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从敞开的门口边,晃进一抹小小身影。最爱撒娇的虎斑猫,蹭着纯一的脚,甜甜地叫唤。
纯一蹲下身,将猫咪抱在怀中,嗅着那毛茸茸的暖肚皮,低语着:「虎妞,怎么办?时雨都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他了,要是他真的从这个家消失,我受得了吗?你们会安慰我吧?」
「喵喵……」性情多变的猫儿在纯一手中挣扎着,似在抗议他的纠缠令人生厌,从他的怀中扭脱窜逃。
「唉!」连猫咪都不理他,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这种时候,最好的排忧解闷法,就是出门去上班。让工作占据自己的脑海,就不会感到分分秒秒过得是那么的慢,慢得要让人抓狂。纯一甩甩头,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今天就难得地提早去上班!早点开工吧。
☆
结果,中午以前的工作量,果然多得让人没空胡思乱想。
法院书记官的工作看似简单,其实琐琐碎碎的事加起来,多得会让人晕头转向,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像纯一这种单纯地以「书记官」为终身职的人固然有,可是还有更多人是想借机「骑驴找马」。
在法院累积一定的工作经验后,看是要经过特考取得律师执照,或报考司法官走检察制度,也可应聘到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做和法律相关的事务工作。
当年纯一在大四毕业前夕,就面临到要养育时雨的现实生活考验,他毅然决然地挑选了在本科系中,自己最有把握的书记官征选去应试,而且幸运地在激烈的竞争中合格。
转眼一晃,十年过去了,现在自己也成了院内资深的书记官。这两年书记官长一直频频催促纯一去考「委任晋升」,这样即使是小小的书记官,升到七等、十等,甚至十三职等的最高法院书记官也不是梦……不过纯一实在没多大野心。
当然,不同职等有不同的薪资,这是「往上爬」的最大诱因。可是要准备考试也就意味着,目前在家和时雨相处的时间将缩减,而每个阶段时雨都在成长,纯一不想错过任何阶段,所以原本在时雨考上大学前,纯一是没有计划再进修的。
不过,眼看时雨就要从高中毕业,也不再是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照顾的孩子了。纯一捧着大堆公文走过法院的穿堂,漫不经心地想着。干脆,把通过考试当成下一阶段的人生目标好了……
砰8哇!」
手上捧着的公文小山,眼看就要摇摇欲坠。
「喔,小心,抱歉!」
撞到纯一的男人,眼捷手快地帮纯一稳祝「要不要我帮忙拿……啊,这不是『爱哭纯』吗?」
扶好歪掉的镜片,纯一看到熟悉的脸,一笑,说:「真巧,竟会撞到你。不好意思,阮学长。你来开庭的吗?」
「是啊!我的委托人今天开民事庭。」
大手轻松地拿走纯一手中的部分卷宗,很自然地陪纯一往前走。高大、黝黑,有张称得上「酷酷」、「男人味十足」的脸的阮正纲,是法律系的学长。不过他和成绩平平的纯一相反,在校就是独占赘头的高材生,现在更是一间知名国际律师事务所内炙手可热的大牌律师。
「你一边发呆,一边走路的习惯,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呵呵!」
「阮学长看起来也还是一副干劲十足、精力充沛的样子。」
「没错,男人就是要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干劲!你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干劲,精神很差,是心情不好吗?还是有什么烦恼的事?」
他随口问问,却让纯一泛起苦笑。不愧是「眼光锐利」的大律师,三两下就看穿自己的「底」。
「家里有点事而已。」
「我帮得上忙的吗?要是我帮得上忙,你可千万不要客气,告诉我。」
「嗯……还是下次吧!」正好走回办公室,两人把卷宗往桌上一放,纯一笑笑说。
「怎么?我不会跟你要谘商钟点费的,你担心什么?」勾住纯一的脖子,咧嘴笑得开心的男人,揉搓着他的头发说:「凭我们的交情,我就算要跟你收钱,也会打对折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饶了我吧!学长的钟点费就算是打对折,我这穷小老百姓,还不是付不起?拜托,你别再搓我的头发了。学长,你这壤习惯真的要改一改。」
「好小子!你敢顶撞学长?」
纯一不打算跟他闹下去,反手将他往办公室外面推。「你根本不可以进来这里,让人看见就麻烦了,快点出去!」
被推到门外的男人,微笑地挥挥手说:「打起精神来,小苏。天底下没什么事是值得愁眉苦脸的,笑一笑,天下太平。」
扯扯唇角,看着学长离开,纯一深吸口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像这句话一样,对时雨的事看得开啊!
无奈他就是个「庸人」,不「自扰」也难。
☆
()
到家后,纯一很讶异地发现屋子里面仍是一片漆黑。都晚上七点了,难道时雨还没放学回到家?
走进客厅,十几只猫咪一副饿坏的模样,绕着他的前后,跟着喵喵叫。很显然时雨不在家,不然他一定会先喂猫咪们吃饭的。时雨到哪里去了?放下公文包,纯一不得不先替小家伙们张罗晚餐。
或许是学校有什么事耽搁了吧?纯一此忑地看着时钟,安慰自己不要小题大作,也许过一会儿时雨就回家了。
但,眼看时间分秒过去,却丝毫不见时雨有回家的迹象时,纯一开始慌张了起来。 过去时雨从没有过「无故不回家」的纪录,就算校内有事,也会打电话报备的啊!早知道就让时雨带着手机,真是「物」到用时方恨「无」!
要不要报警呢?会不会是时雨在路上出事了?现在外头有那么多车祸……纯一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
小孩子放学数小时了还没回到家--拿这种理由去报案,谁会理你?
你会去哪里?时雨,你到底是平安还是……
实在坐不住的纯一,焦急地走出家门,在巷子口四处张望着。见到邻居就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时雨的人影,可是每个答案只有让纯一更加失望。他在外头徘徊了二、三十分钟,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中时,正巧听到电话声在客厅响起。
连鞋都来不及脱,纯一马上扑向话机,捉起来就说:「时雨?是你吗?你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
『那个……是我,洁西卡.碧昂。』
彼端的声音传来,并非纯一所想的人。
「洁西卡?噢,真抱歉,我以为是……」希望又落空了。
『我打这通电话,是想跟你道谢的,苏先生。』她声音轻颤地说:『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讶异。今天下午,当时雨来找我,告诉我他愿意跟我一起到欧洲去的时候……我感动得哭了。』
「时雨他……」握紧话筒,像是握着仅有的生命线。「他在妳那边是吗?」
『是的。』
「不好意思,可以叫时雨过来听一下电话吗?」纯一紧咬着唇。他不懂时雨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去找洁西卡?这简直就像是……离家出走!
『……』电话彼端无预警地陷入沉默。
「洁西卡?洁西卡,妳听得到我吗?」以为是电话出了问题,纯一心急如焚地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苏先生……本来这通电话,就是时雨要我打给你的,因为他说他不想再和你说话了……办理前往欧洲的事上需要一、两周的签证时间,他要求我在这间饭店为他准备房间让他住下,以后他不再回那个家住了。』
什么?……这太快了……根本没给他半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你真的不必替时雨担心,在饭店里,有我和我的经纪人,我们都会好好地照顾他。我还是要再次跟你说谢谢,我知道若非有你的影响,时雨一定不会同意跟我回欧洲的。谢谢你、谢谢你;
不要跟我说谢,让时雨和我说说话!
纯一强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取而代之地说:「可是时雨还有很多东西留在家里,学校方面也需要联络处理。时雨会回家一趟吧?」
「这我没听他说,也许他会找时间去整理吧。至于衣物不必带也没关系,我会为他买新的。旧的,你全部丢掉就行了。 关于学校的事,等我和时雨商量好,再请你帮忙请假。那就这样了,再见。』
「请等——」电话匆匆被挂断,纯一只能茫茫然地望着它发出「嘟……」的声音。
时雨不会再回来了。
他打算就这样切断所有和这个家的关系,走得远远的。
起初,纯一以为只是短短一个月而已,过了一个月,时雨会再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时雨一定是气过头了!
昨晚的那席话,一定让时雨误以为自己是在「赶」他出门,所以他头也不回、丢下所有、抛弃这个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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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了,时雨!
会那么说,也只是想帮助你们,希望你们母子俩能把握住这最后一段的相处时光,并不是说「我要和你恩断义绝」,也不是真心想要「断了我们的父子缘」,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啊!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纯一挂上电话,将脸埋在手心中。如果无法对时雨解释清楚,时雨将带着这个误会,永永远远地离开自己!
第五章
台北某五星级饭店顶楼豪华套房中。
洁西卡.碧昂挂上电话,扬起一眉说:「这样子你满意了吧?大少爷。我的表现应该还差强人意吧?」
坐在豪华水晶灯下方的美少年,以同样的角度扬起眉、同样嘲讽的口吻说:「妳改行确实是对的,做模特儿怎么能发挥妳说谎的长才?碧昂女士。」
「你的确是我的儿子,那根恶毒的舌头和我一模一样呢!」
微笑着,绕到沙发背后,洁西卡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苏时雨的浅棕发丝。「你的要求我都已经办到了,那么,你也要遵守和我的约定,和我一起回欧洲去。不、可、爽、约喔!」
「没事的话,我要回房间去睡觉了。」
拨开「母亲」的手,时雨从椅子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卡片钥匙。这是方才洁西卡加订一间房后,由柜台人员亲自送上来的。
「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叫客房服务,全部都记在我帐上。」洁西卡也不栏他,她弯腰从桌上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烟。「时雨,你能来,我还是非常高兴的。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想离开台湾,我都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要不,干脆办理休学,直接转到那边,就读当地的预备学校。你的英文成绩若不差,过一年就可以在那儿上大学了。」
一手放在门把上,时雨对着门板冷淡地说:「我会考虑。」便开门离去了。
没看到儿子最后的表情,洁西卡也想象得出来,那会是怎样一派执拗、固执的嘴脸。
对着一屋子的空气轻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年纪的孩子真别扭,说什么『我会考虑』,想在我面前装大人,还早得很呢!你和我真是太像了,时雨,特别是那嘴硬、逞强又乖僻的个性,和我十七、八岁时一模一样呢!」
呵,那真是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以为自己坐拥全世界,美貌、时间、运气……那种岁数的孩子,总有股莫名的理直气壮,总以为天下是在自己的脚下,总相信未来是比现在更要美好的存在,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年代。
「洁西卡,我刚刚和康导演通过电话。」
经纪人从相邻的房间中探出头来。「我已经跟他报告那个好消息了。他也很高兴,非常期待能见到妳的儿子,还说这消息一定会很轰动的。」
「噢?」她得意地掀唇。「他现在不再把我当成是只会走台步的漂亮娃娃,连『演戏』的『演』字,都不认得的花瓶了?」
「他已经答应照妳的要求,多增加一点戏分与台词了。」经纪人更高兴地说。
她不予置评地哼了哼。「辛苦你了,伊森。你可以回你的房间去休息了,其它细节我们明天再商量。」
「好。」
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的挑剔导演做出让步,对洁西卡而言,这趟台北之行已经是收获丰硕了。 管他过程如何,是否有按照自己预定的脚本走,只要结果令人满意,其它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时雨这孩子,远远超过她所想象的……更加难以应付。
想起下午他出现在这间房的门前,单刀直入地说:「把妳要我到欧洲去的真正目的说出来,我还可以考虑要不要和妳一起走。但妳若是坚持要演这出『亲情胜过一切』的大烂戏,就算妳利用纯一当说客,我也不会像纯一那样轻易就上了妳的当,让妳称心如意。」
洁西卡当时就像被一记巨雷当头棒喝地击中,狼狈、吃惊都不足以形容。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竟轻易就被他给揭穿了,
为什么?怎么会?不可能!
根据时雨的说法,全部的理由加起来,只有「母子连心」四字。可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再接触的母子,在没有后天的影响下,他们的本质上竟还能如此相像吗?甚至能让时雨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谎言?这逼得洁西卡认真思索起──何谓「血缘」?
过去她并不把「血缘」当成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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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最亲的亲族,父母与孩子、兄与弟、姊与妹,这些分享同一条血脉,关系该是「最密切」的人,无论再怎么亲近,也还是个体与个体、人与人。没道理要为了这点「血」,就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角。
事实上,洁西卡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的一切只能奉献给「自己」。哪怕是亲生儿子,只要他呱呱坠地,就是「他人」,她是不可能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
为了自己,任何人她都可以背叛、割舍、遗弃,绝不回头。
靠着这原则,她才能在竞争激烈的时尚圈中挣得一席之地,凡是能利用的,绝不手软。凡是不能被她所利用的人,毫不迟疑,立刻踹开。取舍之间的唯一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留恋、羁绊、爱这些字眼,对洁西卡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但……极少数的,只有在少少的某些夜晚,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当洁西卡感到自己筋疲力竭,电池耗尽,找不到「力气」重新振作自己时,她才会悄悄地拿出况英杰的照片,缅怀一下这曾经让自己品尝过爱情美酒的男人。
「你真的留了个很『有趣』的儿子给我,英杰。」
洁西卡喃喃地说:「我想我大概无法给他什么母爱,因为他实在很像我。像是个不良的复制品,教人看了胆战心惊。」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在自己与时雨的身上,它被映现了。她和他都是电池的负极,永远都不会有负负得正,敲击出亲情火花的一天。
☆
时雨将卡片插进门锁中,在绿灯闪现后,推开门,点亮了玄关的小灯。这间客房比洁西卡的小了一号,但是里面宽敞的空间,即使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小孩来住宿,也是绰绰有余了。
走进客房内,时雨按下控制自动窗帘的遥控器,那扇媲美私人电影院银幕大小的单片玻璃帷幕,豁然开朗地耀现眼前。
万紫千红的霓虹灯光闪闪烁烁。
夜,是如此缤纷热闹。
心情,却无比寂寥。
「纯一……」额头靠在沁凉的玻璃晶面上,脸上向来洋溢自信、自尊比天高的少年,这时却显得脆弱而无助。
自己是穷途末路了。
他孤注一掷地想用「离开」做为筹码,非一即零,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部失去。想藉这点威胁、逼迫纯一作出最后抉择。他乐观地以为不耐压力的纯一,到头来必会屈服,定会接纳,会愿意把他当成男人看待,不再拘泥于什么空架子的父子关系,两人可以有更紧密结合的羁绊!
但是这一招败得一塌涂地、输得凄凄惨惨,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他还有什么睑,能留在那个家里头?
可是我不稀罕做你的儿子!我要做你的人,我要你也是我的……
纯一不要他。不要他的爱,也不要他的人。
他多希