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玉紫悄悄来同她说,图兰已经回来了。
她正好趁着这段空隙,去问一问图兰都打探到了些什么。
因而当母亲提出要她回房去,近些日子好好静养,不要出门走动,她也是一一低眉顺眼地应了,领着受了罚的卓妈妈并柳黄几个,一道出了正房,往她自己的潇湘馆而去。
柳黄接了赏钱,却像是银子烧得慌,浑身不得劲,一路上都是惴惴不安的,小声问谢姝宁:“小姐,您是不是生奴婢的气了?”
她是担忧极了,又恐卓妈妈路上出了差池所以才耽搁了时辰久久未归,想寻个人商量下,偏生当时玉紫被谢姝宁跟冬至一道打发去了田庄上,给云詹师徒送冬日的衣物,图兰也不在,她思来想去,只能是直接去见了宋氏,说了卓妈妈亲自去接谢姝宁的事。
好在没等宋氏发话派人大张旗鼓地去寻他们,谢姝宁一行人便回了谢家来。
谢姝宁幽幽叹口气,瞥她一眼:“罚你回头将这些赏银分一半出来给玉紫几个买花戴。”
柳黄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忙不迭地谢恩。
这件事便算是掀过了。
进了潇湘馆的门,图兰已在那候着了。
卓妈妈立即有眼色地将人都给打发了出去,自己去了门外守着。只留下谢姝宁跟图兰主仆二人在里头说话。
谢姝宁开门见山问起了图兰燕家的事,率先问了温雪萝的安危。
倒不是她在为温雪萝着想,担忧她的死活。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十分不对劲,小万氏也十分不对劲。故而温雪萝是死是活,很关键。
图兰抱着剑站着,用已经日渐纯熟了的西越语飞快地道:“万家大小姐的赏梅宴散了之后,赴宴的众人便都各自四散而去,温家的人并没有任何异常,有人亲眼瞧见。温家二小姐,一并上了马车,回温府去了。剩余的几家人。亦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皆好好地回去了。”
谢姝宁吃着茶,怔了一怔,抬头看她。小声问道:“你怀里的剑。是哪来的?”
图兰会武,且武功不错,可因为她是女子,图兰对外也不是她的侍卫,而是贴身伺候她的婢女,素日出入内院,不能佩剑。
因而图兰也一直都没有剑。
她疑惑地盯着图兰抱着的那柄长剑看了又看,剑鞘已经有了些微陈旧的痕迹。显然并非新得来的。
“哦,是奴婢抢来的。”图兰循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几眼。一派正气凛然地告诉她,“不是偷来的,是奴婢抢来的!”
“……”谢姝宁差点将口中的茶水给喷了出来,讪讪然将手中的茶盅给搁到了一旁的案上,“抢跟偷,其实差别并不大……”
图兰吃惊极了:“偷东西不对,凭实力抢来的难道也不对?”
她自小在沙漠上长大,日子清苦又艰辛,见惯了沙漠上被抢的商旅,出没于沙海来去无踪的强盗,刀口舔血的刀客……于她而言,凭实力抢来的东西,并没有错。
因为付出了努力,所以得来的手段,也就显得合适了。
“抢来的也是不对的。”谢姝宁无力扶额,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给她解释这件事,只得将这件事丢给卓妈妈去做,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这柄剑,究竟是哪里来的才是。
她不懂武,却在云詹先生那见过兵书,甚至还有所谓江湖流传的兵器谱。
自然,真假难辨,虽不明白,却也足够叫人觉得十分厉害。
她慢慢的,也对兵器,有了几分了解。
所以图兰拔剑的那一瞬间,她不由被震住了。
精钢打造的剑,只从剑鞘里露出了一截,那道寒光便已极逼人,泛着幽蓝的光芒。
“可奴婢不舍得还人了。”图兰痴痴盯着那一截剑身看,说着依依不舍的话。
谢姝宁则不由正色起来,这样的剑,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这剑,是你从谁那得来的?”
“铮——”的一声,剑重归于鞘。
图兰大大咧咧地说:“是那个叫吉祥的护卫的。”
谢姝宁面色一变,霍地站起身来:“你抢了吉祥的剑?”
图兰的武功很不错,可要想打过吉祥,还是颇有难度的才是。上回她也是胜之不武,吉祥浑身是伤,所以才不是她的对手,这一次,竟然还被她给夺了剑!
谢姝宁下意识忘了这剑是抢来的还是偷来的,只立即扑上前去上上下下摸着图兰的胳膊肩膀,心急如焚地问道:“受伤了不曾?”
“没有没有!小姐你别着急!”图兰见状,连忙丢开了剑,惭愧地摸了摸头,“奴婢好着呢!”
谢姝宁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才有了精神骂人。
“好端端的你要他的剑做什么?不过一柄精钢锻造的破剑,你若想要,我给你买上十把,也是眼也不眨!”谢姝宁皱着眉头,“旁的没有,本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就都不是个事。
图兰傻笑:“奴婢原先也没想要剑……”
谢姝宁又气又笑,摆摆手让她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先给说清楚了。
图兰就气愤地道:“奴婢去打探事情的时候,不慎撞见了他,他就骂骂咧咧地说要寻奴婢报仇。您说,奴婢是偷了他的肉吃还是杀了他的骆驼,他就要找奴婢报仇?奴婢就也气了,跟他打了起来。可奴婢记挂着回来禀报,不敢真同他打下去。便撒谎喊了声世子,趁他不备一把抢了剑便跑了。”
“就……就这样?”谢姝宁词穷。
图兰重重点头,旋即问道:“那这剑。要不要还?”
因谢姝宁说抢是不好的,那她就知错能改。
图兰想的简单,谢姝宁却想的复杂得多了,这个时候去还剑,指不定吉祥会下何种杀手。她想了想还是道:“既如此,就先将剑给留着吧。”
图兰听了,就真的高高兴兴将剑给留下了。
晚些时候。谢翊归了府,谢姝宁便暂且顾不得旁的,急急去上房见了许久未见的双生哥哥。
谢翊身量拔高了许多。这会已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瘦高瘦高的,因为个子高了,便显得愈发瘦。
宋氏见了唏嘘不已。忙问他学院里课业可是极为紧张?
谢翊一边性子不改。同谢姝宁挤眉弄眼地笑了笑,这才正正经经回起了母亲的问题。
趁着空隙,谢姝宁同谢琛攀谈起来。
四少爷谢琛是嗣子,最早是跟着陈氏的,后头陈氏成了陈姨娘,他自然就到了宋氏膝下。宋氏也将他当成亲生的骨肉对待,谢翊有的,他也都有。谢琛的性子。也一如谢姝宁前世记得的,寡言人却不坏。
近几年。他跟谢翊一起在江南的崇熙,俩人处得很好,的确像是亲兄弟。
宋氏只得他们兄妹二人,谢姝宁又是女儿家,往后谢琛就能成为谢翊的助力。
一屋子其乐融融,就连谢元茂回来了,也未改变。
难得的,一家人聚在了一块,说说笑笑一道又用了些吃食。
然而这天夜里,谢姝宁却在烧得热热的炕上翻来覆去,愣是未能睡着。
她在想,温雪萝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晕过去又苏醒,她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怀疑上了燕家才是。燕、温两家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变得关系微妙?
丑时过半,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谢翊早早来寻她,硬是扯着他在宅子里前前后后逛了一圈,说是久未回来,连家中各处都快不认得了。
连着几日,哈欠连天的谢姝宁都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过。
她后来才知道,谢翊这哪里是真的因为忘了路,才来寻她一道胡闹的。他分明是从宋氏那听说了她身子不佳,平日里又懒懒散散的,这才特地日日早起拖着她一道在宅子里四处活动,权当是强身健体呢。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四五日,累得谢姝宁把旁的事,都给抛在了脑后。
直到谢翊跟谢琛俩人被宋氏给唤去赶制冬衣,她才得了空,偷偷躲回了潇湘馆,窝在屋子里,再不肯出门了。
这天,是愈发的冷了。
她难得能安安生生地坐在热炕上看会闲书,却没悠闲多久,就被满头大汗冲进门来的卓妈妈给吓了一跳,连忙下了炕迎上去询问出了何时。
卓妈妈向来沉稳,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
“小姐,月白来了!”
谢姝宁一愣,月白来了是好事,卓妈妈为何脸都发白了?
她疑惑地道:“那还不快些让她跟豆豆进来暖暖身子!”
卓妈妈急出泪来:“豆豆不见了!鹿大夫也不见了!”
“什么?”谢姝宁大惊失色,“月白人呢?”
卓妈妈抹着泪,“没说几句话就哭晕过去了,熬了一夜自己使人去找,愣是没有任何消息,就跟从来没有过这人一样。”
谢姝宁也急了:“糊涂!鹿孔跟豆豆都不见了,合该第一时间来寻我才是!”
她松了扶着卓妈妈的手,赤着脚就往外头走。
第238章 失踪
屋子里烧了地龙,赤脚而行倒也并不觉得地凉,可仍似有一股寒意连绵不绝地自脚底板下蔓延上了她的心头。
谢姝宁掀帘出门,长发披散,衣衫微乱,好在在场的都是平素贴身伺候她的婢女婆子。此刻众人的心思,也都不在这些琐碎小事上。
她大步迈开,一眼便见到紧闭双目,瘫在椅上恍若力竭的月白。
玉紫正沏了茶来要给她灌下去,一群人的神色都是冷凝的。
“把人给我弄醒!”谢姝宁喘了几声,催促起玉紫来。
说话间,卓妈妈也抹着泪水赶了过来,一手提着料子柔软的鞋子,一手抱着件袄子,匆匆对谢姝宁道:“小姐,仔细冻坏了身子,先将袄子披上吧。”
谢姝宁没吭声,只亲自伸手去接那件袄子,胡乱往身上一批。
熏过的衣裳带着融融的暖意,却没能将她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一道给暖和了。
室内安静得可怕。
静得能叫人听见外头不知何时落下的霏霏细雪声,打在窗棂上,扑簌簌作响。
谢姝宁眉头一皱,吐出几个字来:“何时开始下的雪?”
她方才窝在内室里,抱着厚厚的棉被散了头发懒洋洋的看书,根本不曾察觉外头的天相变幻。
卓妈妈正伺候她穿鞋,回忆一番,道:“下了怕是有小半个时辰了,一开始只是几颗雪粒子,方才月白来时。已有些大了。”
听着外头的响动,这场雪越下越大,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
谢姝宁紧紧抿着嘴角,沉默了下去。
下了雪,想要凭借痕迹寻人,便会愈发困难。何况鹿孔跟孩子又是昨日就不见了的,耽搁了这许久,只怕更是艰难。良久,她方轻轻叹了声。侧目往紧闭的窗棂望去,“只盼着这场雪,不会下太久吧……”
今年的初雪,来得早了些。
正想着,玉紫端着一盏热茶尽数给月白喂了下去,月白就像是冻僵了的鱼重回了温暖的洋流中。咳嗽着苏醒过来。
另一边守着的图兰,连忙将加足了银霜炭,烧得热热的紫铜小手炉,一把塞进了月白的手中。
热气上涌,月白青白的难看面色这才恢复了些红润之色,眼神也没那般呆滞了。
谢姝宁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正色问道:“月白,他们是怎么不见的?”
月白像是陡然惊醒,张皇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喃喃道:“小姐,怎么办?怎么办?”
“你别急,他们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谢姝宁舍不得瞧见她成了这样。不由心酸起来,“你细细将昨日发生的事。都告诉我。”
月白大口吸着气,半响才似彻底清醒过来,红肿着眼睛,惊魂未定地将她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了谢姝宁。
——
昨天一整日,天色都是暗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有骤雨霜雪落下。
豆豆如今会走会跑,正是最贪玩的时候,偏生年纪小,也总不大听话。月白怕他四处乱跑,摔着了磕碰着,便将他拘在了屋子里,不让他出门,哄他说,等到天光明媚的时候,再带他去玩。
豆豆年岁小,缠着她哭闹了会,便在内室里沉沉睡去。
屋子里暖融融的,他没多久便睡熟了。
彼时,月白正跟鹿孔一道,在为谢姝宁配制一丸强身健体的药,夫妇二人也总算是离了那小魔星,忙里偷闲了一会。
谁知没一会,豆豆便被热醒了,哭着嚷着要爹爹抱。
因月白平日里对他严苛些,这孩子自打会说话,便更喜欢缠着父亲一些。
这天亦是如此。
鹿孔又是恨不得将儿子捧在掌心里的人,哪里舍得看他哭,当下便丢开了手上的活计,上前去将人给抱了起来,哄个不停。豆豆得了父亲的怀抱,破涕为笑,指着桌上空空的一只小碟子嘟哝着,要吃糕糕。
这些点心,还是上回谢姝宁让图兰去拿药时,特地送了去的。
吃完便没了。
鹿家已没了点心,豆豆小孩子却不依不饶的,月白要训,鹿孔却急巴巴收拾了东西取了银子要带豆豆出门去买。
这点心并不是谢家的厨间自己做的,原就是外头有名的点心铺子买的,因而众人都知道地方。
鹿孔便抱着豆豆披着灰鼠皮的大氅匆匆出门去。
月白没有法子奈何不住这爷俩,叮咛了几句,便回房继续去配药了。
一用心,等到她再抬起头来看沙钟时,便发现不知不觉已过了近一个时辰。
因那家点心铺子在东城,距离他们所在的北城,也有些距离,一来一回路上便要耗费不少时光。她又想着鹿孔自来宠豆豆,指不定路上瞅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又给耽搁了工夫,便也没太在意。
谁知等啊等,等到天色渐黑,也依旧不见人影。
月白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开始出门去寻人。
附近兜了一圈后,她并没有发现鹿孔回来。因怕是窄巷路多,一时走岔了,所以才没能打上照面,她便又回家去,问了家中负责做杂事的老婆子,却知鹿孔跟豆豆,根本还是没有回来过。
她这时,已着实有些开始担心了。
但那时天未黑透,豆豆又是被鹿孔抱着出的门,她虽忧心父子俩久久未归,但心里一时也没想到坏事上去,仍只当他们是贪玩误了时辰,晚归了。结果,等到了晚饭热了一遭又一遭,大门外还是依旧没有人出现。
饭菜热到第三遍时,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打发了先前买宅子时。一道买下的两个人,去东城的点心铺子寻人。
可得到的消息,却叫月白心神俱裂。
鹿孔跟豆豆今日,根本便没有去过那家铺子买过点心……
这怎么可能呢?
月白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小姐您说,他们会去了何处?”
她甚至在接到这样的消息后,沿途一路打听过去,但寻常人若是无事。焉会时时注意着路上经过的车马行人。
加上天色已黑,路上凄清一片,很快便断了线索。
谢姝宁静静听完,想骂她糊涂,不在第一时间便来寻自己,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觉得涩然。月白跟鹿孔虽然都跟着她做事。可二人都未曾同她,同谢家有任何契面上的主仆干系。
深更半夜的,月白想要叩响谢家的门,一路走过已经落了钥的二门,来见她,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如今。诸人皆知,虽然宋氏明面上未说。她近些日子,仍算是被禁了足的。
谢姝宁不敢露出颓唐之色,只立即站直了身子,吩咐下去:“给我梳头,我要出门。”
卓妈妈吃惊,“小姐,打发下头的人去寻就是了。您出去做什么?”
外头下着雪,天寒地冻的。过会再着了凉,可怎么好。
谢姝宁摇了摇头:“妈妈去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