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样为他开解着,安贵妃依然觉得难受。毕竟,等待,于每一个女子来说,都每一分,每一秒,都太过漫长!
那样的漫长,足可以耗尽女子心头的,最后一丝灼热。
不夜凄楚已贪欢,可怜孤守把酒寒。
只因月色未圆缺,红颜帐内锁金蟾。
未央深处乌云然,清华池畔碧波岚。
三更红杏傲雪中,只怕来日已惘然。
远处的远处,灯火辉煌。
空气中,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娇俏的、妩媚的、夹杂着男子略微熟悉的笑语。伴着丝竹的吟唱,随着深夜的风,四处飘荡。
那是,皇上今晚驾临时的未映宫?
知想到了什么,安贵妃的唇边,忽然浮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陛下疏远,亲子又如此逼迫自己,再加上皇后以及太子的虎视眈眈,自己愈加的如临深渊。
可是,帝王之家,本就如此,入得宫门,自己所代表的,便不能只是自己……
有宫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换好手里的暖壶,又帮她把变冷的茶水换掉。
知道安贵妃今日因为二皇子殿下的事,心情非常的不好,所以,每个宫人都小心知会,然后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惊扰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她。
就连宫人,都知道,她的寂寞吗?安贵妃淡淡摇头,睨了一眼忙碌的女子,略显暗淡的灯光下,女子窈窕的身体,轻盈地移动,就好象春日里,百花之上的蹁跹飞舞的蝴蝶。她怔怔地望着,忽然心中一动,唤道:“把今日,新来的侍御,叫进来。”
听到安贵妃的召唤,正在忙着的琪儿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后在衣袖上擦了擦手,这才来到安贵妃的面前,谨恭地跪地请安。
因为初来乍到,琪儿严谨地按照吩咐,埋头工作。虽说自己也算是小家碧玉,但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此等家头细微,对于她来说,还真是初次。所幸的是,她天资聪明,更兼过目不忘,如此信手拈来,倒有六七分相似的样子……
明亮的灯光下,窗前的安贵妃,动了动身子,在宫人的扶持下,又回到锦凳前坐下,淡淡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宫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寝宫里,就只余下安贵妃和琪儿两个。
忽然,桌上的明烛爆了一下,那一声淡响,吓得琪儿的身子,不由地一抖。
看到琪儿的神色,安贵妃微微失神,她仿佛看到自己初入宫时的岁月,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如履薄冰。
如此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样想着,她和眼神温暖起来,淡淡地叹了口气,挥手:“你起来吧!”
琪儿连忙道谢,然后,才慢慢起身,垂手而立。
眼前的安贵妃。那个一见之下,不可方物的女子,褪去了人前的清冷淡漠,绝美的眉间,沧桑且疲惫。再加上二皇子一怒而去,仿佛她的忧郁,就更深了。
可是,忧郁,难道,这就是深宫女子,特有的标记吗?一念及此,琪儿的背上,忽然冒出一背的冷汗,再一想以后的日子……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安贵妃甚至还坐在刚才人位子上,她静静地望着琪儿,又好象透过琪儿,看到了不知何处的彼岸,眼神忧伤且怀念。
安贵妃不出声,琪儿也不敢说话,她只蹑手蹑脚地上前,将刚冲好的茶,往她的身边,小心地移了一移,然后又福了一福,慢声细语地说道:“娘娘,这茶,就要凉了!”
“恩……哦……”安贵妃空洞的眼神,在触到琪儿那双亮如秋水的眸子时,随即恍然。她接过琪儿手中的茶盏,淡淡地笑了一下:“以前,我有个姐妹,也和你一样,来自六安州,看到你,就好象又看到她一样,不免感怀。”
安贵妃说着,用手揉了揉眉心,不由地想起,和芸茜的种种过往。一刹那,有泪水,仿佛要冲出干涸的眼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掩饰地咳了一声,那股酸涩,这才慢慢淡去。
V147
要知道,深宫不相信眼泪。要想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只有争,只有斗,只有,无所不用其极。本来,她还有一个令她骄傲的儿子。可是,儿子也长大了,虽然外表温柔敦厚,可是,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内心深处,潜藏着多么大的野心,而且,她知道,儿子的野心,在当初的当初,却是源自于自己……
皇后跋扈,太子嚣张。两母子向来防备着他们母子,而皇后,更是明里暗里,无所不用其极的迫害,好替自己的儿子解去后顾之忧。
那时的她,只顾应付这一切,只顾着盼望自己的儿子快快长大,可是,又有谁知道,那个年幼的儿子,竟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且记在心上……
十五岁的成人礼,他放弃了可是选择自己的封地,和拥有自己的王府的机会,也放弃了远离深宫这个泥潭,就只为守候着可怜的母亲,可是,他哪里能知道,就因为他的近在咫尺,又怎样地令自己操碎了心啊……
而今,儿子不顾那个向来为陛下不喜的三皇子征战在外,正式对皇太子宣战,这,从来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啊……
不是不想争,不是不能争,可是,这兄弟之间若真的争来争去,伤的,只能是父母的心啊,而她,真的不愿意那个被自己爱了一世的人,因为她的儿子再伤脑筋……
看到安贵妃竟然泪水盈然,琪儿以为她是因为二皇子的拂袖而去而伤心,从而感怀帮人。于是,心软的女子,再次垂着,低低地说了一句:“奴婢何德何能,可以与娘娘的姐妹相提并论?”
听到琪儿的话,安贵妃有些诧异地回首,眉角,也慢慢地漾起了一抹笑。
她一直知道,这上个聪明的女子,起码,也是个自知之明的女子,却料想不到,她也是一个,如此淡漠的女子。
五年一届的采女大选,向来是民间的盛事。甚至,还传出了,流传生女不生男,入宫一朝凤巢还。这样的话来。
要知道,权利和金钱永远是人们至高无上的追逐。又多少达官显贵,握着权柄的末梢,却枉想着攀龙附凤,为所欲为。
那样的结果,牺牲的,往往是一个女子的终身,和幸福。
眼前女子,安贵妃自白日初见,就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可是,即便她但再与众不同,又能如何?这宫闱,本就是一个大染缸,每个人,都是干干净净地进来,到最后,只能是五颜六色地出去。
而眼前这女子,到现在为止,还保留着自己纯洁的本心,只是,不知道,以后的以后,她,又将被晕染成什么样的颜色?
这些,安贵妃不得而知。事实上,这个世界凉薄如冰,每个人,都只能保得自己的命,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身边的风景,无论花开还是花落,又有谁,能真正明白谁的寂寞?
有宫人进来,将罩着宫纱的灯,由三盏,减到了两盏。安贵妃从锦凳之上,慢慢起身,然后一步一下地走向宫床。她的身后,是小心扶持的琪儿,那个女子,虽然低眉敛眸,一派平静,可是,安贵妃还是从她安静得几乎沉默的眉眼里,看出了意欲倾诉的**。
或许这女子和自己一样,都是孤独的吧……
不知想起了什么,安贵妃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绝美的唇角,也是出人意料地柔和,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琪儿,忽然淡淡地说了句:“本宫,已于这深宫,寸步不离,已经十年,你且给本宫说说,这外面的世界,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话,本来是想对琪儿说的。可是,听着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室里回荡,安贵妃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寂寞,是如此的真实……
以前,她有陛下的恩宠,再后来,她有了血肉相连的儿子,可是,而今,陛下新宠不断,儿子心思深远,也渐渐不需要她了,而今,陪伴她的,也只有寂寞而已……
身后的琪儿忽然略微诧异地动了动眸子。
安贵妃的话,有几分怀念,几分落寞,还有说不出的寂寞。的确,在这漫漫长夜,只能倾听事不关己的闲事。这,又是什么样的寂寞?
殿内的光线,暗淡下来。夜更深了,万物俱寂。只有走廊下的铁马,还发出伶仃的单音,仿佛在呢喃着什么,模糊,却触目惊心。
琪儿应了一声:“是。”
又退后半步,对着安贵妃福了一福,这才上前,扶着她在宫床上坐下,然后慢慢地开始讲述故乡的风景,一路的见闻,还有乡间的传说。
不得不说,琪儿的口才,绝非一般人家可比。那故乡的垂柳,一路的风土人情,还有乡间那些传说,都仿佛是流过岁月的细流一般,涓涓细细地变成语言,然后,从那个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年轻宫装女子的唇边,轻轻地吐出。
而她的语气,则一直是安然的,安然而又祥和,碰到有趣的人或事,轻轻渲染,碰到感怀的,又或者是不屑的,就一语带过……
安贵妃微闭双眸,不置可否。
其实,琪儿在说什么,她根本未能入耳。她的脑海中,一直还有回荡着儿子的话:“母妃,我们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么……”
“我们怎能,这样下去……”
她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当然,身为母亲的她,更明白儿子在说这一番话时的,深藏在其间的深意……
可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的能想么?抑或去……夺……
儿子年轻俊秀的脸,又在她的脑海中呈献,那样的坚忍不拔的性格,可是她年少时的写照么?
可是,岁月是如此的无情,时光是如此的悠远。又是什么,将当年那个娇憨跋扈的小公主,变成至今的这副样子……
十年宫墙锁青春,人堪忧,人堪愁。锦衣华服终成梦,醒时泪沾衣……
V148
安贵妃静静地想着,心如乱麻。而她,断断续续地听着琪儿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远远,而她昏沉的脑海中,唯有过往的云霓,如同书页翻过,她就在这回忆中,渐渐睡去。
蓝埏和宁轩,是分别在第二天一早,和差不多午时归来的。
两人一回来,随即扑到洛暖心的床前。蓝埏的手中,拿的是一株色泽艳丽的流光草,而宁轩的手中,拿的则是一颗褐色的药丸,色呈淡墨,香郁浓馥。
流光草,生在世间之最的昆仑之颠,雪峰绝壁之侧,五十年一开花,五十年一结籽,再过五十年,才能成熟……
于是,有人的发现它的幼苗,经常穷其一生,也看不到他成型时的样子……
于是,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彩霞草,隔世花……
它幼苗之时,只生一叶一瓣,每隔十年,增生一瓣,所以,想要知道他有多少岁了,只要数叶片,就知道了。
还未成型时,他色呈深紫,然后,颜色逐渐变淡,成熟之后,叶呈五色,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此物之常人服之,可以益寿延年,练功人服之,则可以增强内力。可是,这东东,对于这个只剩下半条命的洛暖心来说,是否有用,他可真的不知。可是,用洛暖心经常说的那句,就叫做,死马当成活马匹……
宁轩手中的药丸,则是过世神医薛礼的九还丹。
炼制九还丹之法,自从薛礼过世之后,就彻底失传了,这世上,充其量,也只留下两粒而已,而宁轩此次寻来,却是足足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两人对望一眼,再一看对方手中之物,都是微微一怔,然后都释然地笑了起来。
蓝埏的一身红衣,早就被挂得稀烂。一向最臭美的他的头上,还挂着几条烂草,头发也散了,手上也被石头划伤了,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最离谱的是,他的靴子上,也被什么咬了个大洞,有血正从靴子里慢慢地流出,他每走一步,就有一个血脚印。
要知道,但凡异物,必有灵物守护,而守护这株流光草的,正是蓝埏以前的宿敌,秃头雕。
本来,以蓝埏被封印之力,绝对非它之敌的,可是,一想到那女人就要死了,蓝埏心一急,默默念着那个自大狂一般的女人经常念叨的那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如此一来而往,身上的封印,竟然有了些微的松动,于是,能力恢复了十之四、五的他,才有机会打败那个大雕,从而夺得这颗流光草。
可是,那封印,也只不过松动了一刹而已,回来的途中,任蓝埏念了个百遍,千遍,身上的封印,却再也没有一丝感觉……
看来,这佛语,也是时灵,时不灵呢……
可是,拥有了四成以上灵力的蓝埏,轻易地从千里之外赶来,一刹那,吓着了宁轩。
事后,当宁轩百般问这流光草是怎么得来的时,蓝埏唇一撇,飞了一个“你要知道这么多干嘛”的眼神,不屑地答道:“抢的……”
宁轩当然不信,可是,那主儿不说,他却也没有办法,事实上,宁轩当然不敢想像,有人能在一夜之间,走上千里的路……
即便是千里马,也不行啊……
宁轩望着蓝埏,先是忍俊不禁,然而,再一想起床上还半死不活的那个女人,他的笑顿时敛住了。
其实,面对于蓝埏,宁轩也好不了多少。
一身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头发歪了,嘴唇烂了,他的衣衫上,全部都是血,有的,是别人的,而有的,却是自己的。
那血,顺着衣衫落下,染得他的身上,一片一片的白,一朵一朵儿的红,就好象画坊里七彩斑澜的图画一般。
此时,他的手心张开,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可是,任蓝埏怎么看,那笑,都好象哭一般的难受。
于是,不知死活的蓝埏眨眼,忽然怔怔地问了句:“宁轩,你进了染缸了?”
宁轩的脸,就在蓝埏的这一句话里,冷了下来。
青天白日,四周一片浓绿,那站在门前花树下的两个男子,神情各异,身上,却是同出一辙的狼狈。可是,这狼狈,明显地只是表面,因为,两人无论是脸花了,衣服烂了,却怎么看,都还是那翩翩俗世的佳公子……
听到有蓝埏的声音,青儿连忙跑了出去,再一看两人的模样,她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是啊,不过一天一夜不见,他们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蓝埏微微一哼,越过青儿就往里走,只有宁轩,却无论何时,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他对着青儿点头:“没什么,她……醒了么?”
青儿知道对方说的是主子,于是,她点头:“今早的时候,吃了一个叫邢蓝送来的药,然后,就醒了,只是,还没有什么精神……”
“邢蓝?”宁轩蓦地一惊,脑海中忽然呈献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那个人,怎么会出手帮名不见经传的人呢?
而他,又是如何知道洛暖心已经受伤了呢?
而洛暖心的身手,他也是见过,又是什么人,伤了她呢?
……
不得不说,一切,都是迷雾,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现在只有等那个倔强的女子醒来之后,再问个清楚了……
只是,以她的性格,若对方是个硬手,那么,她真的愿意和盘托出吗?
答案,通常是否定的……
心里千头万绪,表面却平静无波,宁轩再微微对着青儿点头,然后直接朝屋内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再转身,又静静地问了一句:“那个邢蓝,可在留下什么话么……”
“有的……”青儿想了想,再答:“他说请我们主子保重好身体,报仇的事,来日方长……”
“哦……”宁轩点头,他大概知道邢蓝的意思了,他是说对方极为棘手,而且是普通人惹不起的人,若真想报仇,就要借助他……又或者是他身后的人之力……
V149
他的身后?
宁轩当然知道,邢蓝,就代表了二皇子任中垢……
那么,就连任中垢都顾忌的人……
宁轩心思一沉,原来,他布下千般疑阵,成个烟雾,都还是没有用吗?那个人,还是直接就找上了她……
看来,她在这里,真的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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