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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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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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视为良师益友,二人多年情同手足,他都没能搭救下这两口子!”

  白四爷说:“要想成就一番大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咱不谈郭将军了,还是说说你们吧。你们这次是从哪来呀?”戴延年说:“我们刚从剿共前线撤下来。”四爷问:“怎么,你们也跟红胡子干上啦?”戴延年答道:“自从少帅当上了鄂豫皖三省剿匪副总司令,东北军半数以上的兵力都从华北开到了鄂豫皖。我们是最先跟徐海东的红军交上火的……”

  四爷说:“又得死伤不少人。”戴延年说:“仅东北军就死了四千多弟兄!”四爷感慨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戴延年说:“哥哥不简单,连曹松的诗句都能吟诵。”四爷苦笑着说:“我这哪叫吟诗呀,兵荒马乱,生灵涂炭……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啊!”

  戴延年说:“兄长所言极是,一将成名万骨枯,这话说的太对了!”四爷见戴延年面容晦涩,忍不住说:“就他们那点叫花子队伍,能抗住这么折腾也不善了,可我觉得终究成不了啥大气候。”戴延年神色凝重:“兄长此言差矣!老蒋一次次铁桶似的围剿人家,几年下来,不但没消灭,反而促使红军队伍和根据地日益壮大了——生命力太顽强了!”

  四爷十分感概:“这就叫,风能刮倒大树,却刮不倒小草儿!”他问道:“听关里家拉骆驼的说,红胡子,噢,应该称之为‘红军’……红军在苏区打着赤色的旗帜,实行打土豪分田地,专杀像我这样的土财主,可是真的么?”

  戴延年说:“打土豪,分田地倒是不假。苏区主张‘耕者有其田’,实行土地改革。土改中确实镇压了一批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但也并不是要杀掉所有的地主富户。譬如说,像兄长这样的开明士绅,也会成为中共的朋友。”

  四爷问:“打土豪分田地,真的就只是为了让农民有地种?有粮食吃?就不为别的吗?”戴延年解释说:“当然了,在剥夺土豪劣绅占有的土地的同时,也用地主老财的浮财补充一部分军饷给养。”

  四爷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正待往下询问,见梅先生推门进来,只好把涌到嘴边儿的话又咽回去,苦笑笑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国家大事不说也罢!难得你们哥俩都回来了,今年人口全科儿,我们好好过个团圆年。过哪河脱哪鞋,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吧!”

  梅先生见二人正唠得近便也不好插嘴,只把黄氏夫人感谢戴延年并欢迎回来过年的话回了。四爷让梅先生把高丽参和一些杂物暂收了,吩咐晚饭后分送到各房,又让他去请二爷和三爷来与戴延年相见。白二爷、白三爷得知戴延年到白家过年,都表示出很高的热情加以欢迎。

  凤春儿又提着茶壶进来续水,被戴延年拦住。他弯腰从柳编提包里捧过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罐递与四爷,白四爷不知是什么,将瓷罐捧在手里端详着上面的图案,疑惑着解开绸带掀开坛盖儿:“是茶叶……”捏了一小撮儿凑到鼻子下闻闻,又戴上金丝腿儿眼镜端详起来,满是白毫如同长眉一般的针茶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是上等的老君眉啊——这可是关外难得一见的好茶叶!”

  戴延年说:“是呀,正宗的福建光泽茶叶,是当年进贡给皇上喝的。”说着挽起袖口,亲手泡了新茶,尔后将茶壶递给凤春儿,凤春儿拎着茶壶退了下去。

  白四爷把茶盏端起来,见茶水浅淡,芽叶幼嫩,放在鼻子下闻着,爽声道:“来吧,大伙儿也都尝尝皇上喝过的茶叶。”

  大家品着茶一致说好,也有人说就是滋味寡淡了些。山南海北又说笑着闲话一气,酒菜摆好了,覃氏打发人来请他们入席,四爷和戴延年揽手出了客厅,众人鱼贯着跟随其后……

残局26
农民勤谨惯了,即使太平年景也同样把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金贵,白家也不例外,农忙吃干农闲吃稀,打完场粮食归仓活儿不多了就都改吃两顿饭了——早饭晚吃,晚饭早吃,今天,因为戴延年的缘故白家才破了这个规矩。这顿饭虽说简单,却连吃带唠一直持续到红日西坠。四爷看了一眼窗外头,见天色已晚,吩咐道:“把桌子撤了,男人出去‘抱柴(财)火’去,妇女去伙房帮着准备年夜饭!”拉着戴延年的手:“走,兄弟,你跟我去点灯笼!”

  戴延年提上鞋随四爷推门出去,外面烟花爆竹连天,东荒地沉浸在一片欢愉的喜庆气氛里。四爷运足全身力气,气贯丹田大声吆喝:“掌灯喽——!” 

  关七爷扶着四爷爬上梯子,将大红灯笼里的蜡烛一一点燃。刹那间,整座宅院一片通明,红光耀眼,天空上被映照得亮亮堂堂。

  按照老规矩,年夜饭的“六六席”是不能改变的。六六席就是六个大碗、六个小碗共是十二样。

  开席前,早有人抬出了自家烧锅酿造的陈年老窖,这种白酒基本都在60°以上,用酒篓盛着,这种酒篓用精选柳条编制,篓里面裱着涂了猪血的牛皮纸,酒篓的外表裱糊牛皮纸刷上桐油,这种烈酒是给男人准备的;条桌上还摆着几只泥酒坛,坛子里盛着山葡萄五味子酒和糯米酿造的甜酒,这种酒是给女人和孩子喝的,喝到嘴里开始有点涩,仔细品尝这种酒却有一股特殊的香醇。

  外面电光雷鸣,硝烟弥漫,犹如爆发了一场战争。厨房内热气蒸腾,厨子佣人忙里忙外,火药的气味掺杂着煮饺子的气味蒸肉的气味肆意弥漫着。关七爷在院子里拢起一堆篝火,烈焰升腾劈啪作响,更增添了一份喜庆——火烧旺运!

  出去掌灯、“抱财”、放鞭炮的大人孩子裹挟着一身寒气涌进屋,捂着冻疼的耳朵咝咝呵呵的纷纷找位置落座。

  白四爷欲将戴延年让至首席正座上,戴延年百般推辞,四爷只好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上,右边依次是二爷三爷,五爷继臣坐在戴延年的左手,梅先生坐在四爷对面,旁边是关七爷,这一桌也就没有旁人了;各房的太太们和全部女眷坐一桌、晚辈围成两桌、更夫伙计单摆一桌,炮手们的酒席摆在别处,又往东厦屋给三姨太和凤春儿送过一小桌去,共七桌荤席。厨房单给黄氏夫人烹制了一桌素席,早由覃氏亲自送过去了。

  客厅里,摆放五张桌子人坐得满满的。白家好几年没有这么团圆了,五爷回来这顿饭就格外隆重,桌上摆着鱼肉野味相当丰富,气氛也十分活跃。白四爷心情很好,显得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他给戴延年倒满酒,说今天人总算齐了,乱世家难安,能吃上顿团圆饭实属不易。

  酒过三巡,年夜酒席进入高潮。看着眼前一团的和气,四爷亮起嗓子:“来来来,划拳!划拳!大伙儿都来划拳吧!不划拳不热闹!”

  五爷首先响应:“好好好,划拳,划拳,谁跟我来?”

  四爷说:“二哥,你跟老五来!”

  五爷说:“二哥的拳跟他眼神儿差不多——不灵。来!”

  二爷说:“这臭小子,你跟我叫号儿是不是?来来来!今儿个我非把你整桌子底下去不可,也省得你总拿豆包儿不当干粮!”五爷不服:“行啊!把小酒盅撤下去。老爷们喝酒就得像个老爷们样儿,别拿小酒盅对付,抠抠缩缩的……来来来,换大个儿的来!”说着撸起袖子和二爷比划着叫起来:“哥儿俩好啊!七个巧哇!六啊六!……”两人喊得震天响,关七爷坐在白继臣身边举着筷子只顾呵呵笑着看热闹,忘了喝酒吃菜。

  三爷跟梅先生挨着也吆喝着划上了拳,女眷那边也不示弱,声音愈喊愈大。

  白继臣输了:“臭臭臭!行啊二哥!”端起酒干了,把酒盅儿一蹾:“没看出来呀,几年不见有长进啊。再来!”二人又划起来,但白继臣出手即输却又不服气,大家笑作一团。

  都有些微醉。四爷站起身来,梅先生把账本拿给他。四爷清了清嗓子:“大伙儿先静静……还是老规矩,我把今年的收成数目和支出数目报一报。各股应得的利钱,年前都由他舅老爷存到了各房的户头上了,回头到账房把银票取走。”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白继臣虽然离家这些年性格却一点没变,在官面上不得不有所收敛,回到家又恢复了顽劣的本性,正喝在兴头儿上,便跟他四哥嬉皮笑脸起来:

  “我说掌柜的,年年如此,如此年年,今年这一套你就免了吧,别影响情绪!”

  大家也都说,免了罢!免了罢!四爷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二十年多前闹分家的那档子事。四爷把账本交还给梅先生,心里说,若不是和赵爷合伙上演了那出双簧,恐怕白家早没有了今天这番盛景。

  四爷重新坐下来端起酒杯,联想起跟戴延年的谈话和赵爷从前说过的话,倏然间有点恍悟,眼前又浮现出他当年那似梦似幻的景象,擎杯的手不由自主的惊颤了一下。他稳了稳情绪,端着酒杯缓步走到关七爷身边,动情地说:“七哥呀,又辛苦一年啦!我今年敬你的这杯酒,无论如何你得赏我个脸。”

  关七爷来到白家已经三十多年了,他已记不清四爷从哪年的年夜饭上开始给他敬酒,可他每次都不肯接受。今年东家又给他敬酒,碍于戴延年在场他不好再推辞。

  关七爷忙站起来,端着酒杯喃喃自语:“东家呀,这可咋好哇?……人老啦,干活不顶用,吃喝倒一个顶仨,工钱一个不少,还叫东家给我敬酒……还给我置办新衣裳……这可咋话儿说的……”

  四爷双手擎着酒杯:“快别这么说。你帮着我们白家里里外外的操持着,临了连个家都没成上。七哥呀,一晃儿你我都老啦。能干啥不能干啥也没人攀你,你就别总把这些放在心里头了——你尽管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干的,决不让你喝稀的。过年啦,来,咱老哥俩把这盅儿辞旧迎新的酒喝喽?!”

  关七爷心头一热,把酒杯举过头顶,和四爷轻轻碰了一下:“好,喝了它,辞旧迎新!”仰脖将酒喝了。四爷敬完酒,五爷白继臣也说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话语来向他敬酒,说得关七爷心里暖融融眼里潮乎乎的。

  喝了五爷敬的酒,关七爷便有些醉了,放下酒杯半晌没出声,后来竟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厅里顿时没了声音,喝酒的,夹菜的,面面相觑,都扭头看他。四爷见他哭了慌忙站起来,探过身去关切地问:“七哥,有啥难处吗?还是哪旮沓不舒服啦?”

  关七爷哭得像个孩子,满脸是泪语无伦次地说:“都不是啊!人老啦,不中用啦,工钱还照旧……东家不嫌弃我,还、还都给我敬酒……还给我置办新衣裳……呜呜呜……”谁也没想到,这么点儿酒把他醉成这样,逗得大家东倒西歪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这边,让关七爷这么一弄已经够热闹了,少爷小姐那边更是吵闹得不可开交。年纪尚小的,嫌用筷子不好使,干脆跪在椅子上换了调羹,几个年岁稍微大点的,学着大人的样儿相互碰杯敬酒,很快就都面红耳赤撒起酒疯,哭的笑的乱作一团,也有不管这些扔下杯碗,拉拉扯扯嚷嚷着到屋外去放炮仗烟花的。

  四爷的酒量也不大,几盅烧酒下肚,白脸曹操变成了红脸关公。看着眼前的景象,四爷不禁热泪满腮,握住戴延年的手,情绪昂扬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兄弟,你看好喽,这便是有家业的好处——红火!”

  戴延年也受到了感染,说:“白家的日子过得红火,是白家祖宗积德四爷治家有方。来,让我再敬哥哥一杯!”四爷抹了一把眼泪,有些难为情:“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再喝恐怕连北都找不着了,耽误了接神祖宗会怪罪。”戴延年故意逗他,打趣道:“不是早都不供了吗?”

  四爷眨眨眼睛,认真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早都不供了,可到啥时老祖宗不能丢!”戴延年窃笑,在场的人也都笑起来。

  …………

  接神的时辰到了,白府宅院大门洞开,庭院深深灯火通明,西北风把宅院里的阵阵喧哗送出老远。白家老少齐聚在庭院里,大人们袖着手,静静地立着,孩子们蹦跳欢闹着,男孩子淘气,专把点燃的鞭炮往女孩子身边扔,惹得满院乱跑着追打……白二爷夹着烧纸,来到十字路口,在雪地上划了一个圆圈儿,又在圆圈儿内划上一个十字。点着烧纸用木棍拨拉着,说:“列位祖宗先人,家里都预备好啦,我来迎请你们回家过年啦!”待火焰熄灭,头也不会引领着众先人回家过年……

  除夕之夜,两盏汽灯照得满堂生辉。大木盆里缓着冻梨冻柿子,笸箩里装着核桃瓜子花生大枣松子之类的干果吃食。八仙桌一尘不染,光洁如镜,接神的男人们进屋的时候,自鸣座钟准时敲响了十二声。随着如同从天国里传来的美妙的钟声,人们的心中如同这宽敞的大厅一样豁亮起来,座钟两旁的景泰蓝花瓶连同插在上面的孔雀翎和鸡毛掸子都折射着喜庆的光芒。

  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四爷净手漱口,挽袖口站到祭桌前,等待第三次撤换供品——黄氏夫人将五碗荤素搭配好的供菜和五碗白米饭、五双乌木筷子摆放在供案上,然后把一只紫铜长嘴儿酒壶用托盘端到四爷面前,白四爷捧着滚烫的酒壶,给蓝花酒盅逐个斟满清亮的烧酒,酒盅里旋转着微小的泡沫,又点燃了捻紫香,拜了几拜:

  “承蒙宽仁厚德的祖宗保佑,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求老祖宗来年继续保佑全家旺旺兴兴的!”

残局27
正月,是欢乐喜庆的代名词,辛苦劳作了一年的庄稼人,从初一开始便一反常态:平日俭省,现在挥霍;平日勤劳,现在懒散;平日肮脏,现在洁净;平日粗野,现在文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客气起来:你来我往见面热烈地打招呼,互道声声吉祥;辈分小的见老的磕头如鸡鹐碎米,老的给小的解囊掏钱言称压岁丝毫都不吝啬。随便是什么人家,屋里干净,院子干净,就连墙角旮旯也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门有门联,窗有窗花,祖宗板上供奉祖宗牌位……这是沿袭了几百年的定式,就连乌白两家轮番请乡亲听戏,也是多少年遗传下来的规矩——这是民间的乐,是人伦的乐,是天地间最广大最纯净的大喜大乐!原本该轮到乌家坐庄请戏班子唱戏,却因为白家有了添丁进口的喜事,今年就再由白府搭台。 

  早在一进腊月,白四爷便筹划好了,从初三到初五请唱蹦蹦的连唱三天大戏。由梅先生预先到南腰屋定下了头牌的戏班子,本屯和临村的秧歌队进宅子拜年再临时招待,放上几挂响鞭炮仗再包个红包,图的是个喜庆热闹。

  戏码子都是梅先生与班主预先敲定的,精选了大家耳熟能详又老少爱听甚至会唱的曲目,诸如《猪八戒背媳妇》《燕青卖线》《杨八姐游春》《小住家》《傻柱子接妻》这些喜闹剧,还商定了用《大拜年》作压轴戏……戏台要高过往年半尺,这些都是按照四爷的吩咐并与乌家商议过的。乌家表示积极支持也明白白四爷的心思,一来是四爷中年得子,二来是为了戴延年和白继臣回家过年,这些都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东荒地应该跟白家分享这份快乐。

  初一初二头两天,戴延年兴致勃勃地陪着四爷喝酒聊天,招待拜年的秧歌队。

  逞强好胜的小伙子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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