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仔细盘查着,结果发现万素素上门。并非是小万氏的意思,她是真的想要借用万家的地方赏梅罢了。只是小万氏提议,让她请的那些客人里。需有谢家跟温家。
这几日,燕淮又正巧都在外头,如意虽然疑心小万氏的举动,却一直没发现异常。
直到今日。温家小姐跟谢家八小姐。一齐被个丫鬟弄脏了衣裳,紧接着便被万素素做主,由人领着去她暂居的洗翠阁更换干净衣裳。
如意倚着山石站直了身子,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内宅里安插的人手,到底不够。
小万氏当了燕家十几年的主母,满燕家内院都是她的人,上上下下每一个都对她唯命是从。
他们只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将其牢不可破的铁桶捣破。已是十分不易。然而想要彻底将其捣碎,就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做到的事了。
故而。他接到的消息,也只有那么一句话而已。
至于后头的事,他至今仍是一概不知。
所以他方才同燕淮说的,也仅仅只有这么一件事。
只这一句话,便叫燕淮面色大变,匆忙外出。
他这是想到了什么?
如意琢磨着,眼睛一亮,转身就往某个方向而去。
既然万素素能直言她们是去了洗翠阁,那便说明她们真正去的地方,同洗翠阁没有一丝关系!
他能想到的地方,燕淮更是立即便想到了。
在如意未能追上的时候,他已然到了那间院子前头。
乳娘告诉过他,他就是生在这里的,但燕淮有记忆以来,却从未涉足过这里。父亲在时,这里总有人不分日夜地守着,严禁闲杂人等靠近。而他,自然也是在所谓的“闲杂人等”里头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乡情怯,踏上这块土地的刹那,燕淮心里一悸,掌心冒汗。
但这里,的确堪称是府里最隐蔽的地方。
他想着自己离开平郊的田庄时,最后一次同谢姝宁说过的话,眸光微敛,脚下步子已大步迈开。
靴子落地时,无声无息,但每一步都迈得极快。
走近了,他发现大门紧闭,里头并无声响,眉头微皱。
一点声音也无,难道都死了不成?
因为燕霖的病情,继母早就开始因为彻夜的失眠,长达数日不肯进食的状态,而显得心力交瘁,脾气暴躁,神志不清。他甚至猜想过,哪怕他好好供养着她,她恐怕也已经没有几日可活了。
解脱,舒坦,又似是怅然……
然而谁知,她竟然摆了他一道,摆了燕家一道。
他愿不愿意娶温雪萝是一回事,温雪萝该不该死又是另一回事事,更不必说,她要死在燕家的地盘上。一旦事成了,温家跟燕家就会势如水火,世代结仇。
而温家的人,也只会将这一切算在他身上,会满心认为是因为他不愿意娶温雪萝,想要毁了这门亲事。
甚至于,因为这样一件事,还有哪门世家女子,敢嫁给他?
只死一人,其威力,却能延绵多年……
小万氏即便是神志不清了,算计得却还是清楚得很。
燕淮轻轻一触门,恍然发觉门并未锁,只是虚虚闭着而已。他心神一凛,进了里头,却只见小万氏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讶然,急急环顾四周,看到了两个闭着眼的婆子歪七扭八地倒在墙角,并不见谢姝宁跟温雪萝。周围亦没有旁人,难怪没有声息。他俯身,探了探小万氏的口鼻,微弱的热气便喷在了他的手上。
是活着的。
小万氏面色青白,呼吸微弱。但还是活着的。
燕淮遂直起腰,迅速往内室里走去。
帘子一掀,里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带着隐隐的寒梅香气,里头已没了先前的迷药气味。他未动,站在门口目光朝里头扫去,洞开着的窗户,簇新的桌椅跟摆设,还有蜷在地上的少女……
背对着他,外罩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袖口处疏疏绣着几枝折枝玉兰,衬得露出袖口的那截皓腕,白玉似的。
燕淮猛地心慌意乱起来。飞扑上前,口中唤着“阿蛮”,将地上的人给抱了起来。
“主子!”
正当此时,如意也踉踉跄跄带着人赶来了。因见大门洞开。里头像横尸似地躺着几个人影,当即心生不妙,打发了人在外头守着,自己匆匆进门关上了门扉,瞠目结舌地越过小万氏冲进了里头。
他一眼便瞧见燕淮正在将个人从地上抱起来。
单看穿着,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谁,下意识便喊了一声。
燕淮没应声,看向了怀里的人。
一看之下。僵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人又给放到了地上,忽而转身面向如意。厉声吩咐道:“速速让人悄悄去寻一寻谢家八小姐在何处!”
如意微愣,指着地上的人问:“这位是温家小姐?”
燕淮颔首,又道:“再让人去看一看,亭子那边是什么情况。”
事情有些不对头,谢姝宁不见了,小万氏却连管妈妈也未带,晕在了外头。
如意点头,应声而去。
温家同燕家的亲事,在近几年来看,都是首屈一指,最重要的事。
既然此刻知道温雪萝还活着,那么燕家跟温家之间,就还是明面上最好的盟友。如意松了一口气,虽然心里对燕淮急着让他打发人去找谢姝宁下落的事,觉得疑惑,但他知道,眼下也还不是能同谢家交火的时候。
所以,谢姝宁,也得平安送回谢家去才可。
谁也不知,就在他们才发现谢姝宁不见的时候,图兰已经抱着自家主子直接一路出了燕家,不顾沿途众人异样的神色,将人送上了自家的马车。
管妈妈被图兰逼着就走在她们身侧,稍落后一步就要被图兰瞪眼威胁。
走到半道时,图兰便让管妈妈打发了人去亭子那,同谢大奶奶说一声,谢姝宁因为身体不适,先行家去。
管妈妈不敢不从,这一路遇到的丫鬟婆子,又都不是主子身边贴身的心腹,根本连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机会,管妈妈也无法指派她们去做旁的事,只得老老实实让人去寻谢大奶奶。
好在图兰也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全部弄明白,不能急在一时便告诉谢家的人,更何况,她方才可是直接将小万氏给打晕了!
这要是说了出去,就算她武功再好,也得被弄死在燕家。
图兰心里头明白,一等上了马车,匆匆将谢姝宁安置妥当,便让车夫出发。
马车并不往北城的石井胡同谢家去,而是直接便去了鹿孔跟月白的宅子。
谢姝宁还晕着,得先看大夫。
车夫被图兰一叠声催促着,将手中的马鞭挥得猎猎生风,拉车的马扯着嗓子瞎嚎,惊动了沿途各家。以至于数日后,南城的人还在互相猜忌,是哪家没有礼数的,出个门,竟也弄得这般吵闹。
……
马车驶出南城时,消息正如雪花片似地在如意手中汇集起来。
他整顿了一番,匆匆去见了燕淮。
“亭子那边还未散,有人去寻了谢大奶奶,说是谢八小姐身子不适,提前家去了。”如意飞快说着,“奴才特地又让人去查证过,的确有不少人都见到了谢八小姐身边的婢女抱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第231章 心动(粉165+)
话毕,如意皱着眉头,又加了一句:“管妈妈,跟在谢八小姐身边直接将人给送到了门口。”
燕淮面露狐疑之色,“管妈妈跟着?”
“您说,会不会是管妈妈,并不赞同夫人要做的事?”如意自小在成国公府里长大,比起燕淮,对府中诸人更加熟悉,对小万氏的心腹管妈妈更是一直仔细观察着。
他娘年轻时,可是曾有同管妈妈睡一间屋子的交情。
只是后头,一个哪怕前头的夫人死了,也还是老老实实只愿意跟着年幼的小主子过活;另一个后脚便跑到了新夫人身边,从此一路青云直上,成了燕家内院的第一把手。
由此可见,管妈妈是个明白人。
小万氏神志不清,管妈妈可没跟着一道疯,想必不会在这些摆明了的糊涂事上搀和,帮着小万氏做错事。
如意猜想着,觉得自己想的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燕淮紧紧抿着嘴角,须臾后,才问道:“管妈妈如今人在哪里?”
“已经派了人下去找她,想必再过一会,人便该被带过来了。”如意回答着,忽然面上凝重,“温家小姐那边,如何安置?”
谢姝宁已经安然脱身,走了,那小万氏必定就是被带着谢姝宁走的那个婢女,给打晕了的。温家的人,看来对这件事,还是一无所知。但只是换衣,拖得久了,难免叫人疑心。怕是也拖不得多久。温家那边就会打发人来寻。
燕淮此刻却只记挂着谢姝宁的事,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答反问:“带谢八小姐走的那个婢女,生得什么模样,你可仔细问过了?”
“……已问过了。”如意蓦地有些讪讪起来,“据说,那丫鬟的身量比奴才还高,壮实得像个寻常汉子。我打横抱着谢八小姐而行,就像是抱着张纸片一般。走得飞快。”
“一定是图兰!”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张嘴便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
如意被来人悄无声息的脚步声给唬了一跳,避到边上些扭头皱眉道:“你怎知她叫图兰?”
逆光而来的青年抱着剑而行,面色冷峻,不虞地看他一眼:“谢八小姐身边。有一个会武的丫鬟,高大壮实,是个异族人,不似西越的普通姑娘。”
如意听他说得详细,不由愣了愣:“难为你竟将旁人记得这般仔细……”
吉祥面色更冷,没做声。
“是图兰。那想必不会叫人认错。”燕淮似长松了一口气。
如意更觉古怪,犹疑着询问起来:“您也认得谢八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
说来。上回出了意外,他们主仆二人消失了数日,回来时也是突然间便出现了。时至今日,他也还不知自家主子究竟带着吉祥,去了哪里。难不成,是藏在了谢八小姐那?
如意被自己心里头的念头给惊着了,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些个眼下并没有那般重要的琐事给甩出脑海去。
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温小姐还未醒,若温家人寻来了。燕家也不好解释,要不索性将温家小姐直接寻个由头送回温家去?”
离开亭子时,还是好好的,这会忽然就晕了过去,而且还沉睡不醒,任凭是谁见了都会起疑心。
吉祥插话:“寻什么由头能不叫人疑心?“如意沉默。
不管怎样,这事都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僵持间,燕淮看着此刻仍旧像是睡死了一般的温雪萝,不咸不淡地道:“一时半会,万家表姐想必会拦住温家的人,不叫他们出现才是。至于温小姐,这般昏睡着总不像样子,先弄醒了吧。”
如意眨眨眼,一脸茫然:“怎么做?”
吉祥瞥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学着!”
说完,也不等时机,他直接便上前去,抬起温雪萝一只手,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银光闪闪的尖针来,一下子便沿着她食指指甲的指缝刺了进去。
如意只是看着,便觉得指尖生疼。
一根长长的针,竟被他一气给刺了泰半进去,血珠渗了出来,堆积在指缝里,快要溢出来。
人说十指连心,这一针下去,可是疼得厉害了。
但温雪萝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并为苏醒。
如意张了张嘴,颇有些于心不忍,更何况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国公夫人,这般做,不大好吧?
他扭头去看燕淮,却见燕淮只看着窗外,一点动静也无,并没有要出声阻拦的意思。他便明白过来,阻拦什么,吉祥敢这般做,八成就是主子的意思了!
如意无奈,眼瞧着吉祥又取出一根针来,针尖上的泠泠寒光,像要刺进人的眼里去一般。
第二根针,沿着温雪萝的中指指甲缝隙,毫不留情地扎了进去。
如意心软,不敢再看,连忙冲出门去,打发人悄悄将小万氏给送回正房去,再将这两个晕的婆子给关起来。
里头拿着针的吉祥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只是疼一疼罢了,你怕什么,娘们似的!”
如意生的清秀,像个小姑娘似的,可平生最恨被人喊娘们,当即怒了,又冲回来要动拳头。
吉祥一手挡住了他的拳,咧嘴一笑,道:“兄弟,我错了。”
听到这话,如意有些悻悻地垂下了手。
“嘤咛”一声,昏沉沉睡着的温雪萝终于有了苏醒的征兆。
吉祥,倏忽间便已将长针给抽了出来,掏出一块雪白的素缎帕子,将她指甲缝隙里淤积的鲜血尽数抹去,只余下了极细微的一丝堆积在深处。
等到这一切做完。温雪萝也已经睁开了眼。
“桂圆……”
她带着哭腔唤了声,旋即看清楚了眼前的两张脸,里头并无自己的贴身丫鬟桂圆。
“啊——你们是谁——”两个男人,她跟前竟有两个陌生男人!温雪萝吓得尖叫起来,手掌撑在地上,指尖麻麻的疼。
就在这个当口,她又看见了窗边站着的燕淮。
她未来的夫婿,史上最年轻的成国公,她当然不会忘记他的音容笑貌。
温雪萝心里没来由地一松。也不去理会为何这里只有自己跟三个男人,却不见原本该同自己一道的谢八小姐,她张皇地朝着临窗而立的燕淮而去。
吉祥跟如意看傻了眼,呆呆瞧着刚刚才苏醒过来的温小姐像撞见了鬼似的避开了他们二人,扑向了自家主子。
惊慌之中,温雪萝脚步踉跄。眉目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害怕。
跑得急了,她左脚踩上了裙摆,一个踉跄往前倾去。
燕淮下意识要避……耳边却听到如意尖叫,“主子!”
他就伸手扶了温雪萝一把。
温雪萝站定,喘着气,惊魂未定。
“我、我怎么在这?”被燕淮扶了一把。她像是忽然有了气力,回忆起之前的事来。她同谢八小姐一齐来了洗翠阁等着,没多久便发现门竟然被锁上了,俩人被困在了屋子里。再后来……她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温雪萝连忙打量起了自己身上的衣衫,仍沾着脏污,还是先前那件,穿的也工整,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八小姐去了哪里?”
若有个谢八小姐在,今日这幅场景还好说些。否则,她这哪里还有脸说。
但未婚夫婿还在,他定然会护着自己的。
温雪萝微微红了脸。
燕淮后退,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笑着道:“温小姐不必害怕,谢八小姐因为身子不适,已经先行回去了。”
“先……回去了?”温雪萝有些目瞪口呆,“那,我身边的丫鬟……”
“温小姐莫非都不记得了?”燕淮开始胡诌。
温雪萝讶然,摇了摇头。
“我母亲知道温小姐来了,十分想要见上一面,所以私下里悄悄留了你同谢八小姐吃茶说话。”燕淮说着话,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吉祥跟如意一眼,二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雪萝疑惑,“我怎么什么也不记得?”
燕淮继续笑着,初冬的寒气里,他笑得像春日的暖阳,“因为那是我胡乱说的,你当然不记得。”
“……”温雪萝揪着袖摆,愣住了,又见屋子里不知何时,竟然只剩下了自己同燕淮俩人,不禁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偏生眼前的少年只站着那,就像是一幅画般,叫她移不开眼。
不多时,她的脸颊,便被红云给覆上了。
她羞怯了,又想端着端庄大方的世家小姐模样,微微侧目望向窗棂,用耳语一般轻柔的声音嗔道:“怎好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