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的点上:如果他们跟着去蹚了这趟混水,极难逃脱为溥仪殉葬的厄运。
而此时的二营长却没有跟着詹孝廉的思路走,而是想起了那些不痛快的往事,又忍不住抱怨起来:“要不是当年张学良听命于南京政府,把好端端的东北给丢了,咱们这些个当兵的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操性。人这一辈子就看踩什么点儿啦,一脚踏歪歪,就步步朝邪里走。是,谁都难免犯糊涂,可糊涂一回不能糊涂二回,再糊涂下去,你我可真得暴尸荒野啦!”
詹孝廉虽然也耿耿于怀,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当年的事情已然都过去了,翻弄它有啥意思?再说,也不能净挑别人的毛病,还是存私心呐。不提这些啦!”二营长问道:“过去的是过去了,可眼前的事情怎么办呢?”
詹孝廉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坚定地说:“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把主动权抓在手里!”二营长不放心地问:“我了解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想过没有,这个时候才去投靠共产党,你就不怕人家把咱们当成趋炎附势的小人?”
詹孝廉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说:“不能再考虑个人荣辱了,即使将来被共产党枪毙,我们也不能再做日本人的鹰犬了。”二营长问:“团座那边咋办,你想好了吗?”
佟凤山下午被夫人叫走,这会儿正在家里。詹孝廉说:“团座那边我有考虑。待会儿,你去通知连以上军官,叫他们三点钟都到我屋来,我有话说。”他提醒道:“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一营长知道……别让这个直肠子坏了咱们的大事……还有那个郑副官,这人水太深,还没趟清他的码头……”
二营长用力吸了最后一口香烟,用中指一弹,将烟屁股弹出老远。说:“明白,不行就先把他们看起来再说!”
副官郑学礼私下不太跟他们来往,可詹孝廉还是察觉出这个人有些来头,心里一直犯合计,遂表示同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们……当务之急是说服团座。我想先干掉那几个鬼子,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只要断了他的退路,他想不跟咱们走恐怕都不行了。”
二营长说:“嗯,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这些年,团座对咱们可不薄,关键时候,咱不能眼瞅着他走到绝路上……能拉他还是尽量拉他一把吧!”
詹孝廉说:“你先去吧!你千万记住了,咱们这可是电灯泡子捣蒜——一锤子买卖。这不光是你我两个人的生死问题,还关乎到全团弟兄身家性命和前途的大事,可千万马虎不得!”二营长说:“您放心吧,我会谨慎从事的!”说罢,转身要走。詹孝廉拦住他说:“等等,你再派个机灵点的弟兄化装成老百姓,天黑后悄悄摸出去,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如实相告,请求他们接纳我们反正。”
二营长问:“是否需要那边配合一下?”詹孝廉说:“不,那样反而容易出纰漏。出其不意的事儿,人手够用。”
“是!”二营长举手敬礼,转身出去了。
送走二营长,詹孝廉站在门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一抬头,看见郑学礼迈着坚定的步伐,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郑学礼在詹孝廉面前站住了脚步,脚跟一并立正敬礼:“长官,我代表中共满洲省委敌工部对长官的明智之举表示欢迎,并对您的深明大义表示由衷地敬意!”郑学礼举起的右手,迟迟没有放下,与詹孝廉相视的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的真诚。
詹孝廉惊讶地问:“郑副官,你是共产党?”
热土 33
二十五岁的郑学礼受中共满洲省委派遣,长期潜伏在敌伪部队从事情报工作,日前接到了省委敌工部的指示。指示中明确指出,虽然雅尔塔协定签署了,日本政府已宣布无条件投降,但以秦彦三郎为首的一小撮战争罪人,并没有立即放下武器等待接受审判,而是在暗中搞一些小动作,垂死前的挣扎是可怕的,对敌斗争的形势依然十分严峻。省委指示他,要密切关注驻扎在五里桥的日伪军,特别是像詹孝廉这样具有正义感的军官的思想动向,待时机成熟,不妨择机向他们亮明身份,取得他们信任,策动一次兵变。此次兵变要达到两个目的:第一,决不能让这股伪军对关东军企图转移溥仪逃避审判产生任何帮助;第二,坚决阻止驻五里桥之日军藏匿和销毁化学武器掩盖罪行。郑学礼根据佐前智信与佟凤山的秘密会晤,进一步证实了地下党组织的判断和情报的准确性。他毅然决定,向詹孝廉公开身份,发动兵变,彻底粉碎敌人的阴谋。
郑学礼平时少言寡语谨言慎行,关键时刻却给人一种行事极为果断的感觉。郑学礼向詹孝廉公开身份,不仅让詹孝廉很惊讶,更为能得到共产党的信任而由衷地喜悦和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和共产党打交道,说不上是意外还是必然。意外就在于,他的准备还不充分,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和共产党见面了,而且这个共产党员就潜伏在自己身边。必然则在于,共产党早就渗入了他的思想之中,甚至是他的一种期盼。郑学礼让他对共产党原本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具体化了。
詹孝廉把门关上,握住郑学礼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说:“希望自卫团投降之后,贵军能善待所有的弟兄们……”
在两个人的手尚没有握在一起之前,詹孝廉还在举棋不定,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心血来潮,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而是对事物的判断能力问题。人如果不能正确认识所处的环境而犯错误,就不叫胆大,而是愚蠢——正像他跟二营长说的,毕竟是牵扯着千把人生死的大事啊!
郑学礼及时纠正说:“不是投降,而是投诚、是起义。”他又郑重地说:“我可以代表中共满洲省委敌工部正式表态,只要你和自卫团的弟兄们以民族大义为重,弃暗投明,我党对所有投诚人员将一视同仁,一概既往不咎!”
詹孝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贵军能如此宽大为怀,我和弟兄们当感激不尽……您请坐!”
二人落座后,詹孝廉将发动兵变的计划原原本本向郑学礼作了说明,詹、郑二人不谋而合,郑学礼默默伸出手,两个人的手再一次紧紧握在一起。之后,他们又对可能发生的不测、如何补救作出了周密的安排。最后商定分头采取行动:
由郑学礼带领二营长,去解决一营长和那几个摇摆不定的军官;詹孝廉亲自带人去消灭佐前智信和他手下那个中队的日军。
郑学礼研究过保安团的每一个军官,应该说对他们都比较熟悉。就说这个一营长吧,他是属于那种头脑简单的一根筋,是坚决服从型的军人。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立场不够坚定的“墙头草”随风倒,这些人一般是靠不住的,所以郑学礼主动提出要亲自去解决这些人的问题。
为了预防不测,在行动之前,二营长挑选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弟兄和郑学礼一道儿去会一营长。果不出所料,这家伙没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断定眼前这帮家伙要背叛长官,顿时不干了,刚想掏枪,被大个子副连长一脚踹了个跟头,上去两个当兵的把他绑了……就在一营长和另外几个军官被制伏的同时,詹孝廉也出其不意地解决了那队日军。行动结束后,詹孝廉命令由二营长负责,将日、伪俘虏分别看押,怕夜长梦多,决定贪黑去会见佟凤山,劝说他弃暗投明,率领保安团反正。
对于兵营里发生的这一切,佟凤山还蒙在鼓里。现在,虽然只剩下了个佟凤山,詹孝廉反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佟凤山已经中了日本人的毒,说服他反正难度会非常大。尽管迫在眉睫,詹孝廉也不忍心像对付一营长他们那样去缴他的械,更不能痛下杀手。他很担心,如果谈崩了,势必会交手,自己是有备而来,交手的结果自不必说了,如果那样,他真怕伤及佟凤山的性命……詹孝廉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刚刚放下来的心不禁又悬起来了。
詹孝廉捂着胸口,从关押俘虏的仓库回到住处,茫然若失地一棵接一棵地吸着烟,工夫不大,烟头就扔了一地。詹孝廉嘴里恶苦,头疼欲裂。他将最后半截香烟摔到地上,用皮靴的前尖碾碎,猛地推开窗户。
接连一个月,雨总是下下停停。天空中黑云残日,把眼前的景色压得色近苍莽,从遥远的天边射来的一缕晚霞,将詹孝廉的脸和半截身子染成了一片红彤彤的血色,这颜色让人心直跳。
一只矫健的苍鹰在乌云和彩霞之间翱翔,詹孝廉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天空如此广袤、浩瀚。他双手拄在窗台上,尽情享受着天边那震憾人心的景色和潮湿的晚风,微风吹拂着他那滚烫的面颊,使他的神情似乎爽朗了许多。
詹孝廉长久注视着盘旋在山峦之上的苍鹰,百感交集,胸中涌起阵阵波澜。他压抑着内心涌动的情绪,眼睛晶晶发亮蕴含泪水。太阳的余烬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熄灭,山峦之上被镀上一缕奔腾的金线……浑然的苍鹰从视线里顿然消失,令他心头一颤。
詹孝廉坐回桌旁,半晌才嘘出了一口浊气。他拔出腰间佩带的左轮手枪,将弹巢里剩下的三颗子弹倒出来。他把手枪分解开,用擦拭枪弹来缓解着紧张焦虑的情绪。过了许久,他才把手枪重新组装起来,往弹巢里补齐了六发子弹,枪身一摆转轮复位,用右手食指熟练地拨动了一下手枪的转轮,转轮“哗哗”响着,眼泪也似乎是随着转轮的响声“哗哗”地流下来。他难过得要命,把左轮手枪插回发红的牛皮枪套,不知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下意识,他又从枕头底下取出心爱的“枪”牌撸子,藏在皮靴的靴筒里。
郑学礼拎着两瓶“老白干”和一只烧鸡一包煮花生敲门进来,见詹孝廉正在往皮靴的靴筒里藏枪,问:“一切准备就绪,是否可以行动了?”詹孝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抓起大檐帽,拎着走出房门……
又起风了,天空中布满乌云。操场上,一个班的士兵已经列队完毕,詹孝廉来到队伍跟前,依旧一言不发,只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哨兵打开营门,这支十几人的队伍借着暮色,急匆匆朝镇北头儿佟团长居住的小四合院走去。
队伍的步伐在泥泞中有点杂乱,副团长詹孝廉和副官郑学礼并肩走在队伍前面,谁都没有说话。距离佟凤山居所愈来愈近,詹孝廉心里愈来愈紧张,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可他的步伐却坚定而沉着。自从有了起义的打算,他已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此刻,尽管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但嘴角始终挂着笑,他也不清楚他的微笑是给谁看的,只有自己能感觉到他笑得愈来愈僵硬。
队伍悄悄来到佟凤山家,见街门虚掩着,詹孝廉命令士兵们埋伏在门外。他右手按着腰间的手枪,吩咐郑学礼和大个子副连长:“我进去以后,你们耐心守在这里。不出现意外,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违者,格杀勿论!”
大个子副连长光着青皮脑袋,提着一枝德国造毫米口径的“柏克门”冲锋枪。他抢步上前,摇晃了一下冲锋枪瓮声瓮气地说:“团座身边的那个陆大友可不是个善茬子。平时,这小子就不咋仁义,下手也黑……还是让我陪你一块儿进去吧。要唠掰了,我就先撂倒这个王八蛋!”
詹孝廉冷脸看了他一眼,他知趣儿地退后半步,站回原处。郑学礼悄声说:“我看,还是让他跟你去吧!你自个儿进去,我也有点不放心!”
詹孝廉抻了抻军装正了正大檐帽,接过酒瓶和用毛头纸包着的食物,拍了拍副连长的肩膀,说:“进去人多了容易引起误会,反倒不好。你们不用担心,如果我出事了,你们再带着弟兄们冲进去……佟凤山的问题不解决,我们的计划就无法实现。这个时候,我个人冒点风险没啥,值得!”
“嗯,那好吧!兄弟说的也对,要是察觉情况不妙,你可别手软,就地干掉陆大友——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郑学礼不放心地嘱咐道。
大个子副连长仍不甘心,说:“你进去以后先把陆大友干掉,别的完事再说。”
詹孝廉说:“你们也不必婆婆妈妈的,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边说边悄悄掀开了快枪套上的按扣:“都散开吧,注意隐蔽!”
言罢,詹孝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院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热土 34
佟凤山是辽宁新宾邓家堡人,早年毕业于东三省讲武堂,“九&;#8226;一八”事变前,在省边防军副司令长官公署卫队团团长冯占海麾下当营长驻守官马山一线,爱新觉罗&;#8226;熙洽开门揖盗宣布吉林省脱离中央独立,冯占海率部加入吉林自卫军通电抗日。官马山地处松花江西岸的狭窄地带,部队不得施展,迫使冯占海部从尼什哈站渡口过江经蛟河进入舒兰。在后来攻打省城的战斗中,佟凤山在温德河子被日军飞机投下的炸弹炸成重伤,伤愈后与部队失去联系,便投奔了时任东北边防军东路前敌总指挥的新宾老乡丁超继续抗日。1933年1月,各地抗日武装均遭到日军疯狂围剿,渐渐力抵不支,相继溃散,丁超开始对抗日丧失信心,隧派佟凤山作为谈判代表接受了日伪的劝降条件。日本关东军扶植的满洲傀儡帝国,将东北划为十八个省,丁超出任伪通化省长后,委任佟凤山当上了伪上校团长,后调防五里桥。
佟凤山自幼父母双亡,是婶娘把他抚养大的,他把婶娘当成亲娘看待。佟凤山的婶娘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太太,也不懂什么是亡国灭种,但她知道侄子做的事情不光彩,丢了老祖宗的脸,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惟独把脸面看得比命重,这些年,她始终抬不起头来,轻易不肯出屋。现在,满州国垮台了,佟凤山却死抱着日本人的大腿不放,听说还要护送伪皇帝出逃去日本国,这下老太太彻底绝望了。她害怕看见佟凤山被满门抄斩,不想死无全尸,她想到了死,所以她拒绝进食了,她希望快些死去,她换好衣服静静地躺在炕上等待死亡的降临。佟凤山得知婶娘绝食,匆忙带着卫兵陆大友跑回家,任凭他怎么哀求老太太就是不吭声。
老太太固执得很,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佟凤山使劲儿地捶着自己的脑袋,他在心里骂自己,七尺的汉子还不如快入土的老太太有志气,还活着个什么劲儿呀,不如一头撞死算啦!佟凤山和夫人规规矩矩站在婶娘炕前,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老太太闭着眼就是不吭声,看样子她铁了心不想活了。
佟凤山急得直冒汗,说了声:“婶娘,我和媳妇都给您跪下啦!”说罢,“扑通”一声先跪下了,哽咽着:“婶娘啊,是您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没有您我早就喂了野狗啦!我父母都死得太早了,我没机会孝顺他们。婶娘啊,从小我就发誓要给您养老送终,您现在要把自个儿饿死,这不是打我脸吗?我已经不忠了,再让我背个不孝的恶名,我就是死了阎王爷也轻饶不了我呀!”佟夫人早已经泣不成声,就快瘫倒了。儿子佟家驹跪在父亲身边,抹着眼泪,哀求着:“姑奶奶,您不能死啊!”老太太看见家驹哭得可怜,更加流泪不止,可还是不说话。
昏暗的客厅里,詹孝廉把酒菜摆好,坐在桌子旁边等候佟凤山,陆大友为他掌了灯。陆大友军容严整,腰间缠着牛皮子弹转带,斜挎着两枝驳壳枪垂手侍立,见佟凤山领着儿子进来,便告退去了。
佟凤山一脑门子官司,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