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那些官兵便上门了,只是这次还拿着圣上的口谕,每人都只能带着一小包出门,只是那王家太太才出门,里头便一阵的喧哗,道是有人死了。
“呦,这剩下的可不敢让走了,怎么府上这么多事!要不是凑巧,这桩人命官司不是说不清楚了么。”赵堂官感叹地看了看众人,之后一溜的从王家太太看到王夫人又看到王子胜,最后对着王仁一笑,“是各位贵人自己说呢,还是劳动小的来问问?对了,哪个院子的?若是主卧还要请那位太太留一会了。”
“是西小院。”来人回禀。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王夫人,场面顿时安静了,那赵堂官理了理自己的腰带,上前走了一步:“您可真是个……”之后也说不出形容词,只是偏头想了一会:“算了,既然是西小院的,便吩咐人抬上来看看,死的是谁。”
不一会便有两个士兵抬着上来了,只是盖着白布,放在了人中间,原本围成一圈的上百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玉钏儿想起了翡翠,便下意识地往附近看,只看见王家少爷咬着指尖缩在众人之后,她心里便有了主意。
这人还没掀开,她就颤着身子往前走了一步,道:“大人,不必掀了,这是伺候我们太太的翡翠,从昨个起就没再见了。”到底还是害怕的,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吞着口水,那赵堂官眯着眼睛瞅了一会玉钏儿,上上下下地打量透了,才摸着自己的下巴问:“你怎么知道的?”
玉钏儿指了指没有盖住的脚:“这样千层底的鞋子,是贾府针线房的手艺,单单给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大丫鬟穿的,旁人是没有的。”
赵堂官听完点了点头,忽然就弯腰将尸体上的白布扯了开,周围的人顿时一阵尖叫,只见那翡翠死相凄惨,舌根吐出,衣领已经被扯开,差点就露出了里头的肚兜,漆黑的长发蓬散着,白皙的脖子上有漆黑的指印。
“看来是掐死的,真是可惜了这份样貌,姑娘且看看,是你家丫鬟么。”他嘻嘻笑着又问了一声,一边观察着四周,大部分的人都只看了一眼便捂住了眼睛,只有一个人捂住的同时还偷偷地看着,似乎在确认什么。
“是翡翠,不,不对。”玉钏儿捏紧了拳头,认真地又看了一眼。
“哪里不对?”出声的居然不是赵堂官,而是王夫人,众人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咳了一声,用帕子捂住了嘴,偏过头。
“她身上的那个玉佩,不是翡翠的。”玉钏儿先是看了看王夫人,又抬头看了眼赵堂官,指着翡翠撩起的腰带里的一角,说完便退回了王夫人身边,低着头不说话。
若不是细心还真看不见,赵堂官捏着个帕子将玉佩拿在手里,王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赵堂官对着日头看了看:“晶莹剔透,很水,看着不像平常人家能带的。”一句话便将一应奴仆给圈了出去,他拿着玉佩先是给王夫人看,王夫人摇头道不知,又把玉佩给王子胜看,王子胜看了一眼,眼角抽了一下,道不知,又拿给王子胜夫人看,那夫人只是抓着王子胜不说话。
“这可难办了,呵呵。”赵堂官笑眯眯地看了王子胜夫人一会,转头把东西送到了王仁面前,那王仁苍白着脸,双手神经质地颤着,见着赵堂官,忽然伸手抓起了那玉佩。
“不过是个丫鬟,死了又怎么样,我伯父是王子腾,我姑姑是贤德妃娘娘的母亲,不过掐死了一个丫鬟,是她不好,敢嫌弃我,她是个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千人骑,万人压的货,我是王家的继承人!我……”他正想说什么,这话却吞进了嘴里,他忽而暴起,冲过了重重叠叠的人群,在众人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冲到王夫人面前,却被玉钏儿拦住了,他喊着:“都是你的错,回来了不把银子拿出来,我被人逼着债呢,反正王家就我一个儿子,为什么不给我,都是你的错。”说完将玉佩冲着王夫人丢了过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砸在了王夫人的额头,红色的液体顿时顺着额角流出来,染红了右眼。
玉钏儿忙回身掏出帕子将伤口按上,担心地看着王夫人。那翡翠原本是下仆,偏偏因着王夫人当初遣散人时,将她们的卖身契都各自还了,没有卖身契便是良民,正巧那卖身契如今也在翡翠的兜兜里,王夫人颤着唇想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王仁挣扎着被官兵带了下去,那王子胜对着赵堂官千恩万求,那王子胜夫人更是跪在地上,求着不要把王仁带走,赵堂官却不理,只是吩咐了人带走。
王夫人觉得自己的额头一点都不疼,她看着自己哥哥怨恨的眼神,又看着自己嫂嫂似乎要扑上来的动作,颤着嘴唇道:“这是报应。”
玉钏儿一激灵“啊”了一声,回头惊恐地看着王夫人。
“这是报应。”王夫人苦笑着低低地又说了一声,之后却是面无表情。她以为自己娘家还在,便不愿意在贾府吃苦,可是四大家族原本便是同气连枝,贾府倒了,王家怎么会好,这便是报应了。
等着第二日,连着王子胜都被抓走,他夫人见不着王子胜,又听闻自己儿子被判了死刑,出门便一头撞死在了门口的石柱上,王夫人拎着一个小包,被玉钏儿扶着慢慢地走出了城门,她被赶离了都中,今生不得回京都一步。
王夫人顺着大街,往南走着,路过贾府时,只看见满府的白布,门口的红灯笼如今也换成了白灯笼,她只看了一眼便托着玉钏儿的手,慢慢地跟着人群出了城门。
那年她十六,嫁入了贾家,迎亲的队伍绕着整个京都走了一圈,十里红妆,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嫁衣头由哥哥背着出了门,王家跟贾家原本便是世交,自小又是一块长大,没有不放心的。只是到底做姑娘的跟做媳妇的不一样,她忍着泪趴在王子胜的背上,安静地出了门。
“妹妹放心,我虽没用些,可到底有大哥在,他们若是敢欺负你,你便回娘家。”
只是日子久了哪里还有兄妹,他有他的妻子,自己有自己的丈夫,她只以为老太太高寿了,总会撒手走的。
那年她十八,第一次怀孕,府中上下一片的欢腾,她就像被供起来一样的簇拥着,回了屋子养胎,不再需要伺候婆婆用饭,自己想吃什么便能吃什么了,好日子才过了俩月,就等到了一个女子安静地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递茶,一个通房,两个通房,一个姨娘,两个姨娘。
日子越过越没意思,好在珠儿争气,贾政又被安排了差事,平日不在府中,空荡荡地没有什么人气。府里也不过是兄友弟恭的面子,妯娌之间也不过是应酬,哪还有孩提时代的天真,原本熟悉的人放在了贾家,似乎又变得不熟悉了。
玉钏儿看着王夫人的神情呆滞,似乎也没有要回贾府的姿态,只是愣愣地过了城门。
“我手上还私藏有一些银两,太太要不要去租辆马车?”玉钏儿小声地问道。
王夫人看着玉钏儿点点头,之后她便抱着包裹坐在城门外的石阶上,听着一处凉棚里的人说着话。只是等了许久却一直未见玉钏儿回来,王夫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她直直地看着城门口人来人口的热闹,心底是一片的冰凉。
第79章 番外·平儿
平儿的结局
自王熙凤跟着贾母前后脚的死了之后;贾家关着门办了丧事,等着平儿忙完一月;好不容易送了王熙凤;便使了手边的银两去打听王家的近况,谁知王家在贾家被抄家之后三天也抄家了,王子腾去世了,王子腾夫人回了娘家,王子胜一家也都死了;王熙凤的娘家居然寻不出半个人来;巧姐儿到底是让李纨带去养了。
她并不知晓贾琏到底做了什么,只是一家人都呆在屋子里;没有了过往的热闹,平儿是自小就跟着王熙凤的,她并不是王家的家生子,王子腾的父母去的早一些,在他被今上看重的一段时间里,王家并不十分显贵。当初王子腾决定举家搬至京都时将家里老一辈的家生子大多都遣散了开去,所用奴仆皆是到了京都才另行购买的。
王家太爷是个固执的性子,因此沿袭了前朝的习惯,凡是府内女子皆是不念书的。有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如今这世道却有些不同,本朝女子皆是念书习文或是骑马舞刀的,在战场上更是可以与男子一较高低的。
平儿正坐在台阶上发着呆,抬头便见着曾尽忠一家走了过来,她伸手一摸,只觉得自己满眼的泪,忙掏出帕子擦了去,之后对着曾尽忠福了福身:“许多日子不见您了,今日怎么三位一道来了?”
那曾尽忠看着平儿忙喊了一声姑娘,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女儿小苒道:“她有些子事,当初是二少奶奶吩咐了的,只是后来因着奶奶去得太快,倒是耽搁了。”
曾尽忠一家原本便是王熙凤从金陵带来的娘家人,想来得了她的看重,若说有什么要吩咐的,自然是大事,平儿虽心底难受,到底忍了泪对着小苒道:“可是小姐有了什么吩咐,是之前忘记告诉我的?”
那小苒点点头道:“二少奶奶,不,小姐之前原本打算送了巧姐儿去她舅舅家,便收拾了一些要紧的东西,有着两车的东西,如今都收在后院处,不曾想巧姐儿却让大少奶奶带着,不知平姑娘是个什么主意?”
那平儿一听,便知道之前王熙凤不说应当是人多嘴杂,之后又有贾琏在旁,没办法说。
“小姐果然是糊涂了,送去王少爷家那是让巧姐儿跳火坑呢,没听说过那位少爷干过什么好事,如今小姐死了连祭拜都没有来,怎么能把巧姐儿送去,到底是姓贾的,在府中还有惜春小姐陪着,若是去了王家又有谁呢。”她嘴上说王熙凤糊涂,可是脸上却是落泪纷纷,若不是府中日日的冰霜冷剑没一个可担当的,便是亲生的父亲贾琏更是一个冷心冷肺没个天良的,如何需要托了人把巧姐儿送去王家。
那曾尽忠也点头道:“得亏没有送去,听闻那王家少爷在小姐死后三天便下了大狱,却是自身难保,若是巧姐儿去了,只不过再遭一次的灾。”他年纪也到了,到底是看着王熙凤长大的,自家主子因着贾琏而死,到底是心存怨恨的,只是如今那两马车的东西确实不好说。
平儿一听双眼圆瞪,泪也就落了下来了,她的小姐自小就争强好胜得很,凡是过手的事便没有让人的,欺凌弱小,谋财害命的事儿也是做过的,可这世间做这事的多了去了,如何就她家小姐遭了报应了,一时之间眼泪刷刷地下来了,哭得天昏地暗的,一旁站着的曾家人也被平儿一带,眼泪纷纷而落。
到底是平儿心肠更硬一些,她收了眼泪看着小苒,又看着曾尽忠道:“虽说是小姐收拾的东西,到底是府上的,如今府上多艰难,还要麻烦您给带去前院,至于怎么发落,只看二老爷如何安排了,我手上还有些银两,你们的卖身契也已经还给了你们,不如就自己带着各奔前程吧。”
“既是伺候主子的,怎么能主子遭了秧做奴才的就走呢,平姐儿也无需多劝,一会我便提了东西送去二房处,只是若是如此,小小姐可是有些吃亏的。”曾尽忠看着很是憨厚,要不然也不会得了王熙凤的委托。
平儿想了想便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坐得有些褶皱的衣裳,叹了口气:“小姐算计了一辈子的银钱,又有什么用处,不如没有的好。”她说着,便跟三人告辞了。
平儿出了院门回头看了从另一侧要出去的三人一眼,喊了一旁正巧路过的婆子去把兴儿喊来,当初贾琏等出事,这些个小厮便没有了退路,求到了平儿这处,扫了些尾巴,兴儿一听是平姐儿喊便兴匆匆地来了,他也不过十八,身上穿着深蓝短打,看着有些精明。
“平姐儿。”兴儿对着平儿行了行礼。
平儿点点头,她伸手将兴儿额间的发丝往后撩,“跑得这么快做什么?”她笑着说道。
兴儿嘿嘿一笑,忙道:“这不是您吩咐了么,要是旁人可就两说了。”
平儿点点头,问道:“当初巧姐儿的事情,二奶奶可有跟你说起过?”
兴儿四处看了看,回头对着平儿道:“二奶奶只在我这里留了一份的清单,旁的便不知晓了。”照理说自从出了尤二姐的事情之后,王熙凤对着兴儿便有了成见,至于之后居然会将这么大的事情托付自己,果然还是很奇怪。
“小姐向来比旁人能干,刚刚那曾家来过了,你悄悄地跟上去,若是有异动便扣下了,若是没有,这两天便帮我盯着一些。”平儿也没管兴儿要拿单子,她手上其实还有一些私房,也是王熙凤死前留给巧姐儿的。
兴儿哎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跟平儿说:“最近可热闹了,听着王家被抄,府里的丫鬟婆子皆被发卖了,那街口哭声震天的,连着当初我们的习嬷嬷一家都没个好下场。”
习嬷嬷原本是伺候王家老太太的,自然是身份尊贵,之后老太太过世,她的女儿则做了王子腾的妾室,地位确实有些不同。做奴才的想要做得好,自然要踩着旁人的肩膀上去才能显出能干来,更何况那么小一点的院子就有上百口的人,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以想得出。当时平儿还认过几个干娘,要不然也爬不到王熙凤的身边。
她心里冷笑了一声,又吩咐了兴儿一遍,自己则去了巧姐儿处,李纨跟着惜春正坐在一起绣着东西,巧姐儿一边也捏着针,她虽未继承王熙凤的能干,却也有着一般姑娘少有的柔和。见着平儿,便丢下手里的针线活跑了回来抱住了平儿,软软地撒着娇:“今个一早就没见过你了,你去哪里了?”
惜春也将手里的活计放下了,对着平儿道:“可巧你来了,我们正说着,要不要抄写金刚经去庙里供着,等着到了时候烧给嫂嫂,也算全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平儿正想说,却觉得怀里的巧姐儿动了一下,她将嘴里的话往肚子里吞了回去,之后动了动嘴:“四小姐做什么都是好的,可惜如今大多都不在了。”
年初的时候,宝玉还起了性子搞什么桃花社,和几个姑娘家热热闹闹的,再没有不开心的,可惜如今死的死,走的走,满目皆是荒凉,府里伺候的人也大多不见了,日常一些小事都是自己抬手干了。
惜春算是运气好的,幸好养在荣国府,宁国府里的人都让发卖了,那些个庶女、庶子统统关进了牢里,跟着贾环等人不同,去的是琼州,此生再没有回来的日子了。她虽逃过一劫,却觉得自己有些罪孽,若不是日常被李纨拉着一道说话,估计已经跟着那些尼姑什么的,一道出家念经去了。
“只要一想起二哥,我就心疼了,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惜春让平儿一带,便想起了宝玉,“湘云倒是个直性子,居然跟着一道去了,有她在一旁,应当不会吃苦才对。”惜春说起了史湘云,情绪自然好一些了,死去的已经去了,难受的反而是活着的人。
“听闻二老爷已经求了北静王多多照顾,又寻了人打点了上下,应当不会吃太多苦,要说还是等到了西北才知道,那么精贵的一个人,怎么能过哎。”平儿自然是顺着惜春的话往下说了,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巧姐儿回了矮榻,几个人围坐着一道说说话,平儿手巧便给几人分线,细细地扯了开来。
等着到了午膳时间,她便带着巧姐儿告辞了,如今个人的饭菜都是自己院子里负责的,巧姐儿如今虽由李纨照顾,可晚上依然睡在邢夫人那处。
平儿一边走着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