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劫眉之三 故山旧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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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眉之三 故山旧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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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小傅如此乖巧听话,掌柜的拍拍他的肩,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了。
银角子酒楼的客堂一向热闹,今日却是分外寂静,十来张十人座的桌子全然空着,只有二楼西北角的“文香居”房内有寥寥几个人影。傅主梅端着那数十斤重的汤锅慢慢走上二楼,那汤锅里架着炭火,还有数十种各色汤料,他端得很小心,一步一步走进文香居。
房里一张紫檀六方桌,六只桌脚雕作鹿头之形,鹿唇接地,形状极是少见,六张紫檀座椅一一摆开,只坐了三人,桌上已上了不少菜肴,却并没有怎么吃过。正对门口的座位上坐着一位三缕长须的道人,道人的左边一位紫衣大汉正在喝酒,右边一人面戴白瓷面具,却是不露真面目。傅主梅入目看到这些人物,似乎是呆了一呆,手里的汤锅微微一晃,屋里紫衣大汉仰头喝酒,连眼角都没向他这边瞟过一眼,却右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一抖一接,将傅主梅手中的汤锅牢牢扶住,他“啊”了一声,连忙把汤锅端到桌上放好,匆匆的退了出去。
紫衣大汉瞧了一眼那汤锅,笑道,“好沉的家伙!少说也得六十斤!刚才的小子好臂力,端着这家伙走上二楼,楼梯都不晃一下。”三须道人颔首,心思却不在这汤锅上,而是望着那瓷面人,“阁下邀请我等到此有事相谈,却不知究竟何事?”原来这三须道人道号“虚无”,紫衣大汉姓马,提起“虚无道人”和“三枪回马”马盛雄,京城之中是大名鼎鼎,这两人正是丞相府新聘的护卫,在武林中声明不弱,武功高强。昨夜三更,有人夜入丞相府,在赵普床头留下信笺,约两位护法今日银角子酒楼见面。夜行人如此高明,如果想要赵普性命,那是举手之劳,故而虚无道人和马盛雄明知不敌,依然准时赴约,满心疑窦。
“谈一件小事。”瓷面人端着酒杯,却不喝,“听说赵丞相最近见了董狐笔一面,谈了些什么,两位是董狐笔的引荐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虚无道人一怔,“董狐笔?”董狐笔的确在前些日子见过赵普一面,但此事极为隐秘,这瓷面人怎会知道?瓷面人背靠座椅,即使看不见神态,也知他并不把虚无道人和马盛雄放在眼里,“谈了什么?”马盛雄的酒杯“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桌上,“阁下夜枕留贴,固然高明,但也不必如此盛气凌人,丞相和客人谈些什么,我等怎会知道?即便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言下之意,如瓷面人这等来历不明的怪客,丞相府中事自然是不能泄露。
“是么?”瓷面人语气很平淡,“你不怕今夜赵普的床头……哈哈……”他自斟一杯酒,一口喝完,并不说下去。马盛雄变色,这人如此武功,若是要杀赵普,丞相府还真无人抵挡得住,“你——你究竟是谁?究竟对丞相有何居心?”瓷面人冷冷的道,“我只对赵普见了董狐笔,究竟谈了些什么有兴趣。”马盛雄和虚无道人相视一眼,虚无道人轻咳一声,“丞相和董前辈究竟谈了什么,其实我等真的不知,只知道董前辈给了丞相一封信。”瓷面人道,“信?信里写的什么?”虚无道人摇头,“这个……限于我等身份,确实不知。”
“丞相将信放在何处?”瓷面人问,马盛雄怒道,“我和道长又不是奸细,怎知丞相把信放在何处?你——”瓷面人“碰”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上,但见紫檀六方桌应声裂为六块,那六块大小均一平整,却并不倒塌,依然稳稳托住桌上菜肴,马盛雄本要破口大骂,见状那一肚子的不忿又缩了回去,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信在何处?”瓷面人平淡的问,虚无道人长吁一口气,“不知道。”瓷面人阴森森的道,“是要做不识抬举的一条忠狗,还是当真不知?”马盛雄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只听噼啪一阵乱响,那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倒了一地,紫檀六方桌应手崩塌,“不论你是何方高人,欺人太甚!莫说丞相之事外人本就不该问,就凭你这瞧不起人的态度,姓马的就算不是对手,也绝忍不下这口气!”瓷面人坐着不动,冷冷的问,“你想怎样?”
“出去动手!省得连累无辜百姓!”马盛雄厉声道。
房内起了喧哗,掌柜的提心吊胆,打从这三人进来他就预感不会善始善终,尤其是那戴着面具的怪人,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此时听楼上一阵大响,“小傅,上去瞧瞧。”他揪着傅主梅往台阶一推,“要是又想在店里动手,你给我好言好语都请出去吧,反正钱也收了,糟蹋的这些上好的食材我也就不计较了。”
“我……”傅主梅睁大眼睛望着二楼,“我要怎么说他们才肯出去?”掌柜的重重拍了下他的头,“你是傻的吗?说什么都行,只要这些瘟神肯出去。”傅主梅张口结舌,完全没有领会掌柜的意思,脸色茫然的往台阶走去,显然脑子里半句话也没有想出来。掌柜的却不管他,忙忙的往里屋一躲,连影子也不露在外。
“动手?”瓷面人缓缓揭下面具,往旁临空一放,“啪”的一声那瓷面具在地上摔得粉碎,“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马盛雄一见那张面孔,脸色顿时煞白,“你——你——”虚无道人蓦地站了起来,这人的面孔他识得——若干年前江南山庄大战,他见过这人威风八面杀人如麻的模样,这人竟然是“九门道”韦悲吟!
马盛雄滑步和虚无道人靠背而立,两人均感心中冰凉,撞上了这魔头,今日已然无幸,但就算不敌,也要尽力一搏。韦悲吟冷冷的看着这两人,动了动右手五指,不知打算先拧下谁的头颅。
便在这寂静一刻,傅主梅踏上二楼,韦悲吟抬目向他望去,阴森森的看着这厮仆打扮的年轻人,傅主梅对他阴寒的目光浑然不觉,呆呆的看着房内三人,“掌柜的说……如果三位客官要动手的话,请到外面去……”话未说完,韦悲吟手指一弹,手中酒杯无声无息的往傅主梅胸前弹去,他这一弹手指蕴足了真力,足以将三个傅主梅洞穿而过。马盛雄眼明手快,大喝一声挥枪阻拦,那小小酒杯突然加速,轻轻巧巧的避过马盛雄伸出的长枪,依旧激射傅主梅胸前。虚无道人一声叹息,韦悲吟泛起一抹阴森森的笑意,马盛雄叫声不好,只道这白衣小仆必定胸口被酒杯射穿一个大洞,当场倒地而毙。然而等他枪势收回,回身再看时,却是大吃一惊,只见那白衣小仆手握酒杯,脸色茫然的站在当地,仍旧继续道,“……银角子酒楼外西北角不出三十丈,就有金吾镖局的练武场。”
马盛雄和虚无道人面面相觑,一时捉摸不透这小厮究竟是高人不露相,还是韦悲吟无端放了水,正在迷惑之间,只听韦悲吟冷冷的赞道,“阁下好快的手!姓韦的行走江湖,今日是第一次看走眼了!”傅主梅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甚至和刚才他端汤上来的神色也没什么不同,但韦悲吟看他的眼色却是彻底不同了。能接他这一酒杯,这白衣小厮的能耐绝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下,至少马盛雄和虚无道人便万万做不到,这人究竟是谁?“你是谁?”韦悲吟缓缓自椅上站起身来“看起来年纪很轻,你的师父是谁?雪线子?武当清净?还是昆仑天问?”这小厮看来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因此他猜他若非天赋异秉,便是有所奇遇,得过名家调教。
傅主梅摇了摇头,过了好半晌,他见韦悲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揉了揉头发,“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此言一出,马盛雄和虚无道人目瞪口呆,再度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韦悲吟淡淡的道,“既然阁下出口说左近有金吾镖局的练武场,韦某若不应允,岂不显得小器?带路吧,你若接得下韦某一刀,韦某掉头就走,这两人的性命我也不要了,自此不再踏入此地一步,如何?”
傅主梅“啊”了一声,犹豫了好半晌,勉勉强强的道,“好……”他看了马盛雄和虚无道人一眼,“我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和人动过手了……”言下之意便是他一点把握也没有,让马盛雄和虚无道人先走。这话一出口,马盛雄和虚无道人又是一呆,他便是好心出言提醒,说他对上韦悲吟毫无把握,那也在意料之内,但这人不过二十一二,说到“好几十年没有和人动过手”,浑然流于胡扯,不知他是存心戏弄韦悲吟,还是神志不清,根本就是个傻子?韦悲吟冷冷的看着他,“看来阁下很自信?”他对上容隐、聿修、白南珠都不曾如此谨慎,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白衣小厮全然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异样,和他所见过的都不相同。
傅主梅对这个问题很是迟疑,并没有回答,他并不是倨傲,人人都能看出他是想了半天之后打不定主意究竟要回答“很自信”,还是“其实我不知道”,犹豫了半晌之后,他又揉了揉头,转身带头走了下去。被他甩在身后的三人又是一呆,韦悲吟心底阴火燃烧,怒极而笑,跟了下去。马盛雄和虚无道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见韦悲吟快步离去,两人远远的跟在后头,一人折返丞相府通报今日所见,一人暗中瞧着那白衣小厮和韦悲吟一战究竟结果如何?这位半路杀出的救命恩人究竟有几分本领,虚无道人可当真半点看不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不过多时便到了金吾镖局的练武场。
韦悲吟负手而立,傅主梅回过身来,金吾镖局本有几名弟子在练武,见了陌生人进来,都退到一边静看。京城和洛阳周边,练武之人不少,这样借练武场进行比武的事,大家都见多了。
“接我一刀。”韦悲吟缓缓自怀里拔出一柄短刀,微风徐来,他手中短刀刀刃斑驳,留有锈迹和缺口,但这口刀是和容隐聿修、甚至白南珠唐俪辞接过手的刀,甚至在对阵的时候,韦悲吟也从不落于下风。以他杀人之多之杂,所谓“一刀”,便是杀人的一刀。
傅主梅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的眼神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仍是清澈无比,退了两步之后,他忽地伸手按腰,微风同样的吹,沾满葱末蒜蓉的白衣之侧并没有刀,然而他空手虚握,眼神乍然一变。
韦悲吟眉头一扬,在那虚按一刀之时,傅主梅的神态就已全然变了,变得冷静、锐利、沉着,更可怕的是他在这一瞬之间充满杀气,那种杀气绝非故作姿态,而绝然是一种瞬间杀人盈百破血而出之后的残迹。这样的变化变得让人震撼,韦悲吟本未把这白衣小厮放在眼里,突然之间,他已绝不敢轻视这看似年纪轻轻的白衣少年。握刀在手,韦悲吟半退步,旋身作势,这一刀“天地为用”,刀势所向尽罩敌手上半身,只消对手不以腿法见长,可攻可守。
刀势发,刀光如雪,韦悲吟深厚的功力所激,这一刀淳厚博大,深得刀中精要。一刀发出,金吾镖局几个弟子齐齐惊呼,脸色转白,神为之夺。傅主梅目不转睛的看着迎面而来的一刀,脸色一分一分变得非常苍白,甚至连唇色都变得非常淡,宛如瞬间冰雪凝身,那清冷绝伦的气势仿如有形一般发散出去,刹那之间刀光映目,犹如月芒一射而过,韦悲吟只觉眼前有耀如明月的光彩一闪而逝,只听“当”的一声,手中刀已被一物架住,随即对方腕上加劲,若非事先自己数十年功力凝注刀上,单凭这一刀刀就要断!他目中震惊之色一掠而过,当真是失色了,脱口惊呼,“御梅刀!”
御梅刀!刀如御梅,清冷绝伦,刀出震敌胆,雪落惊鬼神!三十年前的传说,三十年前的奇人,韦悲吟厉声问道:“你是谁?”
傅主梅双手空空,方才一闪而逝的那一刀仿佛全然不是出于他的手,他没有回答,眉眼犀利,目光锐利如刀的盯着他。
如此功力!如此眼神!如此气势!绝非江湖小辈!方才他那句“好几十年没有和人动过手”掠脑而过,韦悲吟连退三步,“你——就是御梅主!”
傅主梅并不否认,韦悲吟一声厉啸,掠身便走,既然试出这人竟然是武林前辈,竟然是御梅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其实以武功而论,韦悲吟未必比傅主梅低上多少,纵然不敌,也绝不至于落荒而逃,但御梅主的传说委实惊人,一惊之下,他毫无再战之意,转身便走。
御梅主?
御梅刀?
金吾镖局之内哗然起了一阵喧哗,遥遥在后观望的虚无道人惊喜交集,满心迷惑——如傅主梅这般一个年纪轻轻,呆头呆脑的小厮怎会是御梅主?怎么可能?但亲眼所见,这白衣小厮的确发出了那如神的一刀。
若非御梅主,何人能出御梅之刀?
“这位……这位……”金吾镖局之中,有个大汉奔了出来,对傅主梅迎了过去,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傅主梅呆呆的看着他,目中的杀气渐渐褪去,突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头发,慢慢的转身走了。
“这位……大侠……”金吾镖局的总镖头呆呆的看着傅主梅转身走掉,心想这位武功高强得难以想象的大侠,生得和隔壁银角子酒楼的小厮好生相像,莫非是自己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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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之一







二十三  御梅之刀
自那一面之后,阿谁再也没见过傅主梅,又过了几日,到银角子酒楼去打探消息,却说小傅把他那乌龟带走,无缘无故的就走了,掌柜的还在谩骂说这死没良心的说走就走,连一句话也没留下,要是他知晓小傅要走,少说也多给几两银子,说着抹了把鼻子,好像真的有些心酸。
小傅走了,应该是发生了些事。
她想他毕竟是练武之人,人在江湖,不论他是怎样希望平静和简单,人生毕竟永远不可能真的平静简单,走了也好,洛阳是是非之地,距离京城很近,来往的武林人很多,希望平静的话,往更远的地方去吧。
或者……离开这里,去看看唐公子,不知为何,自从离开好云山之后,她的心头并不平静,他是个太复杂多变的男人,有着太过复杂的心情,当日选择断然离开,究竟是不是会带给他伤害?她无法理解唐俪辞,甚至无法以平静的心情留在他身边,但内心深处仍然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代替她回去看看他。
唐公子……太过复杂和微妙了,心思越是复杂,越容易让人精疲力竭,不是吗?何况你……从内心深处,便是深深的缺了能让自己稳定的力量,池云死了,唐公子,杀了他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好云山。
白雾依旧飘浮,景色依旧飘渺如仙。池云和梅花山两位首脑的尸体被火化为灰,带回梅花山安葬,叱咤风云一时的几位豪杰,就此埋于尘土。唐俪辞在此一战中受了些伤,近来不大出门,邵延屏在去往少林寺的半路上惊闻中原剑会惨变,匆匆赶回,成缊袍也对自己大意出门前往名医谷一事深为后悔,前往洛阳的董狐笔和孟轻雷也已经赶回,众人对唐俪辞杀池云之后都有些担心,但唐俪辞却是始终面含淡笑,浑若无事。
“站住,你是谁?”善锋堂后门的一位剑会弟子遥遥见一人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这里不可乱闯。”那浑身青苔狼狈不堪走过来的人呆了一下,“我……我是来找人的。”剑会弟子上上下下将他看了几遍,只见这人本来一身白衣,穿到现在基本已经成了绿色,头发凌乱,长着一张娃娃脸,“找谁?”
“唐……唐……”那人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犹豫了一下,仍然没有说完。剑会弟子皱眉,“你是来找厨房的老汤的?啊,对了老汤交代过他有个侄子最近要来帮忙,敢情就是你啊,进来吧。”那人一呆,“啊?”剑会弟子叫道,“老汤!老汤!你侄子来了!”
自门后不远处跑来一位莫约六十上下的老头,对着那白衣人眯眼看了一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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