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朋好友又是一番贺喜。
这些日子以来,朱家老少都是喜笑颜开,欢喜异常。
有人向伯父送喜时,他也不无得意地说:“要是省里中榜,就是秀才了。
要真的中了秀才,就请你来喝米酒!”
乡亲们也七嘴八舌地祝贺着:“中了秀才,就可以去做官了!”
“那时,你们朱家就是光耀门楣了!”
伯父宽慰地笑了。
眼看着培养出个人来,“支撑门户”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可是,这时朱德一心惦记着的是顺庆府的新学堂,那里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1905年,朱德带着全家人的殷切期望参加了科举考试,他顺利地通过了县试、府试,准备参加省试。
突然,传来了朝廷的诏令:自丙午年(1906)始,废止一切科考。
科举制度一废止,省试当然就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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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折的求学历程(9)
这一消息,对朱家说来,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十多年来,全家节衣缩食、四处借贷培养一个读书人的希望,立马变成了泡影,哪能不伤心呢?但对朱德来说,他却得到了一次极好的机会。
他向伯父述说了想上新学读书的心愿:“因为实行‘新政’,才取消了科举,才开办新学。
上新学堂,将来更有作为。
我想还是去读新学。”
伯父不停地摇着头。
看得出来,他是不相信新学堂能长久办下去,坚信千百年的科举制度早晚要恢复。
朱德再三苦苦哀求说:“到如今,也只有这条道可以走下去了!”
伯父死不松口,说:“这一次再不能依你了!我们朱家眼看到手的功名,就这样丢掉了,谁不痛心!”
这一夜,朱德和伯父都没有合眼,他们各自想着心事。
天还未明,朱德就悄悄起床去找席先生,请他说服伯父。
席先生满口答应。
他把朱德的伯父请到家中,推心置腹地长谈了很久。
他说:“你我都是老相识,老交情了。
我早已把玉阶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我们两家都盼望着他有个出头之日。
我虽然一生没考上个秀才,但一心想要玉阶考上。
可是,现在把考功名的这条路堵死了,我们怎能怨孩子,逼孩子呢?要想玉阶有个好的前程,还是让他去上新学堂吧!你听我一句话,不会错的。”
伯父朱世连听了席先生的一番劝说,终于同意朱德去上新学堂。
他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了一笔钱,供朱德去顺庆府读书。
1906年的春天,朱德兴致勃勃地离开大,第二次去顺庆府。
3天的路程,他徒步两天就赶到了。
朱德先考入了顺庆县高等小学堂就读。
这所学校是由嘉湖书院改办的。
他在这座学堂里读了6个月,除国文课外,又学习了一点地理、历史知识和英文。
一学期后,在这年的秋季,他考入了顺庆府官立中学堂(现为南充市职业高中)。
那里的课程设有:国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英语、修身、格致(生物)、图画、体育等,学习内容丰富,一改旧式书院式的教学,深受学生欢迎。
朱德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如此丰富的知识,让他大开眼界,懂得了世上的知识多得很,不仅仅是“子曰”、“诗云”。
顺庆府中学堂里,聚集着一批具有科学知识和维新思想的有识之士。
学堂的监督(校长)就是后来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中国民主同盟的创始人之一的张澜先生。
那还是1903年,顺庆府在筹办新学时,选送他到日本东京宏文书院师范科学习。
他在中华留日学生会上倡议慈禧还政光绪,变法维新。
清廷驻日公使视为大逆不道,立即取消了他的留学资格,将他押送回国。
张澜回到四川后,先在成都任四川留学预备学堂学监,后返回家乡顺庆府主持教育。
他主张革新教育,提倡妇女读书。
在教学中,重视爱国维新思想的灌输和科学知识的传授,深受学生欢迎。
朱德的舅父刘寿川先生是学堂的理科教师,19岁中秀才,后留学日本。
在日本加入同盟会。
他博学多能,讲授物理、化学时,经常带来一些仪器,给学生们演示。
一次上物理课讲火车原理时,有学生问:“为什么中国不能造火车?”刘寿川万分感慨地讲述了日本的维新。
最后,他激动地说:“日本的明治维新,使日本从落后迈向先进。
科学给日本带来了生机,惟有科学才是救国之本,而只有变法维新,才能发展科学。
这是国富民强的惟一之路。”
刘寿川先生的这一番话,朱德听来并不陌生,席聘三先生不是也这样讲过吗?张澜先生讲课更具有鼓动性。
一、曲折的求学历程(10)
他在课堂上曾大声疾呼:“要亡国灭种了,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就是牺牲身家性命,也要救国家!”
张澜、刘寿川先生宣传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思想言论,在朱德的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由于朱德与刘寿川除了师生关系之外,还有一层亲戚关系,所以他经常邀请好友戴与龄去刘寿川的寝室,向他请教。
刘寿川除了向他们介绍亲眼在日本看到明治维新的成就外,还介绍了孙中山先生在日本创建同盟会,出版《民报》等革命活动,并秘密地借给朱德一本革命党人邹容写的《革命军》。
朱德第一次接触到“革命”的字眼,尽管他并不很理解革命的真正含义和内容,但他从自己的亲身体验中领悟到就应像张澜先生说的那样,要不惜个人的身家性命,去拯救民族,去拯救国家。
朱德在顺庆府中学堂苦读一年,他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与师生广泛交往,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
他各科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并能写得一手好的诗文,博得师生好评。
1907年他在顺庆府中学堂毕业时,赠与同窗好友戴与龄诗一首:骊歌一曲恩无穷,今在兴亡意计中;污吏岂知清似水,书生便应气如虹;恨他虎狼贪心黑,叹我河山泣泪红;祖国安危人有责,冲天斗志付飞鹏。
这首诗,正是反映了朱德在顺庆府中学堂一年苦读中最主要的收获。
他不仅学到了科学知识,而且学到了许多救国的道理。
这一年,是他从旧学到新学的转变,也是他接受“读书不忘救国”的开端,使他读书为“支撑门户”和“光宗耀祖”而转变到“读书救国”。
这是他一生中思想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
也正是在“科学救国”、“教育治国”、“强身卫国”思潮的鼓动下,他接受了刘寿川先生的建议,决心去成都求学,以学得更多的知识,来开拓自己的视野。
伯父朱世连为了朱德去成都求学,又多方求情借贷,终于凑了50块大洋,作为朱德上学的费用。
1907年的初春,朱德仍然挎背着他第一次上仪陇参加县试时用的那个蓝布包袱,凭着那双铁脚板,起早贪黑,一路快走,只用了5天,赶了370公里的路,到了省城成都。
成都同顺庆府比起来,要热闹得多了。
它不仅是四川的省会,还是中国西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那时,成都正处在剧变中,银元局、铜元局、机器局、兵工局等新的工业机构,相继成立,手工业也比较发展,商业也较繁荣,涌进了不少洋货,还办起了洋教堂。
荷枪实弹的新军和警察,在人群中穿来闯去;古老的滑竿、轿子和新式的东洋车(人力车)满街奔跑;沿街叫卖的报童,不停地呼喊着:“哪个看报?新出的《四川日报》?”这一切对朱德说来,都十分新奇。
在一个小客栈住下后,朱德不顾旅途的疲劳,就上了大街。
街头巷尾到处都张贴着五颜六色的广告,四川省师范学堂和武备学堂的招生简章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直到把全部内容能背下来。
回到小店,他经过反复比较,决心投考武备学堂学习时间只一年,吃穿都不花钱,给家里能减去许多负担。
何况新军正在发展,国家也需要军队。
还真考上了。
他写信把这个喜讯告诉家里,谁知家里人在“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旧思想影响下,坚决不同意他去上武备学堂。
后来,经过刘寿川先生的劝说与协调,朱德又报考了四川高等学堂附设体育学堂。
这是专门为培养体育教师而开设的。
体育学堂里设置有教育、心理、生理、算术、修身、图画、体操、器械等课程。
朱德对每一种都学得十分认真刻苦,总共13门功课,他考试的总计分为1070分,平均每门成绩82分,名列全学堂第1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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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折的求学历程(11)
在学习中,他特别赞同学堂的“学生一律剪掉辫子”的规定。
那时,清政府仍然把剪辫子视为是大逆不道的违法行为,轻者坐牢,重者要杀头的。
学堂为了对付官府的检查,要求学生把剪下的辫子缝在瓜皮帽上,戴在头上仍像是长着一条长长的辫子。
可是,每当上体操或操练时,学生们一摘掉那顶瓜皮小帽,个个都是光头一个。
每当这时,朱德摸着光头,觉得一身轻快,练起单杠、双杠、木马、徒手体操来,分外干净利索、灵活、准确。
体育学堂,虽然是一所不大的学校,师生总共也就二百来人,却分为两派。
一派是拥护康有为、梁启超的君主立宪派,一派是追随孙中山的革命派。
拥护孙中山的同盟会员在师生中展开秘密活动,他们秘密散发传单,传递信息,发展组织。
一天,晚上就寝之前,朱德突然发觉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塞有同盟会的机关刊物《民报》。
他如获至宝,立马收藏起来,悄悄地躲在无人处读了一遍又一遍,觉得革命派的主张都是自己想说的,而立宪派的实质仍然是维护腐朽透顶的腐败朝廷。
读完《民报》后,朱德总是焦急地盼着有人来同他接头、交谈,要是有那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此人必定就是同盟会员。
他盼了几天,也没有出现他想像的情况。
后来他也如法炮制,把《民报》藏在一位他认为可能是同盟会会员的枕下,并在暗中观察他的举止言行,等他同自己联系,但毫无结果。
同盟会,在当时被清廷定为禁党,是叛逆,抓住了就得坐牢,甚至杀头。
所以,只能够秘密活动。
朱德在体育学堂学习的一年中,一直同刘寿川先生保持着联系,常有书信来往。
通过刘先生的牵线搭桥,他在成都结识了许多新朋友,特别是来自仪陇的同乡敬、张四维、李绍沆、田玉如等交往更为密切,情同手足,无话不说,学习中相互帮助,生活上相互关心。
假日里聚会在一起,谈论毕业后的打算和抱负,谈论救国之道,而谈论最多的还是怎么改变家乡的贫困落后面貌,使父老乡亲们再不受穷。
刘寿川回到仪陇县任试学(督学),他了解到在成都读书的仪陇籍学生,有毕业后回仪陇办学校,报效家乡的志愿。
他决心在仪陇筹办一所高等小学堂,给朱德、张四维、李绍沆、田玉如四个仪陇籍的学生写信,邀请他们毕业后回乡共同创办县立高等小学堂。
四个人接到信后,欣然同意,尤其是朱德最合心愿。
在他的心目中,教师是崇高职业,自己非常拥护“教育救国”的主张:何况这又在家乡教书,离家很近,还可照看父母;特别是为了读书欠下的两百多块大洋的债,自己应该挣钱还账。
事实上,这笔钱,直到他以后在滇军当上旅长后才还清。
1908年初,朱德和张四维、李绍沆、田玉如四位好友应刘寿川之邀,到仪陇县立高等小学堂任教。
朱德任体育教习兼庶务,其他几位朋友分别担任文科或理科的教员。
仪陇县高等小学堂,就建在原来官府里办的金票书院里。
金票书院就在城内,它是依着山势修建的三座院落,前院是操场,中院是教室,后院为宿舍,环境幽美,绿树成荫,是一处读书的好地方。
原来为一班举人、秀才所把持,现在虽然改成了新学,他们仍然想维护旧的教育制度,极力反对朱德等一批新来的教师。
这时,朱德又面临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双重压力和反对。
朱德从成都回到仪陇后,先去高等小学堂报了到,然后回到马鞍场去看望父母。
那天,家里比过年还热闹,亲友们听说朱德学成归来要在县里做事了,都来道贺。
家里杀鸡、宰鸭、做豆腐,来招待朱德和亲友们,席间,亲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他的情况:“你在县里做啥子官哟?”“我们这种跟泥巴打交道的人,是做不了官的,能做点事就不错了。”
一、曲折的求学历程(12)
朱德没有正面回答。
“那,做啥子事嘛!”
亲友们紧追不放,总想弄个明白,探个究竟。
朱德脑壳里转了再三,觉得还是如实告诉亲人们为好,实话实说吧:“在学堂里当体育教习,就是教体育的老师。”
大家一听是当老师,还是教什么体育的,似懂非懂,也不便再问。
屋里鸦雀无声。
朱德的父亲朱世林,生来就是个急性子,急忙追问:“你再讲讲,你在县里干啥子?”“当体育教习!”
朱德一字一板地说。
“这个体育教习,到底是搞啥子的?管多少人?挣多少钱?”父亲紧紧追问着。
面对着父亲一连串的盘问,朱德不知如何回答为好。
沉默了片刻,觉得还得耐心地向父母和亲朋好友说清楚。
他说:“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在当今社会里是没有什么官好做的。
回到家乡当老师,办教育还是个正道。
体育教习,就是教学生练操、练跑、练武艺,强健身体,卫国卫民……”素来脾气暴躁的父亲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气愤地说:“全家老小20来口子,一年360天,起早贪黑不要命地干,10多年来省吃俭用,为的啥子哟!还不是为我们朱家能出个读书人,能谋个一官半职,免得再挨饿,再受气!你可好,说得那么轻巧,当啥子体育教习。
跑呀,跳呀,哪个不会?是人都会,还要得着你教。
你的书统统白念了,我们的血汗也统统白流了!”
平时爱发脾气但话不多的父亲,今天是发了大脾气,讲了一大篇多年来压在心底的话。
然后,他怒气冲冲地跨出家门,直到朱德离开马鞍场时还没回来。
一桌饭菜摆着,大家不欢而散。
母亲既疼爱儿子,也想着全家。
她很想劝劝儿子去县府里说说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搬了一把矮竹椅,独自坐在屋里的小角落里,默默地用衣襟擦着泪水。
第二天,朱德告别母亲和家人去大看望大伯。
没料到父亲也在,是昨天生气后跑来的。
他又耐心地向父亲和大伯作解释,说:“世道在变化,一天一个样子。
就是不废除科举,穷人家的子弟考上了秀才,又能怎样?没钱没势的人家,是进不了官府做事的。
做官要花钱去买,我们花不起这种钱,也决不能去做这种贪官,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两位老人沉默了,父亲也再没有像昨天那样发火。
因为,昨天夜里,两个老兄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过了:孩子读书回来能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