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宋氏被惊醒,忙将她搂紧怀中。
谢姝宁紧张地攥紧了她的袖,嘴唇哆嗦,喃喃道:“娘亲,不要不吃饭……不要……”
宋氏见她满面是泪,顿时心如刀绞。
她近日胃口不佳,进食甚少,原来阿蛮都看在了眼中。
她便努力绽开笑颜,安慰道:“阿蛮别担心,娘亲吃饭,吃多多的饭。”
第069章 紧急
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谢姝宁的意识其实还未全部清醒,可听宋氏的话,她仍哭着又笑了起来。
母女二人相拥着,复又沉沉睡去。
直至申时一刻左右,谢姝宁才揉着眼睛醒过来。宋氏仍睡着,双目紧闭,微微抿着唇,瞧着竟似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生。谢姝宁轻声叹口气,轻手轻脚地从牀里侧翻了出来。
脚尖才着地,她便看到桂妈妈猫似地踮着脚进来,见她便忙取了衣裳来给她换上,随后领着她去耳房里洗漱。
谢姝宁任由她服侍着自己净面,听她放低了声音道:“太太梦里可曾说话?”
“不曾。”谢姝宁蹙眉,不解地仰头看她,问道:“娘亲往常会梦呓?”
桂妈妈摇摇头,解释起来:“奴婢悄悄问了杭太医,他说太太精神不济,怕是多梦。奴婢便想着,太太这兴许是心病,若知道太太都梦到了什么,指不定便能寻到症结。”
也是憋得狠了,换了往常时候,她怎会将这些话说给谢姝宁一个小儿听。
谢姝宁却下意识咬着了唇瓣,将嘴里几乎喷薄而出的话重新咽了下去。人人都觉得母亲是心病,可这症结究竟是不是因为父亲?若是父亲,那母亲想必真的已经对他失去了念想。不然,为何父亲近日伏低做小,殷切不已,母亲也丝毫不为所动。生气、欢喜,皆似没有。她神色愈发寡淡漠然,似乎根本便不在乎父亲。
她忧心着,突然失去了走下去的方向。
“给娘亲做些延陵菜吧。”她想了想,央起桂妈妈来。
府里的厨子虽擅长南北两地的菜肴,可府上皆是北地人,所以平日里做的菜色也都是北菜。谢姝宁吃得惯,宋氏却吃不惯。
如今搬来了玉茗院,院子里僻了小厨房,正是方便。
桂妈妈听了立刻点点头,下去准备起来。
谢姝宁则回了内室。等着宋氏醒来。
她静静坐在椅上,盯着床上年轻妇人的睡颜,心中柔软得似乎要化成水。她前世活到了二十几岁,如今的母亲也不过才二十几。母亲自小被娇宠着长大,而她却一路坎坷。所以论心境,恐怕她比母亲还要沧桑要几分。这般看着,她便莫名怜惜起了母亲。
这世上的事,永没有定论可言。
母亲以为自己寻到了良人,却不知对方另有来头。她信了他的话,又爱极了他。将前程往事一笔抹去。委身谢家。却发觉对方眼中,自己根本没有重要到不能动的地步。
谢姝宁想着,忆起了舅舅来。
舅舅上回的信中声色俱厉地要他们离开京都,真的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母亲受委屈吗?
她不信。
虽然同舅舅在一道的日子屈指可数。可是她却知道,她的舅舅不是个普通人。若真无能,宋家的财富,他如何累积?钱财权势,没有权势,便有万贯家财,也难护住。可宋家,一门白丁,却依旧富庶了这般多年。
还有江嬷嬷。也不知如今的鹿孔是否真的拥有后来近乎神明的可怕医术。妙手回春的神医,是否已救下了江嬷嬷的命?
她苦恼地皱着眉头,低下头去,再抬头,便见宋氏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面色虽依旧难看,精神却似乎好了些。
谢姝宁立时笑了起来,飞奔上前,“娘亲醒了,桂妈妈晚间做了延陵菜,我们不叫爹爹,自个儿吃!”
天日渐暖,人也如同那呆不住的昆虫野兽一般,一窝蜂地开始往外头涌,谢元茂近些日子的应酬也增多了。谢二爷起了心思要栽培拉拢自己的六弟,但凡同僚相邀,便总带上他一道。
早几次,谢元茂还曾因担心宋氏,想要陪着她,故推脱了几回。
可谢二爷不高兴了,男子汉大丈夫,成日里儿女情长,像什么话,便摆着哥哥的款,将他好生训诫了一通。谢元茂便不敢继续推拒,开始日日跟着谢二爷一块。
好在宋氏根本也不没将他放在心上。
“好,我们不叫上爹爹。”宋氏笑着应和,披衣起身。
天色有些晦暗,檐下的灯已经被点上。
桂妈妈领着人布菜,一道道皆是谢姝宁熟悉又陌生的菜色。她已经,太久、太久不曾用过江南的菜。而宋氏却是暂别重逢,见了不由舒展眉眼,果真开怀了许多。
饭菜香气扑鼻,又是桂妈妈带着人亲自在玉茗院的小厨房里烹制的,谢姝宁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便笑着递了筷子给宋氏,让她多用些。
早早下了学回来,又习了一百个大字的谢翊更是直接在一旁捧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宋氏瞧着便笑,嗔他皮猴,没有吃相。
可到底,见孩子吃得香,她的胃口也好了些。
这顿饭,宋氏总算是用了一整碗的米饭。
谢姝宁一直留心着,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便是她不通医术,也明白一个人若连饭也不肯吃了,只怕就真的要糟了。
饭后,母子三人说了些闲话,谢翊便打着哈欠被丁香领着回去歇息了。而谢姝宁却不愿意走。宋氏看看她已经瘦下来的小脸,又看看她眼下的青影,却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了,只催她回去。
宋氏清楚自己身子不舒坦,夜里照顾不到孩子,恐还惹了谢姝宁照料,不像样子,也累着了她,便发话让桂妈妈送她。
谢姝宁缠了会,见她仍是不答应,只好准备离开。
可谁知先前都还好好的,她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百合惊呼起来。
她跟桂妈妈转身便往里头跑。
一进里面,她便瞧见宋氏趴在那呕吐起来。
晚间吃下去的那一碗饭,早早都吐了个干净。
她心惊不已,顾不得秽物,扑过去就喊:“娘亲哪里不舒服?”
桂妈妈见她一脸焦急害怕,忙让一道跟进来的月白拉她出去,自己轻拍着宋氏的背,又让百合去打盆温水来。
谢姝宁却哪里肯走,她唇色发白,口中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可是一屋子的人皆手忙脚乱,谁去请大夫去。她望着不停干呕的宋氏,痛上心头,重重推搁下了水盆的百合一把,道:“你去!百合去请杭太医来!”这会天都黑了,再去外头请人怕是来不及。
百合被她说得一怔,并没有立刻便去。
谢姝宁登时恼了,一脚踢在她小腿肚上,厉声骂她:“还愣着做什么,你傻了不成,还不快去!”
她人小力气也小,这一脚也没什么力道,百合并不疼,可听到她嘴里的话,却更是愣住了。直到桂妈妈在后头呵斥了声,才飞快地撒腿往外头去。
可宋氏仍在呕,几乎要将胆汁都给呕出来。
桂妈妈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眼眶通红,口中无意识地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六爷又不在家中,万一出了事……”
“住嘴!”谢姝宁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子,哪里还顾得了别的,忙出口喝止。
然而见了宋氏的模样,她依旧骇得浑身颤栗。
再一细想,宋氏虽然近日身子都不佳,可却并没有发生过今日这样的情况。她不由想起了今夜的一桌菜来。来不及深究,她拔脚便往小厨房跑。那一桌子的菜已经被收了下去,可是他们并没有用多少,剩下的那些就赏给了玉茗院的丫鬟婆子,这会应当都还在吃着。
她跑得极快,月白拦不住她,只得紧紧跟了上去。
到了厨房,谢姝宁推开半掩的门便冲了进去,“停箸!”
桌上的菜已经剩的不多了。
她冷眼扫过去,一道道回忆着,里头并没有相生相克的食物。然而里头,会不会被人下料,她却无法肯定。她便让月白守着,谁也不准靠近这些剩菜。回到屋子里,桂妈妈用眼神示意她去了何处,她却不想提。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草木皆兵。
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宋氏,连眼都不敢眨。
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去长房请杭太医的百合仍没有回来。
她等得心焦不已,拳头紧握。
突然,宋氏止住了吐,面色却由惨白变作了病态的潮红,浑身烧得滚烫。桂妈妈惊叫,“太太!”
然而这一声“太太”的余音还没有散去,宋氏的面色却又恢复如常,就连原本急促的呼吸声都渐次平稳下来。这一切,都像极了回光返照!哪怕是宋氏自己,心里也这般想着,她亦被骇到了,满心都长着自己若是就此命终可如何是好。
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滚落。
她艰难呢喃着:“老天爷怕是不愿让我长命了……”
话音落,谢姝宁恍若肝胆俱裂,一把扑过去,跪在她脚边,“不会的不会的!阿蛮求菩萨求佛祖,不要让娘亲死!若不行,就让阿蛮死,让爹爹死,用我们的命换娘亲的!爹爹死了娘亲就不必死了……”
屋子里寂静无声。
宋氏骤然俯首,痛哭起来:“阿蛮——阿蛮——”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重重叩门,扬声大喊,声音里满是欣喜:“太太!太太!舅老爷来了!舅老爷来看您了!”
第070章 舅舅
膝下砖石冷硬,谢姝宁跪着,听到声响蓦然转头。
桂妈妈更是直接踉跄着脚步便冲出去大力打开了门,急声问道:“舅老爷来了?可是真的?人在哪儿?”
“二门上的婆子刚刚来报的,这会人想必已经被请去花厅了。”
室内谢姝宁听着两人对话,心头大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握住宋氏颤抖的手,道:“娘亲,你可听见了,舅舅来了!是舅舅来了!”六神无主之际,乍然听到舅舅来了,她欣喜若狂,“我们去见舅舅,这便去……”
可宋氏这模样哪里能随意走动?
震惊过后,她便清醒了过来,忙扭转话头让桂妈妈去花厅请人,另杭太医那边也再使人去催一催。桂妈妈自然忙不迭便吩咐人去了,自己则亲自赶往花厅。
然而还未走至西跨院,迎面便来了一行人。
灯笼的光渐近,她一眼便瞧出来打头的那人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是江嬷嬷!
明明说来的舅老爷,怎地却是江嬷嬷?
可是她已经来不及问细细去想,当下脚步不停地敢上前去,口中道:“嬷嬷,出事了!”
江嬷嬷着一身竹青色,冷着脸站定,“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何事都等我见到了小姐再提。”
一路自延陵赶来,她这会早已是疲乏至极。前段日子又生了那样一场大病,身子大不如从前。但她不苟言笑惯了,此刻摆正了一张脸,竟叫人丝毫看不出端倪。
领着她去玉茗院的丫鬟,是三老太太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秋喜。她素来心思缜密,又擅看人,三老太太才会吩咐她出来迎人领路,却不叫春平几个。如今看着江嬷嬷的样子,耳中听着说话声,秋喜立时便知道。这位风尘仆仆自延陵赶来的江嬷嬷,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人。
她不禁暗暗盘算起来。
而桂妈妈却连领路的人是秋喜也不曾察觉,她抹着额上冷汗,对江嬷嬷直截了当地道:“太太不好了。”
不好了?
什么叫不好了?
秋喜登时欢喜起来,心思活络着要赶回寿安堂去禀,又想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准备跟着一道去玉茗院看一看。
可江嬷嬷是何许人,她怎会任由秋喜动这些小心思。当下,她便带着冷厉瞪了桂妈妈一眼。
明摆着这里还有旁人,怎地好将话肆意出口。一个不察。单凭一句话就能在内宅中置人于死地。
她瞧着桂妈妈的样子便知道这段日子。宋氏怕是孤立无援得厉害。不由心疼起来,便出声截断了桂妈妈又要提起的话头,“不必说了,先领着我去见太太。”话毕。她又看向了秋喜,嘴角微微一勾,笑意却仍发冷,“至于秋喜姑娘,便暂且先回去吧。”
秋喜嘴角翕动,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桂妈妈已来了,自然也就不需她继续领路。而不领路,她跟着去做什么?
她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江嬷嬷跟桂妈妈一道快步离去。
而此刻地处西跨院的花厅内,谢姝宁的舅舅宋延昭正静坐着,等待谢元茂归来。
花厅门口悬着斑竹帘,被夜风一吹,簌簌扬起又落下。
透过竹帘。外头的人只能瞧见坐在那的年轻男人年约二十七八,生得同宋氏有几分相像,轮廓自是冷硬许多。四下无人,他面上似乎也是带着笑的,乍看上去是个极易相处的人。
谢元茂一直也都是这般认为的,他的大舅子宋延昭是个性子极好,极容易相处的人。脾气虽暴躁些,可他做事向来有准则,又深谙这世道的规矩,鲜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人的脸面。但饶是如此,谢元茂却还是担心的。
宋延昭待自己唯一的妹妹,太好。
说是妹妹,可他向来都是将宋氏当做女儿般娇养。
故而,当谢元茂得知宋延昭来了谢家时,心中“咯噔”一下,便失了方寸。
他战战兢兢地到了花厅门口,见里头灯火通明,坐在红木椅上的男人身形隐现,不由深吸一口气。
迟疑着,他有些不敢掀帘入内。
正当此时,里头的宋延昭蓦地起身,大步走了过来。修长的手一扬,斑竹帘已被打起,帘内露出他惯有的笑容。他笑得亲切,“忘之,好久不见。”
谢元茂一怔,随即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进了里头,他还未站定,迎面便来了一只拳头,直直打在他的下颌上,霎时青紫一片。
他惊诧不已,捂着下颌痛叫起来。
而老神在在站在他对面的宋延昭却只是笑着,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道:“你下巴上沾了东西,为兄帮你擦掉。”
他说着,又过来扶谢元茂,等到谢元茂站直了身子,他霍然往后一撞,手肘便撞在了谢元茂胸口,疼得谢元茂“啊”地大叫一声,蹲下了身子。
宋延昭却眯着狐狸般的眼睛笑,“手滑手滑,忘之莫怪。”
谢元茂疼得喘不上气,哪里还敢责怪他,当即咬着牙摇了摇头。
“你瞧瞧你,大老爷们,真这般疼?”宋延昭却似不满意,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随即又是一扬手,唬得谢元茂连疼都忘了忙去捂脸。
宋延昭缓缓放下手扯了扯他乱了的衣领,嗤笑:“怕什么,都说了方才是手滑,我像是喜欢动手的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君子,自不会打你,你放心便是。”
谢元茂哭丧着脸,不敢吭声。
“我许久不见福柔了,颇念她。”宋延昭始终笑着,“虽说如今夜渐深了,不大方便,可福柔听说我来了,想必也记挂着,倒不如你现下便领着我去见她吧。”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谢元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叠声应和。
两人便往玉茗院去。
谢元茂走在前头,宋延昭跟在后面。
路上。他忽然发问:“听说早年你家中曾为你定下过亲事?”
谢元茂身形一僵,迟疑着反问:“可是福柔给大哥去的信?”
“怎地?不可?”宋延昭语带不悦。
谢元茂忙捂着胸口摇头,“非也非也,再可不过。只是福柔未曾同我说,我不知罢了。”
宋延昭敛了笑意,声音微冷:“她不同你说原是无谓,但你若有事瞒着她,便是天大的不该。”
“是是,大哥说得是。”谢元茂苦笑,闻言再不敢开口。然而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