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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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颓城-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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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军环顾着林枫的新办公室,有些不好意思:“林主任,不,林经理。我听说大伙儿今天要来这儿,现从厂子赶过来的,我担心出什么事儿。他们都是内退职工,你也知道,厂子这几年不景气,他们已经两个月没开工资了,每月只领四五百块钱的基本生活费。”

  林枫一边让座,一边倒茶:“这种情况‘大华’以前也有过,怎么不去市政府呢?想不到我第一天上班,办的还是这种事儿,好象仍然没有离开国资委呢,呵呵。”

  李大军摇了摇头:“最近厂子里的传闻很多。”

  “重组不是件好事儿么?”

  李大军叹了口气:“林经理,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你最清楚。去年‘时代’和我们签了一个包销合同,为了这个合同,我们还特地还让‘大华’代购了一条进口生产线。一千五万啊,对‘大华’也是天文数字了。可那条生产线不好用,调试了半年产品仍然下不了线,质量一直达不到合同的要求。”

  林枫飞快地思索着,打算弄清事情的脉络。“时代”和“大华”千丝万缕的关系,看来他只知道个大概。

  李大军望着眉头紧锁的林枫:“林经理,我们觉得你和‘时代’的那些人不一样,你是个好人。也许就因为不一样,大家才不去国资委,而来直接找你的吧?”

  “找我?”林枫沉吟着。他在国资委制定的重组方案是大体参照自己原来拟写的“调研报告”进行的。思路只有一个,就是引入外部的资金和技术,将不同企业的同质业务进行整合。由收购方出资一亿四千万,购买“大华”百分之七十的绝对控股权。实际上,在操作过程中,林枫人为压低了“大华”的资产数,当然,对于一家资产负债率较高,设备严重老化的国企来说,在折旧计算和无形资产评估方面做些技术处理还是相对容易的。

  进口生产线是林枫的主意,贷款也是他出面向母亲协调下来的。他一方面必须为吕梁降低收购成本,另一方面则必须抬高“大华”的受让价格。他要达到的效果是:不仅使“大华”变得足够便宜,而且要排除其它企业的竞争干扰。如果算上安置费用和追加投资,这一次的投入超过两亿。在小小的滨海,一次拿出上亿资金,只有“时代”具有如此实力。

  从这个意义上讲,林枫也是收购“大华”的幕后主使,只不过他手段高明些,规避了很多风险和责任。他能来“时代”,表面上打着吕佳佳的幌子。实际上,这完全是吕梁给予他的寻租报酬。

  林枫觉得他欺骗了李大军。只有他这种老实人,才会认准林枫是个好人,才会不去猜测他与吕家在暗地里做了哪些交易。

  李大军来找林枫,是受人之托。厂里的老老少少在等他的消息。

  当收购的事儿一经报批,一线职工也跟着人心浮动,他们和内退职工搞串联,写联名信,情绪上的不稳定甚至影响到了日常的生产经营。听说“时代天安”换了位新老总,还是原来国资委的副主任,专门负责对“大华”的收购,大家早上又嚷嚷开了:李书记,我们和你不一样,你是头头儿,将来吃亏的不会是你。搬到郊区,我们的生活怎么办?如果再没人管,我们也和他们一样上街了。

  李大军这才知道,那些内退职工又闹起来了。

  他去找王天明。王天明不让他去市里,说在这当口儿不要添乱,现在收购已经变成了企业行为,市里对“大华”的改制是支持的,找市里有什么用?李大军也不想去市里,他不能带头闹,自己一闹,职工那边就会不可收拾。

  自己毕竟是“大华”的书记,做事总得讲个程序。

  来的路上,李大军骑着自行车。他觉得自己很象戏曲中的孤胆英雄,有几分悲壮,有几分孤独。他不禁吼起了《收姜维》的戏词儿:

  号炮不住连天响,

  凤鸣山前起火光。

  四处俱是汉兵将,

  把姜维围困正中央。

  对于这种感觉,他不禁好笑,但又无论如何笑不出声儿来。

  一种无奈。

  年纪越大,他越发现自己不能理解眼下发生的一切。

  当李大军走进林枫办公室的那一刻,他有点儿陌生。

  他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吃不准面前这个忧郁而清瘦的年轻人了。林枫说话遮遮掩掩的,他看得出来,对方避重就轻,态度虽然热情,却有推诿的意思。

  环境和位置可以这样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吗?他不相信。

  李大军满怀希望,清清了嗓子:“林经理,我是来给你送信的,联名信。”

  林枫依旧保持着笑容:“李书记,您有什么文件可以直接送到集团总部。”

  “只想让你了解下情况。”

  “我负责子公司,上面还有集团还有董事会。如果要谈企业之间的事,我希望是两家企业坐在一起,而不是我们。”

  李大军有了怨气,无名火“腾”地冲到顶门:“林经理,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我们是一家国营老厂,你们是香港上市公司。在我眼里,你是大老板,是有钱人。”

  “创业板的上市公司并没您想象中那么有钱,我也不是老板,也靠挣薪水养家吃饭。”林枫注视着李大军晒得黑红的脸,还有他爬满眼角的皱纹,眼睛竟然无故地发酸:“我知道您来不是为了自己,我也是为别人打工。没必要为了这些事伤了大家的感情。”

  李大军希望把语气缓和下来,但做不到:“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是‘大华’几百号人的事儿,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也要生活!”

  林枫心底悲凉,他淡淡地说:“老前辈,你永远是我的老前辈。但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既然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那我们就公对公地谈。我想您也能够理解,规矩就是规矩,我们不能超越原则。”

  “这是你的原则,不是我的。”

  “李书记,您既然来了我求您帮一个忙儿,让大家散了吧。”林枫犹豫着,还是和李大军握了握手:“这种做法于事无补……我答应您,在不超越原则的基础上,我会想些办法。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也不希望员工出问题,‘时代’也有社会责任,也要树立自身形象。办法总是有的,我会尽我的全力,请您相信我,好吗?”

  李大军感到了林枫握手的力度。这种力度让他踏实了一些。

  “好吧,我的人我带走”,李大军站起身来,再一次强调:“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厂房连同宿舍一同搬迁的方案,我们不会同意,老的老小的小,不说别的,以后连就医上学都会成问题。”

  林枫无言。他没有办法回答李大军,因为这是“时代”收购“大华”的关键,他爱莫能助。他有他的职责范围,他能力有限。

  但李大军的信任让林枫感动,

  为了他的信任和这种感动,林枫决定做一些变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会最大限度兑现他的承诺。

  “我告辞了,你多保重”。李大军笑了,朴实憨厚。

  吕梁坐在靠椅中,眯着眼睛。

  他觉得事情不大对头,可不明白倒底问题出在哪里。“大华”内退职工的上访在滨海早已不是新闻,按官方的话叫“上访老户”。但这一次竟然堵在自己的家门口儿了。他们是冲着谁来的?是林枫还是自己?又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滨海电视台的郭副台长刚才一个劲儿地道歉,直说新来的小采编不懂事。当林枫问起他时他也一愣——国企改制是滨海上上下下都极其关注的重点和热点,政治上要敏感,得同市委市政府保持高度一致嘛!他会把新闻压下来,这是个如何把握宣传尺度的问题。

  在滨海,对于自己的声望以及林枫的人脉,吕梁心里有数儿。

  可这事儿能压下来吗?商海里虽然全是真金白银,可有了你的就没有我的。只要有利益在,就会有矛盾,而矛盾是不容易调和的。

  他又想到了王天明这个人。前几天,王天明同自己演了一出戏。

  本来对于王天明这种小角色,吕梁还是比较放心的。可他这次来找吕梁与往常不太一样。

  吕梁的办公室一尘不染,敞亮气派:黄色榉木内墙面饰,一边儿挂满了与各级领导以及社会贤达的合影彩照;一边儿是范曾的《竹林听风图》。一架清代紫檀多宝阁作隔段,玉器古玩,参差有序。浅色实木地板上铺着米色进口羊毛地毯;宽宽大大的沙发全都水牛皮包面儿。当中的小几上摆放几盆苏派味道的树桩盘景。

  透过长势茂盛的文殊兰、变叶木,王天明看到吕梁正在喂鱼。厚重的青瓷鱼缸里,几条大锦鲤正不停地摇头摆尾,游来游去。

  吕梁喜欢养鱼,庄子讲“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吕梁却笃信庄子的本意是“人不如鱼”。鱼有三德——一为少言,合而不同,朋而不党;二为不视,水为财气,但它置若罔闻;三为无争,鱼只有撑死的没有饿死的,于人是种劝诫,是种警醒。吕梁常说,人如果能做到鱼这三点,基本上就是个完人了。

  看见王天明,吕梁拍落手上的鱼食,按了按铃儿。不多时,一个长相娇好的女秘书婀娜而入,裙袂飘飘地忙前忙后,周到殷勤,又是摆水果又是端饮料。

  王天明红着脸儿落座,女秘书出去了半天才把气息调均。他欠着身儿对吕梁嘘寒问暖,就是不谈正经事儿。

  吕梁扫了眼他放在桌上的手提包,不露声色。

  王天明面带尴尬地直挠头,连说:真不好意思来找您。

  “讲吧,又怎么了?”吕梁故意把语调降低了半个八度,沉沉的。

  “有人到市里上访了。”

  吕梁一笑:“多大点儿事儿啊?国家设立信访机构做什么用的?腿长在人家身上,要去哪儿谁也管不了,这很正常,呵呵。”

  王天明周旋着,说什么管理不到位,产品质量不过关。总之,是老生常谈,全无新意的一堆废话。吕梁知道他是为了那笔应收帐款才来的,所以耐着性子听完。让他哭笑不得是,在王天明的陈腔滥调里,他渐渐地听出了一些新意。没错儿,王天明这回带着手提包儿,作贼一样跑到“时代”,竟然不是来讨钱。

  他是来还钱的!

  王天明哭丧着脸:“董事长,实在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那些人扬言到市纪委告我呐,告我我倒不怕,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个您还是拿回去。”

  他拉开了手提包儿,里面齐齐码着一叠叠的现钞。那是他在那家公司的股份,沉甸甸的一共七十万。

  吕梁“噢”了一声,没点头也没摇头,把手提包往王天明那边一推:钱嘛你先用着,这事儿不会有外人知道,查就让他们查去。大不了我再打些钱到公司,把帐倒上个三五回。我老吕不缺钱,只缺肝胆相照的朋友。股份是股份,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王天明有些着急:“不成啊不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您总不能让我难办吧?”

  话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吕梁的脸色开始难看。

  王天明连忙解释:原因不在我这儿,您也许不知道,APT正在做省里的公关呢。

  APT是“时代集团”重要的贸易伙伴,“大华”的那条生产线就是从它那里进口的。这家澳大利亚的跨国公司不仅生产成套设备,还生产集成电路,元器件一直靠国内进口。吕梁风闻APT最近在亚太市场频频动作,打算在泛太平洋地区组建产业链。

  “大华”正好生产APT的上游产品,这么说倒也符合条件。

  王天明道:“我是听APT组装生产线的项目组说的,他们无意间说漏了嘴,我便上心打听。种种迹象表明,APT开出的价码不低。因为他们说省里已经有领导出面,想让大家一同参与竞标。”

  吕梁一愣,APT的实力远远超过“时代”。对于半路杀出的这个和咬金,他不得不防。

  “时代”与APT相比,优势只有一个:“时代”是本地企业,人头儿和地面儿都熟。对政策的把握余地更大。

  想到这里,吕梁看了看王天明,心道:如果这个消息准确,我吕梁还真得同你王天明认真做生意了。你这是在逼宫呢,妈的,不就是那笔回扣嘛?买下你能花多少钱?这点儿钱和“大华”来比算个屁!

  吕梁决定先稳住对方。他展开唇角,由衷地微笑,问王天明:“我记得负责和你们接洽安装项目的APT中方高管好象是个技术总监,他叫卞荣康对不对?”

  王天明点头,一脸钦佩表情:“董事长的记忆力真好。事无巨细都装在脑子里。”

  吕梁拍了拍王天明的肩膀:“老王啊,我看这样儿,你犯不上着急。我去省里、去APT找人打探打探,咱们把各方面的消息综合下,不能乱了阵脚。朋友之间谈合作才有意思,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王天明果然紧接着开出了条件:“这倒也对,您不仅在滨海,在省里也是重量级的人物。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何况‘时代’树大根深的。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怕万一APT搞成了,账务上可能会弄个底儿掉。对外人我是不放心啊,弄不好会拖累朋友。”

  吕梁对于他的提醒和暗示并不接招,直截了当地说:“那笔款子还需要运作下,现在银行的管理越来越规范,我不想留下什么痕迹。”

  王天明交叉起双手,把两个大拇指绕来绕去。他四下打量着吕梁的办公室,心中喟叹:光吕梁这间办公室的装修便得几百万。吕梁的可怕不在他的财力雄厚上,他可真是个聪明人啊。一点就透,暗藏玄机。他一直对吕梁不大相信,他们不对等,一个跟班儿的是没有任何资格发言的。好在天不亡秦,APT为自己带来了一个翻身的机会。但吕梁还是太聪明,越聪明的人越危险,斗智是最高级别的斗力。

  和这种人精儿打交道,你每时每刻都要睁着眼,千万不能懈怠。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五)又见苏眉
林枫好一阵儿没见到苏眉了。报帐的每每都是财务部的主管。

  她似乎消失了。

  “大华”的收购案报到国资委和发改委后就没了下文儿,等待是漫长的。这一次,林枫在收购“大华”的安置方案里,又对“工龄买断”、“企业续招”和“劳动保障”等方面做了补充。粗粗算下来,每年的成本可能要多出七八百万。

  吕梁双手赞成,并在董事会上做了热情洋溢的支持发言,他说:“‘时代’是立足于滨海的民间企业。民间和民营虽只一字之别,但意义不同。民间是草根儿的,在座诸位也多半出身寒门。草根儿文化就是我们的企业文化,草根儿的利益就是我们的企业利益。林经理教过书从过政,大局的眼光儿比我来得强,整体的思考比我来得到位。收购‘大华’这个滨海最大的亏损国企,本身就具有轰动效应。我们要很好利用这次收购,做好企业的宣传,做好企业的社会定位。员工是企业的根本,顾客是企业的上帝。作为民营企业,我们要破除唯利是图的小思维,投身到‘建设和谐新滨海’的时代洪流中去。”

  林枫明白那块地对“时代”来说有多么重要,他只能在用工和福利上下下功夫。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这些努力,会使李大军以及“大华”的职工多些安全感,在心里上多一点儿平衡。

  这些人处在社会底层,人微言轻,你如果不留心甚至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决定“大华”存留走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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