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喜。”说着,她悠悠叹口气,喃喃起来,“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也不知她是后悔带着孩子们入了京,还是后悔当初让谢元茂来了京城。
可她,终归是后悔了。
而谢姝宁,也看清了这一点。
当天夜里,她浑身烧得滚烫,在噩梦中辗转醒不来。许是先前徒手玩了雪,心中又郁郁难安,先前早已经痊愈了的风寒竟是又发了。蔷薇起夜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嘤咛声,点了灯进来一瞧,吓得不行,急急忙忙冲去禀了宋氏。
谢元茂当日便已经搬去了外书房,这会内门落了钥,已是不能去寻他了。
宋氏便随手披了厚衣起身,急声吩咐桂妈妈:“速速去请了长房的杭太医来,我先去阿蛮房中候着!”
可月上梢头,时已夜半,这会子人都已经睡下了,哪那么容易请。没一会,这事便惊动了玉茗院。陈氏已经清醒,靠在枕上略一想,又让人吹了灯睡下,权当什么也不知。玉茗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无,芝兰斋里却灯火通明。
宋氏进了东跨院,见着谢姝宁的模样便忍不住惊叫了声,“蔷薇,阿蛮何时开始烧的?”
“奴……奴婢不知。”蔷薇被唬得后退一步,战战兢兢地回道。
宋氏只觉得一股热血自心头涌上,叫她耳畔“嗡嗡作响”,竟是听不清蔷薇的话了。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旁的了,只飞快地扑上前去,又指派丁香跟百合去打水,取干净衣裳。蔷薇则生怕被宋氏责怪,急忙去柜中取了厚厚的棉被出来给谢姝宁加上。
可饶是这样,谢姝宁白胖的小脸热得通红,身子却是不停地冷得发颤。
宋氏见了又怕又心疼,不顾病气可能会过给自己,一把将谢姝宁搂进怀中,将被子厚厚盖在她身上。
好在夜里也都是温着水的,丁香没多久便打了水进来。擦净了身上黏腻的冷汗,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谢姝宁的呼吸声才渐渐趋于平缓。屋子里的人多了,便有些气闷。等着杭太医来的时候,宋氏便将人都给打发去了外间,自己抱着谢姝宁不肯撒手。
自责间,她忽然听到怀中小人细碎的梦呓。
“箴儿别怕……娘亲在……”
“娘亲,阿蛮怕……好怕……”
模模糊糊的话语叫人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可宋氏明明白白听到了怕字。
她只觉得心口一疼,忍不住伏下头去,在谢姝宁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下,“阿蛮乖,别怕,娘亲在。”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般,梦呓声渐低,谢姝宁的身子动了动,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而后又无力地闭上,呢喃起来:“果真是梦,娘亲已经去了呀……娘亲早就已经不在了……我怎会见着娘亲……”
宋氏闻言如遭雷击,抱着谢姝宁的手不禁一颤。
正当此时,桂妈妈领着杭太医赶来了。
留了杭太医在里头给谢姝宁诊断,宋氏心惊肉跳地听着桂妈妈禀报。
桂妈妈大大喘了一口气,“这一回是长房的二夫人帮的忙。奴婢去时,正巧遇上二夫人,二夫人便让人去请了杭太医来,因而才少费了许多周折,这便回来了。”
宋氏还想着方才谢姝宁的几句呓语,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疑惑询问:“这么晚你怎会遇上二夫人?”
“奴婢也不清楚,二夫人穿得好好的,身边也只跟了个丫鬟。”
宋氏听了也没在意,满心都搁在了谢姝宁身上。
她的阿蛮,怎么会说那么古怪的话,莫不是烧糊涂了?
可幸而杭太医来的及时,谢姝宁并没有大碍。吃了一帖药重新睡下,到寅时,烧便退了。宋氏一夜无眠,到这会才总算放心了些,在谢姝宁身侧躺着歪了歪小憩了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谢姝宁在唤她,宋氏睁开眼一瞧,便对上了谢姝宁因为生病而含了水汽的眼。
她轻笑了声,摸了摸谢姝宁的额,“昨儿个夜里,你可快吓死娘了。”
谢姝宁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以为宋氏在说她突然发烧之事,不由哑着嗓子劝慰:“娘亲莫担心,阿蛮已经好了。”
宋氏眉眼弯弯地点头,又训她:“往后可不能在玩雪了!”说完,不等谢姝宁开口,她又招呼起桂妈妈来,等人进来便问,“什么时辰了?
第036章 忧虑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红日高悬,积雪消融。
桂妈妈道:“辰时三刻了。”
“竟已经这般迟了?”宋氏闻言不由微惊,“年礼的事耽搁不得,最迟今日便要将事情打探清楚了。若不然,眼看着这年便到了。延误了可担待不起。”
桂妈妈应了,等到晚间便递了消息回来。
“玉茗院的那位说的倒都是真的。长房老太爷好风雅,喜欢念书,寻个孤本想必便妥当了。老太太信佛,送个观音大士的玉雕想必也可。至于剩下的几位老爷夫人,也都同那位说的差不离。”
谢姝宁正窝在宋氏怀中吃药,闻言差点一口药汁喷出口来。
长房老太爷好风雅不假,喜读书也是真的,可他却恰恰不喜孤本古籍,他嫌弃这些个东西被古董商人炒高了价失了原本的味道,满是铜臭不如不要。所以送他一本孤本,非但讨好不得,指不定还会惹恼了他。而长房老太太的确也是信佛的,但不同别个,她拜的却不是观音大士,巴巴送她个观音像,谁知她会如何想?
剩下的几个人,谢姝宁知道也不必继续想了。陈氏既在长房两位老人家的身上做了文章,剩下的又岂会放过。
谢姝宁咽下一口苦涩的药,脑子飞快转动起来,想着该如何才能将这事不露声色地告诉宋氏知道。
陈氏既敢在这上头动手脚,想必已经部署过。他们来谢家的时日尚短,能打听到的事其实极有限度,因而桂妈妈才会觉得陈氏说的话是真的。半真半假最容易掩人耳目,也最难堪破。
喝尽瓷碗中最后一口药,谢姝宁蓦地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只听得她道:“再去打听一遍,要细细的。”
桂妈妈不明白:“太太怀疑那人在下套?”
“眼下还不清楚,但小心些终归是没错的。乳娘昔日教我,万事不可轻信,旁人说的话至多只能信八分,而陈氏这般的,顶多不越过三分去。我过去从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是字字珠玑。”忧虑着江嬷嬷的身体状况,宋氏提起她时话音都不禁低了些,“只可惜我是半桶子水晃荡,若是乳娘在便好了。”
谢姝宁也担心着。
不论江嬷嬷是不是内宅高手,至少有她在,母亲便能多个助力,所以江嬷嬷得活着!
但延陵距离京都路途遥遥,如今也就只能这般等着回信送来。眼下更重要的是年礼。然陈氏既有准备,这事便不容易。谢姝宁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接着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她倒是想到了一个可用的人。
——二夫人梁氏。
谢二夫人出身魏国公梁家,又是郡主,脾气大,性子瞧着暴躁,一张嘴轻易不肯饶人,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人极难相处。可谢姝宁却知道,她这位二伯母其实是这府里最至纯至善的一人。
前一世她寄居长房,虽被养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可谁也没拿她当回事。长房老太太虽也喜她,可到底喜长房的几个孙女更多些。说来她不过如浮萍无根无依。二夫人素日里也并不搭理她,见了面偶尔还要冷不丁地刺上几句,着实叫人心中郁郁。可事隔许久之后谢姝宁才发觉,原来当初在长房,二夫人其实经常对她加以照拂。
但凡长房几个姑娘有的物件衣料,她回回都是不缺的,且都是拣了好的给她用。
而起初并不是如此。
二夫人曾指着她身上穿的用的讥她不知收拾自己,还比不上府里的丫头。这话听着难听,谢姝宁初时只觉得难堪,多年后回想起来才知道二夫人那话根本不是说给她的。也正是这之后,情况便变了。
再后来,她顶替六堂姐嫁进了林家,叫林家吃了个哑巴亏。
林家老夫人瞧不上她,日日要她立规矩。彼时她年纪小,不懂事,怀了身子也不知,结果小产了。林老夫觉得没脸,又心疼未出世的孙子,对她愈发没个好脸色。这事传回谢家后,谁也没做声,只二夫人收拾了东西领着人便上了门。
她是谢姝宁的长辈,出身又高,林老夫人不敢给她脸色看,被二夫人当面讥讽性子刻薄也不敢吭声,只闭门不理了而已。
而二夫人则如母亲般,在她身边照料了数日,又在林远致面前为她撑了腰才离去。
这些恩情,谢姝宁便是再过一世也是忘不掉的。
所以旁人不提,二夫人却是最值得结交不过的一人。
但是她眼下又怎能将这些事说给宋氏听,若说了岂不成了妖怪。而这一点,也恰恰是叫谢姝宁头疼不已的地方。她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是好,那厢谢元茂便来了。进了门,他便露出急色,道:“阿蛮怎地又病了?”
宋氏垂眸,“北地风雪大,大人都受不住,更莫要说她了。昨儿又同翊儿玩了雪,可不又烧起来了。”
谢元茂上前探了探谢姝宁的额,发觉已经不烧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昨儿夜里怎地不使人来告诉我?”
“内门落了钥了。”宋氏闻言不由苦笑,“六爷怎么忘了,这不是在宋家了,规矩不同,我们也只好守着。”
这话说的竟是带上了两分怨气,听得谢元茂一怔。
然而宋氏的确是有些怨他了。
女儿病了,她又惊又怕,却寻不到人能依靠。因了这事,连带着先前的那些郁结也都一道迸发了出来,惹得她不由自主便在说话间带上了不满。
“便是落了钥,也并不是就不能来寻我……”谢元茂分辨着,声音却是低了下去。
宋氏摇摇头,“罢了,都过去了,六爷的课业要紧。”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会,谢姝宁药力上涌犯起困来,谢元茂便先离去复见了谢翊。
待她睡熟,宋氏为她掖了掖被角,仔细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又看,才去了外间同桂妈妈悄声说话。桂妈妈先前听了她的吩咐已是又去打探了一番,但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宋氏便伸出玉葱似的指头顶着眉心按了按,有些头疼般地道:“且等等吧。青桂,有件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帮我拿拿主意吧。”
第037章 打听
桂妈妈微讶:“何事?”
“是阿蛮。”宋氏眉头紧紧蹙起,声音压得愈发低了,“近些日子,你可曾觉得这孩子有些古怪?”
桂妈妈不曾想她竟是问这个,不由愣住,良久才试探着道:“您为何这般说?小姐的性子一贯如此,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显得比旁的孩子早慧些,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呀。”
宋氏闻言抬起眼来朝着内室门口看了看,摇摇头:“许是我听错了。”话毕,不等桂妈妈开口,她兀自吩咐起来,“杭太医开的药,往后你亲自煎。阿蛮的身子骨原先倒还好,可自打上京开始,便总动不动便感染风寒。长此以往,调理不当成了难愈的寒症,可就不妙了。蔷薇虽是在你我跟前长大,自来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可昨儿夜里阿蛮烧成那样,显然早早便开始不对了,她却直至半夜才发觉。若她夜里睡熟了,阿蛮岂不是烧糊涂了她也不知?”
“都是奴婢的错,不曾教好下头的人。”桂妈妈难得听到宋氏如此气恼的话,心中一慌急忙告罪。
宋氏摆摆手:“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认。蔷薇年岁大了,心性自然也就同少时不一般,你便是想管也是管不得的。”
因了谢姝宁的病,屋子里的所有门窗都紧紧地关上了,连一丝缝隙也不留。外头的艳阳也早就已经落下西山,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室内的光线也随之黯淡,叫人的身影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又因为烧着地龙,点着火盆子,加上薄荷脑逐渐醺然的香气,直叫人连呼吸间都似是滚烫的。
桂妈妈只觉得自己脖颈处跟额上都沁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子,莫名地便多了几分不安。
她自己有两个女儿,大闺女绿珠,小闺女绿浓。
可是在她心中,蔷薇也是同她的两个女儿一样的。
都是看着长大的,一开始便花了心思带了几分同情,这么些年过去,便愈发舍不得了。她听明白了宋氏的话,便更讪讪起来,求饶般地道:“太太,蔷薇还小,您且再给她一次机会。这会咱们缺着人手呢。”
宋氏却垂着头幽幽地轻笑起来,“青桂,我怕。”
“啊?”桂妈妈不解。
宋氏长叹一口气:“非我不愿给她机会,实在是阿蛮是我心尖尖上的那块肉,我疼得厉害,也怕得厉害。所以让丁香过来顶了蔷薇吧,日后你就将蔷薇带在身侧好好教一教。”
这般已是仁至义尽的做法,桂妈妈一时没了话。
等到檐下的防风灯点亮,便有当值的丫鬟来报,说是桂妈妈让打听的事有了结果。
然而这结果却不是宋氏想要的。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他们所能打探到的消息同陈氏说的几乎一般无二。可宋氏不蠢,她自然明白陈氏突然将这事让给她做,断不会是好心。
略想了想,她便对桂妈妈道:“索性打听不出什么,倒不如直接去寻了长房的人亲自问一问。”
桂妈妈吃了一惊,“这合适吗?”
明眼人都瞧得出宋氏在谢家是个不受欢迎的,这般去问不被刁难羞辱已是难得,难道还真能问出点什么来不成?
可迷迷糊糊醒来的谢姝宁在偷听到这话时,却是难得露出了个舒心的笑。谢家的确不论哪一房的人都对他们不喜,可母亲若是就这般去问大太太,明面上她是绝不会对宋氏不尊重的。人活一张脸,你得给人脸,自己才能有脸。所以像二夫人梁氏那样见谁都要刺几句的性子,着实少见。
果然,宋氏也是这般想的,她冲着桂妈妈点点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初来乍到,遇到了不懂的事同自家妯娌聊几句,有何不可?”
次日,宋氏便领着百合去了长房见大太太。
年节上,大太太也忙得很。见了宋氏,面上笑着,心里却狠狠一刺痛。经过先前那回,如今宋氏在她眼里便跟座会走动的金山一般,见了哪里还能痛快的起来。再加上如今处处都是要使银子的时候,她恨不能一分掰成两分花,看到宋氏就愈发想起自己紧巴巴的手头来。
“六弟妹这会怎么来了?”大太太咬了咬后槽牙,嘴角旋即上扬,满面堆笑地让人给宋氏端茶,“你来了也好,叫我也能忙里偷个闲,坐下好好吃盏茶。”
宋氏并不擅这样拿腔作调的对话,轻啜了一口茶水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起来:“我今日来是有事求大嫂相帮。”
大太太笑着:“你我是妯娌,有事只管说便是,怎算是求。”
前些日子,她见了陈氏,似也是这般说的。大太太隐约间觉得这场面熟悉,心中不由暗暗嗤笑了下。
“我初来,什么也不懂,只能来叨扰大嫂了。”宋氏亦跟着笑了笑,“不知伯父跟伯母,平日里都喜欢什么?”
大太太讶然:“弟妹这莫非是要送礼?”
宋氏点点头。
大太太作冥思状,过了会才正色回答:“父亲好风雅,母亲则信佛,除此之外,似也没有旁的了。老人家年纪大了,最爱的不过是儿孙绕膝,你平日里多带着孩子过去陪着说话,想必便已是极好的。”
这话看似说了不少,可其实却一个字也不当用。
宋氏当即明白过来,大太太这是在敷衍自己。可偏生大太太生得慈和,年纪又长宋氏许多,瞧着便同母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