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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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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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兰今夜歇在何处?”谢姝宁来回走了几圈,望着长条小几上燃着的细木骨架绢纱六角宫灯,轻声问道。
  “卓妈妈让她歇在月白姐姐原先的屋子里了。”
  谁都知道,月白在谢姝宁的几个大丫鬟里也是不一般的。潇湘馆中,也只有卓妈妈跟月白有单独的屋子可住,旁的当然都要挤一挤。玉紫跟柳黄就睡一间,到了其中一人值夜的时候,另一人才能勉强算是单独住一间。
  月白出嫁后,就同鹿孔搬到了新宅子里,潇湘馆里的那间屋子也就空了出来。
  而今图兰来了,她是打西域来的,对京都极陌生,性子看着也沉默,卓妈妈就索性让她暂且住进原先月白住过的屋子里。
  里头的东西本就都是安置好的,只要人住进去就行,也省去了另外收拾的麻烦,同时也不必叫图兰跟几个小丫鬟挤。
  眼下谢姝宁才刚回来,对外还没有明说图兰的身份,但明眼人看着,都知道她是来填补另一个大丫鬟的缺的。
  “这样也好,反正月白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谢姝宁点点头,转身往床榻走去,耍赖地往下一躺便不肯起身,只嘟囔道,“我乏了,你吹了灯出去歇着吧。”
  玉紫哭笑不得:“我的好小姐,这才走了几步路?茫茫大漠您都走出来了,难道还怕这个?”
  谢姝宁却由得她说,怎么也不肯动弹。
  翻了个身,她侧卧着,在昏黄的灯光下笑吟吟地看着玉紫。道:“你可问过卓妈妈,月白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她们离开京都的时候,月白就已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去岁秋日便该生了。
  玉紫也记挂着这事,之前也曾同卓妈妈聊了几句,这会听她问起,就说:“卓妈妈说,生了个女孩,乳名叫豆豆。大名月白姐姐说要等着您回来,让您给赏一个。”
  谢姝宁闻言,瞪大了眼睛,“豆豆?这算哪门子的名?还是个女孩……”
  “可不是嘛,不知道的人听了。还当是好吃的呢!”玉紫也抿着嘴发笑。
  谢姝宁摇摇头,无奈地道:“看来还真得想个好名字才可。”
  嘟囔着。她又翻了个身。“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了吧。”
  明日一早,可还要去长房拜见几位长辈,多的是事要忙。
  玉紫便也不敢扰她,为她仔细地掖了掖被角,随后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次日卯时刚到。谢姝宁便起了身。
  梳洗过后,换了身颜色素净,稍厚实些的春衫,由玉紫梳了个双平髻。便出门往玉茗院去。
  宋氏也早已收拾妥当,正在让桂妈妈几个将从敦煌带来的礼物一一准备好,过会好一道带去长房。
  “转眼工夫,阿蛮也成大姑娘了。”
  谢姝宁入内,便听到谢元茂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她抬头望过去,却见谢姝敏也乖巧地站在一侧,似要跟他们同去。
  她们要去长房,谢元茂自然也是要去的,可谢姝敏,去了做什么?
  “敏敏可是也要一道去给伯祖父跟伯祖母请安?”谢姝宁看着谢元茂,甜甜一笑。
  她已多年不曾对谢元茂这般和颜悦色过,谢元茂不由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敏敏也良久不曾去长房请安了,这回便一道去吧。”
  谢姝宁得了确信,“哦”了声,便不说话了。
  谢元茂见状,不觉又愣了。
  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一年多未见的长女,受了重伤,在床上养了大半年才算好得差不多,而今还落下了弱症,谢元茂真想起来也觉得有几分心疼。他在长女跟次女之间来回悄悄看了看,为难起来。
  长女这模样,显然是不高兴庶出的妹妹一道跟着去。
  可不去,又是说好了的……
  他迟疑着,蓦地看到谢姝宁微微弯下腰去,重重咳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地咳成这模样?”他去年收到敦煌来的信,看了里头的话,其实并不以为然,还当谢姝宁只是受了点轻伤,姑娘家身子骨薄弱些养些日子也该好了。谁知,真实情况却是这样的。谢元茂不禁懊悔。
  宋氏则立即丢开了手中一切,扑过来轻拍谢姝宁的背,道:“哪不舒服?”
  然而谢姝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谢元茂急了,扭头就要让人去请大夫来。
  结果没等他说完话,谢姝宁的咳嗽声就渐渐微弱了。
  过了会,她便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轻声道:“方才来时……灌了些冷风……喉间发痒……没什么大事。”
  谢元茂皱眉,仍要打发人去请大夫。
  谢姝宁便扯了扯他鸭青色直缀的袖子,“父亲,还得赶去长房呢。”
  “身子要紧!你伯祖父伯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谢元茂不依。
  谢姝宁就笑了起来,面上笑意柔柔弱弱,“阿蛮知道爹爹心疼阿蛮,我们还是先去长房吧,爹爹若不放心,待回来了再让大夫来瞧。”
  谢元茂记不清自己多久未曾听到长女唤自己爹爹而非父亲,这会子乍然一听,一颗心几乎软成了水,霎时想起了幼年时白白胖胖粘人的闺女,眼眶都差点红了。
  话,自然也说不出了。
  宋氏见状,隐约有些察觉了女儿的意图,便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面色,方道:“也罢,我们便先去长房,若不舒服可别强撑着。”
  谢姝宁笑着应了,道:“这便去吧,敏敏也来。”
  然而这时正眼也不眨盯着谢姝宁看的谢元茂却发现,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显得那样无奈跟敷衍。
  她到底,还是不想谢姝敏跟着去呀。
  谢元茂便阻了谢姝敏要跟上去的脚步,劝慰道:“敏敏辰时三刻,不是还要去见先生习字?这万一耽搁了便不好了,反正去了也没旁的事,倒不如先回去备课的好。”
  此时距离辰时三刻,可还有足足几个时辰,去长房请安难道要请个把时辰不成?
  这借口,未免也寻的太不靠谱了些。
  回过味来,就连谢元茂自己也忍不住面露尴尬。
  谢姝敏倒像是没有听明白,只顿了顿便道:“爹爹说的是,敏敏这就回去了。”
  谢元茂松了一口气,忙让人送她回去。
  就在这一瞬,众人终于恍然,原来六爷对庶出的九小姐再好,再当成心肝肉来疼爱,也远远不及嫡出的八小姐。
  即便八小姐一去舅家便是一年多,可也改变不了她在六爷心中的地位。
  府里的风向,霎时变回了过去。
  都是精明的人,也都明白,这世上的事,大多时候都是靠细节决定成败的。
  等到宋氏一行人往长房去的时候,伺候谢姝敏的朱婆子几人,便都有些忍不住动摇起来。
  呆在瑞香院里,是不是真的能有大出息?
  九小姐头上那一个“庶”字,一到了嫡出的八小姐跟前,就愈发显眼了吧。何况九小姐的生母陈姨娘自个儿,也是个没用的。
  但爬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爬到了如今这个位子,朱婆子当然舍不得放弃。
  回瑞香院后,她忍不住去寻了谢姝敏身边的大丫鬟绿浓说话。
  绿浓尚未及笄,可心眼却不小,花花点子也多,朱婆子最稀罕她。
  两人扯了几句今晨玉茗院里的事,绿浓倒是不以为然,只说六爷的性子,定然是两位小姐都疼爱的,偏疼八小姐都些也是有的。但是八小姐却并不那么敬重六爷,父女俩迟早得闹崩,还是九小姐好些。
  朱婆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动摇了的心就又重新安稳下来。
  谁也不知,谢姝敏自己却恼得很。
  足足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来装讨喜乖巧的孩子,可结果谢姝宁的几声咳嗽就敌过了一切。
  小小的女童坐在那,神色阴郁。
  她身下的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软垫,花团锦簇的料子,几乎要将她淹没。
  ……
  浑然不知异状的谢元茂这时,则带着妻女往长房梅花坞去。
  长房老太爷一如既往的好风雅,同过去并没有什么区别。长房老太太却因为谢二爷的死,而郁郁寡欢,开始茹素。而今精神好些了,性子却同过去不大相同,慈和得很。
  见了宋氏母女,她问也不问一句她们一去一年半,将谢家置于何地,只关切地询问起谢姝宁的身子情况来。
  没说几句,她又让人去摆饭,一道用晨食。
  气氛远比谢姝宁预想的要好得多。
  饭桌上,食不言,众人几乎是沉默着用了饭。
  用完后,长房老太太又领着她们闲话了几句,将人都请了来,各自谢过了宋氏送的礼。
  二夫人梁氏也出席了,除了话少些,她同过去倒没什么大区别。
  三夫人蒋氏则不然,许是因为谢三爷官运亨通,她与有荣焉,说话间尾音上扬,有着掩不住的优越与得意。
  说了几句,她突然说起了燕家来。
  她端坐在那,眼睛望向宋氏,似笑非笑地道:“六弟妹听说了吗?世子爷回来了。”
  
    第159章 折翼(二)

  宋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谢姝宁却被唬了一跳,惊诧中差点脱口将话问了出去。
  前世燕淮归京时,她还只是个丧了母兄,被父亲漠视后为求生而寄居长房的小丫头。那时的她,连府中的事都有许多看不明白,不知根底,更不必说外头旁人家的事情。
  燕家的事,是多年后燕淮以狠辣扬名京都后,她才知晓的。
  而今往回推算一番,前世燕淮归来奔丧,似乎的确就是今年的事。
  谢姝宁加错搁在膝上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这般说来,成国公岂不是已然过世了?
  心念电转之际,她听到三夫人蒋氏悠悠道,“瞧六弟妹这模样,六弟怕是还未同你提起?”
  她们一离京便是一年多,对京里的事难免陌生。何况,昨日才匆匆归来,而今眼下还笼着青影,个个疲倦着,哪有闲工夫详说外头的事。蒋氏这话,未免带着些挑拨离间。
  宋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淡然一笑:“才回京,光顾着休息了。况且六爷又哪能同三嫂一般,耳目聪明,事事都了然于心。”
  蒋氏面色微讪。
  端起茶盏,以袖掩面,她呷了口茶水,才接着道:“过去坊间皆传,世子燕淮怕是早已丧命,再回不来。如今瞧着,那些个胡乱瞎说的人,可不都被打了脸?人不但好好地回来了,而且品貌俱佳。是难得的人才。”
  “哦?这倒是桩大好事。”宋氏微笑。
  三夫人蒋氏的声音却渐渐冷硬了下来,“六弟妹真是,国公爷都过世了,这怎能算是好事?世子连国公爷的最后一面也未能瞧见呢。”
  “什么?”
  此言一出,宋氏倒果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站起了身子,急切问道:“国公爷今年不也才三十有余,尚不及不惑之年,怎么好端端的便去了?”
  谁都知道。谢姝宁同成国公次子燕霖的那桩口头亲事,至今未过明路,仍只是口头之言罢了。
  亲事究竟能不能成,又要何时成,那可都得看成国公本人。
  然而这会,成国公却已仙逝了!
  “前两年。国公爷的身子便不佳,满京都皆知情,而今不过是病入膏肓罢了。”蒋氏望着她,又看看坐在那仿若神游天外的谢姝宁,面上再次挂上了抹似笑非笑的神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亦如是。
  尤其是蒋氏这样的妇人。看人笑话,便是最好的报仇手段。
  昔日。她的次女谢芷若在谢姝宁手里吃了亏,大半年都没敢出门一趟,现如今她有了机会能瞧宋氏母女的笑话,焉能不使劲笑?
  不等宋氏开口,她便接着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一回。温家人倒是得意了。”
  世子燕淮,是英国公温家的准女婿。
  他平安归来。温家人当然高兴。
  话毕,蒋氏饶有兴趣地看看宋氏,佯作安慰,“虽听说世子爷同二公子的关系不大好,可想来终归是亲兄弟,怕也差不到哪里去。难道还能拔剑相向不成?”
  宋氏微微蹙眉,
  谢姝宁闻言,忍不住在心中暗道:那兄弟俩何止拔剑相向那般简单。
  眼下成国公已经病逝,燕淮也回京了。
  事态是否会按照前世她所知的发展下去?
  小万氏会死,燕霖也会被燕淮送往漠北继而死在他的利刃下。
  ——漠北!
  谢姝宁一怔,旋即大惊失色。
  她只知燕霖在燕淮归京后,曾被送去漠北,却从来没有细思过,为何旁的地方不送,偏偏要送去漠北!
  原本,她只以为是因为塞外苦寒,故而燕淮才送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去。
  但如今她自己去了一回漠北后,再回忆起那些传言,登时觉得浑身不对劲。
  谁也不知,当初身为世子爷的燕淮究竟被谁,又被送去了何处。哪怕他归来后,也从未有人能探知内里详情。
  谢姝宁抿着嘴,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燕淮,漠北,这二者之间定然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捻着黑檀木佛珠,一直未曾开口的长房老太太忽然道:“好了,阿蛮同燕家的亲事,左不过口头戏言,若燕家不提,我们自也不去提便是。燕家如何,乃是人家的家务事,与我等无关。”
  蒋氏听了,不觉有些没精打采。
  老太太既发了话,她当然不能继续拿这事讥讽宋氏痴心妄想,盼着燕霖来日能继承爵位了。
  殊不知,宋氏在回过神后,非但不觉得这事不好,甚至还在暗暗窃喜。成国公既去了,那亲事兴许也就能作废不提,这才是好事一桩。
  自从那一次在宫里同小万氏相逢后,宋氏就不大喜欢这桩亲事。
  何况现在谢元茂在新帝跟前不显,又丁忧在家,起复之日不知如何,想必小万氏也没兴趣旧话重提,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氏若有所思地捧起了手边的汝窑白瓷茶盏。
  大太太王氏一如过去,再次打起了圆场,将话题扯到了旁的事上去。
  偏生七太太是个没眼色的,明见她掐了话头,也还是揪着燕家的事不肯放。
  “旁的不提,只可怜了我那表姐。”七太太唉声叹气地道。
  蒋氏心情不佳,听到这话忍不住挖苦道:“去岁开始,燕夫人不就连帖子都不给七弟妹下了吗?难道七弟妹私下里同燕夫人倒是姐妹情深?”
  七太太虽身为小万氏的表妹,但近些年关系一直浅薄,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休说姐妹情深。只怕是还不如她同自己这几个面和心不合的妯娌来得要好。
  “三嫂记差了,并非是表姐没给我下帖子,是下了帖子,我未曾赴会罢了。”七太太有些怒火中烧,却又不敢横眉冷对,只得胡乱编了几句瞎话搪塞了过去,再不继续往下说,怕再次丢了面子。
  这局也就没法再暖起来,大太太打了这么些年圆场。也疲了,索性也不说话。
  一群人默不作声地歇了会,便在长房老太太的吩咐下,各自散了。
  回三房的路上,宋氏同一直沉默着的谢元茂求证燕家的事,问起成国公是何时毙的。
  谢元茂道。“刚开春,冰雪初融时,京都就在传成国公的身子不大好了。但好说歹说也拖了数月,不知是不是在等世子爷回来。不过到底还是没能等到人就咽气了。那已是上个月前的事了。”
  谢姝宁边走边听,追问了句:“世子爷是何时回来的?”
  “国公爷去了的第二日,世子爷就到家门口了。”谢元茂感慨了句。“听说浑身都是伤,几乎是瘫在马背上被马驮着送到门口的。燕家的人是一个也没认出他来。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相认的。”
  谢姝宁飞快地掐算起时日来。
  从漠北回来的一路上,他们的脚步便都不快。直到入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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