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啼痕,扇底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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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啼痕,扇底烟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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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仰是一个人的十字架,既是福佑也是灾难。

  像一阵风般,我的眼前飘过一群轻盈的女子。这是山村里,苗寨最古老最陈旧的吊脚楼上,几扇微微开合的窗子在风里招摇,间或从中飘出几字温柔甜润的音符或歌子。置身于窄小的巷弄里,让双脚和光滑的青石板亲密交融,青苔茵茵,似有无限水韵在小曲异样的青石巷里蜿蜒缠绕,铺砌出无数水一般苍茫辽远的岁月。时间的堆砌在这里是不能有明显分界的,今天和昨天,明天和今天,小巷里的日子都是一样地悠然,一样的慢,吊脚楼里的歌子,依旧是异样的淳朴清甜。     年华,在古老的吊脚楼上,只是一串优雅的风铃,风吹过的时候,那一串串细碎的笑声便如花开一般,雅致,清逸,在时间之外延续着最初的鲜活与生动。自小就曾在从文大师的边城里徘徊,那样唯美清纯的情愫在古老的吊脚楼里生长;淳朴真挚的橹歌,用最原始的符号传达出人类最为恣烈芬芳的情感,绿茸茸的虎耳草,在少女青涩的梦里撩拨,到底是虎耳草的形态自身引发了翠翠的幻觉呢,还是橹歌中的虎耳草把她的心魂给勾了去?她终是没有采到那把虎耳草,死亡的阴影把她有关于幸福的梦想生生笼罩。他是死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横死,一条高大宽敞的船,一节汹涌着热情的暗流的平静的河流。一道绮丽的彩虹横跨河的两岸,恰如奈何桥的生死涧,开裂在她心上,开裂成一道明媚的伤感。

  风如水,水如天。生与死,只隔一线。青石板铺就的江南小巷,静驻两旁的古老房子阔大的肩膀把小巷紧紧合抱,只留下一线青蓝在时间深处。只能独行,一个人,撑一把蜡黄色的油纸伞,唱着吴地或越地的小曲,只身向深巷更深处游荡。

  行走,一个“行”字,稍加拆分便成彳亍,一字道尽孤凉。

  一直在行走。也一直想走,却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曾经写过这句话了,但拿它形容此时的心迹倒是再恰切不过。以梦为马的时刻,却怎么也找不到驰骋的疆场。

  漂泊是一个生命个体的主题,有时候我如此深信。每一次出走,似乎都是那么不留余地地连根拔起。昏黄的灯火在时空深处闪烁,那是儿时有关母亲的回忆。轻渺如雾,这记忆,也在疲惫的旅程中渐渐淡去了。

二姑
我是一个不善于珍藏温暖的人。许多温暖的记忆对我而言更像是一节陌生的旅程,总是伴着人走茶凉的落寞。这情结,总是淡淡的,挥之不去……

  ——写在前面

  葡萄架已经很老了,疏落的枝干横斜在小院的围墙上,锈蚀斑斑的,爬满风雨和岁月的痕迹。这是二姑一直居住的地方。经常在葡萄架下洗衣洗菜的二姑,时常会用她锈蚀斑斑的手捋捋浓密干燥的头发,然后对来人温和地一笑。

  小时候,二姑经常到我家来,看望祖父母,顺便带来一些新鲜的菜蔬和肉碎。那一身碎花格子布衫和一条灰黄宽松的裤子,总是那样醒目地出现在田间小路上,斜挎着的竹篮随着悠然的步子有节奏地前后摇摆。

  二姑的手不怎么巧,只会烧一些粗枝大叶的菜,和所有北方的农妇一样,她做的菜总是稍嫌油腻,不若南方的家庭菜肴,讲究各种烹制方法和风味式样。然而我是喜欢的,至少是很小的时候,风尘仆仆的二姑走十多里崎岖不平的田间小道挎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到我家来的时候。那份莫名的激动与期盼在一个孩童的心里,是那样甜蜜的一件事情。

  依稀记得那些幽僻的土路是窄窄的,弯弯曲曲的,蛇一样穿行在相邻的村庄之间,两旁有细瘦的杨树安静的生长。二姑轻盈的身影穿梭其间,自由得像一条初春的鱼。她的菜篮子总是满满的,回来的时候是菜蔬和肉碎,回去的时候是纳了一半的鞋底和待绣的活计,后者是祖母的日课,但老眼昏花的她是不能把活计做的像二姑那般精致的。

  祖母的话是多的,浑浊的眼睛就那样定定的望着你,经年的故事便从那悠悠一瞥中缓缓流淌出来,像吱吱呀呀的纺车把紧实的棉花纺成一团团绵密的白线。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冬日刺骨的风穿透木质的格子窗在小屋盘旋不休,母与女就这样一拉一拽,间或一言半语或者相视一笑,直到更深人静。然而二姑出嫁之后,祖母突然沉默了许多,连我的绣花鞋也做的少了。有时深夜被噩梦惊醒,蓦地发现祖母的房间煤油灯还亮着,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门缝中窥见她正握着二姑儿时的毛衣发呆。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了,她笑了,微笑的眼角嵌着一颗硕大的泪珠。昏暗的光线下,*般褶皱着的容颜,恍若一尊岁月的雕塑。

  有时候我也会突然想到二姑的老去,像祖母一样的老去,用一双切割了无数时光的手抚着儿孙的面庞安静的微笑。看看洒满阳光的小院,听听葡萄架下风和雨的呢喃,或者,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把摇椅上,品咂逝去的时光。这是一幅安宁的晚年图景,我设想一个她那样善良淳朴的农村女子,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然而我错了,深深地错了。二姑一直是忙着,从葡萄架下到厨房到小卖铺,再到菜市场,她的手被无休止的生的苦役役使着,似乎永无消歇。冬日的她,始终是    一件穿了十几年的皮夹克罩着厚厚的棉袄,显得分外臃肿。上面布满油污和烟头戳破的窟窿。你二姑夫这人喜欢吸烟,烦心事儿一多烟头就乱蹭。每每我问及这些窟窿的来历时,她总是这样说,眼睛盯着袖子或者地下,像是沉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我望着她布满伤痕的手腕儿,眼角已湿却不敢落泪——二姑喜欢哭,在她喜欢的人面前,这我是知道的。

  最后一次去看她是去年夏天的时候,雨季刚过。她还是那样慢慢的把浑浊的目光转向我,麻木木的神色忽然有温暖的神采和饱满的情感充溢,像枯槁的老树刹那间焕发了新的生机。我轻轻的拥抱了她,她本想退却,却来不及了。我的肩膀被她的泪水打湿了。

  三年了,我的孩子,三年没看到你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挣脱我的拥抱,说是她满手的洗衣粉沫会脏了我的衣服。二姑发福了,却更加虚弱了。看着她于凉水中浸着的浮肿的脚,我的心仿佛也被疼痛膨胀得大了起来,有一阵阵的辛酸在二姑的搓衣板上流连。她还是看着地下,不看我的眼睛,只用那低眉顺眼的神色叩击我的视听。

  你大表哥去澳大利亚留学了,今年要带走五万块的学费。她轻轻的挑一下眉毛,舒了一口气。

  家里的经济很困难吧?(肯定的,但是我只能没话找话)

  你二姑夫最近喝酒越来越多了,每天晚上都是半夜才回来。

  我望望二姑红肿的眼睛,没说什么。此时,我也只配做一个聆听者。她已经老了,鬓角处稀疏的头发已经斑杂,这是近三年才有的变化。小院里葡萄叶落了一地,突兀苍老的枝干已毕现无遗。夏天,乡村的夏天总是过早的结束,人和植物都是如此。

  二姑又送给我一盒芥菜炒鸡蛋,一如三年前,我去城里读中学的时候,二姑带给我当咸菜吃的。那是我这二十多年来吃到的最有滋味的菜,后来那盒菜随着我穿越几千里地到达巴蜀,我的大学所在的地方。

  那盒菜坏掉了,可是。在到达蜀地不久,我还没来得及动箸的时候。一股酸腐的味道随着打开的盖子散发开来,熏得我眼泪涟涟。

母亲的病
17岁,她就已经被带到北方来了,在森冷的严冬,一个雪片纷飞的傍晚。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村姑娘,有着齐耳的短发和黑亮的眸子,一身卡其布旧军大衣包裹着丰满短小的身体,显是受不住北方冬日的严寒。

  拉的极长的尾音,和着尖细的抑或沙哑的声调,再加上似乎有些慌张像在吵架的快语速,四川一地的方言听起来总是有些荒蛮的感觉。混杂了稚气和愚昧气息的川语,沙锅里炒豆般源源不断的从那一张张樱桃绣口中蹦跳出来,又平添了一些娇憨的味道。生平第一次听到川语的父亲开始时很不习惯和这样一个女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横跨了大半个中国的“姻缘”让一直不曾离开故土的他很是措手不及。

  然而,那时的母亲是不介意的。17岁,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还不懂得许多世故和客套,她只是被初到北方的新鲜感驱使着。凭着她热情直白的性子,她主动和乡里乡亲拉家常,顺便学习山东话,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已经能熟练地运用当地的方言和左邻右舍唠嗑了。

  外祖父等父亲和母亲婚礼结束就匆匆踏上了南下的列车,邻居张婶儿曾亲眼看清了一个老父浑浊的泪水。在外祖父把母亲的手交给父亲的时候,他怔怔地打量着成熟稳重的父亲,枯枝样颤抖着的手把父亲有力的双手握的汗涔涔的。

  我的母亲,她哭了,在暮色四合的车站,北国刺骨的寒风即将拉响列车的汽笛的时候。她拽着外祖父的手,似乎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泪花静静地挂在皴裂的面庞上,像两串晶莹的红葡萄。

  转身,佝偻的背影隐入苍莽。列车徐徐启动,像电影里拉长了的慢镜头,在站台上惜别的目光中地一遍遍上演。老父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静静的把粗粝温暖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重重的。

  回来的路上是极冷的,父亲静静地握着她冰凉的左手,她侧过头,眼里泪光闪闪。此时,年长几岁的父亲对于不谙世事的母亲而言,更像是外祖父的化身。她还不清楚父亲对于她的情感,只觉有一股温暖的热流渐渐扩散到全身。她觉得父亲的肩膀似乎更宽阔了,很自然地将头靠了上去。自此,她便自以为明白了婚姻和爱情。

  寻一个能给自己温暖的男人,惟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不小心又用了兰成的句子,真恨煞自己了,不过这话却是极具境界和哲理的。洞明了平人的宿命和世情浮沉的胡兰成,以“哀凉”二字形容女人的一生,确是传神。女人的一生,大概是欢喜复哀凉的。

  母亲怀了我,在结婚第二年,她18岁生日的时候。后来问及父亲为何竟会如此巧合,他只是笑笑,一副神秘的样子。我又问母亲,她用厚厚的手掌捧着我的头,然后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并不说话。她只是郁郁地,用受了委屈的眼神望着我,那眼神,像极了她喂养的病了的大白鹅或者大白鸭满含红丝的顺从的眼睛。我8岁的生日那天,她不告而别。我终于没有知道这个有关自己身世的秘密。

  后来,听村子里的老支书说,母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祖母一直看不起她,拿板凳打了她,说她是四川婊子。这一切说法的来由,完全是因为父亲的一句玩笑话,说新婚初夜并没有见红。

  后来,还有人说,祖母不许她碰触家里的收入,并委托她最年长的女儿代为管理。

  后来,母亲做起小生意来,夏天的时候驮着一只大木箱子穿梭于村庄之间卖雪糕,冬天的时候就换上面包,在街坊邻里间叫卖。她是不怕日子苦的,幼小的孩子还需要人照顾。二十几岁,正是如花的年龄,她想走,却无法走开,因了家庭的责任和负累。

  父亲患了严重的精神病,这是我离家之后的事。荒草萋萋的小院,再不复昔日的整洁敞亮。她,我,父亲,先后离开了小院。那里,曾经有温暖的灯光和美味的饭菜——那是平人最美好安稳的日子。九年,这段平稳而又危机四伏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母亲走了,尽管还把她的病了的大白鸭似的隐忍和顺从的眼神种了在这片熟悉却也陌生的土壤里。

  这一别,就是12年。听说她还是回到了蜀地的山村,日子极尽辛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承认我是一直拒绝听到有关她的一切的,在那个叛逆的年龄。而今,直到自己也和母亲一样经历了几多生死浮沉之后,方知情的可贵。

  12年间,我只见到她两次。

  第一次是初中毕业后,得知我被市重点中学高分录取。她千里迢迢从四川回到山东,带来一支派克金笔和一个精致的手机。我漠然,木然的和欢欢喜喜的她合影留念。然后就是离别,我没有半点儿眼泪。手里握着她送的钢笔和手机,机械的挪动着脚步送她上火车。一阵风一样,她再一次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最后一瞥,我们的目光不期而遇,依然是那样病了的大白鸭的受伤的眼睛,重重的遮没在墨镜的后头。我的泪莫名地下来了,像是中了不可言传的魔咒。

  再次见到她,是在四年后。中学毕业来临之际,我因病住院。数十天的点滴在血液里游移,像为数不多的青春的悄悄流逝。她来了,静静地睡在我的病床上,白色的床单和被子上有明显的泪渍。醒来,满目的白色让人晕眩,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她睡着了,看样子是太疲倦了。

  她的眼睛红肿的更加厉害了。不是病了的大白鸭了,而是病了的熊猫了,黑红的眼睛深陷进去,让人触目惊心。我看到她写给我的日记,摊开了来放在床头上,歪歪斜斜的字迹,记述了从我8岁以来的时光。我看着她的手,羊脂白玉已经成为枯槁的松树皮了。或许是痛苦或者贫困的见证。

  你老了,妈妈。

  灵儿,不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答应你这个不称职的妈妈。

  良久,我的泪水肆意的流淌下来,再也不想逃避亲情的温暖。我感受到了一个母亲的所有愿望和憧憬,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推着摇椅中的我,在医院满是青草气息的小径上。

  而后是离别。我还是木木地,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还是选择了离开,为了不能改变的境遇。

  小贩,夜总会歌手,桑拿浴勤杂,甚至贩毒,她把女人的青春拱手送给了那些被视为肮脏的职业。她的黑红的眼圈,多半是因为熬夜和眼泪的缘故,我想。她抽烟,也酗酒。抽烟的姿势很是漂亮优雅。眯缝起眼睛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种痛苦的抽搐的表情。

  她病了的消息,我也是后来偶然从她皮包里的一纸检查单上获知的。肾结石,很是疼痛的一种病,潜伏在她的体内已经五年多了。

  也许,她这许多年来都有病,自从那夜她钻入父亲的被窝开始。

  牵挂和恨,或者是善良和隐忍。这是早已埋藏在她生命基因里的病因。

  如今,她许是真的疲倦了,睡着了,在我的视线之下。洁白的病床上,她的脸苍白而疲倦。这许是哀凉的结局了。

  生日,此后我不再喜欢过生日。因为总是会记起那一双病了的大白鸭似的眼神,满贮委屈和隐痛。她原是如此聪明的一个女人,终是成功的把她的痛传递给了下一代人。于是这不幸的女儿,夜夜惊梦,在一节节绚烂而又荒芜的旅程里。爱,原是痛的源泉,自生命之初就已种下。

  也许是宿命吧,种下恨的种子在她的生命里,让她如此自甘沉沦。我不相信宿命,不过这次我也只能相信是宿命要她经受这几多折磨。我看着安睡的母亲,轻轻拉过薄薄的被子,盖上她创痕累累的手。那里面的内容,我不忍卒读……

  后记:此文为记述母亲所作,昨夜母亲忽然入梦,臃肿的身体带着经年沉重的痛苦和往事,让我措手不及……遂记之以作念想。

记忆碎片:拳头紧攥的农民父亲
父亲,

  农民的血液和诗人情怀的父亲

  记得脚下的土地生长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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