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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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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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现大洋与官帖的比价大概为1:180,十万吊官帖合大洋可是一千多块呀。王福橖看明白了这老鸨子是想敲他竹杠,冷笑着说:“这倒好,你成劫道的了……能不能抬抬手,多少让让!”小金宝撂下脸,把布包一推“哼”了一声:“大白天的,你可别跟我说梦话。你也不访听访听,满宽城子能找出一个跟我讨价还过价的人吗?有钱呢,你就多来几趟我们欢迎……要是没钱,哼!”王福橖没想到她竟会拿冷屁股对他的热脸,强压住火气问:“这么说,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商量啦?”小金宝抬眼瞅瞅他,把脸一扭没吱声。

  见花厅里说碴了,嫖客们牌也不打了,花酒也不喝了,纷纷走出包间围拢过来看热闹。这些看热闹的人不怕事大,巴不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才好呢,便有几个人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架秧子:“怀揣这么俩骚钱儿,也敢想三想四,脸皮可真厚!”“就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啥(仁)人都有,嘁!”“嗨!你俩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们是人,人家也是人……你瞧瞧这小子的体格子多棒!这要是不隔三岔五放一炮,还不憋出个好歹来,你总不能让人家自个儿撸出来吧,啊?哈哈哈!”“阴天下雨不知道,有钱没钱还不知道吗?腰兜儿比脸都干净,还###逛窑子呢!”接着,响起一片嘲弄的坏笑。

  屋里屋外黑压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王福橖的脸着实有点挂不住了,牙齿咬的格格直响,猛地揪住一个咋呼得最欢的嫖客抡起拳头。这一拳力量很大,正打在这小子脸上,整个人纸糊的一样飞出老远,见王福橖打人,有几个嫖客撸胳膊挽袖子要伸手。

  王福橖没理他们,把苫在桌子上的台布用力一扯,茶杯茶壶跌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他一伸手从腰间扽出一把匕首,撸起裤腿在腿肚子上连皮带肉地割下一块,血淋淋地扔到桌子上:“臭老鸨,老子今儿个就要你一句痛快话——我这个面子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场面顿时大乱,妓女们尖叫着四散奔逃,龟奴们也都面面相觑,看热闹说风凉话甚至要动手的嫖客见此情景方知遇到了茬子,架起那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家伙连连往后退。王福橖这招儿江湖上在讲,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恐怕很难扛得住,只有小金宝仗着日本巡警撑腰,根本没把王福橖这套把戏放在眼里。

  她不急不恼地说:“这世道,啥面子不面子的?面子又不能当钱花!凭您老这身份,也犯不上跟我个娘们儿玩三青子。可话又说回来了,谁也别依仗手里有几条破枪,就想砍我的摇钱树,他那是错翻了眼皮……您要是诚心给这婊子赎身我宾服您。您拿十万吊现钱来,还得看老娘乐意不乐意。您要有钱呢,趁老娘现在高兴麻溜儿掏出来,我让您马上把人领走。要是没钱,哼!您就趁早死了这个贼心,看哪凉快上哪待着去吧!”

  王福橖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掏插在脖子后面的左轮手枪。久经阵仗的大茶壶阚老四歪斜的眼睛却贼尖,见势不妙忙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将他们隔开,捂住王福橖握枪的手劝解道:“呦呦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大爷您消消气——三尺门里,三尺门外,您老也是咱这旮沓常客,有啥话好好说嘛,犯不上动刀动枪的……各位三老四少,都散散吧,这没啥热闹好瞧的……翠仙!芳莺!你们两个死人,傻愣着干啥?还不麻溜儿地把大爷送翠喜儿屋去,让大爷歇着!”

  阚老四从娘胎里带来的一对儿斜楞眼,看人的眼神儿总像是谁他都瞧不起。别看他斜眼歪脖儿却见多识广,做大茶壶那些溜须拍马,点头哈腰,看人下菜碟儿,狗眼看人低的手段样样精通,也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开始的时候,他没把王福橖当回事。妓院里争风吃醋打打闹闹的事情太常见了,谁也不敢在东洋人管辖的地界上过分撒野,他没事人似的躲在一旁,嗑着瓜子喝着茶水悠闲地看起了西洋景儿。猛然间,他看见脸色铁青的王福橖把手伸向脑后,吓得他一激灵,差点儿把茶杯扔了。他太知道了,这些单帮儿胡子都习惯把短枪藏在后脖领子里,一旦把枪掏出来非出人命不可,他这才连忙跑过来打圆场儿。

  宽城子被分成三块,南满铁路的北端是头道沟火车站,为南满铁路属地归日本人管辖,往北属于北满铁路,以二道沟为界归老毛子俄国人统治,在这两个“国中之国”的南面才是“中国界”。小金宝的妓院坐落在头道沟,受日本巡警保护,平时一般嫖客轻易不敢在福顺班造次,没想到今天他们却遇到个色胆包天不要命的主顾。歪脖子阚老四见事情要闹大,赶忙唤过两个妓女将王福橖架上楼去。

  自从王福橖下楼去找小金宝商量要为张素贞赎身,张素贞就一直悬着心,她知道这件事不会顺利,小金宝一定会刁难王福橖。果然不出所料,开始,小金宝在花厅里装疯卖傻,说着说着就不说人话了,听见她又是讥讽又是挖苦话,张素贞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后来听见有人尖叫,知道王福橖跟人打起来了,她怕王福橖人单势孤,吃了龟奴打手们的亏,忙从柜膛里掏出王福橖送给她的那枝驳壳枪,抄在手里就要冲下楼去助战。恰在这时,听见阚老四喊人搀扶王福橖上楼,她赶忙把手枪塞进被垛里。

  张素贞从翠仙和芳莺手里接过王福橖,安顿他躺下。阚老四把专治刀枪红伤的金疮药交给张素贞,又好言安抚了几句,便和那两个妓女下楼劝导还在跳脚儿骂人的小金宝去了。

  张素贞看着王福橖血肉模糊的大腿,带着哭腔说:“为了我,让你遭这么大罪,让我可怎么还你的人情啊!”王福橖苦笑了一下,说:“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张素贞说:“还不算什么呢,拉下这么大一块肉来……你也真下得去手。”她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王福橖的裤腿:“要是疼得抗不了,你就叫吧!……大声叫!”张素贞擦去眼泪,从炕柜里拿出一瓶白酒,含了一口,“噗”地喷到伤口上,王福橖腮帮子一哆嗦,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子布满额头。张素贞心疼得直落泪:“忍不住你就大声叫出来,叫出来兴许就不那么疼了,别硬挺着。”她将红伤药撒在伤口上,撕开被单将伤口包扎起来。

  包扎完伤口,张素贞给王福橖盖好被,探出头去见门外没人听声,关好屋门返身上炕盘腿坐在王福橖身边:“这些当老鸨子的都是一个德行——只认钱不认人,跟这种人打交道,好说好商量根本没用。”王福橖拿过酒瓶子喝了一口,骂道:“这骚壳子,属他妈滚刀肉的,软硬不吃……看来今儿个是一口咬生铁上了。”张素贞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怕你下不去手。”王福橖“哼”了一声:“是她不仁在先,有啥下不去手的?有啥好主意,你快说吧!”张素贞伏在王福橖耳边悄声嘀咕起来。王福橖闻听,把酒瓶子往炕沿上用力一蹾,一咬牙:“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就䞍好吧!到时候,看这老苍才怎么央求大爷我。”言罢,王福橖喜不自禁地捧起张素贞的粉脸儿亲了一口,不想却碰到了伤处,疼得他“哎哟”了一声……

  吉林北山的庙宇群落自明末便已具备相当规模了。据史料记载,北山庙会起自17世纪末清朝鼎盛时期,关帝庙、药王庙、玉皇阁三座大庙常年香烟缭绕,特别是每年阴历四月初八、十八、二十八的三场庙会,更是异常盛大。四月初八佛诞庙会是纪念佛祖释迦牟尼生日的庙会,四月十八是三霄娘娘庙会,四月二十八是药王庙会,早期还有五月十二关帝生日、五月十三关帝单刀赴会、六月二十四关帝庙会三个专门祭祀关老爷的庙会日。北山庙会尤以四月二十八药王庙会游人最多,在民间影响也最大,故此有了“千山寺庙甲关东,北山庙会盛千山”之说。

  北山庙会既是中国传统样式的庙会,也是功能齐全的庙会,庙会的主要内容是上香敬神、歌舞娱人和民间商业活动。每逢庙会之日,远近的香客,怀揣着功德钱,排队入庙,依次进香,或祈祷许愿,或上香还愿。既有春祈秋报,敬五谷之神拜神农的,也有求佑平安,消灾禳祸拜伏羲的,还有求人丁兴旺,子孙绵延拜轩辕的,更有祷告安康,祛病去疾拜药王孙思邈的。求姻缘美满的,求财源广进的,求观音送子的,求金榜题名的,求仕途高就的善男信女们在“有求必应”的牌位前,不惜三拜九叩,表达着对各路神灵感恩戴德的一片虔诚。

  除了大庙三尺门里正常的宗教法事活动外,在山顶寺庙间的广场,山脚下的开阔地及林荫空敞处,还伴有唱戏的和来自天南地北的杂耍,那些地方戏、武术、杂技、耍猴的、变戏法儿的纷纷搭台打场,表演着各自的绝技和拿手好戏。

  赶庙会的人,除了上香敬神许愿还愿,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更多的是购买生活之需,品尝街巷名吃,在青山碧水间,划船荡舟,赏荷购物,享受美味,放松身心。甲冠关东的北山庙会,从兴起之初就盛况空前。赶庙会者既有达官显贵,也有贫寒布衣贩夫走卒,商贾、庄户、妇女、懒汉,修脚的、剃头的、卖药的、打卦算命的,社会各阶层人都有。西至宽城子,东到敦化,南起梅河口,北至五常的善男信女,都到北山来赶庙会。寺庙的园林里,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拥挤不透。“脚底烟云堪憩息、眼前城郭隔喧嚣”的往日清幽,便被热闹喧嚣所替代,昔日“桑间濮上之音”的遗存延续和演变发展,使北山庙会热闹非凡。

  小金宝的私生儿子财宝儿时年一十二岁,这孩子从一降生就病病殃殃的,黄皮拉瘦像个大头人儿。几年下来,为了给这个没爹的儿子治病,小金宝可没少扔钱,气得她直骂大街,不光骂江湖游医骗她钱财,更骂财宝儿抽大烟的野爹种下了劣种,咒天骂地吵吵好几年,最后把治愈儿子的希望寄托在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神仙身上,故此,每逢四月二十八她都要到吉林大庙上磕头烧香。这次,虽然明明知道得罪了王福橖这个土匪,但去年在庙会上对“十不全”许了愿,今年不能不去还。为了儿子,她也豁出去了。

  十不全是药王庙里除了药圣孙思藐的塑像之外供奉的另外一尊泥胎,一尺多高,样子非常瘦弱。传说中的十不全是民间能医治百病的神人,他不仅瘸着一条腿,还眇了一只眼睛,驼着背。据说,十不全身上有十种常见的残疾,只要病人给他挂一串咸菜疙瘩,疾病就转移至他身上去了。

  四月二十七,福顺班的姑娘们还都没起来,小金宝头没梳脸没洗,披着蓝缎夹袄,手扶门框吩咐阚老四:“老四,明儿个就是药王庙会了,去年许的愿今年咱娘们儿得去还上。你快去安排安排,今儿个咱们就动身。”阚老四不解地问:“往年都是起早去,连夜赶回来,今年还捎带要办别的事吗?”小金宝说:“没别的事。世道这么乱,起早贪黑的不把握……今年得多叫上一个人。”阚老四明白了,“嗯”了一声,叫车老板子套车去了。

  福顺班妓院的大车赶进吉林城,太阳已经卡山了,一行五人寻大车店歇下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小金宝敲着饭碗提醒大家:“我总觉得暗地里有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咱们,你们哥几个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遭人算计了。”阚老四说:“你放心吧!大天白日的,胡子就是再无法无天,也不敢把咱们怎么着!”小金宝说:“放什么心放心,还是加点儿小心好。吃完饭快点套车。儿子,你看啥呢,赶紧麻溜儿吃饭!”车老板子先放下筷子出去套车了,阚老四和另外一个打手也放下了碗筷,小金宝又催促儿子说:“吃点儿饭,赶上咽药了……不爱吃就别吃了,走吧!”

  四月二十八这天的天气不太好,有点假阴天,但丝毫没有影响人们赶庙会的热情,山上山下,一派节日景象。

  通常情况下,一般人家是不让小孩子到庙上来的,逛庙会可以,但不准许进庙堂,犯忌讳。凡是进庙堂的孩子都是因为犯说道才由爹妈领着去许愿或者还愿的。

  财宝儿出生在妓院里长在妓院里,长年累月跟妓女嫖客厮混早就腻烦透了,今天这孩子总算大开眼界了,还没等往山上去呢,就被那些耍猴的变戏法的深深吸引住了,见到各色各样的小吃更是眼馋得挪不动步,恨不得把没见过没吃过的都一口吞下肚子去才甘心,平时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这下更是见什么要什么,不给买他就躺地下打滚儿耍赖,小金宝虽然生气,可也只好依从他。

  从打一进北山大门,这孩子嘴就一刻也没闲着,小金宝他们几个费了好大劲儿才连哄带骗把财宝儿弄上山,还没等进庙门财宝儿又直喊肚子疼,把小金宝气得直骂祖宗。骂归骂,却也没办法,只好让那个打手领财宝儿去找茅房,由阚老四陪她先去拜十不全。还愿完毕,小金宝起身要挂咸菜疙瘩了,才想起来咸菜在儿子的脖子上挂着,忙叫阚老四去把财宝儿找回来。阚老四歪歪着脖子翻遍前岭后坡,最后在山后一条沟里找到了那个昏迷不醒的打手。打手被绑在一棵大柞树上,嘴里被塞了一把草,病孩子早已踪影皆无。

  一个月以前,王福橖在宽城子栽了面儿,腿伤已经结痂了。腿伤一天比一天见好,可他的心情却愈来愈烦躁。明天,就是四月二十八了,是他与张素贞商定好了绑架小金宝儿子的日子。

  王福橖睡了个晌午觉,睡醒后打发人把二龙叫到跟前,说:“老二呀,哪天我给你娶个嫂子,你说咋样?”二龙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精神为之一振连声说好:“能让我大哥动心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儿。”王福橖说:“还真让你猜着了,此人确实非同一般。我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些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有胆有魄的姑娘呢。只是有一样……”

  二龙知道王福橖为什么吃的亏,立时明白了###分,但他还是想让他亲口告诉他,才显得受重视,便说:“大哥啥时候也学得不爽快了,跟兄弟还有啥好藏着掖着的?”王福橖还是迟疑了一下说:“这姑娘哪样都好。美中不足的是小时候上了坏人的当,误入了烟花柳巷。我是担心……”

  二龙说:“你说的是翠喜儿姑娘吧?这姑娘我见过,盘子挺亮,是个尖尖果!”王福橖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见过,问:“你啥时候见过?”二龙笑了:“大哥可真是好记性。你咋忘了呢,你俩头次对麦子还是我带的马呢!”王福橖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哦,可不是咋的,你瞅我这臭记性。你可千万别见笑,这些日子,我让这件事闹的都像没魂儿了,总丢三落四的……你说,我当真要是弄个窑姐儿上山做压寨夫人,会不会给山头儿丢脸呢?”

  二龙说:“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谁生下来愿意当窑姐儿呀?别人不说,就说你我兄弟吧,还不是世道给逼的才顶了这个‘匪’字吗?都是逼上梁山啊!别的你都不用顾虑,只要你相中了咱就娶上山,她就是我二龙的嫂子。谁敢说咸道淡,敢当面儿放个响屁我算他是爷们儿,就怕没这么个人。翠喜姑娘,不不,应该叫夫人。夫人要是能上咱摩天岭,只能给咱哥们儿脸上增光添彩……你就说,你打算啥时候迎娶吧!到时候,只要大哥吩咐一声,我带崽子们去接她入绺子。”

  王福橖说:“眼下还不到时候。”二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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