹这些日子也不去我们那边散散闷啊?”
袁氏见她不带半点骄矜之色,心下好受许多,摆手喝退了丫鬟们,沉烟几个得到了风荷的暗示,一并退了出去,她方压低声音与风荷道:“四嫂,白姨娘能生下孩子吗?”
老来子,还不知公公会喜欢成什么样呢,到时候他们夫妻的地位可别被动摇了。
风荷清楚她的顾虑,也怕她胡乱动手,就正色与她说道:“六弟妹,你别看这是个庶子,祖母很重视呢。”
“嗯?太妃那么多孙子孙女,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庶子的庶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为太妃是不大放在心上的。
“这话,也是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我方敢跟你说,传出去咱们都被想过清静日子了。你想想,府里多少年没有添丁了,经历了几次流产事件,太妃心里能不堵得慌,正要有个孩子冲冲晦气呢。谁这个时候犯上去了,我怕祖母会大怒呢。六弟妹,我自然知你不是那等冲动的人,但小心被人利用了,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风荷说得煞有介事,尤其那句不是那等冲动的人,将袁氏说得舒坦极了。
她自然很快表示:“还是四嫂理解我,一个小孩子与我何碍,我们爷都这么大了,谁能争得过他去。”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这些年,她在杭家最怕的人不是二夫人而是太妃,太妃要那谁做筏子,谁就惨了。
风荷很是赞赏袁氏的话的样子,一面点头道:“六弟妹果是个明白人,原先我是白担心了。六弟妹,这些日子二夫人对你如何?”
“还不是那么样,不过自从白姨娘进府,她一门心思都在白姨娘身上,倒不大多管束我了,我能过几天顺心日子。”她撇撇嘴,对二夫人的厌恶显而易见。
风荷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笑道:“有这么个挡箭牌在前头,二婶娘确实没心情寻六弟妹的不是,若再有个小子,我看她会忙的顾不上六弟妹。六弟妹何不趁着那时好好保养了身子,与六弟恩恩爱爱的,早些生下一儿半女呢,有个孩子傍身比什么都来得有靠。”
袁氏大是赞同,连脸都红了,拉着风荷的手道:“多亏了四嫂提醒我,不然我就自误了。有人能替我挡着她,我正该欢喜才是,而且如此一来,她不免更加靠着我们爷,对我也会好些才是。
说句不怕臊的话,我是日夜思想有个孩子,可不知为何,这肚子就是不争气,到现在没有一点动静。我母亲给我训了不少偏方,怎么吃都不管用,四嫂可有什么好法子?”
说到心里的隐痛,袁氏简直把风荷当成了亲姐妹般,与从前的冷嘲热讽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们这些女人,谁不知道孩子就是一切,没有孩子一切都没了盼头,凭什么跟人争,争来了又有什么用。
风荷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倒与她说起别的话题:“你看,白姨娘倘若生下孩子,会交给谁带?”
袁氏微微一愣,满不在乎的道:“妾室一般不能自己亲自带孩子,估计也是被接到了她房里。”
风荷神秘的摇头,激起了原始的好奇心,才徐徐说道:“我看不尽然,经此一事太妃不用说了,便是二老爷都不肯将孩子交给二夫人带。而白姨娘的身份是不能带孩子的,总不能让二老爷的子嗣住在下人房里吧。六弟妹,你是长嫂如母,带小叔子可是名正言顺的。”
这话把袁氏听得迷迷糊糊的,她万分不解,问道:“我为什么要替她们去带孩子?”
风荷咬唇,皱眉不语,直到袁氏焦急得催促了她好几遍,她才勉强说道:“六弟妹,我拿你当自己妯娌,凡事都是为你考虑的,你若不信我或是怀疑我的用心,那就不必多说了。”他又重重叹了口气道:“六弟妹,你进门至今已有两年多,一直没有动静,而六弟两个通房也没有一点消息,这有点不大对呢。常理说,六弟与六弟妹这般恩爱,孩子是迟早的事,只是有些事,六弟妹不得不留了后着啊。”
她的话说的隐晦含糊,但袁氏是有心人,一听就明白了其中关隘。不止她,她母亲也曾怀疑过,六少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果真那样,袁氏吃再多药,纳再多通房都不顶用,她这一生算是毁了。
她不免哽咽起来:“四嫂与我说这些,显然是将我当了自己人看,我哪有恼的。所以,我应该先抚育着白姨娘的孩子,结下情分,将来便是有什么不测,他念着养育之情也能容我。此事关系重大,不是我怀疑四嫂,但我还需与我爹娘商议一番,多谢四嫂的提醒。”她这句话说得很真心,老来有靠不正是她们争来争去的目标吗?
风荷面色不见半点不悦的神色,反而与袁氏推心置腹道:“六弟妹,二老爷与二婶娘闹成今日这般,六弟妹觉得是为什么?男人嘛,不管他性子软弱还是强硬,在自己女人面前,无一不是要面子的。六弟妹千万记得。”
袁氏大震,她心高气傲惯了,难免有对六少爷横眉的时候,时日一久,六少爷的心移到了别的女人身上岂不是自讨苦吃?她暗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改改脾性了?
点透了袁氏,风荷起身告辞。没走出多远,白姨娘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母子平安。虽然孩子很瘦弱纤细的样子,但没什么大碍,只要细心调养就行。二老爷大喜,大家封赏,把二夫人气得称病不起。二老爷难得清醒一回,居然晚间去了太妃那边给太妃谢恩,还带来了给风荷的礼物。
风荷抿唇笑着,白姨娘,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呢。这样的人,用好了就是助益,用不好,就是虎狼。
她帮白姨娘,一来是太妃之命,二者孩子是无辜的,当然她更有她的打算。二房不足为惧,就一个二夫人爱折腾,而且她是董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她跟风荷是别想和平相处的。相比起来,倒是袁氏容易拿捏,以六少爷的懦弱样子,对袁氏的话是言听计从的。
她示好与袁氏,不过是为了袁氏父亲而已,兵部尚书,实在是个不小的官,而且定是皇上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