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妈妈,带小姐下去换一身衣裳!”谢元茂当然听懂了。
沈妈妈就忙不迭要带谢姝敏回去。
“八姐,这事不怪爹爹,是敏敏自己穿错了衣裳,八姐别骂爹爹……”走出两步,谢姝敏忽然挣脱了沈妈妈的手转过头来。泫然欲泣地道。
谢元茂听了,神情柔和,满心安慰。
谢姝宁跟宋延昭却是面色沉沉。
她为女,谢元茂为父,她怎能骂谢元茂?
长幼尊卑,断不能摒弃。
可谁都知道,谢姝敏是个不大聪明的孩子,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因为她觉得谢姝宁方才的语气太漠然生硬了些,像是在责备谢元茂罢了。
人人都只会这么想。
所以。谢姝宁反倒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不管她这时说什么。都会被人当做斤斤计较。连个傻孩子也不肯放过。
谢姝宁索性一声不吭,只看着沈妈妈。
沈妈妈是极怕谢姝宁的,当下便半抱半拽地将人给带了下去。
等到人影不见,谢元茂才咳嗽两声扭头看她。正色问道:“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我听你哥哥说,你拜了位师父?”
话里的意思,就是责她为何不先问过他的意思。
谢姝宁微笑,“父亲病着,不敢劳烦。”
“你是我的女儿,这怎是劳烦?”谢元茂不快。
“是,那阿蛮下次定不会忘记来问过父亲。”
谢元茂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三人进了书房,谢姝宁自去翻书。
谢元茂就巴结着宋延昭笑,一边殷切地亲自给他倒茶。道:“大哥何时启程返家?”
宋延昭斜睨他一眼,“你是在赶我走?”
“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想多留你住几日罢了!”谢元茂急忙分辩。
谢姝宁绞着墙上挂着的一柄做装饰用的短剑下垂着的大红流苏,心里头不住摇头,父亲连撒个谎都不像样。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书房的门忽然被重重拍响。
不是叩。而是不顾一切地拍打。
“六爷!大事不妙了六爷!”门外有人在急声高喊。
谢元茂吃惊地上前去开了门,只见来人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二爷受伤了!”
“二哥好端端地怎么会受伤?”谢元茂只受伤二字就面色发白,急忙抬脚往外走。
“眼下还不知情,老夫人让奴婢来同六爷请鹿大夫过去!”
谢元茂身子一僵。
鹿孔并不是他的人,也不能由他说了算。
他就扭头看向了谢姝宁跟宋延昭。
“我让人去请鹿大夫来!父亲快去吧!”谢姝宁毫不犹豫地便应下了。
谢元茂想着女儿到底还是个乖巧的孩子,连忙赶了过去。
……
等鹿孔接到消息赶到长房时,谢二爷已昏迷不醒。
身下好大一个创口,叫人不忍目睹。
二夫人骇得晕了过去。
老太太跟老太爷年纪大了,也没好上多少。
所以长房如今主事的人是大太太跟大老爷。
大老爷将鹿孔迎了进去后,没一会便出了内室,坐下一气灌下一盏茶,抹去额上冷汗,连连道:“老二这回可是作孽了。”
“会不会死了?”大太太揉着帕子,凑近了他耳边低声问他。
大老爷皱眉,“他死了,谢家可惨了!”
大太太亦跟着蹙眉,道:“话不能说绝了。如今老三回来了,他在新帝跟前比老二还得脸呢。”
但夫妻二人仍是一道唉声又叹气。
鹿孔在里头忙活了半日,才走了出来。
大太太急不可耐地询问:“如何了?”
“情况不大好。”鹿孔摇摇头,全无信心。
谢二爷还没死,可离死也差不多了。
鹿孔好容易保住了他的命,但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开始说胡话,一会狗一会立夏的……
第136章 外室
翻来覆去的,谢二爷只喃喃念着谁也听不分明的话。
二夫人苏醒后便守在了二爷跟前,连一步也不敢挪,生怕自己一闭眼二爷就会出事。
守了几个时辰,天色微明时,她的幺子宝哥儿便“哇哇”哭着来寻她。鹿孔也说让二夫人不必时时候着,这里自有人照看。二夫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内室,牵着宝哥儿的手往外头走。
陪着儿子一道略用了些粥饭,二夫人便觉得有些困倦起来,揉着额角打起了瞌睡。
可只眯了眯眼,她便起身往外头冲。
寻了当日陪谢二爷出门的车夫,二夫人冷着脸厉声问道:“二爷究竟是去了何处?”
车夫讷讷的,低着头不敢抬起,“奴才将车驶到了天香楼前,亲眼瞧着二爷进去的。”
“可有瞧见二爷是同谁在一道?”
“未曾……”车夫愈加不敢看她,恨不得将脑袋低到地上去。
二夫人便怒了,摔了只茶盏,道:“二爷在天香楼里,会成这副模样?”
人来人往的酒楼,又是在京都排的上名号,一等一的地方,好好的人只进里头走一遭,出来怎么就会成了那副模样?
车夫哪里敢告诉她,二爷并不是在酒楼里出的事。
大老爷跟大太太,可是下了死令,让他决不能同人泄露一句的,即便是二夫人,也要瞒住了,瞒死了!
“夫人,你罚奴才吧,奴才是真的不知呀!”没有法子,车夫索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开始求饶。
二夫人心里又气又恨,偏偏又夹杂着无以言表的苦涩难堪,一时竟是再说不出话来。
僵持着,大太太那边却已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一进门大太太便先打发了车夫下去。也顾不得责备二夫人竟直接将车夫弄进内院来问话,只耐着性子轻声劝慰她,“老二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二弟妹且先将心放宽了,莫要吓着宝哥儿。”
听到宝哥儿,二夫人死灰一般的眸子里才重新燃起了几缕火焰。
大太太瞧着,稍稍安心了些。
如今长房里,除了老太爷跟他们夫妇外,并没有旁人知道真相。
发现谢二爷的那间小宅子。大老爷也已经派人去查看过了。
除了些牀铺家伙什外。只有正房里。有些女子的衣裳首饰。
有簇新的也有半旧的,但料子皆是上等的。
至于首饰,却没有几件,寥寥几样竟也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屋子里一片狼藉。
显然主人家走得急。来不及首饰,只匆匆取了值钱的细软跑了。
偏生那地方住的又都是商人的外室居多,听说还有人专门买了“小马驹”养到那处的。都是些千人骑的东西,大太太便是听到都觉得污了自己的耳朵,哪里敢去想谢二爷究竟在那宅子里留了什么人。
金屋藏娇,却藏出了祸害。
但这事,只能瞒了二夫人。
若是谢二爷这一回熬不过去了,那至少二夫人的心还在他身上,她身后的梁家就依旧会帮着谢家。
不然。以二夫人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家连妾都鲜少碰的好相公,却在外头藏了外室,莫说守着二爷了,只怕会立即带了儿女拂袖而去。回梁家。
她可不管什么贤名不贤名。
大太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死也是不敢将话同二夫人说白了的。
随后,大太太又苦心劝说了几句。
二夫人听着倒也觉得受用。
等到日头高深时,谢二爷终于悠悠转醒。
可睁开眼,他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关于自己伤情的也不是关乎二夫人母子几人的,而是在第一时候问起了立夏在哪里。
屋子里的人皆目瞪口呆,不知他为何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小厮不肯放。
二夫人俯身去问他,“立夏不是被你派出去办事了吗?一直都未回来呢。”
“咳……咳咳……”谢二爷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因为咳嗽身子震荡,牵动了身下的伤口,浑身冷汗淋漓,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双眼朦胧,只睁开了条细缝,他艰难地道,“去找!去找他!”
大老爷在后头听见了,急忙扭头叫人,吩咐下去寻立夏来。
可找遍了,也根本没有人瞧见过立夏。
突然间,他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百寻不着,大老爷没了法子,又返身回去问谢二爷,为何要寻立夏,立夏又在何处。可谢二爷听了,立即噤若寒蝉。
大老爷便觉得这事有些不大对劲。
然而寻不到立夏不提,就连那日究竟是谁给车夫递了条子也不知。厄运连连,谢二爷却也并没有清醒多久。
只说了几句话,他身上的伤就开始恶化起来。
鹿孔仔细看过后,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红着脸道,“这乃是猛兽所咬之伤,又伤在了要处,并没有法子可治。”
他医术虽好,可这样的症状,他也是头一回瞧见。
大老爷闻言就知道这事鹿孔也不敢下定论能治好谢二爷,不禁心慌起来。
偏生这样的事,也不好求助宫里。
真真是叫人伤透了脑筋。
如此拖了两日,谢二爷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反倒开始恶化了。
二夫人急得厉害,连鬓角都开始泛白。
宋氏看着担心,便去陪她。
谢姝宁亦是不忍,遂跟着一道去。
这一回,是她亲手毁了谢二爷,是她害得二夫人神伤悲痛,但谢姝宁却不悔。至少这样,在二夫人心中,她的相公一直都会是个儒雅的谦谦君子。
有时,能够不知情便是最大的幸福。
二夫人抱着宋氏痛哭了一场,红肿着眼睛就要亲自带人去天香楼。
她不甘心,不甘心哪怕何时谢二爷去了,她也不知究竟是因了何事。
眼见着是拦不住她了。
大太太只得将外室的事同她说了。
二夫人果然气得瞠目结舌,半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虽然脾气不好,可他若要纳妾。难道连说一声也不愿同自己说?偏生又不是有名有份的妾,而是个外室。他舍不得让那女人入府,只怕是唯恐自己会生吞了那人。这样看来,他怕是爱极了那人!
二夫人面若金纸,大口大口喘着气,再不肯去看谢二爷一眼。
宋氏回了玉茗院就同谢姝宁感慨,说谢二爷这事做得不厚道,到这时竟才叫二夫人知晓。
她觉得二夫人,可怜极了。
谢姝宁应着声,却不敢说一字那宅子里的东西都是她让立夏后添置进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女人。也没有外室。
但二夫人信了。府里的其他人也都信了。
谢二爷的处境倏忽间就变得无援起来。
因为鹿孔说,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便是宫里净身房里的人,经由熟手刀子匠“去势”之后,也时常有人丢掉性命。更不必提是如今谢二爷这样的情况,连想要侥幸活下去也并不容易。
数日了,因不便,故谢二爷只以水沾唇,不得进食,人已是极虚弱。
再者因重伤之下畏风,虽还处在夏时,但屋子里也是四面门窗紧闭,暖如蚕室。偏生这样一来。伤处愈加难愈,渐渐有了**之迹。
鹿孔终于没了法子,只让长房的人准备好后事。
二夫人知道后,愣了许久,随后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但哭过了。她竟就如个无事人一般,打起精神开始筹备谢二爷的身后事。
寿材,寿衣,丧仪……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大太太吃惊不已,背地里暗自同大老爷感慨,自己这二弟妹原也是个心黑手狠的,心硬着呢。
可都准备妥当了,也就不必大太太忙活,她乐得轻松自在。
谢姝宁却提心吊胆,不敢放松。她知道一旦二爷去世,府里必定要大乱一阵,她也就不得出门,便趁着这时先出门一趟。
平郊的庄子上倒是风平浪静。
她先去拜见了云詹,随后见了云归鹤,道了谢。
最后,才去见了立夏。
她到时,立夏正在树下喝酒。
庄上管事自家酿的酒,并不清冽,但立夏喝得畅快,似世上一等一的佳酿。
“我原想着,等到事情了结,再让你回府里去,我到时在去同二伯母要了你来就是。”谢姝宁走近了,“但我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都已经出来了,也就不必回去了。”
立夏抓着酒碗回头看她,皱眉道:“八小姐的意思是……”
“今后,你就叫冬至吧。”谢姝宁抬头,盯着树上的粉白色花骨朵,微笑着。
立夏疑惑,“就算改名,可容貌未变,八小姐难道想要奴才从今往后都不入谢家?”
谢姝宁摇摇头,道:“回自然是要回,可却不是现在。”
她有旁的打算。
立夏放下酒碗,正色起来,“奴才如今是八小姐的人,一切但凭八小姐说了算。”
他原本也是轻视谢姝宁的。
可这人,远比他所想的更狠更果决。
他已再没有法子将她当个孩子来看。
谢姝宁就让他先跟在云詹师徒身边,照料他们的起居。
她自己则只留了两日,便打道回府。
回府的那一日,谢二爷终于一命呜呼。
如她所料的一般,谢家大乱。
可她早早算过,有谢三爷在,谢家没有这么容易完,只是摔下去疼一疼罢了。
留了京的谢三爷,假以时日,难保不会成为谢家的另一根顶梁柱。
第137章 厌憎
也正是因此,谢姝宁才敢放肆一回。
风水轮流转,没了谢二爷支撑门庭,也还可以有谢三爷。
到底是在京里混迹多年的人家,不会只因为缺了一人就彻底完蛋。多年来,谢家用儿女的亲事,将自己同京都世家牢牢捆在了一起。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轻轻松松就背离对方。
谢二爷去了。
二夫人的娘家,梁氏一族自然是要派人来吊唁的。
外人只知道谢二爷是暴毙,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死的。接了讣告上门来的人,也只能撇过不问。
见了人,上了香,也就罢了。
但谢家今年运势太差,接二连三地有人去了。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谢家的风水坏了。
若不然,怎会连谢二爷都出了事?
一时间,坊间都是唏嘘之声。
府里更是,宝哥儿没了父亲,但年纪尚小,并不大懂,只扯着二夫人问,娘亲娘亲,爹爹去了哪里?
听得二夫人一阵泪落不止。
自此,她便甚少出门,性子也变得柔和许多,日日里只陪着宝哥儿戏耍。
宋氏去看过她几回,也没说上几句话,便回了三房。
她同谢姝宁说,“你二伯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谢姝宁听了怅然不已,却又觉得这未必就不是好事。至少,二夫人生的机会,多了几分。没了二爷的事,几年后,她自缢之事,应当也不会再发生才对。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宝哥儿能寥作慰藉,终归是好的。
丧事过后,一切重回正轨。
肃方帝怜惜谢家,突然将谢三爷的位子又往前动了一动。
这是极好的消息。
就连伤心欲绝之下的长房老太太,也缓过神来。能牵一牵嘴角,笑上一笑了。大老爷跟大太太更是不必说,那提着的心都重新落了下来,直将谢二爷的事抛却在了脑后。
那宅子里住着的“外室”也始终没有丝毫线索跟踪迹,追查也无处可追,最后便不了了之。
至于立夏,也全没有消息。
偏生立夏几个都是谢二爷自小捡回来的,并没有几个签署卖身契。
这么一来,就算说他是逃奴也难。
谢二爷人都已经没了,大老爷也就懒得再为这事奔波苦恼。左右他还多的是要紧事需办呢。
结果就真的如同谢姝宁想的那般。立夏此人。就这样日渐被众人给遗忘了。
时间一转眼就入了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