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元帅的眸子,依旧清亮如阳春白雪。冷漠淡定如崖边磬石。宇眉之间,淡淡的苍白,和淡淡的伤,也都还在。只是,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年轻的元帅,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转变……
所以,在离开之后,任中垢依然在想着这个问题……
太子的别馆里,那个曾经帮年轻元帅诊脉的大夫,正端坐在任中炎的下首,将诊脉所看到的一切,静静地对着任中炎做着详尽的汇报。
他说:“阴脉盛,阳脉虚……殿下,草民敢拿臣的项上人头担保,那个卧在床上的,真是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
仿佛心内的某种猜测被证实了,任中炎的眸子里,慢慢地泛出一抹阴暗至极的光彩来。他摇头:“你错了,少雀,我不要你的担保,也不要你的人头——我要的,是绝对的证据……”
要知道,一国的元帅,竟然是女儿身?这个消息,想来若是上达天听,帝王必定震怒,那么,若要治罪,边关动摇,若听之任之,则惹人笑柄。是以,虽然身为男,抑或女,本是寻常医者都可以诊断出来的事实,任中炎还是不惜许下重诺,请来了南医少雀。
少雀……这人可是南医北尊之中的南医少雀么?
传说南医少雀,朝医人,暮医鬼,只要是他经手的病人,都可以苟活三年,三年之后,他会亲取对方性命,并将遗体放到自己的医馆之中,以做医学研究……
所以,南医少雀,又有三年名医之称。而此时,他却何故会和太子在一起呢?
听了任中炎的话,少雀的唇角轻轻地抖了一下。他冷笑:“是男,抑或是女,只要还是躺在床上的那一个,那么,就绝对不会作虚……”
V346
那一片突如其来的桃花障,几乎耗尽了洛暖心所有的力气。此时的她,几乎是在经历了那样的九死一生之后,在经历了那样的猝不及防之后,拚力才逃了出来,才狼狈不堪地站在这一片柳暗花明又一树的开阔地上。
这里,没有风的踪迹,触目可及,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繁花似锦,一上望去,无边无际的湛蓝的湖水。
于是,看到如此美境胜仙境,那个刚刚劫后余生的女子,也开始放慢脚步,暂时性地沉浸在这一征花红叶绿之中。开始,细细地打量四周。
头顶的天,是一片深邃湛蓝,那一片蓝,那一片深,仿佛是渲染了绚丽颜色的深色幕布,蓝得不成样子,洁净得几乎不成样子……
洁白的云,比任何时候都洁净,就仿佛是云天银海之上,轻轻地浮着的最最纯洁的白色灵魂的泡沫。
云彩变幻千重,最终轻逸淡去。那一丝丝缕缕的白,被远处的深蓝,淡化着,稀释着,当转过了个山角,转过一个重天,逐渐变成虚无。
洛暖心站在岸边,仿佛一只不小站闯进了别人后花园的小兽一般,开始惊艳,开始惊奇,开始叹为观止。漫天的花树,到处都是枝枝蔓蔓的璀璨,到处都是绽放季节里,最烈艳的诠释。那围绕着湖边的,全部都是些红尘俗世里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或许是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仙山奇葩。洛暖心一眼望了过去,甚至有好多种花,她都无法叫出名字……
河之彼岸,亭台楼阁隐隐可见。那些或者白玉,或者青玉所造成的阁楼,样式多变,极具风韵,只一眼望去,大有巧夺天工之感叹……
河的这一边,则是奇嶂叠韵,林木扶疏。只平平的一眼望去,洛暖心的眼神,便再也没有收回来,她的眸子里,幻出梦幻一般的色调,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使她只觉得,自己进入了美丽的海市蜃楼,仙山琼院。
不得不说,这一片完全不象是人工形成的天地,这一片凡人从来都到达的美丽,在她的眼里,美到极致,靓到极致。
洛暖心望着这仙天云海般的仙境,心里虽然忍不住地想要喝彩。可是,随着心有逐渐放松,另外一种情绪,却由心底,渐渐地升腾,然后,逐渐变成困扰。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诡异感觉。那感觉,仿佛是天际的浮动一般,刚开始,只是淡淡的一缕,缥缥缈缈,若有若无,隐约可见。可是,到了后来,逐渐变成轻雾萧萧,花叶乱舞。仿佛,她每看到多一样东西,心头的疑惑和疑云,便会浓上一点,到了最后,那阴霾,在她的心底,好象是薄暮一般地渐渐升起,以致于越来越浓,越来越强……
熟悉?是在梦里?还是在并未完全遗忘的前世里?洛暖心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甩了甩着,想将那种相当诡异的感觉,全部甩开去。可是,要怎么才能甩得开呢?那感觉,仿佛是附骨之蛆,仿佛是如影随形,随着她的脚步,每跨出一步,那感觉,便会如繁花绽放一般的,浓上几分。深上几分。
淡泊的日光,在洛暖心的身上,洒下一片淡然温和的温暖光影。她顿下脚步,慢慢地闭了闭眼睛,在阳光丽日之下,细细地喘了口气,想将那一片诡异感觉驱赶。然后,再一次缓缓地睁开眼睛,开始环顾四周。
这一片世外桃源之中,百花齐放,色调惊艳,可是,那所有的花,似乎都在簇拥着一种颜色,那就是洁白……
洛暖心发现,这里所有的姿彩,所有的颜色,在一种颜色的强烈压抑之下,都只是衬托。而绽放在每一簇的中央的那一丛丛洁白,才是这个奇异地方的主色调。仿佛,除了那一抹白,即便繁花满地,也只是一种俗艳,也只是一种荼靡。
她看到,因为,每一簇的洁白,都在万紫千红的中央,每一簇洁白,都带着**于尘世之外的洁净和高傲,甚至,在那一簇洁白还未完全绽放之时,那些紫的,红的色调,也是黯淡的,甚至是沉寂的。甚至,就连这里的假山假石,亭台楼阁,也都是一律的白,一律的纯净无比的色调。
白,对于此间主人,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么?
一眼望过去,洛暖心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事实上,当那种似曾相识的不祥感觉浮上心头时,她就开始觉得,这个空间,这个连一丝风都没有的空间,静得可怕,诡异得可怕。
刚刚越过那一片桃花障的洛暖心,站在一地的洁白里。再回过头去看时,那一抹淡淡的粉色,已经消散殆尽了,而那样的消失,就仿佛是水上的涟漪,山间的轻雾,消失与出现,都是那样的突如其来。
洛暖心就站在一丛散发着奇异香味的旱莲之侧。旱莲的花朵,比平时见到的,几乎要大上一倍。那样的洁净如缥缈云朵般的色泽,衬托着她的脸,衬托得着她苍白到几无血色的肌肤,几乎透明。那样的绝对的衬托,仿佛是云和天的烘托,仿佛是雨和水的交融,不离彼此,彼此不离。
此处,已经看不到那个洁白和银绿的分界线,而洛暖心,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深入到了那一片被结界笼罩的深处。
她的面前,是一个小岛。
那个小岛,仿佛只是纯粹的观赏,纯粹的衬托。离岸也并不远,有座长长的石桥与之相连,古扑的色调,坚实的桥墩,任何人一眼望去,就知道那是可以承受无数人的重量。
白玉的色泽,也是桥的主色调。光滑的,温润的、没有一丝瑕疵的长形玉石,被人做成了如此平常的桥墩,洛暖心隐隐约约地觉得,此间主人的身份,绝对非比寻常。
那,应该是上天的尊者,天地间的宠儿,拥有着无数的珍贵的资源,以及无经伦比的权势。
可是,她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的出现,就连足迹,都没有发现一丝一毫。就仿佛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季节,在一座巨大的、而又空荡荡的胜地里徘徊,这里面虽然冷清,却不曾有丝毫的灰尘堆积。这里,仿佛是一个被时间之神停止了时间的地方,山明水净,庭院深深。玉阶之下,只有繁花如云,还在寂寞地绽放,渲染一地的春色撩人。
洛暖心无意识地站在桥前,仿佛站在了以往的、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手,抚在散发着温润色泽的桥墩上,并不冷,而是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若有若无的温暖。
就仿佛,她手下的白玉的桥墩,就是一块流动着的火炭,就是一桥的、等待别人抚摸的温暖。洛暖心依稀知道,那是世间极其罕见的暖玉。要知道,玉分寒玉和暖玉两种,前者多流传于世,可是后者,却是极其难寻,通常得一块者,世人视为至宝。可是,那样的珍贵的暖玉,却在这里,为桥为路,一时之间,洛暖心的心里闪出了一种暴殄天物的可惜感。
可是,还是熟悉,她就这样站在桥之一侧,就仿佛是站在自己曾经长处久待的地方一样,触手可及之处,除了熟稔,还是熟稔……
而且,说不出为什么,心里有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越来越重。那感觉,就仿佛她身体的某一半灵魂,又或者是某一段器官,看到了自己原先的主人一般,恋恋不舍,眷眷不去。
洛暖心,蹙了蹙眉,勉强按捺着心绪的强烈波动,还有想要立刻飞奔起来的冲动,却没有立即上桥。
仿佛,她的内心深处在抗拒,抗拒而又期待。她在害怕,她怕,一旦越过了这座桥,那么,在前方的某一处,在等待着她是,必将是她最怕面对的结果——那就是,亏欠……
在她的意识海里,她仿佛曾经亏欠过一个人,很多,很多。而那个人,到了最后,到了她为了别人抛下一切的最后,却用自己逐渐虚弱的元神,拚死地保住了她……
可那个人,是谁?自己的心里,为什么却有如此诡异的想法……
洛暖心抬头,小岛的周边,清晰可见的,是到处都长满的菩提树,绿叶婆娑,大大小小的白玉石像散布林立,遥为响应。那个光线明晰的小岛,那个绿间浓浓的小岛,说不出为什么,在洛暖心的眼里,心里,仿佛到处都弥漫着安静肃穆的气息。
洛暖心淡淡地垂下眸子,勉强地忍受着心中突如其来的,呼啸如暴风雨一般的痛楚,还有伤感。心里,也在挣扎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再跨前这一步……
小岛之上,春光明媚,那一片绿荫地,因为没有被人践踏过的缘故,如铺,如盖。洛暖心抬眸之间,忽然听到一声淡漠至极的轻笑。
她诧然四顾,这才看到明丽的春光之下,那个小岛的某一处,有一个有着冰雪容颜的白衣女子,正在挥剑轻舞,凌厉清叱。剑风,吹起她的身的纱衣,如白云缥缈,如轻风乱舞。只见那个女子的剑,平平地伸出,天地寂静,就连正在开放的花儿,都开始屏气凝神。
V347
那剑法,也是洛暖心的生平未见。
而那把剑,在她看来,却是莫名的熟悉。
她凝眸,发现那女子的剑式上,全部都是杀气和寂寞冷清的味道。平平的剑光铺展开来。如帘,如光,如阳春三月里的斜斜雨幕,四周的风仿佛都凌厉起来,带着说不出的寂寞轻愁,还有杀戮的味道。
那个女子舞着,舞着,如痴,如醉,如怨,如愁。
忽然,剑光收,女子收剑而立。她抬起头,轻轻地仰望长天,冷漠得仿佛流动的冰一般的眸子里,忽然之间,泛出一抹淡淡的,如流光霞霓一般的轻愁之色。
然后,她手腕一转,短剑入鞘,那个风姿绝世的,那个带着凛然如神祗般色泽的白衣女子,终于都转过头来,对着洛暖心的方向,淡淡地睨了一眼。
可是,只是这一眼,洛暖心便被呆在当场。因为,她竟然发现,这个女子,除了眸子里的绝尘超俗之色之外,那赫然就是,她自己的脸……
洛初……
说不出为什么,洛暖心蓦地惊呼出声。然而,在下一瞬间,她就诧异地掩住了口——洛初?那不是蓝埏喜欢的那个女子么——洛初,可就是那个陪伴在人王身边的、有天才之称的洛家血脉?
而那个洛氏女子,不是最终将蓝埏彻底封印的那个女子么?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这里,就是小蓝和洛初认识的缘起?这里,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王的领地?而她呢?又怎么会看到数百年前的幻象?
可是,光阴之剑将整个时间劈开,令她看到了那个女子还留在这里的遗像……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那就是洛初呢……
洛暖心心里,流转不定,惊疑不定,然而,她再抬眸之时,却发现,眼前的幻影消失,那个女子消失,而她,却还站在桥墩之上,手抚一手的暖意,怔怔而立。
无数念头呼啸而来,几乎将她击倒。而她的心,则是杂乱的喜悦。那么,小蓝,可是在这里吗?那么,她来,也是来对了?她终会寻到那个在她的梦里,受尽折磨的小蓝……
“你……终于都回来了……”
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缓缓地响起,仿佛隔着无数的风烟,仿佛隔着无数星月时光的时空,沧桑而又苍凉,如白云在天宇卷起,然而,那声音,却又无奈的。无奈,却欣喜。而他的字句里,却带着某种的、依稀的熟悉的味道,仿佛那个人,那个声音,曾在时空间断的某一段岁月里,和她曾经这样无数次的对话。
回答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洛暖心诧异地掩住了口,四下里,只有百花齐放,白色卓然而立,身边,没有一个人影的存在。而那个声音,带着某种熟悉的、亲切的味道,在她的心底,又再响起。
他说:“洛初,那么,你可记起了一切吗?你可又知道,你这一次回来,即将面对的是,会是什么……”
洛暖心的心里一酸,一痛,又一怔。
她记起了当初么?
那么,她的当初,是什么样子……她这一次的归来,即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
时空倥惚,岁月辽远,她的第一天,都在面对着许许多多自己或许并不愿意面对面的东西,所以,此时的她,也并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能知三日事,富贵万千年——那只是俗人和庸人的想法。事实上,第一个先知,每一个占星者的漫长生涯,都是极其痛苦和孤独的。
他们预测着未来,却又刻意地躲避着那个真相——因为,也只有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未来的人们,才会知道,明明知道那个结果,明明知道,宿命早已将一切的棋子摆好。可是,你却不得不遵循着那一条独木桥走入那个预告可以知道的结局,那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无奈,还有绝望……
天地俯视,诸神寂寥,对于滚滚红尘之中的百类纷争,都是漠视,都是置若罔闻。,
所以说,先知和准确的预测,其实都是一种折磨,其实,就是一种孤立,还有惩罚。
事实上,没有人比懵懂的经历,比无忧的少年,更加的幸福……
年轻的边关元帅银八,此时,正委缩在监牢的潮湿的土地上,他的人,就倚着破败的墙壁,他的头,深深地低着,散乱的长发,披了下来,掩住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眸子非常的疲倦和痛楚,疲倦痛楚得没有一丝的力气。而他的人,早已脱形——甚至,已经不能再算是人。他的身上,到处都是长鞭挥过的印痕,到处都是刑罚过后的残暴,甚至,那些血肉,早已和身上的衣服一起,粘在皮肉上,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好肉。
而他的衣服,仿佛为了验证某一样东西,则是被人脱过了的。衣衫半天,甚至带子也没有绑,只是松松地披在身上,冷风和冷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可是,年轻的元帅,仿佛昏睡过去了一般,了无生意,没有一丝生的、甚至活的气息。相信无论是谁,此时看到这个仿佛变成一滩烂泥的人,都不会认出,他曾经是边关的元帅,曾经挥师边关,只身入敌军之中,斩敌首,傲然视天下,挥斥方遒。
人的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残酷,就是这样的变幻莫测。可能这一秒钟,你还是人上人,还在俯视苍生,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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