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上没有产出,等到来年,不照旧还有收成?”
堵了一条路,自然还有旁的路可走。
何况谢大爷管着谢家的庶务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出过这样的祸事,这一回兴许只是运道太差,祛祛霉气兴许就又好了。
然而谢大爷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孙子都老大了,这会却“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母亲,儿子委实无用啊无用……铺子倒了不提,还有欠款需还,庄上田地虽在,可手里却连来年春天播种的银钱也无,如何还会有产出?”
怕是还要变卖了田庄外宅,好还债。
老太太不懂种地,却也知春耕秋收,而今春耕都无,自然也就不会再有秋收。
她睁大了眼睛,僵着一张富态的面庞:“你也不是毛头小子了,怎么还会将事情办成这样?”
“定然是有人使诈!”谢大爷保养得宜的脸涨得通红,“咱们家卖什么的铺子都有,这回却不管进的什么货源,都出了纰漏,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找茬,焉会这样?”更何况,这些进货的渠道,多少年来也未变过,都是熟人,这一次却齐齐都没了货,说是被人给买光了,以至于他只能派人另寻地方。
只不慎了这么一回,就全完了……
老太太听着,立即想到了谢姝宁,“宋家乃是富商,阿蛮那小蹄子身上也流着宋家的血,最是奸诈!这一回八成就是她跟她那表哥一道给你下了套!”
谢大爷茫然地抬起头来:“阿蛮今年也不过才十几岁,如何会这些手段?”
老太太叱喝:“就是因为你如此掉以轻心,才落得今日下场!”
梅花坞里老妪低低的斥责声久久不绝,三房*馆内,图兰则正眨巴着大眼睛问谢姝宁:“小姐,为何要先断了三房的财路?”
第301章 夜袭
谢姝宁低着头将手边的一只红木小匣子打开来,里头静悄悄地躺着只镯子。
只有一只,不能成双,没有好寓意。
镯子通体血红,颜色夺目逼人,在暗夜里发出萤火一般的微弱光芒。
图兰凑近了去看,奇道:“咦,这是……石头?”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可曾听过?”谢姝宁“啪嗒”将匣子重新合上,“伯祖母再厉害,长房的几位伯父伯母再有手段心思玲珑,也是要吃饭喝水的凡人。没了钱,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先去忙旁的事。”
若只在内宅里想法子收拾制住长房老太太,并不是难事,但唯有从外至内发力,才能有势如破竹之气势。
内院这块战场,到底太小太狭窄,叫人施展不开。
她将匣子归拢收好,搁到了一旁。
图兰似懂非懂地听着,点着头,眼神却还是茫然的。
谢姝宁就笑出了声来,嗔道:“你只需知道,没了钱,他们穿的那些好衣裳就得一件件剥下来,吃下去的好东西也得一口一口吐出来,从此日子拮据,请不起教习,请不起大夫……”
图兰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他们今后就是穷人了!”
“正是,也好叫我那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三伯父好好做回清官,尝一尝两袖清风的滋味。”谢姝宁眉眼弯弯,烛光掩映下笑得极动人。
图兰看傻了眼,痴痴地问:“小姐,方才那匣子里装着的,可是死亡之海里的石头?”
只有干涸了的死亡之海里,才有这样鲜艳夺目的红石,质地似玉,可雕琢成花纹繁复的镯子。她出身大漠,自然曾经见过。
谢姝宁颔首应是,道:“当年在敦煌时,偶然得到的镯子,听说很是稀少。”
图兰闻言,认真地说道:“死亡之海连附近飞鸟都不敢经过,更不必说有人进去把石头撬下来再带回城,所以的确是不常见之物。更何况,这石头是有毒的……”
说着话,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谢姝宁:“小姐,您这是把一包毒药变成镯子戴了。”
谢姝宁哈哈一笑:“我知道这镯子有毒,不过只要夜里没有因为腹中饥饿生生将镯子给吃了,想必都无碍。”
“……这倒也是。”图兰摸摸耳朵,咧嘴一笑。
忽然,外头响起了一阵喧闹。
谢姝宁敛了嘴边笑意,透过窗棂缝隙遥遥朝外头望去。
雪还在下,零星稀薄,似乎就快停了。
檐下的积雪已经堆积得很厚,因天色已黑,卓妈妈并没有派人现在就去打扫,只将石阶清出。
沿着这条深雪间艰难扫出的通道一路望去,谢姝宁蓦地冷笑了起来:“长房捱不住了。”
图兰一把从炕上跳了起来,讶然道:“他们还真的有胆子硬闯?”
“老太太这也是狗急跳墙,没主意了。”谢姝宁亦起身穿了小羊羔皮的靴子,披上鹤氅,“吩咐下去,只要进了三房地界,通通格杀勿论。”
老太太能狗急跳墙,她这只他们眼中的小白兔,自然也能急了咬人。
图兰应了是,正要退下,猛然间想到一件事,踌躇着转身问道:“若是长房的主子也亲自来了,也杀了?”
谢姝宁微微昂首,粲然一笑:“谁说那是长房的主子?黑灯瞎火,谁瞧的见谁?不过是有贼人闯进了三房,叫三房的护卫们,给杀了罢了。既敢做贼,就得做好落马的准备。”
更何况,长房几位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这种事焉会亲自上阵。
哪怕已经近乎撕破脸皮,老太太也得算着有朝一日万一恢复如常,今时这事要如何收场。
但谢姝宁恰恰相反,惠州的事既出,不论谢家今后如何弥补,都是无用。
从她接到汪仁来信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再拿自己当谢家人。
屋外的喧闹声时高时低,间或夹杂着金石撞击的声响,听得人热血沸腾。
图兰最兴奋,她高高兴兴握着剑守在谢姝宁屋子门口,吃着似乎永远不间断的糖炒栗子。
天太冷,炒栗子也凉了,香气渐渐变淡。
图兰观望了一阵,见自己分明根本就无用武之地,不由得气恼地一口气剥了四五颗炒栗子一把塞进了嘴里。
纷飞的雪花愈发稀疏,天空上只有寥寥几粒星光忽闪忽闪的亮着,毛乎乎的月亮躲在乌黑的云层背后,只露出一角来。
图兰脚边丢了一地的栗子壳,逐渐堆积成了小山。
远处的声响随着这座小山丘慢慢低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图兰竖着耳朵听了会,拍拍手将手上的黏腻粉末掸去,转身要往里头去回禀谢姝宁。
然而这脚才迈出半步,她猛地缩了回来,提着剑转过身来,面色冷凝。
——有脚步声从不远处纷沓而至!
府上的护卫胆子再大,也不敢不经通传直接靠近谢姝宁的闺房,即便是印公留下的那几个,也不会如此!
图兰眯起了眼睛,将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就在这时,耳边炸开一声厉喝,高声又尖细:“有人闯进来了!”
图兰循声望去,只见三个着褐衣皂靴的人脚不沾地,飞快地掠过来。
她唬了一跳,“闯进来几个?”
这些人都是印公特地留下的,遇到紧急事态,出入谢姝宁身侧皆不用避讳,权当跟图兰一样。
“不清楚,兴许是一个也可能是两个。”其中一人身量最高的急急说道,“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拦,同先前那群人,完全不同!”
图兰警惕地四顾起来,口中骂道:“不是都快没银子穿衣裳吃好吃的了吗?怎么还有钱请高手来夜袭?死老太婆!”
话音落地,西北面的暗影中忽然冒出一管熟悉的声音来——
“这些是你们家小姐的人?”
这话问的熟稔,在场诸人不由得都愣了愣。
角落里闪身走出来两个人。
檐下挂着的防风灯照得门口一片通明,众人很快便都瞧清了对方的穿着打扮模样。
提剑的褐衣人面色大变:“飞鱼服!是锦衣卫的人!”
图兰不知锦衣卫为何,闻言疑惑地皱皱眉头,只看着眼前站在不远处的人吃惊地道:“您怎么会在这?”
她上回陪着自家小姐去见燕大小姐燕娴时,燕大小姐分明说过,她哥哥接了任务出了趟远门,这段日子都不在京都,怕是要月余才能回来。可而今不过才半月光景,他就站在了*馆里。
图兰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听得对面的燕淮缓缓道:“皂靴褐衫,看来是东厂的人。”
昔年,汪仁尚未得势之前,锦衣卫指挥使同东厂督主平起平坐不论,甚至于还有隐隐盖过一头的趋势。当时东厂的掌班、领班、司房四十余人,皆由锦衣卫拨给。后来,汪仁得势,东厂壮大,锦衣卫在汪仁眼中不过就是条癞皮狗,指挥使见了他下跪磕头乃是常事,这群人自然也就由不得锦衣卫说了算。
汪仁只从内廷里挑人。
所以燕淮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这几人,皆是内侍出身,自小去了势的。
锦衣卫跟东厂可算是水火不容。
他匆匆而来,身上还穿着飞鱼服未曾换下,对方自然对他虎视眈眈。
近些日子,锦衣卫可渐渐又开始同东厂平分起了权力,东厂的人,难免不快。
图兰的视线在他跟东厂几人之间来回打量,狐疑地问东厂几人:“你们认识成国公?”
话一出口,东厂几人的脸色都不由得难看了几分。
其中一人道:“原来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燕大人。”
论理,他们这会就该行礼了,可谁也没动。
东厂无人不晓,锦衣卫所近些日子日渐猖獗,就是因为忽然间多了这么一位燕大人。
敢跟他们的督主光明正大叫板的,他还是第一个。
“散了散了,既不是长房的人,你们就先下去巡逻吧。”图兰听不明白,却也隐隐察觉气氛不对劲,索性摆摆手将人都赶了回去,“都是熟人,不必担心。”
正说着,原本紧闭的房门“咿呀——”一声被打开来,谢姝宁蹙着眉头从里头走出来,看到燕淮,诧异道:“你何时回来的?”
图兰见状连忙四下赶人:“仔细些巡逻,莫叫乱七八糟的人再翻过墙来。”
须臾,檐下就只剩下了谢姝宁跟燕淮二人。
跟着燕淮一道来的吉祥,也被图兰给匆匆拉走了,躲在角落里观察着檐下的动静,却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
燕淮声音微哑:“刚进京,路过北城,顺道来看一看。”
谢姝宁就着灯光看了他几眼,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娴姐儿的药,怕还得等上些时候,鹿大夫路上遇到了些麻烦。”
“不是为了药的事,我是……特地来见你的。”燕淮脱口道,说完自己尴尬起来。
谢姝宁亦没料到他会突然这般说,不由得怔住了,面上隐隐发热。
燕淮连忙错开话题:“东厂的人在这,莫非同鹿大夫有关?”
“托了汪印公一个大忙。”谢姝宁回过神来,立即踩着台阶下去了,“算算日子,还有几日,他们也就该到京了。”
第302章 归来
一阵风吹过,檐下灯光摇曳。
谢姝宁笑了笑,道:“一路劳顿,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见到娴姐儿,且记得帮我问候一声,等得了空,我便去探望她。”
“不日只怕还有一场大雪,一旦大雪封了道,他们若还在城外,那就只能怕再拖上几日。”燕淮敛目,深吸了一口气,“钦天监曾预言,这场雪日夜不停至少要下上三天。而今积雪本就未融,再来一场,深雪没膝,车马皆难以行进。”
谢姝宁闻言,快步朝着他走近。
夜色下和煦的暖色灯光打在她脸上,明媚又温暖,带着隆冬之中难得的热意。
燕淮不由得怔了一怔。他忽然间意识到,眼前的人,不知几时,已亭亭而立。夜幕下,少女的面庞弧度柔和优美,嘴角紧抿,又稍稍带出几分冷锐之意来。
她走近,在他身前停下了脚步,蹙眉问道:“此话当真?”
燕淮颔首道:“不假,现任钦天监于观天象一事上,颇有几分本事。”
谢姝宁听罢,隐在长袖中的手微微一紧,懊恼地道:“积雪三日,待到天放晴再化雪,少说又得两三日方才能疏通道路,一来二去,岂非要耽搁上五六日。”
天上一旦开始落雪,道路上结了冰,车马就容易打滑,势必要放慢了速度,甚至于停下暂缓行程。
若母亲一行人不能在这场大雪之前赶回来,就只能在外继续逗留。
她一日不曾见到母亲的面,就一日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何况而今舒砚跟哥哥也都还在路上,这场雪恐怕也是避无可避。
燕淮打量着她,心中思量着,鹿孔是随宋氏一道南下的,而今鹿孔跟汪仁在一处,宋氏必定也在其中。
——一定是惠州那边出了意外。
他蓦地道:“我带人去城外迎一迎汪印公。”
谢姝宁听见这话,下意识抬眼望过去,同他对视了一眼。
通明的光线下,她一眼就瞧见了他眼下的青影,还有面上难掩的疲倦。他脚上的靴子还沾着湿漉漉的雪水,身上的飞鱼服,亦有些脏了。
她摇了摇头:“我自己想法子。”
燕淮静静地伫立在檐下,游目四顾,语气莫名有些无力:“你肯求助汪仁,却不愿意受我的好意,是怕欠我的人情?还是,根本就不愿意同我打交道?”短短一句话说到最后,他心中顷刻间已不知翻过去多少念头。
当年那一剑,横在中间,如同无形间划开了一道千仞鸿沟,如同她身上的伤疤,无法漠视,亦无法逾越。
燕淮如是想着,眉眼间的神态霎时委顿起来。
这世上,到底没有后悔药。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谢姝宁失笑,拢了拢身上温暖的鹤氅。
“那是什么意思?”一身飞鱼服的少年心间忽生执拗,孩子气地追问起来。
谢姝宁见状,忽而有些哭笑不得,索性直白地告诉他:“身子再好也耐不住来回奔波,你才从外头回来,一身的风尘都还未洗去,帮我做什么,没得累着了自己。”
她这是,在担心他?
站在隆冬时节的夜色下,燕淮愣住了。
耳畔一片寂静,静得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急而促,似早春湖面上发出的融冰声,一声又一声,发出叫人欢愉的脆响来。
良久,他无声地透了一口气,徐徐道:“无妨,正巧我有事需见汪印公一面,不过只是顺道。”
谢姝宁今夜,这是第二次听他说起顺道一词来,不由得微笑,明眸善睐,比仲夏时节的星空还要耀眼夺目,眼波之中,似有流光划过。
燕淮一时看得移不开眼,挣扎着别过脸去,说:“何况,你母亲也救过我的命。”
谢姝宁虽没明说这件事同母亲有关,却也知道这点事是瞒不住燕淮的,因而此刻听他说起,也并不觉诧异。只是听到他说母亲救过他的命,不由得一顿,略回忆了一番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事。
当年他们一行人从敦煌返程回京,在胡杨林里发现了燕淮二人。按照她跟刀疤的意思,当场就杀了他们丢弃于沙漠之上,任由黄沙掩埋最是干净利落不过。可母亲心软,认为他们编的那个故事也有可能会是真的,发话愿带着他们前往于阗古城,这才叫燕淮二人活了下来。
谢姝宁想了想,这事真论起来,果真是母亲救了他们的命。
她迎着夜风眯了眯眼睛,恍然间惊觉,原来一径想要避开的人跟事,其实从来也不曾避开过。
“那就劳烦燕大人。”她微微福了一福。
燕淮有些气馁,上回燕娴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句总唤“国公爷”三字未免太过生疏,谢姝宁转身就对他换了称呼,可却成了“燕大人”。
他点点头,跟吉祥一道离开了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