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宁飞快地掐算起时日来。
从漠北回来的一路上,他们的脚步便都不快。直到入了关,才开始加快步伐。
若换了骑马疾驰,要比他们早个把月入京,也不是难事。
她回忆着那两个姓季的少年,想着那两人中会不会有一个就是燕淮?
然而那两个少年分明生得有几分相像,说是兄弟。并不叫人怀疑。但燕淮,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好的在京都。
如果两人中有一个的确就是燕淮,另一个又会是谁?
“不过老太太说的事,这事到底是燕家的家务事,同我们没有干系。”谢元茂并没有发觉谢姝宁的异样,只侧目同宋氏道。
言下之意,那门亲事,他也不想认了。
毕竟,成国公一死,许多事就都开始变得不同。
寡母养大的儿子,不嫁也罢。
何况,这寡母还是继母。
宋氏当然也乐得如此,因了谢元茂这话,对他悦色许多。
谢姝宁却沉浸在可疑的回忆里,理不清思绪。
燕淮没比她长几岁,按年纪来看,若那两人中有一人必是,就肯定是年少的那一个,也就是在将入于阗时,救了她的人。
心头百味杂成,谢姝宁陡然间不知怎么理下去了。
这种交集,远超出她所能预知的范畴。
回到潇湘馆后,她神色委顿地在软榻上坐下,伸手重重揉起了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
听到成国公已然去世的消失,她才惶惶察觉,自己再过几年就要及笄了。
本以为已经被遗忘了的事,又一桩桩浮了上来。
林远致……温雪萝……
这一世,她几乎同温雪萝没有分毫交集,但谁也保不齐,今后的事情会变得如何。
帝位换了人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这事也因此叫她误以为往后的世事会同她所知的截然不同,然而谁知,有些事终究难变。
张皇间,玉紫捧着几匹料子进来,让她挑了好做新衣。
谢姝宁没什么心思,只随意看了看便挑了匹青妆花罗的料子出来。
玉紫见她郁郁的,就道:“小姐,月白姐姐那来了信,说明日带着孩子来拜见您。”
“哦?明日来?”谢姝宁眼中多了分愉悦之色,“我可真真是想她,这回定要多留她跟孩子几日才好。”
玉紫笑道:“正是,且多留几日,顺道将鹿大夫也留下,给您调理调理身子。”
“唧——唧唧唧——”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鸟鸣声。
谢姝宁眉头一蹙,吩咐道:“去瞧瞧,可又是瑞香院的鸟飞来了。”
玉紫便放下了手中的料子,推门出去。
过了会再进来,她的面色已难看了几分,略带不快地道:“小姐,果真还是九小姐养着的那只鸟,同昨日那只一模一样。”
谢元茂为谢姝敏购买的这种鸟,并不多见,府里如今更是只有这么一只,除了是她的外,便没地再去寻别的了。
谢姝宁就冷笑了声,“去让图兰再把鸟捉起来。”
“还同昨日一样?”玉紫不解,捉了又还,也忒麻烦。
谢姝宁颔首却又摇摇头,道:“先去捉来,直接送到屋子里来。”
“是。”玉紫一头雾水,但仍应声下去了。
有了昨日那一着,今日图兰的身手显得愈发敏捷了。挽袖爬树,捉鸟,锁进笼中,简直一气呵成。
只一会,图兰就提着鸟笼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屋子。
卓妈妈也闻讯赶了来,踌躇着同谢姝宁道:“小姐,这鸟,要不要干脆去同六爷说一说?”
昨日已委婉地警告了朱婆子一番,但显然瑞香院里的人并没有将这话听进耳中。
谢姝宁脚步轻盈地靠近了镂花的鸟笼,望着里头似乎一点也不怕人的鸟,温声道:“不听话的鸟,合该折了翅膀才是。”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愣了愣,只有图兰伸手去开锁,也不吭声,一下子便折断了鸟儿的羽翼。
玉紫尖叫一声,往后退了退。
卓妈妈也拍拍心口:“这丫头,动手也不说一声!”
“送去瑞香院,务必交到朱婆子手里。”谢姝宁眼神沉沉,吩咐道。
第160章 对峙
朱婆子眼下是瑞香院里的一把手,亦是年幼的谢姝敏跟前,最得用的婆子。
按理,谢姝敏少不知事,平素里一举一动,定然都有人在耳边时时提点。朱婆子,也就成了最值得怀疑的那一个。毕竟,自从她被拨到瑞香院后,谢姝敏的乳母沈妈妈,就被换到了别处。
所以儆猴就要杀鸡,朱婆子自个儿送到了门,谢姝宁当然不会客气。
听到她吩咐的话后,图兰便将笼子上卷起的黑布重新放了下来,将里头半死不活的昂贵宠物给遮了个严实。因她不认路,这鸟便只能由玉紫去送。
“见着了朱婆子,什么也不必说,将东西搁下便回来。”谢姝宁示意她从图兰手上接过鸟笼,然后又道,“若碰见了绿浓,便好好看看,她如今在瑞香院里,比之朱婆子,谁更得脸些。”
玉紫努力深吸几口气,待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些,才上前伸手去接那只镂花的鸟笼。
她虚虚地提着笼子,轻声询问:“小姐,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毕竟众人也都看得出来,谢姝敏颇讨六爷欢心。
这也是六爷谢元茂特地买了送给谢姝敏的,先前雄鸟死了,冬姨娘就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现如今这仅剩的一只,被谢姝宁给折了翅膀,只怕也要惹出祸事来。
谢姝宁但笑不语,只微微摇了摇头。
玉紫便知,自己是必然要去送这只鸟了。只得退了下去。出了潇湘馆,往离得并不远的瑞香院去。
瑞香院里,谢姝敏已去见了那位女先生,朱婆子正在同绿浓在次间里纳鞋说话。
今晨的事,给她们敲了个警钟。
谢姝宁这才回来,便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再过几日,也不知府里会成何模样。
朱婆子咬断了一根棉线,撇着嘴道:“你娘跟着太太回来了。你怎地也不去见见?”
“见她做什么,一去一年多,从不管我死活,而今回来了难道就要我上前去斟茶倒水?”绿浓不悦,将手中的鞋凿子往边上筐里一丢,皱眉说道。
朱婆子嗤笑。“你娘是太太身边的红人,你去套套话也好呀。但凡有什么动静,她那边总该比你我知道得早些。”
绿浓打着哈哈,“她无用得很,根本什么也不知情。”
“这丫头,你诓我呢?”朱婆子伸手往她背上一拍。力道不小,假笑着道。
话音才落。玉紫便也提着鸟笼随人进了门。
去见朱婆子的路上,她心头渐渐被疑云遮蔽。
瑞香院,竟同她之前所想的大相径庭。
只这样瞧着,朱婆子倒真像是个极会管事的人才。
她提着鸟笼的手就用劲了些,脚步也略微沉重了些。
“哟,这不是八小姐身边的玉紫姑娘吗?什么风,竟把姑娘给吹来了?”
玉紫并没有走出多远。朱婆子就已站在了房前的石阶上,笑看着她。一脸热情地道。
“九小姐的鸟儿,又给飞到潇湘馆里。”
“咦?这鸟,可真真是不听话!”朱婆子笑眯眯的,绝口不提那日夜里卓妈妈说过的话,“过去八小姐不在府里,这鸟往潇湘馆飞惯了,只怕是玩出了乐子,一时间难以改道飞往别处。”
说着话,她已下了石阶,伸手便要来接玉紫手里的鸟笼。
玉紫不吭声,将笼子往她手里一塞,便松了手。
“玉紫姑娘见屋歇歇脚再走?”面向资历年纪都不如卓妈妈的玉紫,朱婆子打从心底里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口中虽然殷切问着,但眼神却是轻佻不屑的。
好在玉紫来之前已得了谢姝宁的亲口叮咛,若不然以她的性子,这会只怕是早就忍不住要给这老虔婆点颜色瞧瞧,好叫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忍了又忍,玉紫才垂着手笑了起来,道:“妈妈客气了,八小姐还等着我回话呢,歇不得。”
朱婆子闻言便道:“八小姐年纪长些,果真也不同些。既如此,我也就不留姑娘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得意,也不知究竟在得意什么。
玉紫听得不舒服,敷衍了几句扭头就要走。
离去之际,眼角余光里却出现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脚步一滞,她悄悄往那抹鹅黄色望去。
没等瞧清楚,门口的帘子就被放了下来,鹅黄色的身影倏忽隐没,只余帘子微微晃荡。
朱婆子瞧见了,就道:“那是九小姐身边的绿浓姑娘。”
“我识得她。”玉紫点点头,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朱婆子啐了口,鄙夷地道:“瞧那轻狂样子,还我识得她,小蹄子!”
骂完,她便提着鸟笼往屋子里走去,帘子一撩,人已晃了进去。
绿浓正趴在窗棂上,往外头看,视线才将将收回来。
朱婆子将鸟笼往炕上一顿,“瞧什么呢?”
“瞧瞧也不行?”绿浓掸掸皱了的衣裳,坐了下来。
朱婆子装作没听见,伸手去取遮在鸟笼上的黑布。
黑布一去,里头的鸟因为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恹恹地叫唤了起来,却一动不动,更别提扑棱翅膀妄图飞出笼子了。
朱婆子心头疑惑,遂试探着伸手去摸它。
一碰之下,朱婆子霎时面色惨白,磕磕绊绊地道:“糟了……这下可糟了……”
绿浓循声看了过来,疑惑地问:“什么糟了?”
朱婆子转头望她:“这鸟、这鸟的翅膀折了……”
“啊?”绿浓的脸色也登时白了,随即便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鸟是潇湘馆那边才送回来的,这事定然同那边脱不了干系!”
朱婆子磨着后槽牙,“八小姐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绿浓附和道:“可不是,这鸟是六爷买了给九小姐的,阖府都知道,人人都拿它当宝贝供着,如今可好,八小姐这不是打了六爷的脸?”
“六爷若知道了,想必是要不快的,到时难免要严惩一番八小姐。”朱婆子看着笼中翠羽的鸟,心中渐渐镇定了下来,“这事,看来得去禀了六爷才好。”
朱婆子这样想着,就匆匆提着鸟笼去求见谢元茂。
到了地方才发现,宋氏也在。
夫妻二人似正在闲话漠北的事。
朱婆子顿时萌生退意,可转念要走,已是来不及,早被桂妈妈给瞧见了。
府上可没有下人婆子不经过主母,直接便来求见老爷的道理。朱婆子心虚得很,进门时,两股战战,手都有些软了。
她虽张狂得意,却也明白,如果真惹到了宋氏,她哪里还有好果子吃。赶明儿宋氏就能将她给打发出去,讨饭也难。
朱婆子战战兢兢地站定,不敢将手中鸟笼放下。
“有什么事?”当着宋氏的面,谢元茂不好直接问是不是九小姐出了事,只能委婉地粗略一问。
朱婆子低着头,有些不敢说。
“有什么事,莫不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宋氏见状,笑了笑,轻啜一口杯中甘冽的茶水,后道,“说吧。”
朱婆子没了法子,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放到桌上,掀了黑布,道:“这鸟方才被八小姐身边的玉紫姑娘送了回来,就成了这模样。奴婢心慌,怕九小姐瞧见了会哭,只得僭越了,直接带到六爷跟前,想讨个法子。”
听到八小姐,宋氏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这鸟死了?”
朱婆子连忙摇头:“还不曾,只是被人折断了双翼。”
“可能医?”宋氏道。
不过一只鸟,宋氏根本不在意,这般问起,也不过是因为当着谢元茂的面,事情又是同谢姝宁有关的。
可能不能医,朱婆子哪里能知道。
见宋氏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朱婆子强自镇定,道:“兴许是能医的吧。”
谢元茂这才道:“好好的,怎么被八小姐给捡着了?”
朱婆子一怔,随即醒悟,谢元茂这是理解错了她的话。
“这鸟就爱往潇湘馆那边飞,八小姐嫌吵,这才……”谢元茂开了口,朱婆子的胆子方大了些。
谢元茂闻言则愣住了。
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照朱婆子的说法,这鸟的双翼是因为谢姝宁嫌吵,故意给折了的,事情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半响,他才开口说:“去将八小姐跟九小姐都请来,把鸟带回去。”
吩咐妥当,他又唤了小厮来,让拿了他的名帖去请个兽医来。
宋氏后头一直没有插话,听到这方道:“看样子六爷心里对这事已有了定夺,那妾身也就不叨扰六爷,先回去了。”
谢元茂急忙起身要留她,可想想若宋氏不在,他训诫女儿的时候,似更好些,便将已冒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宋氏走后没多久,谢姝宁跟谢姝敏姐妹俩就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俩人分别见了礼,谢元茂就三言两语直接将事情给说了。
话音还未散去,谢姝敏就眼中含泪,一脸哀怨地看向了谢姝宁。
谢姝宁则满面无辜地道:“父亲莫不是弄错了,这鸟的确是飞到了我窗下,女儿也的确是嫌吵,所以才叫人捉了送还给敏敏。送去时,可还是好好的。父亲想想,若女儿真要做恶人,为何不直接杀了这鸟,却要多此一举折了鸟翼?
第161章 疑虑
她越说越似无辜,不等谢元茂开口,便望向了谢姝敏,“昨日这鸟就已被捉住过一回,女儿还让卓妈妈特地叮嘱了朱妈妈,说莫要让鸟儿乱飞。这事想必敏敏也是知道的吧?”
一旁的女童盯着衣袂,任泪珠滚落,抽抽搭搭的,并不吭声。
“你说,你让玉紫送鸟去瑞香院时,鸟还是好好的?”谢元茂却难得在这一段话里听出了重点。
谢姝宁连连点头,本就较之旁人更显苍白些的面庞涨得通红,道:“父亲若不信,大可以去潇湘馆中问一问,这鸟被图兰从树上捉下来时,可是连根羽毛也未掉过,当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连玉紫,提着鸟笼去瑞香院时,也是走得再稳当也生怕惊了里头的鸟呢。”
谢元茂听得一头雾水,狐疑不决地道:“那折断了的鸟翼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这般问,可是不信阿蛮?”谢姝宁忽然也哭了起来。
她看上去就带着病弱之气,本就苍白柔弱如同易碎的瓷器,这会哭了,更是楚楚可怜,似乎下一刻就会站立不稳摔在地上一般,叫谢元茂这做父亲的立时自责起来。
他顾不得旁的,只急忙叫谢姝宁坐下,又亲自给沏了茶端给谢姝宁。
缓过一口气,他才发现庶出的次女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无奈地叹了声。
“好好的鸟,总不至于自己折了翅膀。”谢元茂原地来回踱步。觉得自己揽了件烫手的事,下意识便想使人去请了宋氏来,叫宋氏处置。
好在未等他将话吩咐下去,喝了温茶止住了泪的谢姝宁便微微抽泣着道:“卓妈妈昨日倒是无意中说起过,那朱妈妈听了她的话,十分不以为然。阿蛮想着,会不会是……”
后头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谢元茂已经听明白了。
先前,那鸟也是被朱婆子带来告状的。
玉紫带着鸟出了潇湘馆往瑞香院去。连鸟带笼子一气交到了朱婆子手里边,朱婆子便带着笼子来寻了他。这时,里头的鸟便是只瘫了不能飞的蠢物。
这般一看,能动手的人,便只剩下了玉紫跟朱婆子两人。
一个是长女身边得用的丫鬟,才陪着长女从漠北回来。另一个则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管事妈妈。暂代了次女乳母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