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的床上说:“前几天下的雨可真大,我以为永远不会停了呢。”
“你们那又发水了吗?”他问。
“差一点。”我说。
“这里地势高点,倒不会那样。”
我趴在窗台上往外看,他家的厨房在东面,厨房后面是一座小山,两层楼那么高,我问:“那个假山是人堆的吗?”
桂成也趴过来看看,好像也是第一次初见似的,他说:“你说呢?不是人堆的还叫假山吗?”
土山就在厨房的后面紧挨着厨房,厨房的上面还垒着一道墙,以勉假山的土滑落到厨房上,不过土山上有很多树,显然增加了土山的高度,实际上土山不过比厨房稍高一点而已。他又说:“这容易堆得很,下面是房子,要不多少土。”
我说:“这倒是名符其实的假山,下面是房子也是人造窑洞,即使窑洞本来就是人造的,但这人造两字还不能省略。”
桂成笑笑说:“走,咱过去看看。”
我们便下楼来,厨房南边是假山下面房子的门,我说:“我好像真的到了巩义窑洞。”桂成打开门,就去按亮灯,我们在门口换上拖鞋。里面是个大厅,有教室那么大,天花板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都在亮着,下面的石地板能映出灯的倒影,我仰着头对着灯转了一圈。这时,桂成说:“你猜猜有多少个灯?”
“不知道。”我很诚实。
“共八十一盏,”他说,“九九归一。”
“你们天天就在这吃饭吗?太浪费了,不过放着空间不用也是浪费。”
“这个客厅不用,”他说,“这是用来吓人,偶尔来了贵客也用一两次,如果你想用,咱今天用一下,故意耍大牌也有意思。”
“这是大会堂,我可不敢用,不过用来避暑也挺好。”
我跟着桂成走到大厅东北角,这里面还有两个小门,桂成说:“这里面还有两间房子,到现在谁也没有想起来把它作为什么用,作为仓库,装破烂玩艺儿,又太有幽默感。”他打开一个门,“你看,里面是空着的。”
“作为藏宝室。”我开玩笑说。
“哪有什么宝呀?”他笑着说。
“那就把这个门外面再封上墙壁,安上机关,可用来做游戏,或拍电影什么的。”我说。
“这个想法不错。”
我们便开始走出来,我边穿鞋子边说:“这个房间给人一种浮华的感觉,没有咱们的普通农宅感到实在,我看你们也是用这当展览品。”
“对,这的确是个展览馆,唯一的展品就是馆子本身。”
门南面就是向东旋转的石梯,石梯通上假山,我们来到土山,就是房子上面。这是个不规则形状的园子,后面的院墙是贴着村头的小溪垒的,假山的西边底下是那座房子,东边是条路,有个拱桥从院子下面过,假山的南半部种的是洋槐树,北半部很斜,种的是松树和柏树,西边就是靠着厨房了,东边下方长着一些灌木,灌木下面是一个方形的池塘,不加雕琢的池塘,塘中满满的水,有荷叶和青蛙。假山的正中间有一个四方亭子,亭子中有四个石樽和一个石桌,石桌上刻着象棋盘,我俩走到石桌旁,我说:“还有人在这下象棋吗?”
“很少,几乎没人用这个棋盘下。”他说。
我看看周围说:“从这些松柏上看,这个园子没建几年吧。”
“嗯,没几年,建时有些树就是移过来的老树。”
我又说:“到这个园子总觉得在家里似的,我以后若有了钱也建这样一个园子,名字也叫梦园或者叫做如情似梦。”
他满意地看了看我,“今天还头疼吗?”
“疼,”我说,“不过今天的头疼对于我不太敏感了,我带着它,就好像人必须长手指甲盖一样。”
“你这怎么跟俺村某些人得的邪病一样。”
“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
“听说你不把它当回事,它就不能咋着你,关键是你自己打败了你自己。”
“嗯,所有的病都可以称为邪,是人与外界的信息交换中出了邪,如果碰上弗洛伊德,他一定知道我的病因出在哪里,”我突然又问,“你相信冥界吗?”
他毫不犹豫地说:“冥界就是潜意识,我们该好好研究研究,我相信它能治很多邪病。”
我手扶着一棵树说:“我早就这样想,没想到你跟我想的一样,”我揪一片干裂的树皮。
他没说话,我又说:“我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得病,你说高考成绩吧,我却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赶快病好,做一个平凡人,我的心病就是赶快把这个心病治好,赶快把这病治好就是我的心病,推来推去,我连病也没有了。”
“你就把头疼当成必带的东西,就像人长头发一样,不就是头疼吗?又死不了人,咋着不是活一辈子。”他笑着说。
我也笑了,“说着容易,你试试,除非所有人都告诉我他们也都头疼,然后我把头疼忘记了,就会慢慢不疼了。”
“今天你不是感觉很好吗?就这样把它忘记,”他装模作样道,“心事放宽点,山河大地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之躯乃泡影,而况影外之影。”
我笑着说:“你也会这一套了,若真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得这场病了,走,到东面去。”
池塘的南边有一条斜路往下,我们顺着斜路往东走,路的南边紧靠院墙,院墙并不高,石头掺石灰垒的,很宽。小孩子能翻过来翻过去,显然这院墙只是一个象征,就像木篱笆。
池塘东南角与一条小沟相连,小沟与园外面的小溪是相通的,池塘的东边是一片草地,草地上有几棵柳树和两间草房,这便是梦园的全部。我们顺着路向北拐时跨过小沟上面的一个小石板桥来到草地上,草房在柳树的东面。
桂成说:“你看这几棵柳树有什么特点,有好些人都没看出来,站在地上不好看出来。”
“我一看就知道有特点,只是我也说不出来在哪里。”
桂成笑笑。
我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这是谁想的?”
桂成也从我的神态中领会到我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七棵柳树,按照北斗星的排列也指着北极星。
桂成用钥匙打开草房的门,原来这草房还经常有人住,他说:“你喜欢这环境吗?你若愿意,今晚就住这。”
“不错,太奢侈了,我今晚还是住你的房间吧,等我真正拥有这样的园子时再享用它。”我说。
我们便坐在床上闲聊,床上的被子也没叠,就好像到了五、六十年代一样,几把椅子在屋里的正当中放着。
我说:“我觉得我必须得这场病,就像人生来应有的,所有的欲望、原因都构成了这场病的必然存在,无法摆脱。”
桂成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说原罪?”
“对,就是原罪的意思。”
“看你现在的心情,你很可能从困境中走出来。”
“越是心情开朗的人越难从阴影中走出来,”我说,“我总在想极坏的可能,我也知道在前路上出现极坏的可能性很小,但我总在这极小的可能性里徘徊,把它扩大成全部。”
当园子里到处都是昆虫叫唤的时候,桂成的妈妈端来丰盛的晚餐,饭菜中没有我忌的辛辣、油腻、生冷等食物,我总感到我的这种情况给别人家带来太大的麻烦。
吃过晚饭后,今天倒再不急于睡觉,桂成的房间里亮着灯,这个亮着灯的窗户一定会在夜幕中传出很远很远,我坐在电脑前找开QQ号,遇见一个同班的同学。
他发信息问:你在那
(显然他是用智能ABC打字)
我回信息:在同学家
他发信息:你考多少分
我发信息:很差劲,只考了四百多分,你呢?
他发信息:我估计能考上郑大,你四百多少分?
我发信息:451
他发信息:也是451,你咋考这么低,你知道吗?咱班蒙和你考的一分不差,老师与她的家长已经到上面为她核查成绩了,据说也没有啥结果,真是不可思议!!
我发信息:真的吗?太遗憾了
我有病
他发信息:你又有病了?????
我发信息:不是又有,还是那一次没好。
他发信息:人也总不能光生病呀,你要保重身体。
我发信息:也是,我估计快好了,我要下了,88
他发信息:886
我关闭QQ号。我与桂成打起拳皇。我选的是又瘦又灵
活的小女孩。于是他就选了那个又高又粗的胖家伙。我对桂成说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去。他很吃惊问我不是计划了要在这住几天的吗,他说你回家尽是给家里添乱,而在这里却好好的,我们这里又不是多忙。我说我准备去天中城一趟,俺班一个成绩极好的女孩考的却和我的分数一样多,这让我心里沉沉的。他问我想怎么样。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病得命都快没了,我给他讲了临毕业前那一段的生活。他一点也没有认真听,他劝我专心地打游戏,我一直都在失血,他快给我致命一击了。
翌日一大早,我就起床来到土山上,我从一个树干上捏下一个刚刚蜕完壳的蝉,它要拼命地去抓树干,还在抖动柔软的羽翼。我把它怜悯地捧在手中,就这样嫩嫩的、黄黄的、软软的,我很渴望你就是这样一个刚出壳的蝉,我就这样把你捧在手中。此时东方还是红蒙蒙的一片,仿佛一个失血过多的黎明。
当桂成把我送到家后,我就开始写信,我写了一天,写过之后我就知道这是我近二十年来写的最混账的一封信,我写的东西越来越混账了,这一点我也承认。由于我读过大量的书,我在兴趣的记忆上也是比较惊人,所以我就找不着自己了,我调动了大量的书,提笔就来,令我佩服的是这一点竟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我的大脑真的腐烂了,把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所接的信息都搅浑了。
这封信我写了很长,首先是我大量地道歉,直道得我的手都麻了,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了,就为了道歉而道歉地写下去。
然后我又不惜笔墨长彷累牍地写我的苦难我的曲折我的感受,麻麻烦烦地写了一遍又一遍,写着写着我自己也开始不再同情自己了,就笔锋一转写我现在的病已经好了。
病好之后我又开始写我的理想我的抱负,以及我伟大的人格。熟悉我的人可能知道,一旦我自己夸起自己来,可以夸三天三夜不嫌累。
直到最后我才猛然想到给对方写信竟然没有提到对方,就在最后写道你的各方面都很优秀,你只是一时失误,不要灰心,你留级吧,再来一次,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我带着信来到天中城,我跟桦楠打个电话让他出来,我与桦楠在一块玩了很久,临分别时我才把信交给桦楠请他送给蒙,当时我没敢看桦楠的表情,就慢慢地朝车站走去。在去车站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个小商贩并买了他的一株不知真假的人参。
一路上受够了公交车的颠簸,回到家里时已是傍晚,天气还热得要命,我感到浑身都不舒服,中午就喝了一杯绿茶,现在还是什么都吃不下,一直地口渴,我就一杯一杯地喝开水,越喝越渴不断地喝就不断地往外尿,身上的汗出了一股又一股,我趴在地上就像一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死母鸡。我感到五脏六腑已经着火,这时头疼已经是小事了,我的内脏在燃烧,我躺在地上打滚,渴,一直是渴。一瓶开水喝光后,妈妈一边流泪一边给我再烧开水,水烧开后妈妈就为我站在风口扬开水,爸说我今天可能是由于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我睡不着。妈妈在开水里掺上麦乳精让我喝,我一闻到这种气味就开始吐,吐了大量黄油油的液体,我终于忍受不住,躺在地上大声嗷嗷起来。
半夜三更爸用车把我送到刘医师家,本来只有三、四里路,可一路上我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到达刘医师家时,他正熟睡。后来他把他家的孩子撵起来,让我躺到他家孩子的床上。他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年青青的,怎么这个样子?”一句话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刘医师说这是由于身体严重脱水,体内电解质紊乱,为什么不早来,也不至于受这等洋罪。我原只是想因为口渴,没事的。刘医师给我输了三瓶水调节体内电解质,增加机体功能,他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现在身体虚弱,要好好地休养一段……”此时,我已经渐渐地睡着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回家后妈妈一直守在我身边带着想哭的表情,妈妈干喊我就是不醒。几个月来我疲惫极了,从来没睡得这么死过,妈妈不断地用棉花给我擦汗,直到第二天的晌午。
醒来之后我感到自己像死过一样,我告诉妈妈说我以后要悄悄地悄悄地度过每一天,不会让我的生活再发生什么事了,只要不生病什么都好,只有生病之后才知道平凡日子的可贵。在以后的好几天里我经常想着要到一个深山老林的寺庙里度我平静的生活,并不是要当和尚,当不当和尚无所谓,一个人、一个家庭或一个村庄到一个深山老林中过远离尘嚣的生活,本来就是一件超凡脱俗的事,不必非去剃度守戒律来拘泥于形式。
后来真的在外县找到这样一个非庙非贯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个神秘的巫医,她却是以赢利为目的的。她说她体内可以召来许多阴界先生来解除人间困厄,以积德行善来圆满正果,她可以预测未来勘探过去,解除邪气入侵,每人收费10元。
我妈的病越来越严重,处于这种情况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亲眼见巫婆给两个人施法,第一个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巫婆一阵怪异后就变成神仙道:“你呀,也是这一套子,看来我们还是同行,你陷入得还比较深,你这一辈子也不准备结婚,你就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你很笨,不是你的脑子笨,是你的命很笨,你跟的师傅跟错了。”
当场的人都很惊讶,一般人都是走投无路之后才到这里,没想到一个小巫师也来了,我看看这位帅哥,真觉得遗憾,显然巫婆对于这位同行的试探性前来很是生气。
这位帅哥慢慢地像有点无赖起来:“我就是这一行咋了,咱们谁也不能说谁,你能算出来说明你也行,我也不去坏你的门头。”
那位神灵更是生气了,把桌子一拍:“我不要你的钱,你走吧。”之后又说些措辞激烈言之有理现在我也记不清的话,终于把这位挑衅者说得惭愧地走了。
那位走后,神灵说他很生气,显灵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第二位是个中年先生,他是开着轿车前来的,他说他送了很多礼为什么还没有当上科长。
神灵问他家在何方,他指一下东北。
巫婆闭着眼睛,像在观看一阵后说:“你送礼没送对人,你总共给了三个人送礼。”
未来科长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对对对。”
神灵没理他,接着说:“如果你一直给第二个人送礼,这事早就成了,其实你一直给第一个人送礼也会成的,第一个人收礼后也是去找第二个人说话,而你找的第三个人是小人,他吃你的钱不给你办事,而你一直找他是因为这个人是你的同乡。”
未来科长打断说:“神仙啊,你说得对,我服了你了,真是这样。”又双手合十拜拜。
神灵不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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