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当然,现在,他可是我的偶像啊,你看看,我也不用麻药,只喝酒,就可以拔箭了……”
洛暖心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喝酒,仿佛喝进肚子里的,不是酒,而是必须的、用来解渴的水一样。
温暖的室内,灯光闪闪,已经冻僵的手,慢慢地开始活动。洛暖心的眼前,人影都晃了起来。她慢慢地伸出手去,仔细地数着自己的指头,忽然好奇地说了句:“咦……蓝若,你看看,我的手指头,怎么变成六个了……”
“你若再喝下去,我保证你的每一只手,都可以变成十个手指头……”蓝若手下不停地划开箭矢旁边的皮肉,一边没好气地答道。
要知道,燕北的酒,非常的烈,寻常的一个沙漠汉子,都没有超过两斤的量,可是这女子,回来的这半个时辰,根本就没有停过,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喝下去三斤多的量,蓝若怕洛暖心再喝下去,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
刀尖划入皮肉,鲜血直流。可是,洛暖心喝得舌头仿佛都短了一截,说话也不灵光起来,于是,倒也不觉得十分的疼痛。
听了蓝若的话,她忽然“哧”的笑出声来,连连点头道:“对,对,蓝若啊,我现在手指,怎么看,都象是十个呢……”
“好了,我要拔箭了啊,你可要忍着点儿……”蓝若低下头去,望着醉眼朦胧的女子,眼底有一抹说不出的怜惜:“女人,若是痛了,叫出来即可……”
“嗯……”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清楚蓝若在说什么。那个趴在床上的人,几乎是心不在焉的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一手垫着下巴,另外一只手,又却摸那一只远一点的酒盅。
就在这时,早已握住断箭的蓝若手下用力,一拔。刚刚到了手中的酒一松,全部跌在床上,然后,流到洛暖心的衣服。
痛的感觉,透过洛暖心几乎已经麻木不仁的意识,迅速地传往四肢百骸,洛暖心一下子没有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痛,痛死了,蓝若,还是要不拔了,他不喜欢出来,还是让他长在肉里吧……”
是啊,心里的刺,若真的要拔出来,怕那种痛,立时就会将她痛晕过去。可是,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她怕,自己再也无法经受那种潮水一般的疼痛……
洛暖心的背后,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蓝若的神情一动,眼神微微地闪了闪,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过一块布巾给洛暖心,语气半是怜惜,半是僵硬地说道:“还说什么刮骨疗伤呢……你的那个关云长呢……”
是啊,只不过是拔剑,这还没有刮骨呢,就痛成这样,若真要刮骨什么的,这女人,还不得哭死……
“那是故事,你懂不懂……”洛暖心忽然生气起来。她一边抽泣,一边仰起了脸,委屈地说道:“我又不是关云长,我为什么要学他啊……”
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心里越想越委屈,更讨厌的是,心一直不停地痛,不停地酸,洛暖心一把抢过蓝若手中的布巾,捂在脸上,任泪水将布巾湿透,赌气地说道:“算了,和你讲个故事都会当真……不说了,你喜欢拔,就拔个够吧……那么,快些拔,拔完了,我要睡觉了……”
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还有赌气的口气,使蓝若的脸上的线条柔软了一下。然而,他却只是铁青着脸,不说话。然后,手下用力,一手拿着匕首一撬胛骨,另一只手一起,那只深深的嵌入骨胛中的箭矢,已经被他生生地拔了出来。血,喷薄而出,溅到蓝若的脸上,可是,蓝若却一丝地不敢怠慢,涂了药粉的布巾,也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此时,连忙捂了上去,血,暂时性地止住了。
如此手起箭起,三支箭已经尽数拔出,蓝若这才发现,他的额上,已经渗满了汗水……
这伤,就如入骨的刺一般,不拔,会使肌肉坏死,可是,若真要拔出来,那种痛,不是亲身经历的人,却也绝对都不会想到……
可这个女人,却生生地忍着,一直到他尽数拔出。
蓝若望着扔在盘子里的三支箭羽,再看看满床,满床的血,用手拭了拭脸上被溅上的血迹,忽然之间,就轻轻地吐了口气。
他手下不停,又迅速地将治伤药洒多一层,然后将伤口小心地包扎起来。洛暖心的身体非常的瘦弱,几乎是皮包骨头,在包扎伤口的时候,蓝若发现,女子的胁下,有一条贯穿性的伤口,痂口还未退去。他也曾经听说过,那女子,月前遇刺受伤,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可是,此时又再受伤,他忽然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吃不消。
V291
忽然感觉到床上的女子没有一点声息,蓝若一惊,然而,再一看那一只正悄悄地伸出去的,正在摸酒的手,蓝若的唇角无声无息地弯了弯,终于都露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笑。
这女人,要怎么说她才好呢?
趴在床上的洛暖心,不停地在流泪。
仿佛,那落下的第一滴眼泪,就是一个闸口,一旦开始汹涌,就再也无法抑制。
无可否认的是,刚才拔那第二支箭,在撬开骨胛时,非常的疼痛,那疼痛,有一种仿佛就要将身体拆散的错觉,可是,洛暖心却觉得,自己的心更痛。痛得几乎要碎掉,要裂开,然后再碎掉,再裂开。
她不停地去摸酒,不停地喝,仿佛,只有酒才能令她忘记一切。
蓝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刻意地忽略过洛暖心的泪水,开始为自己治伤去了,就留下那个女子,静静地伤心,静静地难过。
长夜无声无息地消逝,黎明就在眼前。当蓝若处理好一切,帮洛暖心将背上的被子盖好,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那个还有沉睡中的女子,忽然一反手,就捉住了他的手腕,忽然间喃喃了一句:“不要走……”
“好,我不走……”蓝若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回头,坐在洛暖心的床边,叹息了一声:“还痛么?”
“痛……”洛暖心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她指了指心口,点头:“那里的痛,没有心里痛得厉害……”
那种痛,仿佛一次又一次的粉碎,一次又一次的粘合。心碎了无痕,心痛如刀绞,个中滋味,怕当事人才能真正知道吧……
忽然间,就想起了遥远的往事,忽然间,就想起了无数的生离死别,蓝若的表情,开始有了一丝隐隐的痛的扭曲。是啊,身上的伤,终有痊愈的一天,即使留下疤痕,我们也可以选择忽视。可是,这心上的伤口,这心碎时的伤口,又要历时多久,才能全部痊愈呢……
于是,面对洛暖心的低诉,蓝若忽然觉得无法出声。事实上,在发生着那一切的时候,他一直在冷眼旁观,也一直在犹豫不决。而今事情终于都朝着大家不想的方向急转而下,终于无可挽回。所以,在这个时候,一直认为有着间接责任的蓝若,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将身子侧了侧,挡住了照在洛暖心脸上的光影,轻轻地拍了拍洛暖心的手:“好了,睡吧。睡醒一觉,就什么都忘记了……”
洛暖心的手很瘦,握在手心里,硌痛了蓝若的手。她的手,放在被子里捂了这么久,又喝了这么多的酒,可是,仍然没有一丝的温度。她的脸,仍然苍白得可怕,苍白得仿佛一张白纸。蓝若仔细地看着,只觉得心中有冰和火在交织着蔓延,正逐渐将他,一分一分地湮灭……
他要用什么,才能安慰这个绝望的女子?他能用什么,才能抚平这女子心上的伤……
缘聚缘散缘如水,每个人,都背负着属于自己万丈尘寰。其实,我们谁都帮不了别人的,有的,只是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
“真的能忘记么?”
洛暖心苍白着脸,忍受着伤口处的阵阵抽痛,还有心的疼痛,闭着眼睛,微微地摇头:“你知道吗?我跨千年时光而来,附在别人的身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都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那么多的不甘,那么多的不忿,终于都忍不住了么?终于都想要一吐为快了么?
半醉半醒的洛暖心,静静地趴在床上,忽然间很想将心里的快乐和悲伤,都和人分享,将自己的不甘还有痛楚快乐,全部都说出来。
她说:“来的第一晚,被人陷害,然后被那个可恶的人折断了手臂,于是,我便想要报复,本着这个信念,我一直不停地前进,不让自己停下来……”
是啊,在这个异世之中,她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有的只是复仇的信念,还有替这处身体讨回公道的天真想法,她想独醉江湖,只想做个简单的米虫,可是,随着经历渐多,她也开始渐渐地迷惘起来。人,何谓仇恨,何谓伤痛?
天凉了,凉尽了天荒地老了,人间的沧桑。而她,充其量只是这异世里的一个过客,或许不管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就会消失。到了那时,渺渺时空,茫茫人海,她和他们,再也没有相聚之期……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动,为什么,还是会痛……难道,背负着别人的身体,到了最后,就连对别人的爱恨,都承载起来了么?
只是,好累呀……
洛暖心没有看到,在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蓝若的脸色,蓦地变了。他的手,也开始微微地发抖……
那一个夜晚……
洛暖心藏匿在枕头下的脸,忽然微微地苦笑起来。她哪里里恨那个什么王爷啊,只是在这个异世里,她没有目标,也没有追求,只是在将那个人,当成她前进的目标罢了……
因为,事不关己的人的伤害,哪里有自己在意的人的欺骗来得更痛呢?
洛暖心再笑,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她摇头:“可是,你知道么?我的朋友出卖我,我的亲人……小蓝又离去了……到了现在,还要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洛暖心的眼神黯了下来,忽然之间,她就想起了宁轩,想起了小蓝,也想起了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的,一切。缘来缘去空如水,到了现在,她还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谁的寂寞覆我华裳,谁的华裳覆我肩膀。
原来,真的是经不住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啊……
“你知道吗?蓝若,我的心好痛,痛得好象就要碎开了一般……而我忽然觉得好累啊,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我死了,不知道会不会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呢……”
V292
是啊,原来的世界,虽然长年在血水里打滚,可是,最起码,她有背叛重生,可是,她从来不对任何人投注感情,所以,伤永远不会有那么的深……
可以想象得出女子眉间的脉脉如水的凉意还和颓废,蓝若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被角,任由女子握紧的手,也是手腕一转,冷然抿紧了唇。有一句话,忽然间就无可抑制地,脱口而出:“不准死……”
是啊,这个女子,在受伤拔箭时,一声不出,在挥师斩将之时,毫不留情,可是,面对感情的伤,就如此轻生吗?
“死和生,有什么区别么?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生,在我原来的世界里,可能是死,可是,若在这个世界里死,说不定,还能回到我原来的世界里去……”
感觉到倦意慢慢地袭了过来,洛暖心喃喃地叹息:“真累啊……”
原来,累真的是一种心态,而不是一种行为……
屋子里,一时之间,沉默无声。蓝若静静地握紧洛暖心的手,眼神闪了又闪,最终低低地说了句:“”
一时间,蓝若开始深深地恨起自己来。若非那个要命的禁咒,若非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这女子,或许就会面临另外一个选择,或者说,此时的她,就不会再痛不欲生……
是他的错,还是那个人的错,抑或是宿命的错?
如果说,在宿命里,他们这个家族所爱上的每一个女人,都没有好下场的话,那么,他若真的爱上这一个异世来的灵魂,那么,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样的劫数呢……
“那,你恨那个人么?”蓝若的声音很低,很低,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个问题,不敢问出来,也不想问出来,可是,却不得不问。从来没有觉得答案是如此的重要,而等待,又是如此漫长。
她恨那个人么?
恨那个将她的手臂折断,然后扔到兰心居里,甚至亲手将她打下悬崖的那个人么?
要知道,不论出自什么样的初衷,错了,就是错了,只能弥补,无法挽回—
“恨谁?”洛暖心睡意沉沉,只在下意识地答着蓝若的话:“是折断我手臂的那一个……还是烈昊天……”
烈——昊——天
每一次念动这个名字,洛暖心的心,就会再抽痛一次。可是,又能怎样呢?心动奈何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是啊,她究竟是恨谁多一点呢?又是谁,在生生的两端,和她,彼此站成了岸。
是那个伤了她身的,还是那个负了她的心的?究竟是谁,把谁真的当真,又是谁,在为谁的谁心疼?
洛暖心模糊地苦笑:“蓝若啊,没有经历过,你就是会明白,相对于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一样的人的伤害,我们最在意的,最痛的,是来自于内心的伤害……”
“我不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即便有恨,也早已过去……现在,我只恨我自己……”
洛暖心的话里,有一种,经流年梦回曲水边看烟花绽出月圆的苍凉和消极怀念。那语气,不是痛彻心痱的悲,也不是痛不欲生的痛,而是一种脉脉如水的悲,一种蚀骨的,心灰意冷的凉。任谁听了她的话,都会觉得,一种刻骨的冷意、寒意,由脚底而生,瞬间弥漫至全身……
是啊,我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被猪油蒙住了心,迷住了眼,所以才活该如此的难受,如此的痛……
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可是,她还是没有学会哭的时候,不哭,痛的时候,不痛……
“……”显然,这个答案,并非蓝若心目中早已准备好的任一,听着女子渐渐模糊的话,他忽然无法出声。
是不是,痛过之后,就不会觉得痛了,有的只会是一颗冷漠的心?可是,这女子,痛则痛了,可还能不动声色饮茶,仿佛不动声色地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这又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可是,蓝若,不要欺骗,真的不要欺骗,因为靠欺骗得来的东西,太过虚无,真相大白了,你就一无所有了……”
是啊,我们的心都还太小,虽然可以容忍贫穷,可以容忍苦难,可以容忍悲哀还有寂寞,只是,我们都还没有学会,要怎样容忍背叛……
我们,没有人能容忍背叛……
洛暖心被蓝若握紧的手,颓然地垂下,那个哭过,痛过,累过,心碎过的女子,呼吸渐渐均匀起来。泪水消逝,渗透枕巾,可是,她就在这一片湿润之中,了无声息。
蓝若知道,那是酒精的力量,暂时性麻醉了一切,暂时性地使她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心痛,甚至忘记了片刻前发生过的一切。
“……”蓝若的手伸起,抚上了脸庞,然后又放下。他的眸子里的光,不停地变幻着,仿佛在取舍着什么,又在度踱着什么。
这一张薄薄的面具,是那么的厚,那么的重,重得仿佛可以将一个人的一生,换一种全新的方式来过。可是,这张面具,却又是那么的单薄,薄得连别人的眼都可以看得穿,他面具后的逃避……
天光透过紧闭的窗棂,慢慢地在整个屋子里,投下一丝淡淡的,微弱的光。黎明前的晨曦,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寂静。洛暖心就在这静得几乎听得清自己呼吸的空间里,慢慢地睡去。
蓝若站在静静沉睡的女子床前,心里无端地平静下来。然后,他望着女子恬静的睡颜,唇角有一抹笑,愈深,愈深……
不得不说,洛暖心的一番话,就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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