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这些人外,先前同燕淮麾下的天字五人相斗。这伙子人里也不知究竟死了几个。
吉祥暗自在心里计算着,这一回来的人。至少有十个。但他们没有料到这里还有旁人,也没有料到图兰跟冬至的存在。事情更正如燕淮先前所料,这几人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放在眼里,悄悄潜入胡家院内的人,全都是为了防备吉祥。
结果一疏忽,这群人就开始步步踏错。
刀光剑影间,燕淮一出手便斩杀了一人。
吉祥头一回知道,自家世子,竟对杀人一事,如此熟练,剑剑往要害刺去,目标明确,没有一丝花样。
京都的世家子弟,除了那些自诩书香世家,连剑都不摸一下的人外,旁的多多少少都会些拳脚刀剑功夫,这里头也有那么几个学的不错的。但同燕淮一比较,根本个个都只是花架子。
吉祥很吃惊,却也莫名开始放心了许多。
他这才在解决了剩下的那一人后,擒住了偶然撞见的谢姝宁。
谢家八小姐,若活着离开这里,保不齐口风不严就会将今夜的事泄露出去。
他不能冒险,即便燕淮根本没有要取谢姝宁性命的意思,但吉祥仍旧一意孤行了一回。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人,竟还能从火场里逃生!
吉祥定定立在那,眉头紧皱。
世子带着人,去了何处?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一阵狼嚎声,忆起之前似也听到过,脸色一白,戒备地四处巡视。
望向右侧时,他瞧见图兰骑在一匹马上朝着自己直冲过来,手上握着不知上哪儿夺来的剑,上头鲜血淋漓。在她身后,冬至架着马车亦急急而来。
来者不善!
吉祥心里冒出这么几个字,当即横剑在身前,愈发警戒起来。
图兰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在马背上看着他,似乎下一刻就会叫身下马儿抬脚踢死他一般。
但马没动,图兰也没说话。
说话的是冬至,他眼也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吉祥道:“世子去了哪里?”
吉祥冷声道:“这话问错了,该问你家小姐要去哪里。”
方才谢姝宁竟还骗他,说名叫云什么鹤,简直岂有此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为了让二公子袭爵,早就起了心思要害世子。诡异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即过,但吉祥还是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剑柄。
“你们招惹来的坏人,你们要负责!”
图兰扬起剑,剑尖上一滴血“啪嗒”落在了吉祥鼻上。
冬至镇定些。但眼神似狼,狠狠看着他,继续道:“人还没有杀光。”
方才他们赶往后头,正巧遇上了个着黑衣的杀手,好在图兰反应灵敏又凶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撕裂”了那人的喉咙。
但他们谁也不知道,这附近究竟还有没有藏在暗处的黑手。
吉祥,也不知情。
泼天的火光下,他缓缓伸手擦去了鼻上的那滴血:“我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处。”
若还有人未死。就说明,有可能已经有人追着世子去了。吉祥心焦起来,面上却仍旧维持着泰然的模样。
可巧这模样惹怒了图兰,她忽然俯身,伸出比一般女子大上许多的手掌,揪住吉祥后颈的衣裳就往马背上拖。吉祥还未回过神。人就已经被丢到了图兰身前,趴在了那。
简直是耻辱!
他活了二十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当下挣扎起来,却被图兰一个大巴掌给拍得差点吐出血来。
图兰死死压制着重伤的吉祥,丝毫不留情面。随即调转马头。口中肃然说道:“世子带走了小姐,我们就带走你。你什么时候说出世子去了哪里。我们才会放了你。”
吉祥眼冒金星,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着牙说:“我当真不知世子去了何处!”
图兰不信,丢了剑,扬鞭而行。
一马一车行出小村,身后忽然冒出来几个黑色的身影。
吉祥正被颠得晕乎乎的,猛然瞧见。大惊失色:“小心!”
图兰瞪圆了眼睛,头也不回。拔下发上长簪往马身上一扎。黑马长嘶一声,跑成了一阵风。
然而逃着命,图兰半道上还不忘记提醒他,记得说出世子去了哪里。
吉祥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住手脚塞进了马车里,身旁坐着个闭目养神的少年。
马车外,冬至正在同云詹先生说话。
云归鹤的车驾得不好,运气也不好,他们才出了村,就被人给盯上了。马车被毁,两人仓皇而逃,直至入了高高的草丛,那几人忽然弃了他们调头而去,这才幸免于难。
云詹先生连声说着万幸,却被冬至一句“小姐被成国公世子带走了”的话,给唬得老眼瞪大。
……
而同他们南辕北辙的燕淮跟谢姝宁,身后自半刻钟前,便已经如影随形地被人盯上了。
谢姝宁浑身僵硬,努力伏低了身子,暗怕燕淮会不会择个时机就将她给抛下,独自逃生。以她所知的燕淮来说,这是极有可能的事。谢姝宁因此始终惨白着一张脸,又闻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心都快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燕淮就坐在她身后,风一吹,他身上的血腥气就不住往她鼻子里钻。
“坐稳了!”
忽然,身后的人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飞快说了一句。
旋即身下的西域马使出全力,迈开大步往前飞驰而去。
疾驰了一阵,道旁暗影重叠,视线越加昏暗。耳畔风声大作,谢姝宁因只着了件脏兮兮的里衣,冷得直哆嗦。
正颤栗着,燕淮突然一把将她抱住,翻身滚下了马。也不知撞到了什么,谢姝宁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良久都没有动作。
马越跑越远,谢姝宁有心询问,却不敢在后有追敌的时候出声说话。
好在只一瞬,燕淮便拉着她站起身来,开始往林中跑。
这个村子,只有前后两条路可行,两旁皆是山林,高高低低,又因在夏日,草木茂盛,极适合躲藏。
两人踉踉跄跄地在高过一人的草丛间披荆斩棘,蹒跚而行。
山下不时有人策马通过,皆追着那匹西域马去了。
跑了不知多久,谢姝宁开始发抖,她已经累到了极致,无力再走。脚步慢了下来,燕淮拖着她又跑了一阵,蓦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
谢姝宁苦笑,果然不能指望他带着自己这个无关的人逃命。
谁知下一刻,燕淮忽然将她背了起来。
第208章 夜宿
少年的身形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单薄;然而他弯着的背脊却显得那样坚实稳健。
谢姝宁的一颗心从沉入谷底到飞上云霄;只用了眨眼间的工夫。她甚至来不及验证;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不是梦境。燕淮;竟然非但未曾将她丢下;反倒是还将她给背了起来;继续疾行。
她虽然瞧着瘦弱;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背着她而行;实属不易。
狭长的草叶划过她的胳膊;尾端轻轻一下扫过面庞;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来。
谢姝宁不得已;将头给深深埋了下去;一张脸紧紧贴在了燕淮的背上。
浓郁的血腥味霎时盈满鼻腔;带着逼人的凶煞之意;也不知究竟都是谁的血。谢姝宁一惊;仓皇地在燕淮背上仰起头来;谁知不远处正巧有一丛长着刺的枝桠斜斜探了出来;直朝着她的眉睫而来。
她下意识低低惊呼了声;身子僵直忘了避开。
千钧一发之际;燕淮忽然抬起一手重重一下打在了她后脑上;斥道:“低头!”
尖刺横生的树枝险险擦过她的发丝;未伤及脸面。
谢姝宁伏在那;再不敢抬头;心中惊惶未定;一边又庆幸不已。
俩人在杂草丛生、枝桠乱窜的山林中半跑半避地躲了一阵;渐渐远离了山下的那条路。西域马跑得快;背上没了人;更是蹄上生风;恍若飞龙。那群人跟在马后紧追不舍;想必这时也都已被带错了地方。
但眼下;仍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
谁也不知;那群人会不会在突然间返身回来;沿路追上山。
随着时间推移;谢姝宁明显察觉到身下少年的不对劲。
他的脚步虽然还在努力迈大;但却已经越来越趔趄不稳。谢姝宁知道;他也已经到极限了。
“世子……放我下来吧……”她趴在他肩头上。迟疑着轻声道。
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再厉害又能有多厉害?
何况;她再不近人情;也不好叫个受了伤又疲惫至极的人再背着自己在山中穿行。
然而燕淮并没有就此将她放下。而是在又行了一段路后才气喘吁吁地将人放了下来;旋即背靠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上;仰头看了看天色。
远离了胡家所在;天空上的红光已早早消失不见;只余下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像是能将人给吞没。那上头没有月;亦没有繁星;黑得全无一丝杂色。叫人瞧得久了;便忍不住开始莫名胆战心惊。他们方才一路上;都在浓重的墨色里摸黑前行。
俩人都累坏了。
谢姝宁就站在距离燕淮一步之遥的地方。低着头看脚下的山石。
杂乱的石头毫无章法;东一块西一块地堆积在那;周围的树木亦生得不佳;模样丑陋。
谢姝宁微微皱眉;又扭头朝着来时的路望去。
夜风凛冽。将长草吹得四处乱扭;早已将他们来时的路重新给遮蔽了起来。
她暗舒一口气。
那厢燕淮却道:“山下的情况眼下还不清楚;不好立即就下山;今夜我们只能在山上躲一宿;等天亮了再说。”
他冲出胡家之前;寻过吉祥;却没有见到人。只得先行一步;敲瞧见了谢姝宁便带上一道走人。但他敢肯定;吉祥一定还活着;迟早会来找到自己。
至于谢姝宁……
他微微侧目;看着夜色下那张经历烟熏火燎已完全看不清模样的脸;不由失笑。
为何他们每一次遇见。都在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笑着;渐渐又将笑意敛去;站直了身子正色道:“这处山林荒得很;怕是平日里也鲜少有人上山;难保不会有野兽。但今天夜里不能生火。所以;谢八小姐小心些;莫要孤身而行。”
言下之意;今夜不论是山下还是山上;皆危机重重;谢姝宁若不小心谨慎些;出了事就只能自认倒霉。
谢姝宁听到这样的话;忙跟着正色起来;忙不迭点头。
她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又累又饿;不跟着燕淮走;难道要一个人在山中乱闯不成?
图兰几个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寻她;可方才那匹马横冲直撞不知拐了几个弯;就算现下要谢姝宁回胡家去;她也是找不到路的。这座山甚至都还荒着;图兰他们要想找到她;只怕也有得耗。
过得片刻;俩人缓过一口气;继续在山中穿行起来。
天色太暗;谢姝宁脚下磕磕绊绊的;走一步便要绊三步;动作渐渐就迟缓下来。
走了一阵;她便被燕淮落下了一截。
“世子!”眼瞧着燕淮越走越远;四周影影绰绰的;谢姝宁蓦地出声急促喊了一声。
燕淮便停下来;站在原地候她走近;“八小姐怕吗?”
谢姝宁揪着自己身上十分不合时宜的衣裳;扬脸看他;盯着他朦胧的眉眼微微蹙眉回道:“怕。”
她又不是吃过熊心豹子胆;遇到了这样的事哪能有不怕的?不过眼下;比起怕;她倒是更觉得尴尬些。好在天色黑得很;她身上只着了件里衣这种事;燕淮一时似也没有察觉。
古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今日这幅模样在夜间走动;已足以惊人。
然;对谢姝宁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快步走近了燕淮。
燕淮看着她;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大步迈开;口中道:“那便别再落下。”
谢姝宁一僵;神情麻木地颔首;舌头胡乱动着;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谢世子。”
少年的手掌;已有了分明的指节;修长而有力;握着她的手时很用力。上头有经年的厚茧;抵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在告诉她;她过去对燕淮其人的了解;太过片面;太过肤浅。
她所知道的那个燕淮。似乎根本便不是眼前的人。
他明明;该是心狠手辣;心思莫测的。
可此时此刻为了她不再落下走失;而紧紧牵住她手的少年。分明十分体贴。
体贴二字自心底里冒出来;吓了谢姝宁一跳。
她简直疯了;燕淮同体贴二字;焉能共存?
偏生燕淮牵着她的手;始终未松;走至枝桠丛生的地方;他甚至会状似不经意地帮她避开。
真是古怪……
谢姝宁不由疑虑重重;这样一个人;怎会在后来的短短几年间;变成那样?
疑惑间。燕淮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伫立在俩人跟前的;是两棵并生的树;歪歪曲曲缠在一块;在交错的底部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树洞。此地地势颇高;站在树下。若天光明亮便能轻易瞧见底下的情况。但下头的人;却不易瞧见这里。
俩人今夜就决定在这里暂避一晚。
不能点火;就只能靠人来守;因而背门就势必不能再袒露在外头。
这块位置;再合适不过。
谢姝宁也觉得很好;不由松了一口气。
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她可实在是疲惫得厉害。撑不下去了。
燕淮显然也瞧出了这一点;便松了手先去检查了一番;见里头的确安全;这才同谢姝宁一左一右坐下。
树皮上沾着夜露;散发出湿润的清香。
谢姝宁掩嘴打了个哈欠;靠在树上沉沉睡了过去。
明知道眼下不是该睡觉的时候。但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竟会就这样安心地睡着了。
阖上眼后;她迷迷糊糊地想;大抵是她内心深处;对前世的成国公燕淮的手腕。十分确信无疑;而今又知道少年燕淮;不会丢下自己独行;困倦中的心;便安然睡去。
青丝凌乱;面容被熏得发黑的稚气少女只着了身脏破的绸料里衣;在湿漉漉的夏夜里;在自己一直心怀恐惧的人身旁;缓缓陷入梦境。
而坐在她身旁的少年;面上糊着的血干透了;成了破碎的沫子;一抹就往下掉碎屑;像是从面上剥下了一层面具;顷刻间被双手揉成齑粉。
俩人的头顶上方;弯弯的一轮上弦月犹如微笑着的眼睛;悄悄自厚厚的积云之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凝视着他们。
稀薄的月色洒下小片;照亮了沉睡中的少女容颜。
上头沾着黑灰;脏得看不出原有模样。
燕淮俯首;望了她几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抹掉她颊边的一小块污渍。
熟睡着的谢姝宁;嘴角却是紧抿的;昭示了她内心的纷乱思绪;带出几分不属于她样貌年龄的老成。
这张脏兮兮的睡颜;许多年后都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
另一个方向的大道上;随着天空上的黑云渐褪;亦逐渐被冷冷的月色照耀着。
行驶在回平郊田庄路上的马车;沐浴着凄清的月光;被赶得飞快;后头跟着一匹马。
马背上的人;是云归鹤。
驾车的人则换成了动作娴熟的冬至。
云詹先生跟图兰一道挤进了马车里;一人一边守着被图兰捉来的吉祥。
云詹先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这会为了谢姝宁的事;却是想睡也睡不着。月色自小小的窗格外透进来;他长叹了声;道:“阿蛮既是同世子一道不见的;那这事便不好立即知会京都的六爷跟夫人。”
惊动了众人;这件事毫无疑问会被闹大。
失踪;可不是什么小事。
但今夜之事;说不得;不能说;更不好说。
成国公世子身上的麻烦事已不少;若叫谢姝宁牵扯上了;难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云詹先生唉声叹气。
第209章 共谋(粉90+)
马车里,一直没吭声的吉祥,忍着伤痛也终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